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宗越被强行抬回昆玉院,放在了新房的百子千孙锦榻之上。罗婉吩咐去请大夫来给他处理伤口,却坐在外厢并不近前。

她唤雪香去拿自己常看的一个话本子。

“现在么?”雪香疑心自己听错,姑爷挨了打,看上去又痛又恨,姑娘不好好前去抚慰,这个关头看什么话本子?

罗婉点头,示意她快些去拿,雪香只得揣着满腹疑惑捧来了话本子。

“姑娘,可要小声些哭呀。”

这是罗婉最喜欢的一个话本子,可惜故事曲折悲痛,罗婉每次看都要哭上一会儿,雪香怕人听见了识破姑娘在看话本子,特意交待了句。

罗婉点头,直接翻到最招人眼泪的一处开始看。

大夫来时,便看见罗婉眼角泛红,说话的声音亦带着努力压制的哭腔,把人送进内厢,罗婉红着眼坐回桌案旁,继续看话本子。

宗越回回挨了打都是葛大夫前来处置伤口,两人早已相熟,葛大夫一面处置伤口,一面苦口婆心地劝说:“世子呀,您瞧把少夫人都心疼成什么样子了,眼睛都哭肿了,少夫人性子好,有才学,心肠也软,谁不说你娶了少夫人是天大的福气,您就收收心,好生过日子吧。”

葛大夫和荣国夫人颇有交情,每回来都要唠叨几句,宗越虽不胜其烦,也早已习惯,只交待:“不许告诉我姨母。”

葛大夫应好,又说:“我看少夫人是真的心疼你,你没瞧见,她在外面偷偷哭呢,怕你看见才没有进来。”

宗越冷哼了声,“她会哭?”

“我这顿打就是拜她所赐!”

葛大夫道:“怎会?少夫人出了名的宽柔温顺,怎会叫人挨打,莫不是你做了过分事,惹侯爷生气了才打你的?”

宗越不语,想了下,叫来一个丫鬟询问他到席之前的事情,听那丫鬟详细说罢其中经过,宗越阴沉沉的面色才好了些。

“你看,我就说绝不是少夫人害你的。”葛大夫道。

宗越微微皱眉,“她少不了干系。”

明明没有去请他,偏要让父亲以为三番五次请他不来,父亲那么大怒气,总有几分是罗氏的功劳。

葛大夫当然不信罗婉是有意为之,辩解几句,悄悄撩起内外厢间隔的帷帐,露出一条缝,轻声说:“你看,少夫人哭成什么样子了,她真是为了让侯爷打你,现下有何好哭的?”

宗越从那缝隙里看过去,见罗婉捏帕子拭泪,又拿帕子挡在鼻前,似乎有意遮掩已经极力压制的抽噎。

她面前好像放着一本书。

“谁知道她在哭什么。”宗越才不信女郎是因为心疼他哭的。

葛大夫道:“我认识少夫人也有些年头了,还不曾见她哭过,不是为你是为谁?”

又看看那摊在桌上的书,对宗越道:“你不懂,女郎偷哭的时候总要找个挡箭牌,说什么看话本子看哭了,想到伤心事了,沙子迷眼了,其实都是借口,她就是心疼才哭的,又羞臊不好意思承认。”

“你懂得倒多。”宗越别过头去,不再看外厢隐忍抽泣的女郎。

葛大夫又劝一番,处理罢伤口告辞离去,罗婉才红着眼到了宗越跟前。

“越郎,是我的错。”

她声音有些哑,还带着几分湿气,显然是刚刚哭过,宗越偏头看过来一眼,终是压下了不耐烦,兀自把玩手中的孔明锁。

孔明锁拼装拆卸需要十足的专注力,能转移身上的痛楚,这个法子对宗越十分有用。

罗婉也不管宗越是否果真在听,自说自话地解释:“我不是有意要父亲误解你,当时母亲问我怎么没和你同来,我一时情急,怕母亲挑我的错处,随口说了句叫人去请你,不料父亲以为是你故意不来。”

“但其他事,不是我说的。”罗婉再次澄清。

宗越始终不予回应,好像一门心思都在手中的孔明锁上。

罗婉亦无话。

两人就这般干坐着,宗越手中的孔明锁拆了装,装了拆,几度轮回,罗婉支着脑袋坐在桌案旁,目光看似落在孔明锁上,好像对他灵活巧思着了迷,其实已有些困顿滞怔,昏昏欲睡。

在打呵欠之前,罗婉及时站了起来,喝口茶压下困意,开始关心询问宗越的伤势。

宗越仍旧一言不发,没听见似的把玩着手中物。

“越郎,你若想回宴春阁去睡,不如,我差人悄悄把你送过去?”

宗越手下一顿,终于再次偏过头看向女郎。

“罗氏,就这么想看我挨打?”

罗婉忙摇头,柔声辩说:“我是怕你在这里心情不好,人家说,养伤最重要心宽,若去宴春阁能叫你早日伤愈,我愿意帮你瞒着父亲那边。”

宗越眼尾挑了丝全然不信的淡笑,“你还真是体贴周到,也对,我去了宴春阁,你这里也清净,锦衣玉食,好吃好喝,安心等着你家弟弟高中进士,便与我和离。”

宗越屈指点了点自己趴着的这片卧榻,“罗氏,这是我的地方,该走的,到底是谁?”

刚刚嫁进来的新妇,再好的性情听见这话都难免委屈,罗婉唇角动了动,想要翘起来挤出些从容应对,却最终压抑地抿起了唇。

雪香忍不住道:“姑爷,我家姑娘是你宝马香车、明媒正娶进来的夫人,您现在说这话,让她走去哪里?”

宗越瞧罗婉一眼,看人神色果真有些戚戚,比方才红着眼角还可怜,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些愧疚,冲她一摆手,有休战之意:“好了,睡觉。”

孔明锁往旁边一扔,朝内侧撇过头去,留给罗婉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宗越闻到身侧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出到底是什么香,不似花香,也不似脂粉香,好像是女郎身上固有的味道。

别人身上的味道,不管什么香,宗越都不喜欢,他转过头,眉宇任性地皱起来,想警告一句:罗氏,离我远点。

瞧见眼前人,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罗婉换上了睡觉的寝衣,寝衣是极柔软的缎料,只有薄薄一层,看似从头到脚皆障蔽了严实,也不过一层朦朦胧胧的月光,不管是女郎婀娜有致的身段,还是其他什么,都遮掩不住。

宗越呆呆地望着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片刻后,他的目光终于活过来一般,动了动,收回去,忙乱地寻找着下一个承接目光的物件,看见扔在一旁的孔明锁,伸手就拿了过来。

那孔明锁本是严丝合缝拼装好的,在他手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拆得七零八落。

只能从头再拼。

宗越拼装这物一向井井有条十分在行的,这会儿不知为甚竟有些手忙脚乱,明眼一瞧就不相配的榫卯,他愣使劲儿往一块儿凑。

“越郎,应该是这里吧?”

罗婉握住宗越的手,引他去向正确的卯眼上靠拢。

她的手是凉的,宗越火热的手臂渐渐降下了温度,神思终于再次定下的他,手臂一扬,拨开了女郎搭在他腕上的手。

他隐约记得有句话要严正告与女郎,只是如今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了。

他要说什么来着?

宗越一面拼装孔明锁,一面努力回想忘掉的话。

“越郎,早些睡吧,明日再拼可好?”罗婉低身蹲在男人身旁,柔声商量道。

她身上的女儿香越发近了,偏偏宗越的鼻子很灵敏,没法子忽视这味道。

罗婉太困了,必须要睡觉。

“越郎,早些歇息对伤口好,明日再拼,好不好?”

虽是商量的语气,女郎已经上手收拾散落的木条,连宗越手中的也面带笑容却坚持着夺了过来。

她的力气当然不及宗越,但结果是,宗越没有抢过她。

“越郎,你睡外面还是里面?”罗婉把孔明锁收起放在桌案上,又过来相问。

她语气软的像三月的风,吹的男人耳朵尖又起了一层红雾。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往外侧挪了挪身子,本就濒临卧榻边沿的身子悬空了一小部分。

“那我睡里面,越郎,你稍稍往里挪一些,别掉下来了。”

她柔声嘱咐着,自榻尾上去,先给他拢了拢被子,盖住伤口以外的部分,才自己盖好被子,命丫鬟熄了火烛。

罗婉今日实在有些累了,不似之前认床,很快入睡。

她呼吸匀称平和,与她说话的语气一般柔软可亲,牵引着旁侧的男人不自觉往里挪了挪身子。

不小心触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清凉如水,宗越神智回笼。

又把身子挪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