溶溶夜色,清风徐徐,院中碧翠竹叶随风沙沙作响。
晚元衣愣了一下神,转头冲着房门回了一声:“马上。”
她现在站的位置虽然与房间有几米之远,但还是能听出夜修染叫她时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此时陈初衍已经站在了她面前,视线在屋门上落了一瞬,把手中的糕点放入她的手中,嗓音依旧清润:“刚做出来的,很香甜,快尝尝。”
晚元衣无暇顾及糕点的香甜,未抬眸看他,轻声催他回去:“多谢陈公子,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我要睡了。”
她突然如此疏离,陈初衍清明的双眸暗沉了下来,瞧着她神色似有紧张,也不好再打扰她,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晚元衣端着糕点在院中站了一会,缓步进了房间。
她把房门关上。
屋内灯光摇曳,桌子上的茶杯里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窗牖虚掩着,晚风吹得窗缝大了些。
晚元衣先从门前走到窗边把窗牖合严,然后又把手里的糕点放在门边上的一个凳子上,她没打算吃,她甚至都没敢把糕点放到桌子上。
夜修染正坐在桌前转着手中的茶杯,半垂着眸,安静地等着她把这些做完,最后把视线落在那盘糕点上,开口嗓音透着入骨的寒意:“拿都拿来了,怎么不尝尝,别辜负了陈公子的一片好意。”
晚元衣看向他,见他半张脸隐在灯光的阴影中,五官更甚立体,眼睫修长,神情难辨。
“不饿。”她轻声回他。
说罢,她寻了一个离他远一点的凳子坐下。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夜修染再开口,语气不如方前冷然,只是带着点警告意味:“太保大人有意告老还乡,陈初衍的父亲一心想拉拢你的父亲,陈初衍突然回来接近你,你最好搞清楚他是真心待你,还是别有用心。”
说罢,他抬眸看她,声音愈冷了一些:“别到最后惹出一堆难处理的麻烦事,我不太有时间和精力去解决。”
夜修染又一次与她提到陈初衍,他好像真的很介意陈初衍的接近,并且他也知道太保大人告老还乡的事。
如此说,陈初衍突然回陵都,又对她说出那些情意绵绵的话,多少有点别的意图?
这也不奇怪,权臣之子哪有一个敢走真心的,即便是陈初衍那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两年前不也是因为他父亲的阻止才不与她来信的。
晚元衣看着他,认真回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扫了一眼房间里的唯一一张床,问他:“今晚怎么睡?”
夜修染把手中的水杯放下:“你睡床上,我坐着就行,庄园里人杂不安全,你不能单独留在这里。”
夜修染的这两句话虽然语气不太好,但是多少带着点关心的意味,那种骨子里带有的风度,即便是面对晚元衣这个夺命仇人也会毫不吝啬地给予。
晚元衣应了一声,走到床边,抬手去摘头上的发饰,因着这两日在外匆忙而睡,镶金嵌玉的发簪硌得她头皮疼。
她摸索着后边的两个发簪,发现上面的装饰已与秀发交缠在一起,不好取。
她尝试了好几次,扯疼了头皮都没能取下来。
“夜修染,你过来。”晚元衣想找夜修染帮忙。
本来因着独处气氛有些不自在的夜修染,在听到晚元衣叫他后僵挺了一下脊骨,曲着指节顿了一会。
晚元衣见他不动,走到他跟前。
夜修染抬眼看她,与她那双浸着雨露的明眸对视,身上那种渊清玉絜的气质稍敛几分,多了些温润。
晚元衣转过身去,语音绵软,透着点娇羞:“我的发簪缴着头发取不下来,你帮我一下。”
夜修染哪会想到她会让他帮这个忙,坐着没动。
晚元衣转过头看他,带着点撒娇的语气:“硌得头皮疼。”
夜修染听不得她这个说话的语气,身上仅剩的那点冷然冰霜一时间也消散不见了。
他站起身,看着她头上与秀发缠绕在一起的发簪,有些无从下手。
他哪干过这种事。
晚元衣乖巧地站着,等着他帮忙。
夜修染的一双手在她的头上停了一会,最后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发簪上的一缕秀发,指尖触上秀发时无声地吸了口气。
“不好取吗?”晚元衣问他。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夜修染继续拨着发簪上的头发,手很轻,处理的也很仔细。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她头上轻轻取下一把发簪。
他把精巧耀眼的发簪捏在手里,定睛瞧了几眼,这是与他以往接触过的所有东西恰恰相反的一件物品,看着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第二把发簪帮她从头发上取下,然后一并放入她手中。
散发抽簪后的晚元衣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是含着笑意的感激。
青丝轻垂,如流水潺潺,如墨染长空,灵秀甜美的面容上肤质被黑发趁的莹润瓷白,有种让人忍不住轻触的冲动。
茶香袅然,与秀发飘出的清香,交织,绵延。
满头青丝随着晚元衣转身流动,粉色轻纱与长发交融,柔美的像一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画。
她走到桌子前,轻轻侧首,摘下耳垂上的碧玉耳坠,与发簪一起放在桌子上。
再抬眸,对上夜修染一双被灯光照的极亮的眼睛,她的手顿在桌面上,与他相视一瞬后又收了回来,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来,开始脱鞋子。
夜修染重新坐回凳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微微侧了一下身,整张脸背着灯光,五官隐在阴影里。
晚元衣脱了鞋,躺在床上拥着柔软被褥。
她从被子里露出一双还含着笑意的眼睛,盯着夜修染僵挺的身躯,好一会都没能收回心神。
夜修染冷静下来,隐隐意识到了一种让他难以招架的危险,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可以让人不受控制的感觉。
恍惚,贪恋,这都是他十几年来一直刻意躲避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可能会让他十几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他深吸了口气,有了这种危险的意识之后,心中徒然升起烦闷之感,支着额头,揉着发涨的眼窝,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十几年,被欺辱,被践踏,受过很多伤,流过很多血,一步步走到今天,竟因一个杀过的他的女子在这里暗自伤神,他不由地苦笑。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为这种事情费神,也不允许。
他好像在晚元衣这件事情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起码已经放纵自己与她亲密接触了一整日。
“晚元衣。”他又连名带姓地叫她。
“嗯。”还没有睡着的晚元衣露出一张小脸,看着他。
夜修染转过身来,没再躲避她的眼神,只是眼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开口说话时语气也分外认真严肃:“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明日蹴鞠比赛的时候你也上场,想办法在球场上缠住江春落,若是赢得了比赛,我送你回晚府。”
晚元衣一开始听到蹴鞠也要让她上场还有点诧异,待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后立马答应下来:“好,明日我一定全力以赴。”
说罢,她沉默了片刻,又问:“明日还有蹴鞠比赛,坐一晚上会不会很累?”
夜修染没有立即回答她,垂眸掩盖了一下神色,淡淡回道:“无碍。”
屋里又安静了一会。
正当晚元衣有点困意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有女子在门外喊道:“晚姑娘,陈公子让我来给您送药。”
晚元衣一听陈公子,立马看了一眼夜修染。
夜修染一脸沉凝之态。
晚元衣起身下床,心想着明日还要蹴鞠,要想帮上点忙,起码得把身体养好了。
这药得喝。
她试探性地走了两步,见夜修染没动静,便急忙走到门前,房门一开,端起来女子手中的药就一饮而尽。
送药的女子还没反应过来,晚元衣就把房门关上了。
晚元衣转过身立在门前,看到夜修染正看着她,瞳色极深,眉棱逐渐凝起,周身又散发无知无觉的寒意。
“你不怕药里有毒?”他问。
她愣住。
“因太保一职你的父亲被很多人盯上,你身为他的女儿,也深处危险之中,稍有差池,别说你的命了,你们全晚府的命可能都保不住。”夜修染好心提醒她。
晚元衣虽然不太了解如今的朝堂形势,但也能猜出个事情的轻重,权臣之间的尔虞我诈涉及太多,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整个家族。
如今夜修染一再地提醒她,皇上又用赐婚来保住晚府,说明事态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晚元衣看了一眼方前他扔在桌子上的药包,轻声问他:“今日,你去外面抓的药?”
“嗯。”夜修染应了一声,“我不放心庄园里的药。”
晚元衣没想到他会谨慎到这种程度。
她觉得还是得说一句感谢的话,往床边走时,轻轻落下一句:“谢谢你夜修染。”
她走到床边,脱了鞋子又上了床。
夜修染没做声,房间里未熄的油灯在深夜里显得更亮。
晚元衣睡不着,翻了个身,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瞧,瞧着瞧着又瞧到了夜修染的脸上。
他剑眉下的睫毛雅黑而长,相似掩盖眼底情绪的两扇门,让人探不到一丁点的秘密,唇角微抿,好像一直紧绷的神经还没有放松下来。
晚元衣看得有点呆,措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突然投来的目光。
两个人都愣住。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