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晚风潇潇,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之前杀死腾腾的气氛此时已悄悄发生了变化。
晚元衣没有回答,夜修染也没有逼迫,只是坐在那里不走。
晚元衣倒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他们上一世是仇人,他又不近女色。
她把药箱放到桌子上,走到床边整理了一下被褥,时下她也有些困了,脱了鞋子就躺了上去。
她翻了个身头超里,丝毫不在乎夜修染会睡在哪里。
“我们两家本来无牵扯,你告诉我为何对我有杀心,我保证以后不伤你。”他道。
他又说起了这个问题。
晚元衣没有回答,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并且感觉脸颊滚烫。
莫不是她发热了?这病是不是来得有点快?
她坐起身,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转头看向他,满眼祈求,声音软绵绵的:“我好像生病了。”
他瞧着她,眉头扬了一下,透着冷眼旁观的意味,片刻后起身出了门,不准备伸出援手。
夜色氤氲,睡意朦胧,那晚在半山腰被人羞辱的画面又浮现在了晚元衣脑海里,她一时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铮亮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她的眼睛,让她几近疯狂的污言秽语在耳边萦绕,肮脏的手向她伸来,愤怒,恐惧,鲜血从眼部流到脚底,大雪纷飞,冰冷刺骨,那只肮脏的手抓住了她的一条腿,用力一抬,就把她扔到了山下,砰的一声响,厚厚的白雪上陷了一个大坑。
万籁俱寂。
翌日,晚元衣一觉醒来已到巳时,她口干舌燥,起身下床,走到桌前端起茶壶准备倒杯水喝,可是茶壶空空如也,一滴水也倒不出来。
她摸了摸脸颊,发现又开始滚烫起来,若是再不医治恐怕真的会倒下。
她打开桌子上的药箱,翻找了一遍,发现里面的药都是外伤用的,根本医治不了她。
她走出房间,看到夜修染正躺在院中一棵大槐树下的竹椅上喝着茶,神态自若。
他听到房门声,坐起身,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
风娇暖日,槐树长枝倾垂,风吹叶动,红衣如火,玉质金相,眸光虽冷却独清,他,耀得人移不开眼睛。
她怔在门前,清澈的眸子如明月般清亮。
他俯身而坐,双肘轻搭腿面,十指交错垂于长腿之间,剑眉微拢,眸光聚在她呆滞的小脸上,唇角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似如一只猎鹰捕捉着她此刻的神情变换。
清风拂过,捞回了她被勾走的心魂,半晌,她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这婚……也可以结。
她愣着不动,他收回视线,声色如霜:“厨房里应该还剩一些吃的,你先凑合一顿。”
晚元衣没有回答,轻拽衣襟走到他跟前,眼皮微垂没有精神,开口声音也很虚弱:“药铺在哪里?我去抓点药。”
他的眸光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只瞧她面色不好,嘴唇发干,好像病的不轻。
他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她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他瞧着舒坦。
她只不过是生个病,与她一刀捅死他相比,不值一提。
他不回答,长指伸曲,端起方才放下的水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茶杯刚离开嘴唇就被她夺了去,咕咚两口喝干了茶水。
“哐当”一声,她把茶杯顿在光滑的青石桌面上,力气有点大,多少带着点怒意。
他不打算帮她治病,总得让她喝口水吧!
他的手僵在半空,瞧着她气呼呼的样子,觉得她实在无礼。
他懒得说教,身子微仰又躺回竹椅上。
她摸了一把越来越烫的脸颊,瞥他一眼,准备不声不响地走开。
她轻手轻脚地往前走,还没走到院门就见一把长剑“唰”地飞来,“噔”的一声插在了她脚边的土地上。
她眼睛一瞪,惊得身躯一颤。
“你若敢出这个门,我就把你杀了,然后再去禀告皇上,说你父亲与外流勾结,有越矩之心。”
“你敢?”
她转过身,迎上他冷厉的目光,秀眉微拧,眼底蓄出难得一见的杀意。
有时候她气起来确实挺凶的,与情绪稳定时的她判若两人。
他夜修染什么类型的男人没见过,偏很少见这样可以乖巧如猫,也可以凶的如虎的女人。
他站起身,伸手一弹,一把飞镖从手中飞出,砰的一声击碎了青石桌上的茶杯。
茶杯碎片飞了一地。
“我敢不敢,不妨试试?”
他偏偏最不怕别人凶他。
她怔了半晌,意识到他可是为了复仇能忍受折磨卧薪尝胆十几年的人。
他确实敢。
所以她不敢硬来,只好拔出地上那把长剑,又回到他身边。
她把剑递到他面前,平缓了语气道:“刀剑无眼,公子小心一些。若是你不想让我出去,可以找人帮我抓点药过来。我发热的厉害,再不治怕是死到你们府上,我这条命不值钱,别到时脏了你的院子,或者打破了你的计划。”
她把最后一两句加重了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
他接过她手中的长剑,拽起她的衣袖,擦了擦剑头的泥土,剑入鞘,他淡淡道:“你这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人,熬三两天就好了。”
他说得轻巧。
“要不你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来换取一个医治我的机会。”她提意。
他沉默片刻,回道:“今日我要与几个世子在城边的庄园里小聚,你随我去,表现好了,我找大夫帮你医治。”
“好。”她答应的爽快。
偌大的院子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静默了许久。
夜修染独清的气质连他那身嫣红的衣衫都压不住,晚元衣不想再感受这种脊背发凉的气氛,弹了一下袖子上的尘土,转身向厨房走去。
他说给她留了饭菜。
她走进厨房,看到桌子上摆着好几盘丰盛的饭菜,荤菜素菜搭配,甜汤咸汤都有。
太师府的伙食就是好。
院中,夜修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水杯碎片放在桌子上,转头望了一眼厨房,门前的粉色衣角看起来清新惹眼,一直以来,在他的眼里只有红色、白色和黑色瞧着最舒服,头一次,他觉得粉色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
他从来不瞧温柔的颜色和事物,他觉得太柔弱,并且还具有软化人的心能力。他这样的人,只能活在泥潭里,只能比钢铁还要坚硬,瞧不得一点柔软的东西。
他收回视线,拍了拍手上灰尘,继续躺回竹椅上,半阖着眼,瞧着天边零零散散的云。
厨房里,晚元衣吃饱喝足以后精神头好了许多,她瞧着院子里也没有下人,卷了卷袖子准备收拾一下碗筷。
不一会,夜修染出现在了门前,淡淡道:“你出来,现在就去庄园。”
晚元衣望向门前,迎上夜修染讶异的目光,她点点头只好放下碗筷出了门。
二人出了院门,此时门外已经候上了马车。
夜修染走到马车前,一个跨步上了马车。车夫给晚元衣准备了凳子,她轻拽衣裙,脚踩凳子,微微俯身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光线微弱,她一进去就碰上了夜修染的投来的目光,二人默不作声地愣了片刻,夜晚衣寻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马夫放下车帘,扬起马鞭子,马儿踏足,车轮转动,晃晃悠悠向庄园出发。
晚元衣把头靠在马车上,脸颊滚烫而绯红,眼皮半垂,盯着马车门帘上的流苏坠儿发呆。
马车一阵疾驰,晚元衣昏昏欲睡。
夜修染端坐的像一尊佛像,那般冷俊不凡的气质,丝毫不减半分,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是那么傲然独立。
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冷俊冷俊的,神色幽暗如墨,心思猜不出一丝一毫。
他让人不敢靠近。
马车里的气氛愈加凝重,晚元衣如同掉进了一个冰窟里。
马车渐渐变缓,快到庄园的路铺满青石,凹凸不平,马车开始一阵颠簸。
晚元衣一双手紧紧扣着马车凸起的木框,脑袋昏昏沉沉,胃口如同惊涛骇浪。
她好像要吐了。
当一股东西马上要从身体里涌出时,她一把揪住夜修染的衣袖,眉头紧皱,眼神迫切。
夜修染立马领会到了她这个神色,长臂一伸,掀开车帘,揪着她一把将她推下了马车。
他眼疾手快,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推了下去,落地那一刻,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再差片刻,她可能就吐到马车里了。
而他夜修染又怎么可能让她吐在马车里。
车夫勒紧缰绳,望着吐个不停的晚元衣露出怜悯之色,问马车里的夜修染:“世子,晚姑娘摔下马车了,要不要去扶她?”
“无需理会。”
车夫应了一声,又去瞧晚元衣,只见她已经跑到一旁的灌木丛旁俯身拍着胸口。
晚元衣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吃这顿饭了,这下可好,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脸也丢光了。
她蹲下身,捧着滚烫的脸颊,迎着微风,努力让自己能清醒一点。
这时,车夫拿着水袋过来,笑道:“晚姑娘,公子让我给您送水来了。”
晚元衣接过水袋,冲他轻轻一笑,拧开水袋咕咚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又吐了出来,反复做了几次以后,嘴巴里总算清爽多了。
她把水袋放在一旁,蹲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身体火辣辣地热,她想在外面透透气。
许是她在外面呆的的时间太久,夜修染没有耐心地从马车上下来。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低头瞧着虚弱无助的她,话也不说,目光冷的像冰。
她抬起头来,迎上刺眼的阳光,视线落在他眼眸上,暖暖骄阳竟也熏暖不了他的眼睛。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那双明亮清澈而又带着祈求的眼神,让人瞧着心生怜悯。半晌,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丢到她的手中:“擦干净了,快些上车。”
手帕质地丝滑,泛着荧光,一看就是上好的面料所制,能用这种面料的也只有皇亲国戚了。
她站起身来把手帕递到他面前。
他以为她不接受他的好意,接过来就扔在了地上,转了身就向马车走去。
晚元衣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只是不舍得用而已,无奈蹲下身捡起来,追上他的脚步。
二人上了马车,他瞥了一眼她手中捏的手帕,漆黑的瞳仁微闪,目光扫过她绯红的脸颊后落在窗外。
树丛匆匆略过,马车又快了起来。
晚元衣闭上眼睛小憩了会。
未时,马车停在了庄园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财源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