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到圣伊克尔

这是一艘温塞特纪年行驶在西大陆圣伊克尔岛海域的船,窄小封闭的船舱房间里,少女侧身躺在草垛里,手腕弯曲搭在肚皮上,潮湿阴暗不少有蚊虫叮咬,老鼠在暗处窥窃嫩黄草芽。

海浪拍打船底,带动身体震动,巨大冲击力使她撞到了额头,发出一声痛哼,软弱无力地撑起半个身子,用最大力拍拍后脑,一些记忆浮现,阳光斜射下透过窗户玻璃,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告诉她,毕业的学生都会分配工作。

她笑意盈盈,心里想着一定是个好地方,可女人话音一转说,阴君山呀,你被分配到圣伊克尔岛当图书管理员。

笑容顿时支离破碎,嘴角僵硬弯曲,圣伊克尔岛,未曾听闻的地方。

临行前,口袋里装满纸币,带着几件衣服和一瓶晕船药,她呆木的眼神划过船窗,头疼欲裂间,抱着头不断干呕,从提箱里倒出一片药咽下去。

她想自己应该去甲板上,呼吸新鲜的空气,可当她哆嗦着腿推开门,整个人定在原地,无光走廊看不到头,披着斗篷掩藏面容的人比比皆是,而自己像个例外。

阴君山喘息几口气,鼻尖全是鱼腥味,她扶着门框快步向前走,恍惚着撞到人,低着头慌张道歉,这滑稽地动作引起了不少人的嘲笑。

“一个小女孩,看看。”

“她很慌张,哈哈哈哈。”

船上都是一些来自圣伊克尔岛的海族,坏心眼的鱼人。

看到女孩的下一刻,他们肚子里就起了坏点子。

离梯子只剩下一米时,一个鱼人坏心眼地伸出脚绊倒她,顿时笑声不断,少女跪在地上,单薄乳白色连衣裙沾上不少灰土,好在她没有气馁,从地上摸索到一块木砖,丢到鱼人头上,手脚并用攀爬上梯子,潇洒离去。

而脑海有个声音告诉她,上面可以见到光,红盖打开重见天日,她厚重鼻音抽泣一声。

经历了一次不好的坐船观感,少女蹲在船栏杆的酒桶旁,大口吸食着新鲜空气,又干呕几声,这些空气是带着鱼腥与海潮,她并不喜欢。

船开得跌宕起伏,她闭目养神,听到咳嗽声与问候:“哦天哪,女孩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看起来不像圣伊克尔人?”老伯的话流进少女不安的心,她看瘦得和窟窿一样的老人背靠栏杆,两只可怜虫凑到了一块。

阴君山没回复,实则她没什么力气。

船头铃声响起,老伯点了一根烟,说:“还要很久,也不需要太久了,再往前行驶一天才回到圣伊克尔海域,你看远处那座小岛……那是最后一站。”

老伯指向更远的地方,阴君山无力瘫坐,头重到抬不起来,她骂了几句脏话,冷风一抽脑子一抽,一扫之前的慌张,她提起精神,打算再睡一觉,潇洒离去,只留下老伯一个人抽烟。

女孩回到房间打开窗户,海面映照出一张脸,那确实是她的脸,典型的黑发黑眼睛,鼻梁有些低,右眼角有颗小痣,红润的脸蛋有些灰蒙蒙,没有因为晕船而太过苍白。

海浪再次席卷,浪花拍在阴君山脸上,她连忙关上了窗户,后退到桌角,尖锐的桌角给腰间一阵刺痛,她回头看去,桌子上放着厚重的本子,煤油灯下,本子上镶嵌的紫色水晶闪烁着异样的光,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样,它自动打开了。

她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把本子关上,上面是看不懂的语言文字,令人头大。

一分钟后,她站在甲板上,老伯一根烟抽了半个小时,两人久久不语,少女把日记本递过去,问:“您会读吗?”

老伯乐此不疲,打开日记本又关上。

“……”

他找来一个船员,擦着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说:“老伯认识的字有限,哈哈哈哈。”

船员翻开一页,声情并茂道:“那是一个雨夜,我正在船舱写着日记,那天看到的东西,是一只冰岛远赴太平洋来的成年雄性虎鲸,我和船员水手在冰岛坐船,一路伴他而行,他的周围并没有其他的雌性虎鲸,这很奇特,于是我写下来一篇更奇特的童话故事,小虎鲸问妈妈,太平洋在哪里,虎鲸妈妈说,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比冰岛暖和一点,也许是虎鲸妈妈的话给小虎鲸种下了一颗心种子,他长大后独自远赴温暖的海水,给予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来想了想,一只离群索居的小虎鲸,鳍很直,他没有受到伤害,实属万幸。”

老伯弹烟头道:“冒险故事。”

阴君山眼神飘向海中飞跃的动物,那也是一只雄性虎鲸,不过听起来像是一本很有意思的冒险,让她有一种正在经历的感觉。

她轻声问:“请问,现上面写日期了吗?”

船员说:“温塞特纪年1924年3月12日。”

她继续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伯点燃第二只烟,说:“温塞特纪年4059年6月16日,小姑娘。”

已经过去了两千年,少女心中起了浓厚的兴趣,她开始好奇,日记的主人是谁,他经历了什么。

海风带着海浪翻滚在船底,颠簸地会更加厉害,少女坐在靠近船栏杆的酒桶上,长发离肩膀越来越远,船员捧着日记本问:“姑娘,还要读吗?”

“谢谢你,再读一页吧,”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值二十德比的纸币塞给船员,这是给他的小费。

“在靠近岛屿时,发现了一只银色尾巴的人鱼,在古籍中才有的人鱼,岛上有一处木屋,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载着一名叫尤里·斯米尔诺夫的人,我推测他是神学者,或者是生物学家,他记载了岛上塞壬的故事,存疑真假。”

少女闭着眼睛,感受海风卷浪,迷雾中的小岛越来越近,老伯枯瘦如柴的手从口袋拿出金边眼镜,放到鼻梁上两只干柴手拍在一块,嘟囔着,到了到了。

她眼眶含着热泪,那是风吹的,等泪水风干,眼前展开一张碧蓝天绘卷,天与海一线,唯有小岛看不清真实面貌,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船员绅士地递上本子,高声呼喊:“圣伊克尔站,到了!”

她重复着下梯爬梯,带着提箱乱窜,干涩喉咙隐隐约约想吐,必须咬着舌尖保持冷静,直到背影消失在下船口,几个鱼头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她是谁?”

“人类少女,在船舱很紧张的那位……”

“她被我绊倒了,哈哈哈哈!”

阴君山没有听到后话,她踩着木梯走下去,埋进泥泞的土壤中,雪白皮鞋染上土色,眼前迷雾散开,抬手像是碰到了一圈圈软趴趴的云彩,再仔细闻,鱼腥味混杂着血腥味,像一阵急喘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前方是一片集市,身后是船,左边是树林,右边是分岔路口,手腕上的真皮表指到一点半,她要漫长的等待一会儿。

集市上长着鱼头的人不止一位,甚至要更多,他们手里有规律剁着手中的鲜鱼,活蹦乱跳的鱼被切掉头放在木头货架上,鱼头则进入他们的嘴中。

看起来是一种极其便利的方式,鱼头也不会浪费。

一辆马车驶来,轮子在道路上溅起泥水,溅到她乳白色衣裙上,鱼人嘲笑声铺天盖地袭来,马车停在不远处,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

“你好,阴小姐,”男人伸出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掌握住她沾着泥水的手,深深地在手背亲吻一刻。

鱼人不再作声,他们好像很怕男人,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继续剁鱼,就像是古老的生产线,刀敲击木板的声音,吭哧吭哧吭哧,节凑又规律。

男人继续说:“我叫梅林。”

阴君山点头,抬头平复自己后怕的心情,但被男人的脸吸引住了,就像前些日子在艺术馆看到过仿米罗的维纳斯,那位阿佛罗狄忒,他的脸让她浮想到了这一切,像山桃一样红润多汁。

盯着人看确实这很不礼貌,阴君山慢慢移开视线,男人满脸笑意道:“小姐上车吧,我带你去商量过的田地,还有工作的事。”

他接过行礼,极其得温柔体贴。

阴君山坐上马车,窟窿头车夫扬起马鞭稳步前行,梅林叠起修长的手指,中指带着一只祖母绿宝石戒指,看起来非富即贵,当然她想,这位梅林先生是商人,一定很有钱就对了。

她眼底映照着宝石,想起每天晚上都会做的梦,站在高台之上,仰望着星空,脚下是盛开的白山茶,祖母绿宝石在月光所照下,将山茶染绿。

阴君山眼皮微动,心里是满满的熟悉感,她问:“梅林先生,我们见过吗?”

梅林的回答是,没有,也许见过。

少女自知无趣,头靠着车窗,轻轻拨开车帘,一排排枯树展现在眼前,枯树下是一汪汪黑色死水,金黄色麦田与枯树像是一道分界线,分成两个世界。

那只指骨分明的手放在腿上,梅林望着窗外说:“麦田外的枯树是穷人的家,麦田是富人的国度,我想阴小姐也是富人吧。”

这是个不好定义的词,阳光下阴君山的眼睛渡上一层光辉,嘴巴一张一合,道:“或许我是,或许我不是。”

梅林发出悦耳的笑声,并说她很会开玩笑。

阳光下的金黄麦田异常好看,这是阴君山下车看到的第一眼,打心底的喜欢,再往前看去是一片清水鱼塘,梅林建议她先下田去看看土壤。

松软的麦田如同巧克力蛋糕松软的蛋糕胚,她手脚并用爬上凸起围起麦田土墙,一步一步走向鱼塘。

手上的泥点深入清水中洗净,水面破出一只手,将她拉出半个头,往海面看去,波涛汹涌,飘过银白色云带,荡漾不断,人鱼吻过阴君山鼻尖。

少女往后退了一步,人鱼盯着她的脸,从海面下伸出一只手,那准确的来说不叫手,指长且尖锐,他摊开手掌心,一颗圆滚的珠子落入眼帘,轻轻推到她面前。

梅林走过去说:“人鱼是种残暴的生物,每个人看到人鱼第一眼都会这样,被诱惑,但珍珠是好东西。”

“养鱼是养人鱼吗?”

他笑道:“没错的,阴小姐,如果要让人鱼吃饱,要自己出海捕鱼。”

少女说:“好,谢谢梅林先生。”

梅林眯着眼说:“不客气。”

等结算田地价格的时候,阴君山东张西望,心里有点胆怯,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但面前的商人貌似很精明的样子,手握着笔在白纸上算来算去,她扶着额头思考,会不会多坑钱?

梅林看出她的心思,写出她看不懂的字,说:“这是海族文字,圣伊克尔独有的。”

弯弯曲曲,像蚂蚁爬动。

阴君山打了个冷颤,继续问:“什么叫海族?”

“你今天所见到的都是海族,”梅林依旧不厌其烦,少女胡思乱想的脑袋里一定会把他归为海族,于是他放下笔,轻声说:“我除外。”

轻飘飘的语气,阴君山耳尖动了一下,她听到了。

“两百德比,池塘和屋子是送的。”

商人一句话把她打入谷底,她摸索身上所剩的东西,掏出口袋皱皱巴巴的一百德比纸币和腕上带的血玉镯子放在桌上,梅林看她窘迫说不出话的样子,眯起精明的眼睛说:“那块紫水晶宝石,我觉得也可以。”

他盯着日记本看,阴君山用手挡住,摘下镯子塞到他手中,说:“这个也很值钱。”

梅林将它放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美感,虽然不如宝石,但也不是不可以,他吹了吹镯子沾上的灰尘,坐上马车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位于塞壬大道中央的图书馆。

前往的途中,梅林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那不是过于勉强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