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星流虽然不及晏归澜那般出彩,但也是玉树琼枝的俊美模样,且为人骁勇得力,又是晏家嫡次子,配沈嘉鱼绰绰有余,众人没想到皇上竟对沈家这般厚待,下意识地看向那被喜事砸到头顶的沈嘉鱼,可惜她一直低着头,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沈嘉鱼完全不想众人所想的那样羞喜紧张,她面色霎时苍白下来,就连鬓边都渗出了汗水,一时乱了方寸,想拒绝都找不着由头。
皇上这招太过阴损,当着众人的面帮晏星流和沈嘉鱼做媒,哪怕两人的婚事不成,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既然已经跟晏二郎君商议过婚配之事,以后如何能嫁给晏归澜?这让晏家的颜面往哪搁?
晏星流虽说也算是得偿所愿,但他岂能瞧不出皇上的鬼蜮伎俩,因此眼底并无多少得意满足,反而微微蹙起眉,似乎在思量着如何回答。
晏归澜脸色更是阴沉的吓人,就连凑过来缠着她的华蓥公主都被吓软了腿,不敢再凑近一步。
这诱惑实在太大,晏星流也顾不得这是皇上的算计,撑起身子就要应下,晏归澜也正要说话,但沈至修居然抢在他之前开了口,他扶着案几站起来,忍着慌乱向皇上行了个大礼:“回圣人的话,臣女年纪尚轻,臣实在放心不下,欲多留她几年,不想让她这般早就出嫁。”
沈至修一向功利之心颇重,和晏家结亲的好处是明摆着的,更何况皇上还有意保媒,他居然能直接拒了皇上,倒是把沈嘉鱼惊了一跳,在场众人也有不少满面讶然的。
皇上也没想到最先提出反对的居然是沈至修,他皱了皱眉:“沈太仆说这话便是无稽了,令爱正值碧玉之年,此时许亲的大好时候,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子女有了好归宿你还会放心不下?”
沈至修也是头回拒了皇上要求,听他这般说心下更慌,却仍是道:“齐大非偶,晏都护才思敏捷,沉稳练达,又出身大家,我女儿性子顽劣,不堪教诲,我只怕她配不上晏都护,而且…”
“而且沈太仆瞧着我还堪为良配,所以已将爱女许给了我,自然不能答允皇上将她再许给我二弟。”
晏归澜没等沈至修说完便起身接过了话头,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在场的众人被这一波三折搅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明明只是皇上闲话了几句想给晏星流做媒,居然扯出这么多波折来!晏家这兄弟俩到底是谁截了谁的胡?!
沈嘉鱼也是目瞪口呆,这事儿一传出去,全业朝的人都知道他们要成亲了!
皇上面色难看,脸上更见病容,晏归澜这般神来之笔截了胡,就等于他方才说的话,谋算的事都白费了。他自不能容得晏归澜又胜一场,强撑起一个笑看向沈至修:“朕对此事居然丝毫不知,沈太仆,晏大都督说的可是真的?”
沈至修正对上晏归澜含笑的眼,嘴唇不由颤了颤,晏家这兄弟俩谁做他的女婿他都不愿,但方才拒了皇上已经用尽了他的胆子,此时再没胆子说个不字,干笑着默认了。
皇上冲晏归澜笑了笑:“好,晏爱卿好得很呐。”他没想到精心设下的局就被这么轻巧解了,眉间霎时笼了一层阴云,衬着他满面的病气,一时竟有些可怖。
晏归澜神色从容,毫不在意地又给了他致命一击:“臣多谢圣人,圣人既然今日有心趁着端午节保媒,不如为臣和沈三娘子赐下婚事,臣不胜感激。”
皇上一计不成反倒成全了他,气的几欲呕血,还是卢皇后见他面色不好,出声道:“圣人身子不适,赐婚的事儿改日再说吧。”
晏归澜散漫一笑,仔细看还能看出眼底的轻鄙,他敷衍地冲皇上欠了欠身,这才入座。
一场端午节宴这般精彩纷呈,等宴散了众人还是意犹未尽,皇上的设计连连不成,回寝殿之后直接被激的晕厥过去,等醒来之后才一字一字嘶声道:“逆臣!”
……
晏归澜知道回家之后还有一场硬仗,所以没再宫里多留,等节宴散了便回了晏府,晏隐果然在府里等着他,脸上的怒色再压抑不住,一个杯盏摔到他脚边:“你上回在一众世伯面前胡言乱语我还能替你遮掩,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你要娶沈家女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晏归澜挑了挑眉:“何为收场?我本就打算娶她。”
晏隐怒声道:“咱们家从来没有宗子娶庶族女子的先例,难道你想放弃嫡长子的身份不成?!你当真是出息了,竟为了个女人弃晏家的体面于不顾!”
晏归澜听到这话,竟是一笑:“父亲可以为一个庶族女子逼死发妻,将她的儿女记为嫡出,甚至想让她的儿子继承家业。我娶嘉鱼又有何不可?”
他觉着晏隐说的话当真可笑,神色悠然回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都是学了父亲呐,当然,我跟您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晏隐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方才还气焰高涨,此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过了许久他才道:“你娶沈家女,可是为了报复我当年所为?”他目光复杂,急促道:“沈家女我初见就觉得她生的像二郎生母,你娶她莫不是为了…”
屋里燃的宁神香丝丝缕缕逸散出来,不但没有镇定心神,反而让晏隐更加烦乱,他直接提壶将一盏香熄了。
晏归澜蹙了蹙眉,显然没想到他居然冒出这么个脑洞,他果然和晏星流真不愧是亲父子,脑回路当真是一模一样。他颇是无语:“父亲言重了,我娶嘉鱼并非为了旁的事,只是因为我心悦她,想和她携手百年。”言下之意就是您老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他也犯不着为了报复谁搭上正妻之位。
晏隐神色稍稍镇定下来,心里对他所言半信半疑,换了个角度继续辩驳:“你李世伯上回所提的条件你也听到了,无论是李家长女还是那十二幅海图,皆是一片诚心,这些权势威望,沈家能带给你吗?”
晏归澜撩起襕袍坐下,淡淡道:“李家许这桩亲事无非是以物换物,摆明了是要做笔生意的架势,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生意人的说法谈论此事…”他眼底少许轻鄙:“区区十二幅海图和几艘船舰,还买不了我的正妻之位,更买不了我晏家的助力。”
晏隐正要开口,晏归澜一口把他要说的堵死:“当然,哪怕他们开了足够的价码我也不会应允,我如今想要的只有沈嘉鱼,李家给不了。”
晏隐给堵的脸色煞白,深吸了口气:“你若是真这般喜欢沈家女,我可以舍下脸皮将她求来做你的正经侧室,等以后你有所斩获,便封她为侧妃,若是能登极正位,给她一个贵妃皇贵妃的又有何不可?但是她的身份,绝不能做你的正妻!”
晏归澜一笑,眼底隐有嘲弄:“就像父亲当初的外室一般?”
晏隐脸色一白,晏归澜也不欲多说:“我必会迎她入门,父亲只管操办便是。”他见晏隐还要怒斥,略抬起眼眸,眼神幽凉:“二弟和四妹都未曾议论婚假之事,父亲与其同我饶舌,不如好好为他们筹谋筹谋,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又惹得父亲不满。”若不是婚事必得有高堂参与,否则便是缺礼慢待,他才懒得特地回来和晏隐废话。
晏隐听出他暗含胁迫,脸色难看至极:“我是你父亲,你竟为了区区一女子来威胁我,你这些年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晏归澜垂眸讥诮一笑,等抬起眼的时候只余淡然笑意:“父亲误会了,我只是劝父亲尽早为二弟择一闺秀,助二弟更进一步,这不是父亲的多年夙愿吗?”
他点到即止,晏隐一瞬就明白了他话中深意,长子只娶了一庶族女子,次子若是能娶得名门闺秀,此消彼长,次子以后便多了一份筹码…
他脸色忽青忽白,没想到晏归澜看他看的如此透彻,他极想出声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面上露出几分挣扎。
晏归澜见他不再言语,知道晏隐已经被说动,他便不再多言,略拱了拱手就出了晏府。
搞定了自家高堂,他就让车夫驾车去了沈府,他本以为沈至修那样利欲熏心的人应该很容易说动,但他今日在朝上的反应着实出乎他意料,看来要成事还得费一番功夫。
比沈至修的反应更让他诧异的是,他才进沈家院里就看见沈嘉鱼正在院中罚跪,她身上都被细密的小雨沾湿了,不过她自己混没当回事,歪歪斜斜地半跪坐着,嘴里还叼了块红枣粽子,嘻嘻哈哈跟婢女翻花绳玩。
她自己嬉皮笑脸地没在意,他瞧了却心疼得紧,蹙眉正要进去说话,定安长公主就扶了侍女的手走出来,她面色复杂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沈嘉鱼:“嘉鱼,郎君让我问你,你可反省好了?”
原以为晏归澜不过瞧她新鲜才跟她玩玩,想不到他居然是真的想娶她,他眼睛瞎了不成?她低头瞧了眼沈嘉鱼容色,夭桃秾李,明珠生辉,这容貌倒是当真夺目,只想不到晏归澜那样的人也能被迷住。
她拧起眉,继续问道:“郎君还让我问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跪在这儿吗?”
她顿了下,又换了副春风拂面的慈蔼笑脸:“这两句是郎君让我问你的,底下这句是我要跟你说的,你也别跟郎君犟着了,其实他心里最疼你不过,只要你答应以后和晏家断了往来,郎君自不会再生你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