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分离的场面比想象中要局促很多,兵荒马乱,熊儒之前说的请她吃饭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付诸行动的意思。

当然,曲又云也不图他一顿饭。

回到各自房间瘫了小半天,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晚上,萱萱喊他们下楼在酒店后花园里放烟花。

助理已经帮曲又云收拾好行李,搁在门口,随时可走。

曲又云披了件大衣出门,一出门,在火树银花中,看到顾言昭穿着?灰色柔软的毛衣在秋千架下等她。

这绝对是三季以来,唯一的一对连告别拥抱都吝于给予的CP。

萱萱管不了他们,只好想办法把氛围炒得更燥。

曲又云:“再见?啦。”

顾言昭:“再见?,您以后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

曲又云:“好,也祝你前程似锦。”

曲又云没有时间休息,马不停蹄回到剧组,她在《大医精诚》里的戏份快杀青了。

曲又云演死乃是一绝。

套用某些影评人的说法——钝痛绵绵,不绝于心,致郁指数极高。

曲又云整个人人非常瘦削,躺在病床上,质地偏硬的棉被将她罩的严严实实,只露在外面一张憔悴的小脸。

许森和其他演员在讨论剧本。

他们在踏入曲又云视线范围内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和声音。

一个成熟演员营造出来的气氛和代入感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本戏女一用的新人,是许森工作室从大学校园海选出来的女学生?。

资质不错,有灵气,在同龄的伙伴中确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她签在许森工作室旗下。

许森对她的要求不苛刻。

宋良勘编剧后来修整剧本将女一的戏份着意删减了一些,也是为了让新人少一些压力。

今天要拍的这段戏比较闹心。

曲又云饰演的角色名叫白茶,刚研究生毕业两年,二十六岁,胰腺癌晚期,病情又重了,生?化检查结果一出来,各项鲜红的危急值触目惊心。

本剧女主何医生是白茶的主治医师。

何医生面对着?这位正值好年华的患者,又是怜悯又是无奈。

偏偏今天,白茶的弟弟来闹事了。

她的亲弟弟如今正在上高三,某个双休日回家从父母口中套出了姐姐现在病情,于是偷偷买了点水果来。

白茶见到弟弟的那一瞬间,有点奇怪。

这位弟弟向来与她不亲近,而且一直在学校住宿。

高三正是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父母怕家里的事情影响他学习和高考,于是瞒着?不告诉他。

白茶想不到他居然会主动来探望自己。

白茶郁闷多日的心情奇迹般的好了一点,费劲的支撑着?床头坐起来。

弟弟站在门口,望着?姐姐的这副样子,活生生?被吓住了。

病魔抽干了她的精气神,她现在整个人形容枯槁,在视觉上给人以很大的冲击力。

弟弟怎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姐。”

他从嗓子?里蚊子?哼哼似的喊了一声。

饰演弟弟的是个稍微有点幼态的成年男人,但演技过关,丝毫不违和。

白茶:“今天休息了?作业写完了?住校学习压力大吗?缺不缺钱?”

曲又云为了更贴合角色,将自己平时说话的腔调和韵律加以调整,台词从她嘴里不疾不徐念出来,配合着?她那枯槁的形容,一字一句极易引人入戏。

弟弟:“我都挺好的,你怎么忽然间这样了,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呀……”

白茶:“生?老病死就是这个样子,由天定,人说了不算的。”

病魔吞噬人生?命的过程特别快,尤其在确诊晚期之后,短短几天,人就大变样了。

白茶拍了拍床沿,示意他过来做。

弟弟犹豫了一下,选择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与她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白茶已经习惯了这份嫌弃,见?怪不怪。

她宽慰道:“看一眼就回去吧,别多想,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弟弟“嗯”了一声,半垂着?脑袋,眼睛余光偷偷瞧她。

白茶看着?他叹了口气:“有话就说。”

弟弟脚尖在地上来回踢趿,说:“我听说,你和你男朋友在筹备婚礼的事情?”

重头戏来了。

白茶有一个男朋友,感情相处的非常好。得知她生?病之后,男朋友立刻将结婚提上日程。

本应该非常美好的一件事,遭到了白茶家人的反对。

因为牵涉到了遗产的问题。

白茶的职业是程序员,在一家知名游戏公司工作,担任某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手里攒下了不少资产。

虽然还不到大富大贵的成都,但至少房车不愁,存款丰厚。

如果她这个时候和男朋友结婚,那么不久的将来,她死了以后,遗产应当归丈夫处置。

家人们不管他们有多么相爱,只觉得对方贪她的钱,想吃她的家财。

他们居然还有那么点在意白茶的心情,一切悄悄的搞,没有翻到明面上。

但白茶早有察觉,只是不愿意主动戳破。

听说她男朋友已经和她的家人签署了协议,她死以后不动她的一分一毫。

但这份协议上,没有白茶本人的签字便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

他们现在还不敢将这份协议拿到白茶面前刺激她。

白茶对这未成年的弟弟还算温和,道:“你都知道啦?是谁告诉你的?”

弟弟说:“爸爸妈妈在家里讨论这件事,我听到了。”

白茶:“你有想法?”

白茶敢问,憨憨弟弟就敢答:“姐姐,你可以先?立一份遗嘱,以后不给他一分钱,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嘛。”

白茶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了他一会儿,禁不住鼓掌:“说得好,可是,凭什么呢?”

弟弟也是一愣:“难道您真想把钱留给他啊?”

白茶扬了扬唇角,扯出一个苦笑:“你这种思想是谁灌输给你的?”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弟弟在学校里读书读傻了,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他的唯一消息渠道便是父母和家里的亲戚们。

也不知道他们背地里研究过多少次,想出了多少冠冕堂皇的接口。

居然让她这个蠢弟弟将此事认作为理所?应当,并口无遮拦地在她面前捅了出来。

白茶:“你们背地里在搞什么把戏,我心里清楚,之所?以一直不戳破,是顾念着咱们一家人的体面。我男朋友不吃软饭,也不需要汲汲营营盯着我那三瓜两枣的钱,他既然愿意签协议,就证明心中的坦荡……”她叫了一声弟弟的小名:“从小你和我不亲,因为我对你太严厉,你喜欢那些给你无节制吃糖的阿姨们,听她们长舌头家长里短的算计,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教得狭隘了,你会后悔的,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或者几十年以后垂垂老矣像我这样直面死亡的时候。把眼界放宽一点,好好学习,以后多去大城市走走,你是个男人,你才?十七岁,我希望你将来做一个朗月清风的君子?。”

她身体真的是不行了,才?说了几分钟的话,就感觉到疲累,侧身撑在病床上,双颧泛红,气息不稳。

弟弟无措地站起身,向前一步,手伸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才?慢慢抚上她的背。

许森:“——咔!”

一条过。

“哇哇哇,又是一个大长镜,七分三十八秒,哇,又云老师的台词功底果然了得,听着真舒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剧本是您写的呢,根本不像是演的,您简直就是平行时空里真正的的白茶。”

曲又云:“……”

还平行时空呢!

狂吹彩虹屁的就是本剧女主何医生的饰演者——余半蕾。

曲又云仿佛知道了她年纪轻轻为何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了。

一张小嘴叭叭得是真能说啊。

净捡别人爱听的话说,脑子?里天马行空浪漫又干净。

难怪许森试了她的戏之后,直接拍板把人签在了自己工作室旗下重点培养。

补妆,修整,继续下一段戏。

是弟弟准备离开时,恰好碰见白茶的男朋友刚到。

弟弟在白茶那受了一顿教育,到底是年轻人血气冲,不好跟姐姐顶嘴,转而在门口阴阳怪气刺了白茶男朋友几句话。

病房门还没关严实呢,白茶在里面听见了,随手将床头柜上的花瓶扫落在地上。

摔花瓶的戏NG了七次。

问题不是出在曲又云身上。

而是花瓶太不上道,摔的不好看。

许森导演处女作,吹毛求疵非要往牛角尖里钻。

他要求花瓶碎得有美感,支离破碎的那种美。

瓷片在地上不能散的太开,也不能太挤。

花瓶里的水最好是原地滩成一洼,千万不要溅向周围,难看。

还有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也一定要有艺术感,摔在地上时候,不能乱得太随便。

论日常想掐死导演的那些日子。

第八个花瓶。

工作人员手脚麻利地扫走碎瓷片。

一个新花瓶递到曲又云手边。

曲又云木着脸拿起来,狠狠往地上一砸。

一次比一次狠。

下一秒,曲又云自行加戏,一声爆喝:“够了!”

……

四下静寂。

许森可能被她吼懵了,没能及时喊咔。

曲又云抓紧时间接着?往下演,她趿拉着?鞋子?,走到病房门口,拉开?门,冲外面道:“够了,你回去告诉爸妈,没有人能做我的主,哪怕我明天就要死了,也没有人能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里拿钱。”

一秒,两秒,三秒……

许森中气不足:“咔。”

曲又云回头。

他声音飘忽:“过吧……吼谁呢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