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雨兰镇的老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些皮猴子真是生在了好时候！”
唐国兴带着一群同学乌泱泱地上山下河的时候，老人们就喜欢说这句话。
“要是以前，这么大的女娃都要缠脚了。”
“现在的女娃命好啊，国家天天喊着要男女平等，女娃可以去学校读书，还可以去学手艺。”
过去学手艺可不是普通娃都能有机会，旧时代一家孩子多，通常只有最聪明的那个男孩子才有机会去学手艺。
现在新时代了，雨兰镇只要有孩子的，都送孩子送去学点东西。
木匠，篾匠，石匠，裁缝，藤椅……
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孩子自己了。
唐国兴班上好多同学都已经开始学手艺了，小春也在学做衣裳，小春的手指都戳了好多伤口了，但她还是在认真学，生怕师傅不要她了。
只有唐国兴，她就是不愿意学，原本爷爷奶奶还想着其他同学都去学东西了，她总得跟着一起吧。
“我不学，我又不想当木匠。”唐国兴说不学那就是打她也没用。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爷爷奶奶都有手艺，别人是求着我们教，到你这里，真的是求着你学你都不学！”奶奶气得不行，越看这个孩子越觉得缺管教。
爷爷向来都是孩子不听话了，打！
“你不学也得学！”爷爷把人打得爬树不肯下来了。
唐国兴在树上都能中气十足地喊着：“我！不！学！我不当木匠！我不当裁缝！”
“你就是懒！你给我下来！”
“我不懒！我勤快得很！”唐国兴反驳道。
“你有本事今天就别下来了！”
“不下就不下！我以后就睡在树上了！”
那一刻，奶奶在树下，望着树上脖子疼，她真恨不得这犟牛的爹妈都在，让她们自己打！
以前教孩子哪有这么难啊！奶奶越想越觉得造了八辈子孽了。
晚上，唐国兴真不下来了。
奶奶出来喊：“你不吃晚饭了？”
“不吃。”唐国兴趴在树干上，嘟囔道：“反正你们两也不听我的。”
“你懂个什么，我和你爷爷现在不为你着想，等你长大了怎么办？”
“等我长大了，我就是粮仓主任了。”
奶奶被气笑了：“你当粮仓主任？你以为是那么好当的吗？是个人都能当？”
唐国兴不说话了。
“你信不信你爷爷一会儿拿着竹竿来打你。”奶奶放低了声音：“快下来，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孩子，你爸爸小时候多听话，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犟牛。”
“你们又没有逼着我爸学木匠。”唐国兴说道。
奶奶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如果对方学了木匠，说不一定还活着。
她叹了一口气，也就进屋去了。
奶奶一走，唐国兴就趴在树干上，心里酸酸的，要是爸爸妈妈还在，说不一定会让她自己做决定，才不会说她是犟牛！
她一点都不犟牛！
唐国兴不记得爸爸妈妈什么样子了，但她心目中爸爸妈妈肯定是粮仓主任那样的人，因为爸爸妈妈也是读书人。
隔壁溜出来了一个小身影。
“唐国兴。”
小春偷偷来到了树下。
“唐国兴，你又惹你爷爷奶奶生气了。”小春往树上爬，她们就在隔壁，自然什么都听到了。
“是我爷爷奶奶惹我生气了。”唐国兴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当木匠，他们非得让我做。”
小春不明白唐国兴的想法：“我妈妈说，学一样技术以后长大了也饿不死。”
唐国兴：“不能这样想，如果你学了，大家都会让你做木匠，然后你就只是木匠了。”
唐国兴还是想当唐主任。
“可是不学一门技术，万一你以后当不了粮仓主任怎么办？”
小春一家当然也知道唐国兴这个孩子的远大理想，都当笑话说，实际上，都把这些话当做小孩子还不懂事的胡言乱语，没有人觉得她可以做到。
唐国兴想了想：“我一定要当。”
“唐国兴，你为什么非要当主任啊？”小春有些奇怪。
“你们为什么不想啊？”
唐国兴真的不明白大家不想，明明当主任就是最好的大人。
她还是个孩子，她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大人。
那什么样的大人最好呢？
唐国兴不觉得爷爷奶奶那样的大人好，她甚至有点怕会变成爷爷奶奶那样，好像每天都在生气，每天都要跟人吵架，每天都不开心。
她喜欢粮仓唐主任那样的大人，她从来不生气，不跟人吵架可是每次她出现，无论遇到了多大的事情，只要唐主任出现了，她也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等我长大了，我想要成为唐主任那样的大人，不发脾气打人，别人还愿意听我的。”她不太懂怎么表达唐主任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她对未来最大的期待就是成为那样的大人。
小春看着唐国兴，虽然她爸妈觉得唐国兴不行，可是小春却觉得唐国兴可以，因为她真的太聪明了，同学们都愿意听她说话，喜欢跟她一起玩。
“我觉得你可以。”小春说道。
“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唐国兴说道。
“可是我不行，大家不会想听我的。”小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此时，隔壁传来了小春妈妈喊人的声音。
“小春！小春！”
“这个蠢丫头又滚去哪儿偷懒了？”
小春赶紧下去：“我妈在找我了！我回去了。”
唐国兴坐在树上，就听到小春爸妈又骂她：“死丫头，让你给你弟弟喂个饭，你跑哪儿去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唐国兴听着那些话，她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如果还在，会不会也这样想她。
好像好多爸爸妈妈都是这样想自己的孩子，总觉得自己的孩子笨，蠢，什么都做不好。
她心里突然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奶奶正在家里焖土豆，就看到自家孙女儿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奶奶，那个书！我爸爸妈妈是不是还有一麻袋书？我想看看。”
“早就扔了。”奶奶毫不在意地说道。
唐国兴哦了一声，她想，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了。
外面传来了小春妈妈骂她的声音。
“你这个**！一天到晚不着家，在家里就笨手笨脚，连碗都打碎了，等你以后放了婆家，迟早被人打死！”
还伴随着小春爸爸打人的声音。
唐国兴叹了一口气，难怪小春总觉得自己笨，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要是天天有人在自己耳边这样说，她也会怀疑自己。
另一边，快到六点了，粮仓那里有一个大喇叭，每天傍晚六点都会放歌放新闻。
唐国兴吃了晚饭就快步跑过去，她躲在粮仓外面的大树上偷偷往里看。
粮仓的唐主任正在院子里开会。
“增产节约，勤俭办库是咱们粮仓的优良传统，这个月大家都做得很好，我们自己种的竹麻不仅能够供应我们粮仓的扫把，背篓，还能支援乡亲们，新来的职工要继续跟着老职工一起学木工，篾工。”
“今年我们的目标是实现四无粮仓，最大的困难还是咱们的粮仓是土粮仓，今年大家拼一拼，争取年底的时候换成土圆粮仓。”
其他人都鼓起掌来。
她的声音并不着急，和唐国兴遇到的其他大人都不一样。
她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是不急不缓，声音也不大，其他大人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丢炮仗，就好像稍微小一点都会被人忽略一样。
唐国兴趴在树干上，看着她，看着她夸了好多人，又看着她批评了好几个人，说他们急于求成，给粮仓带来了损失。
唐国兴的目光跟着她移动，心里记下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讲话结束后，里面的唐主任便趁着听广播放松的时间，和大家一起编背篓。
粮仓条件差，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做。
唐国兴看着她们开始编背篓，搓麻绳。
唐国兴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唐国兴赶紧从树上下来，一路小跑回家，还没有到大门呢，远远地就看到了奶奶。
小姑娘亲热地高声喊——
“奶奶，我回来了！”
那表情那语气，仿佛在说，老唐家唯一的乖孙女回家了！
“我要学木匠！我还要学篾匠！裁缝也要学！我要多学点东西！”
奶奶看着跟个小羊羔似的飞奔而来的小孙女，听着她那欢快亲热的语气。
老人家有种欣慰的感觉，终于啊，这个小犟牛她听话了，她懂事了！
奶奶差点热泪盈眶，她原本都以为自己这辈子等不到这一天了！
小孙女已经跑到跟前了，亲亲热热地贴了过来，奶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犟牛用这种语气说话。
“奶奶，你教我缝东西吧！你教我编背篓吧，我要都学会！”
“我！不！教！”奶奶双手叉腰，看着眼前的犟牛孙女，心里觉得大仇得报。
要不是她一大把年纪了，她都想爬到树上去喊自己不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以下小天使给唐国兴小犟牛投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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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唐国兴的支持，她会继续犟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