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万分之一的可能

楼下夜风里,谢郁还站着,他知道盛楚那间屋子是朝着这边的,到家了他看得到灯亮。

林简看着盛楚走了,这才从车里出来,站在谢郁身边等他的吩咐。

谢郁今晚只喝了盛楚端的那杯酒,他本来就酒量好,今晚更是没有丝毫醉意。盛楚一走,他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眼里没什么情绪:“查出来了?”

“这间房子是十四年前盛先生刚发家的时候送给盛宇明的,当时房价不低,只是因为他是盛先生的亲弟弟,所以当初过了户。后来盛家生意越来越好,盛宇明跟着鸡犬升天,看不上这房子,就闲置了。”

“盛家出事后,房子被拍卖,盛先生去了疗养院,”他说着,视线落在谢郁身上,声音稍微小了点:“盛小姐那时候刚大二,盛宇明夫妇怕别人说他们苛待,就把这房子暂时给盛小姐住了。”

谢郁站在树下,视线落在不远处刚刚亮起灯的三楼窗户上,他伸手想拿烟,探了个空才想起来烟在外套里,外套被盛楚穿走了。

谢郁是没有烟瘾的,偶尔抽那么一次,今天是抽不到了。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神情极为冷淡,偶尔有回来晚的人都会好奇地看看那辆迈巴赫,接着看看这个浑身贵气的男人,只是没人敢过来搭话,都只是好奇地看看。

林简身为总助,双商都特别高,就今天第一次见盛楚已经知道这女孩子在谢郁这里位置特殊,他想了想,还是把查到的别的也说了:“盛宇明那位夫人在打盛小姐的主意,说盛小姐快毕业了,毕业了就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最近在给盛小姐物色人选。其实就是商业联姻。盛小姐还不知道。”

极尽伪善又自私的一家人,别人飞黄腾达时跟着沾光,别人落魄了还欺负盛楚一个小姑娘,想榨干她的价值。

“结婚?”谢郁的视线从那扇窗上收了回来,说话的感觉和刚才哄盛楚时比降了好几个度,深潭似的眼睛沉了几分,尾音里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调子。

风吹着他的黑色衬衫,谢郁却感觉不到冷,他吩咐道:“Daniel医生那里跟着进度,周六上午去机场接人。”

林简心想那盛小姐也没说同意啊,Daniel在旧金山那么厉害,多少有钱人都排不上号,万一请来了盛小姐拒绝怎么办。但是他只是助理,谢总说的肯定没错。

该吩咐的吩咐完了,谢郁却没有要走的迹象。这是一个极其老旧的小区,楼房外的墙皮都有脱落的迹象,房子是真的小,治安也是真的差,门口没有门卫,三四个喝醉的人晃晃悠悠从这里过,嘴里不干不净地开着黄色笑话,说完又猥琐地笑笑,嘟嘟囔囔进了楼道。

那个曾经漂亮又骄傲的小公主,现在就住在这里。

——

“我不知道,他把我送到了楼下,没上来看。”盛楚靠着沙发,手无意识地攥着沙发上一个彩色章鱼玩偶,桌子上是还没拆开的奶茶和打包回来的面。

“赶紧答应他啊!不然盛伯伯怎么办!”电话那头的林雨菲比她还急:“我觉得他当初也未必是想和你们划清关系,你和盛伯伯又没有对不起他。他现在应该也是念旧情吧。”

盛楚捏着章鱼腿的手一僵,心想,哪儿来的旧情呢,她往后靠了靠,声音都小了:“他上大学走的时候,我爸给他的银行卡他都没拿,手机也留下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换号,但是,”她喉咙仿佛被人堵住了似地酸涩:“但是应该是想和我家划清关系的,我觉得,他可能当初根本就不想来我家。”

所以从前并不回应她,所以离开的时候分得那么清楚。那张卡里不止有爸爸给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那两年在盛家,他所有的零花钱,还有一部分,盛楚猜,可能是那两年的学费。说是资助,但其实谢郁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

“不管他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林雨菲的声音特别坚定:“但是他今天晚上做的这些,明显不是要和你们划清关系。手机号是诚心问你要的,不是客套一下。”说完她停了几秒,压低声音问道:“宝贝,你给我说实话,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心里像是被人拿什么轻轻地捅了一下,不疼,但是切切实实地戳到了,她撒不了谎,看着天花板,忍着那股酸涩,像是吞了一个柠檬。

她现在想不了这些事,她想爸爸好起来,就算比不了从前过那么好的日子也没关系。在这之前,她顾不了其他更多的了。

“我再想想吧。”

挂了电话,盛楚伸手探向那杯茶,还是温热的,她戳开喝了一口,是茉莉花味道的,茉莉花味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晕车,外加晚上没吃东西的胃这一刻也终于得到了安抚,没那么难受了。

她起身想去窗边看看谢郁走了没,走了一步又拐了弯,关了客厅的灯。因为家里窗帘没有拉,她如果直接走过去看,怕谢郁看到。

屋子里一片黑暗,淡淡的月光照在客厅里,盛楚借着光走到窗边,往下面看了一眼,谢郁不在了。

十点半,小区里的路灯灭了,大路上过车偶尔闪过几下灯,盛楚能看到那辆迈巴赫不见了,所以谢郁是走了。

意料之中。

就是显得自己刚才还特意关了个灯,有点自作多情又有点傻。她趿着拖鞋又开了灯,坐在沙发上,开导自己,没事的盛楚,不丢人,就你自己知道。而且这不是万一吗,万分之一的可能谢郁没走的话,别让他看到自己在偷偷看他。

温热的奶茶,口味正合适的饭,在这个微凉的秋夜里,让盛楚的胃少受了点折磨。

吃完饭又洗了澡,盛楚换了身睡衣,准备进卧室的时候瞥见客厅的窗帘,她刚才没拉上。

她走过去拉窗帘,又往下面看了一眼。外面什么都看不清,破旧的小区里路灯都坏了好几个,外面起风了,树叶开始晃,刚才她和谢郁就是在那棵树下面说话的。

她看着窗前出神,脑子里全是爸爸和谢郁,她太想爸爸好起来了,起码睁眼看看她,看看她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她小时候爸妈就离婚,爸爸照顾她的感受,把她从小宠到大。虽然没有妈妈在身边,但是她还是被爱包围的小姑娘。

别想了盛楚,她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心想不管谢郁是客套还是真的,要不然她就试试吧,反正欠他的已经还不完了,爸爸起码得有希望好起来啊。

白皙的手拽上窗帘,刷地一下拉上。

她思绪乱,躺到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是爸爸的脸,一会儿是刚到他们家时的谢郁,一会儿是这两年来偶尔涌上的担心害怕和无助。越想越睡不着,下一刻手机叮地一声响,是短信提示音。

现在很少有人给她发短信,有事都是发微信,她想着可能是广告吧,但还是探出手拿过手机,接着就怔住了,屏幕上是一串熟悉的手机号,是她还没来得及备注的,谢郁的手机号。

谢郁的短信只有两个字,睡觉。

他像是从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晚安这样的词他都不会说。也不是,盛楚心想,可能也会说,会对别人说。

下一刻又来一条,哥哥在呢。

盛楚的心十分没骨气地狂跳几下,她想谢郁肯定是喝醉了。她不敢回这个短信,假装自己已经睡了。接着把手机调了静音,闭上眼的时候,脑子里没了刚才那些混乱的思绪,只有和谢郁分开时,那只落在自己头上的手。

那只有力的手温柔地摸了她的头,他说,你做得很好了。

这两年多她自己一个人撑着,夜里睡着都不安,今天晚上就因为见了谢郁,莫名地心安了。陷入黑甜的梦里前,盛楚心想,还是离谢郁远一点,越多纠缠,以后她就越难抽身。

窗外风声依旧,老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偶尔传来楼道里夫妻吵架的声音,就这这些动静,盛楚闭上了眼睛。

因为第二天还要去学校上课,盛楚起得很早。出门时一眼就看到门口挂着的谢郁的那件高定西服,如果不是那件西服,她几乎以为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个梦。这么贵的衣服,得给谢郁还回去。

她抓紧时间洗漱,换了衣服出门,下楼时看了眼手机。

手机上没有新的短信,倒是有五条微信:“楚宝,宝,看着点时间别迟到啊!赵老师的课,你知道这老教授的脾气的,迟到就完了!”

她的室友们都很好,盛楚低头敲字回微信,前面走了两个背着包包出门的女孩子,其中一个哈欠连天:“真是要命,应酬的那么晚今天还得赶着上班。”

另一个拉着她:“快醒醒吧,一会儿赶不上公交车了。”

“对了!”打哈欠的女孩子突然精神了:“我昨天回来都一点多了,一点多,你知道吗?就这儿,这树底下,我去,特别好看一个帅哥,身高腿长的。”

盛楚原本没心情听她们八卦,只是距离近,听到了几句,听到这里她突然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这里就是昨天她和谢郁分开的地方,因为昨天晚上的风,地上落了些树叶,穿着黄马甲的环卫工人正在打扫。

“咱们这破小区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帅哥啊,穿的黑色的衬衫,我的天,在黑衬衫面前,白衬衫一败涂地。”

“噗嗤……”拉着她的那个笑出声来:“是黑衬衫白衬衫的问题吗?是帅哥的问题。真这么好看?”

“何止好看啊,气质才是真要人命。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性冷淡。昨天晚上那么冷,他穿得那么薄,愣是跟感受不到冷一样。这人往那儿一站就让人觉得清心寡欲。当然,清心寡欲的是他,我想的是,和这人接吻肯定挺有劲儿。”

“人家大半夜站在这儿,多半是等女朋友。别做梦了,快快快,赶不上公交车了。”

她们两个加快脚步往公交车站跑,盛楚脑子里乱糟糟的,谢郁为什么没走啊,车呢?对,他喝酒了不能开车,应该是让助理开走了,他为什么不走?他是不是看到自己看他了,他会不会发现自己喜欢他?他会不会再次为了划清距离,收回昨天的话呢?

昨天晚上那条短信不是哄她,可能也不是喝醉,谢郁是真的在。

想到最后,心里只有一句,她一直在考虑万一万一,总觉得谢郁的事情再微小也要考虑考虑可能性。

谢郁确实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开始日更~~~谢谢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