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皇宫里,皇上所在的嘉明殿染着幽幽龙涎香,气味沉稳雅致,还有静气凝神之效。

不过皇上内心的焦躁显然不是一炉熏香能抚平的,他在嘉明殿里焦躁地踱了会儿步,看着内侍进来,这才出声问道:“朕的旨意可传过去了?”

内侍点头:“回陛下,已经传到江南道了,大都督如今业已知晓。”

皇上沉了沉心:“他知道之后没对老大做什么?”

内侍缓缓摇头:“回皇上的话,没有,大都督还是跟往常一样,也没什么异常。”

皇上语调又焦躁起来:“他倒是沉得住气。”他冷哼了声:“裴惊蛰已经反了咱们,现在就剩下一个晏星流,朕为了他可搭上不少人手,希望他争点气,彻底在江南道结果了晏归澜,否则日后朕将永无宁日!”

内侍附和了声,又轻声道:“陛下,那郑氏夫人还要想法捉拿她…?”

皇上明显一顿,沉声道:“退下!”

内侍不敢再问,忙躬身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一炉袅袅燃着的龙涎香伴着皇上。

……

沈嘉鱼被晏归澜这么问的时候,脑子‘嗡’了一下,半晌才讷讷看着他:“你,你为什么这么问?”

晏归澜摩挲着她的肩头:“你可还记得赤狸?她受刑的时候吐露了不少,不光说出她们所在的细作营直属皇上管辖,还隐隐透露出你母亲可能没死的意思,我命言豫继续深查,可惜赤狸没熬住刑,人已经死了。”

“但赤狸是临死之前挣扎着说出来的,八成是为了保命才有此一言,并不可信,我怕你心急之下做出什么,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只命人在京里探查。但如今皇长子也这般说了…”他淡淡道:“那细作营名唤秀营,由皇上直隶,皇上身边的太监逸城为他打理,皇长子身为宗室皇子,虽然不受宠爱,但知道什么也并非不可能。”

他说着微微蹙了蹙眉,他在宫里的喉舌说过,这位皇长子生母出身低微,他自己又沉疴已久,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寿数,而且这症候会拖垮身子,年岁越长身子越弱,身子孱弱到不能行房,连个后也不会留下。所以皇上才会派这个以后必死无疑的皇子来江南当靶子。

皇长子就是再聪慧也不可能敌的过命数,这么一个大限将至之人,也没必要算计什么,更没必要帮着亲手把自己推进火坑的生父,所以他对沈嘉鱼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为何?

沈嘉鱼脑子一片混沌,低着头不言不语,半晌才拧起眉:“我想去找我娘。”

晏归澜板正她的肩膀,低声道:“可是皇长子的居心难测,他所言又一定是真吗?会不会也只是为你抛了个饵?”他顿了下,轻声哄她:“你莫要冲动,若你娘真的还在人世,我必会为你查个清楚。”

沈嘉鱼心里复杂至极,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拉着往家里走。

她知道晏归澜说的对,她娘没死这事儿很可能又是一次布置算计,可身为女儿,听到自己娘亲没死的消息,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但话又说回来,若此事真是皇上为了巩固皇权散布的谎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历满怀期待最后又落空的打击。

她浑浑噩噩地被晏归澜拖回了家,心里跟长了草似的,一会想着要是阿娘没死,她该去哪里找她;一会儿又想着阿娘没死的事若只是谎言,她又该怎么办;她心里一时滚烫一时炙热,晚上也没扒几口就放了筷子,睡觉的时候更是难受,原来一碰枕头就着的,现在睁大两眼到天明。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晏归澜劝什么她也听不下去,如此神思恍惚了好几天,晏归澜终于按捺不住,托着她的下巴逼她瞧着自己:“若郑氏夫人真的去了,你这般难道是想陪着她去?若她现在还在人世,你却生生把自己作死了,难道她就能好过了?”

晏归澜本来对这个皇长子没放在心上,现在瞧她这样,不由对皇长子生出一股森然杀意。

“我…”沈嘉鱼叹了口气,闷闷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操心的,我就是心里太乱了。”她靠在他怀里:“我好怕…”

晏归澜听她这样没精打采的口气,原本冷肃的神色和缓下来:“郑氏夫人的动静,我已派人四下探查了,若她真的还在人世,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你先别胡思乱想,若有信儿,我自会第一个告诉你。”他顿了下,又淡淡道:“你现在…就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也不要再想这事了。”

他话说的虽直白,但沈嘉鱼却明白这个道理,她瞧了晏归澜一眼,强压住心思,勉强点了点头:“好。”

晏归澜抚着她曲卷的一头长发:“别怕,我在。”

他也就娶过这么一个妻子,除她之外再没有过旁的女人,他哄女人的经验实在有限,瞧她神色还是郁郁,不知从哪里捧来一对儿无锡的大阿福放到她怀里:“瞧瞧这个,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吗?”

沈嘉鱼低头看了眼两个胖胖的阿福,神色还是懒懒的:“不要了,又冰又凉,抱着不舒服。”

晏归澜叹了口气,只得又把她常玩的布囡囡递给她:“这个呢?又香又软,你抱着它的时候比抱着我还多。”

他笨拙哄人的样子竟然意外可爱,沈嘉鱼抓起布囡囡的手打了他一下:“你连布囡囡的醋都吃,世子你没救了。”

晏归澜伸手把她圈起来:“你既知道我吃醋了,还不亲我一下?”

沈嘉鱼眨了眨眼,直起身子慢慢凑近他两瓣薄唇,晏归澜意外她今日难得的乖巧,垂下眼期待地等着她亲过来,没想到她等到两人间只有一寸之隔的时候,突然把布囡囡的嘴巴贴在他脸上,嘿嘿笑道:“亲一下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下?”

晏归澜瞧她还敢耍心眼,把她按在床上亲到气喘吁吁,沈嘉鱼最后支持不住举手投降,他这才饶过她,起身把她拉起来:“这回好些了吧?”

她被他这么一闹,愁绪总算是散了些,她靠在晏归澜怀里不吭声,猛然意识到一事:“明天是不是二郎君和华蓥公主的婚期?”

晏归澜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竟掠过一丝怪异,然后才点了点头。

她如今是晏府的当家夫人,华蓥嫁进来这样的大事,她自然也不能闲着,得了肯定答案之后就出去帮忙了。

晏归澜本不想让她这般劳累,但想着她忙起来可能就忘了忧心母亲,于是便没多说什么,默许她去前厅忙活了。

晏星流虽不比晏归澜这个嫡长子,但也是才干卓绝的一美男子,他娶的又是当朝嫡公主,因此成亲这天也十分热闹,不少百姓表现的跟他们要结婚似的,脸上喜气洋洋地在街外看热闹,反倒是晏星流和华蓥这一对儿正主冷静的过分了,脸上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要不是他们身上都穿着喜服,沈嘉鱼准得以为他们是去参加丧事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两人面无表情的脸还真有点夫妻相。她是男方家里的长嫂,只能在喜房里等着,等晏星流一脸冷漠地行了却扇礼,又被众人簇拥着出去,喜房里终于空当下来,她才得空跟华蓥公主说说话:“饿了没?我让人备了些点心,你先垫补垫补。”

华蓥锤了捶酸痛的腰:“饿都饿过劲儿了,现在就是累得要死,早上天不亮我就被弄起来忙活了,现在真正是腰酸背痛。”

沈嘉鱼调侃:“我有个侍女极擅按摩的,要不要让她来给你按按?”华蓥嗔了她一眼,她这才道:“没想到你成亲这般镇定,我成亲那天都快紧张死了,圆房都…”她差点说漏了嘴,咳了两声掩饰住了。

幸好华蓥没听出什么来,只撇了撇嘴,面色冷漠:“你嫁的是心上人,我嫁的人对我无意,我也对他没有兴致,不过是为了完成宗室和世家的联姻罢了,我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嘉鱼不好接这个话,只得宽慰道:“联姻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但无论生活多扯淡,咱们自己过的开心就行了。”

华蓥噗嗤一笑:“你知道我喜欢你哪点?我就喜欢你这性子。”

沈嘉鱼点头道:“我也喜欢我自己。”

华蓥:“…”

两人正在闲话,头顶的宫灯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然后哗啦啦散了架,不光是这盏,屋里所有的烛火都跟闹鬼了似的,齐齐熄灭了。

屋里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不光是这间喜房,所有的屋子都跟约好了似的齐齐灭了灯,就连走廊的廊灯都熄了,远处却有人高深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瞬间,整个晏府乱作一团。

沈嘉鱼和华蓥也慌了起来,两人没有夜视的能耐,离了烛火跟瞎子似的,惊愕问道:“怎么回事?哪里着火了?蜡烛怎么也全灭了?”

此时自然没人回答两人,喜房这时候也乱起来,不少杂七杂八地下人受了惊,没头没脑地往里冲。沈嘉鱼一把把华蓥拉起来:“走,府里有几处密室,专为这等险情用的,这样黑灯瞎火的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咱们先去那里避避。”

沈嘉鱼凭着记忆拉着华蓥往外走,这时候华蓥带来的两个婢女拦了下:“公主,夫人,喜房里暂时还算安全,外面乱哄哄的,您万一被冲撞了怎么办羽?

她觉察不对,厉声道:“冲撞了又如何?府里如今的情形这般怪异,保不齐就是有刺客死士,还有什么能比命重要?”

华蓥也站在她这边:“听沈夫人的,你们退下,不得阻拦。”

当中一个侍女好似会些拳脚功夫,居然出手想强行拦下沈嘉鱼,沈嘉鱼不再客气,随手抄起一个名贵瓷瓶,冲着她脑袋给了个满头花,屋里人被这声音吓住,居然没一个敢再拦的。

沈嘉鱼顾不得多想,拽着华蓥从窗户跳出去,外面也是漆黑一片,仆妇主子尖声叫着:“有刺客!”然后乱糟糟跑成一团。

两人本来还紧紧拉着,结果到后来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沈嘉鱼跌倒在地,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她只得高声叫道:“华蓥!”

华蓥也在忙着找她,闻言立刻应答:“我在这儿,你在哪儿?!”

两人明明都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就是瞧不见彼此人在哪儿,沈嘉鱼见这样不是事儿,正要起来找人,右手就被人准确无误地拉住。

拉着她的手修长有力,轻松一下就把她拉着站了起来,沈嘉鱼也看不清来人长相,只下意识地想到晏归澜,惊喜道:“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