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又云和顾言昭并肩坐在落地窗前,中间隔着一张小圆桌，每人手边一杯咖啡。
曲又云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顾言昭问：“你在想什么？”
曲又云：“在想那些我根本不想去想的事情。”
顾言昭多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理解她话中的意思，笑了?笑：“还挺难绕的。”
又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曲又云的小半杯咖啡见底了?。
她的咖啡里,牛奶底占了?百分之?八十。
只有甜。
曲又云觉得自己的味觉好像出了点问题。
她最近总是嗜甜。
再甜的点心都不觉得齁。
她把自己的担心与顾言昭讲了?。
顾言昭却觉得没什么。
——“谁不喜欢甜呢。”
这是他用来宽慰她的原话。
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几乎没有人敢说自己一辈子都不曾喜欢过甜食。
曲又云在杯子里倒进凉白开。
加了?两片薄荷叶,给自己缓缓口味。
望着那两片在水中打旋儿的薄荷叶。
顾言昭说：“人生很复杂，尤其与身边的亲人，纠葛越深越难自拔。”他指着阳台上的一盆绿萝,说：“这是十二株，从移植到咱家那天起,就一直生活在一个花盆里，泥土下盘根错杂,如果强行剥离,必得有损伤。”
曲又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一直都知道。
扎在她心里的刺,不仅时时刻刻折磨着她，顾言昭也一定好受不到哪里去。
顾言昭挽起自己左手的袖子。
小臂上贯穿着一道深刻的伤痕。
那是两年多之?前留下的伤疤,拍戏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钢丝穿透，养了很久,但是疤痕去不掉了?。
曲又云总喜欢摸着他那道伤痕。
顾言昭：“很碍眼的东西，但我们必须学会与它共存了?。”
曲又云摇了?摇头：“我不敢想象，如果我身上留有这样一道疤……”
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估计也没办法。
她总不能因此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所以。
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既然无法抹掉，只能任由他们存在了。
除非她有足够狠心。
其实也是与自己和解。
曲又云说：“没别的,我可能就是太闲了,所以容易想那些有的没的。”
工作可以缓解所有的焦虑。
顾言昭：“你对工作的热爱远超我的想象。”
曲又云：“那是我一生热爱的东西。”
在遇见顾言昭之前，曲又云就决定将所有的青春都献给戏中人。
若论先来后到。
其实顾言昭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曲又云：“我准备恢复工作了?。”
顾言昭：“再等一等。”
曲又云：“快半年了。”
顾言昭固执道：“再等一等。”
曲又云：“我和公司的合约马上到期。”
顾言昭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我算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曲又云：“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过?段日子再聊吧。”
她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顾言昭也没有催，他从容不迫地说：“没关系，我能等。”
曲又云望着他侧脸硬朗的线条。
低下头，抿唇一笑。
刚生完孩子的女艺人想恢复工作，没有那么容易。
曲又云每天清晨醒来，照着镜子，都觉得自己的脸肿的消不掉。
实际上，顾言昭用肉眼并看不出区别。
曲又云冷淡地说：“上镜就能看出差别了。”
顾言昭无奈：“没那么夸张。”
曲又云用冰袋敷了脸。
然后投入健身。
曲又云：“其实我最讨厌运动了。”
顾言昭：“能看出来。”
曲又云：“以前偶尔发胖，我宁可饿肚子也不会去跑步。”
顾言昭：“确实从未见过?你运动，家里的健身器材都落灰了。”
但是现在，不得不以健身来辅助身材管理。
顾言昭陪着她做一些简单的，强度不大的运动，感觉像是在陪小孩玩。
他说：“爱情之?所以令人愉悦，是因为多巴胺的分泌，其实跑步也能分泌这种东西，你多试试，可能会爱上这种感觉。”
曲又云在做瑜伽，身体完成一个人鱼状的姿势，说：“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跑步是你的另一个小情人么？”
顾言昭：“……这都哪和哪啊？”
曲又云的精神状态，显而易见，已经恢复到了之?前悠然自得的时候。
还能开玩笑，就是好的。
她在家休养了两个月，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约孟荣荣见了?一面。
曲又云和孟荣荣的合作即将结束了?。
他们彼此心里都有数。
在曲又云怀孕之?后，孟荣荣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他带的新人，李雅青身上。
曲又云之?前曾带过?她一部剧。
准确的说，是一部电影。
李雅青在里面表现得的非常好。
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就是因为表现的太好，太乖了?。
所以，并没有给观众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点。
观众缘是个很玄乎的东西。
曲又云也因为这件事，琢磨了?很久，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金牌经纪人孟荣荣也想不通。
在曲又云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李雅青大包小包提着东西来看望她。
还带了很多给孩子准备的小礼物。
李雅青给人的感官，是从骨子里就乖巧至极的女孩。
曲又云看了?她带来的礼物，说：“你费心了?。”
不是破费了?。
而是费心了?。
再次和孟荣荣见面的时候，孟荣荣给她看了?一个剧本。
是公司今年的自制剧。
公司每年都会拿出一个S级的大制作项目，用来捧自己公司里的演员。
这次是一部古装剧。
曲又云看了?一遍。
觉得它的风格不是特别明确，好像处于奇幻和武侠之?间。
市面上，很少有这种风格的代表作。
曲又云的公司很奇怪。
说他专业吧，某些时候为了钱，不择手段也是真的。
说他不专业吧，他又高价养了很多创作者，尽可能得给他们提供自由发挥想象的空间。
这一个项目，就是某个编剧喝醉酒之?后，在KTV顺口聊的一个梗。
后来写成了?剧本，直接被提上日常，变成了?重点项目。
音乐餐厅里。
曲又云挑着鲜嫩的鱼肉吃，问：“公司今年想要捧谁呢？”
孟荣荣：“你的合约还有一个月就要到期了?。”
曲又云说：“是啊，时间真快，一晃又是六年过?去了。”
这一次，谁都没有来和她谈续约的事情。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到了散伙的时候了?。
孟荣荣：“但我们还是决定，女一给你。”
这倒是出乎意料。
曲又云：“我是该高兴还是该警惕呢？”
孟荣荣：“确实，公司不做亏本的买卖，让你带带新人。”
去年，公司的自制剧扑了?。
剧情和演员都不错，但就是播出后的反响不大。
硬炒都没炒上去。
虽不至于亏钱，但与预计中差的也太多了?。
曲又云：“自从那年曹媞开始抗剧，咱们公司的自制剧好像一直都不太景气。”
孟荣荣见她的杯子空了，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笑道：“曹媞已经站不起来了，你还惦记着她呢。”
曲又云：“不是惦记，这是事实……而且这句话也不是我说的，公司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当小道消息传进我耳朵里的。”
孟荣荣：“他们想为自己的失败找个替罪羊。”
所以，找到了一败涂地的曹媞身上。
曹媞毕竟是孟荣荣亲手捧了好几年的人。
曾经的公司一姐。
孟荣荣心里并不怎么舒服。
曲又云看透了他的想法：“你那么厉害，或许还能拉她一把。”
孟荣荣叹了口气，摇头道：“扶不起来了。”
他试过?，但是失败。
一个人，终究还得靠自己站起来。
指望着别人扶持是不可能的。
孟荣荣：“又聊岔了?，回归正题，剧本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曲又云说：“很好。”
这是实话。
孟荣荣：“那就给我个准话吧，咱们公司在影视方面还是有责任心的，品质有保证，近几年的失败我实在是看不懂，他们也是想试试，你能不能救活。”
其实两年前，公司就已经有让曲又云出现自家大项目的想法了?。
但是，那时候的曲又云重心都在电影上，几乎不接电视剧的项目。
因此，错过?了?好多年。
曲又云：“其实我可以所诉你原因。”
孟荣荣：“哦？”
曲又云：“咱们公司的自制剧，有几个是结局欢喜的……时代变了?，现在的观众们很少喜欢看虐的，生活已经很苦了，找点甜头不好嘛……而且，我看你给我的这部剧，好像也不是皆大欢喜吧。”
孟荣荣：“你说的对。”
这个问题，公司开会也讨论过?。
而且，还像模像样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剧情结局的缺陷，在艺术层面上，绝对没什么问题。
制作也都是很用心的。
唯有一点。
演员方面跟不上。
公司主捧自家的演员。
但他们自家演员的水平……
有点一言难尽。
像曲又云那样的天赋型视后几年才能出一个呢。
近些年，哪怕深入群众都挖不到了。
而曲又云BE美学天花板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
也许曲又云可以救活呢。
解约在即，没准还能压榨最后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