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捕鱼与日记

那确实是一块好地方,阳光充足绿植茂密,藤蔓爬上墙壁,更像是一座庞大破旧不堪的城堡,推开正门,脆弱的木头门倒地不起了,横七竖八的楼梯中央摆着一尊长发没有脸的神像。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梅林,男人习以为常,非常平静地张嘴说:“明天会有人来修。”

身侧墙上有干枯的绿色液体,阴君山想应该是藤蔓的汁液,毕竟裂开的墙体长了不少绿色植物,顶层的走廊挂画像,梅林解释道,这是圣伊克尔海商的一座庄园,很久没用过了,最近才准备启用。

画像随声而落,地板砸了一个坑。

长廊尽头,煤油灯一亮一亮忽闪,阴影下的女佣,眼圈似涂抹了鸡血,发梢分叉,沾有绿色黏液,阴君山躲在梅林身后,推着他往前走,手脚冰凉打哆嗦。

“戴佩妮女士是庄园女佣长,”他将阴君山推到前面,说,“这是新来的图书管理员,阴君山,阴小姐。”

阴君山局促不安地点头,想要开口说什么,眨眼间,女佣不见了。

她心吓得缩起来,脚趾扣着鞋垫,梅林推开最里面的门,图书馆的样貌完整显露出来,如同教堂一样的地方。

《大三一颂》空灵缥缈的歌声在书室回荡,阳光透进上方玻璃直泄下来,宛如隔世,回声萦绕着光,少女仰起头扑动睫毛,小声说:“真的,太神圣了。”

恐惧被一洗而空,心底涌上安宁。

“有电脑也可以找书,现在借书是全自动,图书管理员确实是个很好的空闲岗位,”梅林默默看着她,耳边寂静,腕上的手表叮的一声,他看了一眼时间说,“我住在罗勒叶街0230号,我会很高兴你去找我帮忙,好了后天才是工作日,我们回去吧。”

马车再次踏上路途,到了木屋旁停下,阴君山看着远去的影子,走进麦田旁的屋子,接了一盆浑浊的水,她低头闻依旧是鱼腥味。

倒掉腥水,她需要清水,盆子自然而然的进入了池塘,那的清水是带着香甜味的,人鱼探出头,尖锐细长的指甲划着木盆,上面有了一道道伤痕。

阴君山问:“你吃人吗?”

摸索着下巴认真思考,她把盆子端进屋子里,翻找橱柜找到把锋利的刀,细细洗过跑到池塘,把人鱼喊出来,一本正经把指甲剪得圆平,人鱼看着自己圆圆的指甲沉入水底。

阴君山像是做完大事一样,心满意足打扫起屋子,一座二楼小别墅,灰尘与尘土一并扫到门外,清洗屋子的工作直到夜晚才结束,她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好在厨房里有食材也不缺调味品,她切好番茄放到锅中,胡萝卜切块放进去,趁着小火炖煮的功夫她坐在木屋栏杆上,晃荡着腿。

夕阳西下,她眯着眼睛看,对面的空地杂草稀少,有两颗长相不好的紫杉树和梅子树,厨房里番茄蔬菜汤的味道散发出来,她跑到锅前浅尝即止,甜味太重咸味太淡了,再加点盐,这样刚刚好。

饱餐一顿又回到了栏杆上,夜幕降临,她举起手指,一点一点数着夜里的星星,仲夏夜的晚风吹散燥热,格外舒心。

阴君山掏出手机摆弄,滑到一个绿色软件,弹出窗口抖动起来,来自梅林的好友申请,添加好友后,对面报出工资2400德比的高薪,一阵欢呼雀跃,少女高兴地摔倒在地上。

夜里,睡梦中的她依旧来到了白山茶花海,戴着祖母绿宝石的手紧握她的手,飘忽不定的哼歌,花香初云染衣袖。

这是她每天夜里都要做的美梦,一个独特的美梦。

第二天,阴君山从床上爬起来,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天已经挂在蓝天与白云前,飞鸟鸣叫萦绕耳边,她在梦中听着歌莫名的安心。

挠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开手机,今天是周日,明天才是工作日,平躺如咸鱼的她闭上眼睛打算来个回笼觉,所谓随遇而安……耳朵边是人鱼翻腾的声音,想来他们是饿了。

今天可以去捕鱼,但是她不会,想起梅林说的可以去找他帮忙,于八点钟,少女准时站在商人的家门前,摁响门铃,商人打开门,他显然没有睡醒,手里端一杯醒神的咖啡,但少女满脸歉意道:“梅林早安,我有点小忙……”

梅林端着一杯咖啡,一饮而尽,嗯了一声。

这是阴君山第二次坐船,梅林帮她上了一艘很大的渔船,船长告诉她,今天超量的鱼会送给她,看在梅林先生的份上,果然,找梅林是对的。

她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提前吃了药,所以到船上脑子浑浑噩噩。

那边船员捞上一条大鱼,阴君山好奇问,什么鱼这么大。

梅林瞥了一眼说:“那个是人鱼,他们会宰杀人鱼,这是岛上的习俗。”

一阵沉默,阴君山乖乖地直视前方不说话了,这下梅林有些心情愉悦,哼着带着方言的歌,手指敲着屁股下的长条椅。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次袭来,这段哼唱的歌像是梦里的哼歌,少女急忙问:“梅林先生,那是什么歌。”

他吸一口气,说:“这是……”

那边船员捕到人鱼后,齐唱起民歌,掩盖住梅林的声音,阴君山听了个空。

“Let us take our fish bones and thrust them into the tyrant,

(让我们拿起手中的鱼骨插向暴正攵者)

Let us take the tears from our eyes and throw them at the tyrant,

(让我们拿起眼中掉落的泪珠砸向暴正攵者)

Let us overthrow the tyrant and be free,

(让我们推翻暴正攵者的统治获得自由)

Let us celebrate the new birth,

(让我们为新生的感慨庆贺)

New life, forever new life.

(新生,永远的新生)”

末尾,阴君山干呕了一声,心烦意乱时,她没有再问那首哼歌。

他们坐着晃晃悠悠的船,捕鱼要到黄昏,中午船会在附近小岛停靠,船长选择了最近的人鱼岛,船上的人都站在柔软的沙子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吸一口气都是海的咸香,椰子树也很多,几个水手提着酒箱走下船,问他们要不要来些酒,梅林一一婉拒了。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船长走过说:“梅林先生会晕船,”顺带着拍了他的背,梅林嘴里反上一口酸水。

船员与他擦身而过,问:“梅林,今天没有工作吗?”

“今天是周日,没有工作,”他又是一口胃酸,坐在椰子树下平复自己视晕船为归途的心情,大口喘息这新鲜的空气。

水手们安营扎寨,阴君山坐在旁边,面色苍白,耳朵边全是耳鸣,她扶着树站起来,走到林子里呕吐。

恍惚间,她耳朵有一些听不懂的话,眼前有些影子,在引导她走向更深的林子,树上多有藤蔓,隐约可见一些生物和花果,再往前走,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木屋,像是秘密花园。

脚不听使唤的走,令她有些烦恼。

手同样不听使唤的推开门,木屋墙上挂着一张拉图尔的《油灯前的马格达丽娜》,那是第一眼看到的,阴郁暗沉的,充满蛛网捆绑的,从上看到下,到处都是网,地板上还有一只狼蛛在爬,椅子桌子上长满藓。

她好像走到了不得了的地方,手开始活动,拉开桌面下的抽屉,粉尘乱飞,一本不知道是日记还是书的本子,拿上了桌面,她猜是日记。

打开第一页,笔迹已经不清了,模糊间但可以看到,上面写着,登岛日记,写于1863年,写的人叫,尤里·斯米尔诺夫,再翻一页,字迹就清晰起来,阴君山自学过西大陆语,所以他写的大多都可以翻译出来。

“1863年5月13日,我完成了第一次登岛,并在船员的齐心合力下建造了这个木屋,那夜我喝了很多酒,回想起了远在故土的爱人,那时我还在给人当学徒,如今我可以喝更多的酒了!”

她想起那本日记,记忆重合起来。

“1863年8月15日,我看到了,那个银色光辉的鳞片,他是为谁而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疯掉了,他每夜都会唱歌,是塞壬,是来杀我的,我等不来了,求求主,来救我吧。”

日记再翻一页,上面写着。

“1869年7月24日,我等不到来接我的船队了,他们都成了一座坟墓,塞壬会杀人,我也要死了,我的爱人,我的喀秋莎,我愿意放手一搏。”

再翻就没有了,阴君山脸贴在日记上,抚摸着一道干枯血痕,如果他没死会不会见到他的喀秋莎,应该会吧,想着想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绸缎方巾,严严实实把小日记本包裹好,塞到口袋,走出吱咯吱咯作响的木屋。

回到营地,坐在火堆旁接过船员手中的午饭,碗里的菜不多,生菜叶,胡萝卜,土豆泥和包菜,从碗底翻出来一朵橘子瓣,几块苹果,一口被咬过的梨块,半个囫囵的橙子,还带着椰汁甜味的浸润,黑暗料理沙拉。

梅林看她手里的叉子插来插去,轻咳一声:“这是,船上能找到最好的饭了。”

阴君山笑着说:“谢谢梅林。”

吃完休息片刻,船再次启航。

昏黄午头,天上下起小雨冲散热气,阴君山和梅林躲到了船长室,过了一刻钟,窗子外还是大雨,远处小岛的影子若隐若现。

再近一些,有块礁石,站在甲板吹风的比特被模糊的影子引起注意,灯光照在礁石上,影子已经不见了,船长呲出一排闪闪发光的金牙,说:“是人鱼啊。”

梅林眯着眼看,嘀咕道:“不像是简单人鱼。”

阴君山趴在玻璃前,等礁石靠近,只看到了模糊的银鱼尾巴,他消失不见又在海面来回翻滚,直到船离开,船员欢呼起来。

“好多鱼,好多鱼。”

收获的鱼起码是三天吃不完,梅林的马车停在船靠岸的不远处,他邀请少女一块坐车,表示他顺路,她费力提着一大桶鱼,两人对视片刻,梅林走过去提起桶,与她并肩前行,两人身上海潮味与鱼腥味并存,就连马车也染上了。

到了木屋前,阴君山与梅林告别关上门,十分钟后门开了,她蹲在池塘边处理着一桶鱼,一条鱼一条鱼地丢进水中,果然,养鱼使人快乐。

人鱼嘴里叼着一只,手里握着一只,很显然他已经没有尖指甲撕扯鱼了,紧接着三个脑袋相继冒头,把鱼一抢而空。

厨房传来一阵焦香,烤的鱼好了。

晚九点钟,她站在梅林家门口,摁响门铃,梅林打开门,他抓着长发问:“怎么了?”

商人眼底有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很享受帮助少女的过程,也许是夹杂私心,但他展现出对少女的无线好感来表示自己无刺的身体。

少女把一盘温热的烤鱼送到他面前说:“谢谢你梅林,今天非常感谢,作为报答这是烤鱼。”

说完,少女溜走了,梅林靠在门上,盘子上贴心放好了叉子,浅尝辄止,味道不错,吹着晚风,手中的烤鱼一点一点变少。

他再次哼起那首歌谣,少女闻声回头,她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源头,塞壬大道上若有若无的山茶花香,她仿佛来到了梦里。

今夜是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水手唱的歌,那三个字暴正攵,暴后面俩字连起来,感谢大家观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