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蛰的封地在西北,晏归澜和沈嘉鱼却要去江南道,两边本不可能碰上,裴惊蛰却突兀出现在他们眼前,可见是特地来寻他们的。
晏归澜面无表情:“裴世子可真会说玩笑话,我的夫人用不着你来照管。”
裴惊蛰瞧了沈嘉鱼一眼,见她红嘟嘟的唇瓣微微抿着,神色显然很是不愉,但就是这样生气的表情,让人更想揽她入怀一亲芳泽。他看了眼才收回目光:“你弄死了皇上的两个儿子,皇上只怕恨你恨的想要扒皮饮血,你若是真为她考虑,就不该让她这般凶险的跟在你身边,你要是不留神死了,她落到皇上手里只怕会生不如死。”
他扬了扬浓眉:“要是在我身边可就不一样了,我会把她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让她健健康康的。”
他话音刚落,晏归澜手腕重重一甩,手里的马鞭就绷直了抽在裴惊蛰身上,他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肩膀到小腹处疼的顿时有些发木了。
裴惊蛰眼底冷光一闪,正要还手,沈嘉鱼就已经忍无可忍地开口道:“裴世子,我和我们家世子是夫妻,你知道什么是夫妻吗?生同床死同穴,哪怕他死了我也愿意随他而去,你个外人凑的哪门子热闹!”
她看在裴惊蛰在虎岭的时候帮忙的份上,本来不想和他计较的,可见他越说越不着调,这世上哪有人会直喇喇地当着人家的面要人家老婆的?!这不是有病吗!
裴惊蛰听了她的话,神色渐渐沉凝下来,忽的自嘲一笑:“你说得对。”他撂下一句:“据我所知,你阿娘的踪迹可能已经被皇上挖出来了,就怕他们很快会找到郑氏夫人,以此做胁迫,你们好自为之吧。”
沈嘉鱼脸色一变,正在消化他话中的含义,他又淡淡道:“后会有期。”然后一抖马缰直接走了。
裴惊蛰的心腹忍了又忍,等他走远了才开口:“世子,您特地来寻晏大都督究竟是要做什么?”他说完脸色一变,忙劝道:“世子您别忘了,秦王妃特地写信叮嘱您,让您不可贸进,不可再与晏大都督为难,您…”一般人家孩子都是听父亲的多些,他们家这位世子倒是古怪,他一向只听王妃的,他也只好把王妃拿出来劝告。
他不好直说,只得道:“咱们裴氏碍于出身,兵马势力比不上晏大都督,王爷更没有争雄天下之心,晏大都督和皇上都是箭在弦上,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咱们只明哲保身就是。先前皇上屡屡挑拨您和晏大都督也就罢了,如今您可不能再犯糊涂,继续参合到此事中。”
裴惊蛰一甩马鞭,胯下马儿又加快了几分,他不耐道:“我自有分寸。”他面上带了几分嘲弄,不知是嘲人还是嘲己:“我不过是想瞧她一眼,让自己死心。”
心腹不好再劝,裴惊蛰冲他扬了扬下巴,一扬马鞭:“走,回西北喝上个三天三夜!”
……
沈嘉鱼拨了拨被劲风吹乱的头发,十分费解:“裴世子…到底有什么毛病啊?!”她脸皱成一团:“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又莫名起来地走了,有病吧他!“
晏归澜莞尔:“你再说莫名其妙这四个字,我都快要不认识了。”
沈嘉鱼愣了下,慢腾腾地抬起头:“你…不生气了?”
晏归澜伸手摸了摸她柔软如水的长发:“我只是希望你做什么事之前能考虑清楚,”他轻叹了声:“我简直不敢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如何。”
沈嘉鱼脸上红了红,拍胸脯保证:“我以后做任何事之前一定会先想想你。”晏归澜一笑,沉吟道:“再说裴惊蛰来也并非只说了一通废话,他方才说皇上已经发现岳母踪迹,应当不是虚言。”
沈嘉鱼立刻紧张起来:“我以为他是虚张声势胡乱编造的呢,难道说我阿娘…”
晏归澜安抚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此地不宜久留,先去宁城再说。”
宁城虽然不算江南道的地界,但和江南道离的极近,到了那里就算是一只脚踏进自家家门了。沈嘉鱼纵然再心焦,也知道现在不是议事的时候,闻言点了点头:“好。”
晏归澜带着她和护卫又行了一个晚上,到了白天的时候,沈至齐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带着千余兵马来接应二人,他见着两人才松了口气:“你们要是还不来,我都打算继续向北了。”
沈嘉鱼见着亲人自然又惊又喜:“三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至齐看了眼晏归澜,先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才道:“上回在虎岭多亏有侄婿出手相助,你祖父,你阿爷,我和燕乐才能顺利逃出虎岭,免于遭受圣人的暗算。你祖父听到两位皇子薨逝的消息,猜测皇上定会不顾一切要你们二人性命,所以留下兵马让我接应你们,他自己带上燕乐先去了西北调兵,以便驰援。”至于驰援谁,此时已经很分明了。
沈嘉鱼忧心道:“圣人已经下令设了关卡,祖父不会有事吧?”
“放心,你祖父和我征战多年,手下也有不少死忠兵马。”他说完自嘲笑笑:“你祖父和我在西北打了半辈子仗,自问对业朝没有半点藏私,没想到如今居然被皇上逼得东躲西藏。”
晏归澜含笑劝慰:“三叔父何必忧心,圣人的种种行径早已使得民心向背,天下易主也是迟早的事。”
沈至齐别有深意地看了晏归澜一眼。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入了宁城,沈至齐沉默片刻,转头问沈嘉鱼:“你母亲真的还没死?”
看来这事儿已经传开了,沈嘉鱼重重点头,沈至齐长长出了口气,一向沉稳的眼底竟有些难以自抑的激动:“如此,便好。”他低声问道:“她如今在哪儿你们查到了吗?她不会真的落入圣人…”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有些不敢问下去。
晏归澜微微摇头:“叔父放心,我们也在调查此事。”
沈至齐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带着众人进了暂居的一处宅院。郑氏夫人的事还没查清,她很有可能落入敌手,晏归澜身后还有追兵紧咬,众人商议了几句,决定把事情料理完了之后再回江南道。沈嘉鱼自己忙碌劳累倒也罢了,让她诧异的是,三叔居然对母亲的事如此上心,程度不亚于她这个女儿了。
她还没来得及分析背后深意,沈至齐就面色阴沉地和晏归澜一并走进来,他手里捧着个木匣子,沈嘉鱼探头瞧了眼,脸色登时大变——匣子里不光放着一封血迹斑斑的书信,还有一根切口整齐的手指。
她声音都颤了起来:“这是…”
晏归澜面沉如水,这回倒是没瞒她:“逸城遣人送了一封书信,说郑氏夫人在他手里,而你若是想救她,便后日孤身去洛诚赴约。”
逸城本想让晏归澜和沈嘉鱼一道过来,但他想到晏归澜狡诈多变,让他来难免出什么变故,反而这个沈嘉鱼冲动性急,若是捉住了她,就等于拿捏住了晏归澜的命根子。所以这封信是私下来送给沈嘉鱼的想引她独身出城,结果逸城没想到的是,这封信竟然让晏归澜和沈至齐先得了。
沈至齐显然对皇上的路数还不够了解,闻言沉声骂道:“歹毒,下作!”
洛城离宁城不远,沈嘉鱼闻言也失了理智,腾的起身:“我要去救阿娘!”
这回晏归澜和沈至齐齐齐伸手把她按住,晏归澜道:“你莫急,你还记得上回在洞中你我听到的话吗?皇上有意用替身之计,逸城扣在手里的这个,很可能是替身。”
沈嘉鱼立刻反驳:“裴世子前日已经说了,圣人那边可能已经把我阿娘捉住,怎么能因为替身就不去救她?”晏归澜温声道:“裴惊蛰并没有亲眼所见,你想想看,若他得到的消息也是那边放出的假消息呢?”
沈嘉鱼还欲反驳,沈至齐知道有些话晏归澜这个做夫婿的不好说,他先道:“我绝不会将你阿娘弃之不顾,我和世子方才已经商议过了,我们会带兵前去洛城,若是你阿娘真的在逸城手里,我们定会将她救下,若是没有,我们便将逸城抓来审问个清楚。”
沈嘉鱼极想亲身去:“逸城点名要我过去,他若是见不着我,难道不会伤我阿娘?”
晏归澜道:“我会挑一女亲卫乔装成你。”他沉声道:“你放心。”
沈嘉鱼知道自己这战斗力跟过去也是累赘,听他如此说她愣了下,重重点了点头。他对她的承诺从来没有失信过。
晏归澜和沈至齐为了提早布置,今晚刚刚入夜他们就带上几百精锐抄小道先去洛城布置人手。
沈嘉鱼这两天过的可以说是食不知味度日如年,哪怕被劝着躺了会儿,听到些微动静就要腾腾腾爬起来,一天的功夫人都憔悴不少,幸好后日正午刚过,晏归澜和沈至齐就带着人回来了,两人神色虽有些疲累,但精神还算不错,沈至齐手里拎着满身血污的逸城,沈嘉鱼忙站起身:“阿娘找到了吗?!”
沈至齐面色阴沉:“逸城带去是个替代的假货,阿郑倒是真的在他手里,不过人藏在哪里了他不肯说!”
沈嘉鱼大喜大惊之下,倒也没注意他的称呼,沈至齐半蹲下身子,神色狠厉地一把扯起逸城的头发,英挺的脸上竟满是狰狞:“你说是不说?”
他在家里是关心侄儿侄女,孝顺父亲的好家人,在外是稳重练达,杀敌无数的沈家三爷,这般狰狞神色沈嘉鱼还是第一次见,仿佛他的逆鳞被触到了一样。
逸城露出个怪异的笑容,狠狠地吐了口血吐沫:“三郎君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会让郑氏夫人陪葬的!”
晏归澜冷眼瞧着,忽然倾下身,低低在逸城耳边说了句话,逸城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转向沈至齐:“叔父把他带下去审问吧。”
也不知晏归澜究竟跟逸城说了什么,接下来的拷问竟异常顺利,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交代了郑氏夫人在哪——原来就在离洛城不远的一处破庙里。
沈嘉鱼又惊又喜,忙拉住晏归澜:“我跟你们一起去。”
晏归澜理解她的心绪,这回终于没再拦着她,命人备上快马,三人带兵先直奔那处观心庙,沈嘉鱼一路上简直激动地握不住缰绳,她勉强平复心绪,边纵马边问晏归澜:“逸城可是个厉害角色,你跟他说了什么才让他吐露实话?”
晏归澜抽了一马鞭,淡然道:“也没什么,我知道逸城此人难对付,所以特地命人查了查他,他入宫之前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这些年明面上他和弟弟不来往了,实际上逸城总是背地里送银钱衣物给他们。”
他说的点到即止,沈嘉鱼一听就明白了,逸城有这么个把柄落在他手里,就算秀营的人真捉到了她阿娘,轻易也不敢动她性命,他考虑的这样长远,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低头眨了眨眼,遮住眼底的泪意。
她还要说话,沈至齐脸色突的变了:“山上起火了!”
沈嘉鱼忙抬起头,果然见半山腰燃起火光。逸城埋伏之前为了看守好郑氏,特地命秀营的人在此看着,现在这大火想必是秀营的人知道逸城被捉,自知完成任务无望才放了把火,想要跟郑氏同归于尽。
这几天几经悲喜,要是临了临了阿娘却被一把火烧死了,她非得疯了不可。她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奋力拍马往山上跑,沈至齐比她更快,面色沉毅地一路冲到山上。观心庙的情形跟他们猜测的差不多,庙里已经燃起熊熊火光,几个秀营的女子正在泼油点火。
沈至齐暴怒之下,直接砍杀了两三个敢阻拦他的秀营女子,他立即翻身下马,脱下披风顶在头上就要往火场里冲。沈嘉鱼有样学样,也准备披上衣服冲进去,手臂却被两个人死死拉住,一个拉着她的自然是晏归澜,另一个竟然是一个秀营打扮的女子。
沈嘉鱼瞧那女子满脸烟灰,看不清面貌,一时大为错愕:“你是何人?放手!”
那女子低声道:“阿鱼,别去,我在这儿呢。”她抬头看了眼半只脚冲进去的沈至齐,她面露焦急却阻拦不住,只得高声喊道:“老三,你人不能进去,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