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诛心是什么滋味,顾言昭终于体会到了。
他走出医院,抬头?望着天,天蓝的?简直刺眼,公立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大家神色焦急,毕竟来这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可?还是有人认出他了,病没那么严重?的?,还有闲心掏出手?机对?着拍。
有多?少?人拍他不在乎。
顾言昭顶着腮帮子,啐出一口血沫,他掏出手?机给导演打电话。
电话接通。
他说?:“对?不起导演,我想请几?天假。”
导演很?和气的?问:“怎么了,小顾,有急事么?”
顾言昭已经做好了披头?被骂的?准备,没想到竟然等来一句和气的?问候,张了张嘴,哽了一下说?:“对?,家里出事了,导演,给我五天的?时?间好么?”
导演犹豫了一下:“五天啊……”
顾言昭:“五天就行,我把、把家里事解决了,求您了,我给您磕一个!”
导演忙道:“别别别,谁家里没个急事,我可?以给你五天,但是你可?要尽快啊,剧组进度可?拖不起的?。”
顾言昭:“谢了。”
刚挂断电话,蓓蓓从他身后走来。
蓓蓓也跟着熬了两天没休息,刚刚还跟那群人撕吧了几?下,形容很?是狼狈。
她叹了口气,站在顾言昭身边:“对?不起,打你是我冲动了。”
顾言昭眼睛瞄着地上,沉声说?:“是我该向你们说?对?不起。”
蓓蓓:“我话也说?重?了。”
顾言昭:“其实您说?的?对?。”
看得出来,顾言昭心里也在强行压抑着暴躁。
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他抖着手?点烟。
蓓蓓:“给我一支吧。”
顾言昭一顿,整包烟递了过去。
蓓蓓抽出一根,点了,烟圈在眼前弥漫开,视线也跟着模糊。
蓓蓓说?:“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和我们不一样,又云对?你是不同?的?……如果你和我们都是同?类人的?话,她估计也不会看上你。”
她们都曾经天真过,也柔软过。
只是后来当独自一人上路时?,怕疼怕死,把自己变成了坚硬冷血的?模样。
曾经留不住的?东西就放手?让它去吧。
可?天真善良不是罪。
曲又云在身边放了个顾言昭,替她留存着那些她们曾经丢弃的?东西。
可?惜,也留不住了。
蓓蓓说?:“我从阿姨那拿到了医生的?微信,我和孟荣荣准备飞上海了,你……”
顾言昭简短地说?:“我去上海。”
蓓蓓:“你戏还没拍完吧。”
顾言昭:“请假了。”
正好一根烟快抽完,顾言昭面无表情单手?把烟头?攥进手?心掐灭了。
蓓蓓看着就是一抖。
顾言昭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掐灭的?烟头?扔进专用的?烟灰缸里。顾言昭展开手?心,看着那血红的?烙印:“上海那可?是我的?家啊,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掘地三尺我也得把人找出来。”
蓓蓓眼前仿佛燃起了些许希望:“怎么?你在上海有门路?”
顾言昭:“小人物,爬着走,我能用的?到的?东西对?你们不一定?管用,您和孟哥还是去尝试一下走上层的?关系,我们彼此配合,或许能快点。”
曲又云醒来的?第一眼是暗含期待的?,打量了周围陌生的?环境,首先是厚重?又灰暗的?窗帘,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
整个空间阴沉、寂静。
但可?以看得出是一间装修豪华的?卧室,曲又云迟疑地转动眼珠,看见床边支着一个架子,上面挂着点滴,药水平稳地流进她的?静脉血管里。
可?这不是医院啊。
曲又云撑死身体,目光打量整间屋子,在触到靠门沙发上那个人的?时?候,她整个身体一震。
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望着她。
像个魔鬼。
……
魔鬼开口了:“别怕。”
曲又云张开嘴,嗓子干裂像被砂纸打磨过:“林萧付。”
林萧付:“先告诉你这是我家,你是不是很?奇怪?”
看着曲又云不说?话,他笑了:“床头?柜上有温水,你伸手?就可?以拿到,怕你见到我太紧张,我暂时?不靠近你了。你的?爸爸妈妈已经回?北京了,把你托付给我,他们很?放心。”
曲又云喝了一口水。
林萧付:“呵,有长进,记得上次见面你连我倒的?酒都不敢喝呢。”
曲又云把玻璃杯放回?去,没办法,她现在只能接受他供给的?一切,不然就活不下去。
她闭上眼睛,脑袋向后靠在软绵绵的?欧式床头?上。
林萧付知道她在听,不紧不慢地说?:“差点就让你跑了,幸好你有个优柔寡断的?男朋友……你看,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不敢拔你的?针拔你的?管,可?是我敢,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明明我们才是生活在同?一个维度里的?人。”
曲又云开口了:“可?是我已经厌倦了像你这样的?人,也厌倦了像我自己这样的?人。”
她难得心平气和的?与林萧付说?几?句话。
很?大一个原因是,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逃不开了。
她也懂识时?务的?道理。
林萧付:“你喜欢他那样的?,可?是他保护不了你。”
曲又云:“那又怎样的?,我从不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我选择的?是可?以与我并肩同?行的?人,而不是保护伞。世上没有谁能永远得到保护,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林萧付听了这话,莫名其妙沉下脸:“我不喜欢你变得这么透彻,你不该进娱乐圈的?。”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的?心情又自己好起来了。
他说?:“你就是因为越来越透彻,所以才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吧。你和你家里人的?关系本不至于闹到那么僵的?地步,你知道你差在哪儿了吗?”他抬手?一指自己的?嘴:“差在了这里……世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事情可?以靠嘴解决,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再?简单不过的?手?段,可?你偏偏懒得去做,不屑于去做。”
曲又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第一次和家里人的?矛盾在刚出道的?那一年。
一家人兴高采烈守在电视机前看她演的?剧,剧播完了紧跟着就是小采访,那个节目为了博话题,在剪辑上下功夫,春秋笔法刻意?营造了她骄傲刻薄的?形象。
那是第一次误会,回?到家,她被母亲教育了半个月。
一次解释,
两次解释,
便没有第三次的?解释了。
曲又云其实可?以巧舌如簧,把父母当做上司,把妹妹当做同?事,舌灿莲花哄得她们开开心心。
可?她没有选择那么做。
林萧付说?的?对?,她不屑于。
她总觉得应该给家里留一点最真实的?东西。
哪怕是不懂事闹脾气、赌气呢。
从此以后,我没家了。
曲又云心想。
林萧付陪曲又云聊了几?句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反手?给这间屋子上了锁。
曲又云拉开窗帘。
外面郁郁葱葱,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处独栋,她身处二楼,下面有一个花园前厅。
曲又云在窗前站了很?久,终于等到了院子里有人进出,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在外面打扫了一下院子,又无聊的?摆弄花草。
等到了晚上该吃饭的?时?候,也是这位阿姨将配好的?营养餐送上楼,递到她面前。
曲又云试图和她聊天,但只得到了沉默的?回?应。
阿姨受雇于林萧付,当然对?他唯命是从。
曲又云知道没戏了,按着自己的?眉心,靠在床上。
觉得自己一辈子啊,真是活得大起大落。
孟荣荣在机场时?还在处理工作,曲又云忽然失踪造成的?损失,该赔的?赔,该推的?推。
正在拍摄的?那部网剧整个搁停,导演已经怒了。
但是有人比他更怒,那就是陈缕。
那是个实诚孩子,停就停,反正他指名要曲又云来演这部戏,曲又云病着那就等着,敢换人你试试?
而《岁岁惜芳草》那个项目基本已经黄了,合约已废,导演正积极寻摸更合适的?演员。
孟荣荣:“我去和陈缕见一面。”
蓓蓓:“我去查那个医生。”
顾言昭边走边啃完了一个面包,把包装袋卷了塞进裤兜里,什么也没说?。
蓓蓓对?他不抱太大希望,一个走哪都特别惹眼的?明星,能指望他什么呢,不用动手?就打草惊蛇了,不添乱就是好事。
顾言昭打了个车,去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顾言昭的?父母家在市中心的?小高层,冰冷的?建筑,住上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认熟邻居的?脸。
顾言昭从高中以后就搬过去了,其实没有太大的?归属感。
他有的?是一天老?路,到的?是一个老?城区的?弄堂。
这是他小时?候疯过住过玩过的?地方。
别看这里穷,住着的?人可?大部分都身价百万了。
他完全是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的?老?邻居,站在外面,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喊道:“坎儿哥在吗?”
二楼窗开了,探出一个脑袋:“谁啊?”
是个年轻小伙子,眯着眼,两个人一上一下对?视了好半天,那位名叫坎儿哥的?人犹疑着开口:“小昭吗?”
顾言昭摘下帽子:“是我。”
坎儿哥咂嘴:“你怎么过来了,找我……先上来吧,上来说?话。”
顾言昭进了幽暗的?门洞,顺着楼梯上二楼,坎儿哥早开了绿色掉漆的?铁防盗门等着他进去。
两个人是从小一起上学放学吃同?桌麻辣烫的?情分,后来因为各自走了不同?的?路,渐渐地联系少?了。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
年少?时?候的?情谊,几?杯小酒一勾就回?忆起了当年的?峥嵘岁月。
坎儿哥上学成绩就不好,成天流里流气的?混,现在依然稀里糊涂的?活,但在自己的?领域很?风光,天天带着一帮小弟,到处帮富婆收租。
顾言昭便直说?了:“哥,有事求您。”
坎儿哥一口一个龙虾尾,斟二两高粱酒,说?:“早猜到了,没事大明星你也不可?能回?家来,怎么搞成这样,丧家犬似的?,脏兮兮的?,先痛痛快快把三杯酒干了,甭管提什么要求,哥都答应你。”
市井里高粱酒的?醇度可?不是闹着玩。
顾言昭眼也不眨,二话不说?,端起杯就干。
三杯酒下肚,火顺着胃一路烧到脸上头?上,酒精的?作用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丝丝松懈。
坎儿哥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狠狠地捏了几?下:“说?吧!准备弄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