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鱼怔怔地被小郑氏拉出了前厅,整个人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有些魂不守舍。小郑氏隐约知道她和晏归澜之间的牵连,忍不住搂着她叹了声:“我儿命苦。”
她又劝慰道:“那些人家只是上门来说说,又没下三书六礼,归澜的亲事究竟如何归属还不一定呢。”
沈嘉鱼轻轻摇了摇头:“姨母,我没事的。”
其实晏星流在汤池那日就告诉过她,晏归澜回来之后可能就要跟人谈婚论嫁了,她当时只觉得心烦,如今这事儿赤裸裸摆在她面前了,她才真正觉得胸口一闷。
晏星流还说,因为她长得像晏家那位外室,晏归澜这样百般撩拨她,只是为了和父兄争个高低,这话又是真是假?
她拼命提醒自己该信他的,但就是止不住胡思乱想,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找晏归澜问个明白。可是她要问什么呢?问他对自己是不是真心的?问他是不是想娶自己?问他是不是骗了自己?这些话想想就够没意思的了。
沈嘉鱼心念转了转,神情很快变的恹恹的。
小郑氏自打她被带走之后急的几夜没睡,如今她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居然又得遭受这种事,她只得车轱辘话安慰过去,把沈嘉鱼念叨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摆了摆手,转了话头:“姨母,燕乐是不是拜见过你了?”
小郑氏点了点头:“幸好你们姐弟俩没事,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和姐姐交代。”她顿了下,神色有些不愉,不过仍是道:“对了,你们阿爷这些天也急的够呛,见天儿地来我府上打听动静,你们洗漱一下,换一身衣裳,抽空回去给他报个平安吧。”
沈嘉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怕她继续念叨,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
她在客院里等了许久,忍不住频频向外望着,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晏归澜也没有露过面,她心灰地垂下眼,恰好此时沈燕乐来找她,她不好再露出一脸颓相,姐弟俩把身上收拾停当便去了沈府。
沈至修难得没有黑脸,只是拉着姐弟俩上下打量,不住叹气:“原以为晏府是京城顶安全的地方了,没想到你俩还是遭了难,还不如让你们回家住呢,那些山匪真不是东西,幸亏晏大都督仗义,不然你俩还不知要遭什么罪呢。”
晏归澜怕她名声有失,就没提晏星流和裴惊蛰这一茬,对外只轻描淡写地解释说两人出京玩的时候遇到了山匪,两人逃了几天,所幸被他无意中救下。
沈嘉鱼想到他的细心,心情又稍稍好了点,懒洋洋地道:“是啊,这回多亏了晏大都督了。”
“你们也是,好端端地出京作甚!”沈至修又问道:“山匪都除了吗?没对你们做什么吧?”
沈嘉鱼随口应道:“都被世子杀了,没伤着我们两个。”
沈至修还想再问,这时候沈府管事恭敬地引了个人进来,沈至修眼睛一亮,连忙拱手:“裴世子。”
姐弟俩只瞧了一眼,就齐齐皱起了眉头,来人正是硬要把他们带回西北的裴惊蛰,他不是一意要回西北吗?上回他离京正是赶上皇上去兖州的大好时机,怎么现在居然自己跑回来了?旁的不说,皇上定然是知道他抗旨离京的事儿的,他这样不就等于自投罗网?
沈至修自不知三人龃龉,连忙引见道:“裴世子,这是犬子和小女,燕乐,嘉鱼,这是秦王世子,你们应当见过吧?”
裴惊蛰脸上没什么变化,桃花眼还是照旧轻佻地挑着,神色飞扬依旧,他在厅里的上首坐下,懒洋洋地交叠起一双长腿:“巧了,我和令郎令爱都见过。”
沈至修喜不自胜:“那真是缘分呐。”
裴惊蛰又和他随意聊了几句,目光却时不时看向沈嘉鱼这里,她给看的心浮气躁,起身撂下句:“阿爷,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看沈至修脸色,拽起沈燕乐就往外走。
姐弟俩才走出一处夹道,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俩下意识地想躲开,裴惊蛰却轻松一转,挡在两人身前,邪邪挑起唇角:“见着爷跑什么?咱们还有十多天的相处情分呢。”
沈燕乐护在阿姐身前,不卑不亢道:“世子有什么事?”
裴惊蛰桃花眼扫过来:“有什么事?想当你姐夫算不算?”
沈燕乐面色一黑,沈嘉鱼更是不想说话,拉着弟弟就想走开,裴惊蛰在两人身后悠悠道:“流风你们不想要了吗?母亲的清白你们也不想查证了?”
这话直击姐弟俩死穴,两人齐齐回过神,裴惊蛰把玩着自己长而有力的手指:“我命人查了一下,流风确实有些问题,左右是不忠之人,你们若是不要,我过几日就把她杀了。”
流风没开口之前可死不得。沈嘉鱼只得道:“世子有什么条件便说吧,只要我们能办得到。”
裴惊蛰用眼神撩了她一下:“痛快。”他直接道:“今晚陪我去个地方。”
沈嘉鱼皱起眉,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他又慢悠悠地道:“你该知道我母亲出身陇西李氏,李氏如今有一嫡长女,也是我表妹,名唤李惜音,名声才干俱强过卢湄数分,舅父有意将她指给晏归澜,今晚便要商议此事了,你难道不想去瞧瞧结果吗?”
沈嘉鱼虽然知道现在应该拒绝,可是那个不字就是说不出口。
“灞桥烟柳边儿上见。”他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于你又不会损失什么,只要你去了,我就把流风交给你,如何?“
他说完也不等沈嘉鱼回答,径直出了沈府,然后命车夫直接驱车去往灞桥,接着便坐在车里静静等着,一直到金乌西沉,沈嘉鱼都没有出现。
车夫禁不住道:“世子,沈姑娘怕是不会来了…”
裴惊蛰慢慢摇头,自嘲一笑:“事关晏归澜,她定然回来。”
车夫叹了声:“您又是何苦,上回被晏大都督打伤的地方还没好全,如今又…”
裴惊蛰撇了撇嘴:“一点小伤换她死心,值了。”
他和车夫正说着话,就见沈嘉鱼换了身男装向这边走来,她约莫是还防着他,身后带了十好几个护卫,目光四下环顾,准备一有不对就跑。
裴惊蛰却禁不住笑了:“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沈嘉鱼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这才慢慢腾腾地向他走来,直截了当问道:“李家要在哪里宴请晏家?世子打算何时把流风交给我?”
裴惊蛰想要携她的手上马车:“别急,跟我走。”
沈嘉鱼对他高度防备,躲开他的手,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世子在前面带路。”
裴惊蛰挑了挑眉,也纵身从马车跃出,跳上一黑马:“走吧。”他顿了下又道:“世家聚会自有去处,那地方等闲人进不去,你须得牢牢跟紧我。”
沈嘉鱼撇了撇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沉默了半晌,她定力到底不如他,忍不住问道:“裴世子为何一定要我来看李氏和晏家的世家聚会?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裴惊蛰懒洋洋笑道:“口是心非,要是真的与你无关,你怎么会过来?”他见沈嘉鱼面皮发窘,细细的黛眉紧蹙着,这才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人骗了身心,还对那人痴心不悔,明明已在筹备婚事,却还对你勾缠不放。”
沈嘉鱼听不得他这样说晏归澜,冷着脸道:“他又没答应李氏提出的婚事,裴世子未免操心太过了吧!”
裴惊蛰啧了声,语调似十分笃定:“答应不答应的,过了今晚你不就知道了吗?”他悠然道:“今天晚上这场聚会晏归澜也出席了,他若是真的无意,彻底不来不就完了?为何还要出面?”
沈嘉鱼给他弄的心里更加不适,整个人彻底沉默下来,任由裴惊蛰怎么逗都不再开口。
两人骑马来了一处烟波浩渺的湖边,他将马匹交给下人,带着她驶着轻舟停到一艘巨船边儿,巨舰巍峨浓华,里面的房舍却只有寥寥几间,房舍修建规格只比宫中的殿宇稍逊一筹,论辉煌璀璨还犹有过之。
裴惊蛰显然是打点好了,上船之后竟无一下人意外的,不过沈嘉鱼也没忘了防着他,一路都让护卫随行,裴惊蛰嗤笑了声,带着她进了一处偏厅,然后轻轻掀开当中的一处暗窗:“自己看吧。”
沈嘉鱼将信将疑地看过去,这暗窗设计的甚为奇特,窗口对着摆宴的正厅,他们在偏厅透过暗窗能看见正厅,正厅却看不到他们,她凝神看了几眼,见正厅内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处闲谈说话。
又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正厅里终于有大批客人进入,沈嘉鱼一眼就看见跟在晏隐身后的晏归澜,他黑发翩飞,广袖摇曳,俊美如初,她还是第一回干偷窥他的事,手心涔涔冒汗,想掉头就走,又狠不下心来。
裴惊蛰显然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半点不担心她会半路走人,十分放松地喝着茶汤:“瞧见没有,他明知道今日李家想跟他商议婚事,可人还是来了。”他还指着正厅中的人给他介绍:“那位就是我舅父李云之,那边的是我舅母,那个是舅父的庶子,很是得力…”
沈嘉鱼听的心不在焉,正厅里的人已经挨个就坐,谈笑风生了许久,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儿女亲事上了,李家家主李云之把目光转向晏归澜,语气里多了几分亲昵:“听说大郎还未曾娶亲?”
晏归澜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来,点头:“正是。”
李云之又问了几句别的,晏归澜均神色平静地一一答了,他满意笑了,直接道:“我有一长女,娴熟慧贞,端静温文,想必你也曾见过,我李家想同你晏家永结秦晋之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业朝风气也没有女家先提亲就是丢人一说,而且在座的都是李家晏家的族人,他也不怕有人胡乱外传,所以才敢当面问他。
沈嘉鱼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案几,因为李惜缘的关系,她和她长姐李惜音也算相熟,李惜音还到她家坐过客,这位姐姐跟卢湄那种表里不一的女子不同,乃是真正的世家闺秀,言行举止,才气风韵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就连郑氏见到她的时候都连连赞叹,直说要不是沈家门第攀不上,她还想把李惜音说给沈燕乐当媳妇。
可以说,李惜音这样的女郎,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
她一边杂七杂八地想着有的没的,一边死死地盯着正厅里,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只等着晏归澜的答复。
正厅里也等着晏归澜的回答,场面一时寂静,他想到今日来意,略顿了下,看向李云之,淡淡道:“我不曾想过此事,还请世伯见谅,纵然晏李两家没有结亲之谊,也依然能比肩同行。”
沈嘉鱼见他拒了,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挑衅地看向裴惊蛰:“裴世子这下满意了吧?”
裴惊蛰倒是没有气馁,懒懒挑了挑下巴:“为什么不继续看一眼?有你哭的时候。”
李云之似乎不意外晏归澜的拒绝,只无奈笑笑,又笑叹了声:“晏贤侄真是…”他摇了摇头,笑意更深:“若我说,我李家愿意拿出十二幅海图,还有我李家数计水师良船作为陪嫁呢?”
晏归澜略有讶异,原来结亲是小,李云之想向他献诚才是真。
古人说女子陪嫁丰厚,常以十里红妆来形容陪嫁贵重繁多,而李家的这份陪嫁,只怕百里红妆也难其抵十之一二。李家开出的价码,只要是有雄心有眼略的男人,都无法拒绝。
裴惊蛰慢慢在她身畔道:“他可以为你拒绝其他女人,却不会为你拒绝滔天权势。你能助他争雄天下,御极问鼎吗?如今能做到的,便是这李惜音,就算为了她身后的李家,他也不会拒绝她。”
他就是笃定晏归澜不会拒了这门亲事,所以才会带沈嘉鱼来,让她死心。
他瞧着她发白的脸,有些心疼,难得叹气劝慰:“你和他一个世家一个庶族,本就不相配,如今尽早知道了也好。”
沈嘉鱼一直静默不语,长睫静谧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瞧得裴惊蛰皱了皱眉。
他正要拉她,就听正厅里晏归澜缓缓道:“世伯所说条件的确丰厚,可惜我已经有了心上随珠,只得拒了世伯的提携好意,更不能娶李氏长女。”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上护国府的沈三娘子,便是我要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