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婴终是提起了此事,宋殊眠闻此只低着头在旁边扣弄着手指头。
一时间殿里头忽安静了下来,崇明帝的神色未变,只是眼神锐利了一些,他问道:“谁叫你来求的?”
想也知道会是谁,除开皇太子和他爹还能有谁。总归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帝王,这副模样纵是不冷脸却也够骇人,然谢琼婴的眼神没有闪躲,说道:“没谁,陈让先前同我玩过几回,我看那些弹劾他的折子实在是夸张了些,谁喝酒不说糊涂话。”
他先前确实见过几回此人,但却不曾玩过,现如今这样说也不过是胡诌的罢了。
陈让贬损新政,摆明了和崇明帝过不去,偏偏这会谢琼婴又来为他求情,崇明帝冷哼一声,“糊涂话?他那话有理有据的我听着可不像是糊涂话。”
这陈让也确实倒霉,当日喝酒的时候原以为都是自己人,他自顾自地在那里唾骂着新政,转头就被人散播了出去,后被徐彦舟听到了些许风声,便押解了他到都察院进行调查。
陈让酒醒之后才发觉自己闯了祸,却咬死了不认那事。虽证据确凿,但因此人身份特殊,和皇太子挂钩,至今尚未处理,方才徐彦舟与朱睿言过来也是为了谈论此事。
见崇明帝如此,谢琼婴也不强求,反正他话已经带到了,若是不成也没了法子,他道:“好吧,既舅舅不愿赏我这个恩典,那便罢了,我先去见皇祖母了。”说完就要起身告退。
宋殊眠也起了身跟在谢琼婴的屁股后面,然还未曾走出几步就听得崇明帝说道:“就要这个?”
言下之意便是应了。
宋殊眠闻此都惊了几分,这也成?
如今闻昌正首辅推举的是以法理政,坚持刑赏予夺,秉持公道。崇明帝多年来也坚持着这条法则,然今日谢琼婴一求情,崇明竟然就放了人。
谢琼婴转身笑着谢礼,“多谢舅舅赏赐,这就够了。”
崇明帝想让李进送二人去慈宁宫,谢琼婴拒绝了,道:“晴萱认路,不劳掌印了。”崇明帝闻此便作罢了。
二人走后,殿里头只剩下了崇明帝和李进,李进思虑了许久还是出声说道:“陛下,就这样放了人会不会不太好啊,若是首辅知道了的话,定要不满了。”
闻昌正这人出生寒微,如今却能走到首辅这样的地位,且他辅佐着崇明帝将大昭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其手段有多厉害。而崇明帝放了陈让,坏了刑法规矩不说,于新政的施行定也会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崇明帝重新拿起了方才搁置的奏章来看,他神情晦暗不明道:“此事是小,不会有多大的阻碍,只是谁要是敢拿这件事情作笺,才叫其心可诛。”
陈让的背后是皇太子,而皇太子有个疼爱他的国公爷,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被重罚,就算此刻不应谢琼婴的请求,拖到了最后谢沉定然会亲自出面。
现在大多数的人都在观看陈让的后续处理,若是陈让好端端地被放了出来,他们必然会借这次的势头跳出来说上几句新政的坏话。
但陈让背后有个国公爷在,你们有吗?敢跳出来,就敢抓你罚你。届时崇明帝必然不会手软,只消杀鸡儆猴即可。
李进也是在宫里头混了几十年的人物,一下子便明白了崇明帝话里头的意思。
李进问道:“那方才徐公子和二殿下来了,可是想要叫陛下给陈让定罪?”
崇明帝笑了笑,“那徐清和是个聪明人,今日来就是叫我放了那陈让行此法的。”
清和是徐彦舟的字。
谢琼婴和宋殊眠很快便到了慈宁宫。
宋殊眠在迈进慈宁宫的那一刻便开始极尽端庄之态,生怕出了一些错叫那皇太后生厌。
进了殿内,皇太后正端坐在主座之上喝茶,身后站着三四个宫女侍奉。皇太后的黑发之中已经混杂些许银丝,她已经年近六旬,生得威严尊贵,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想来前些日子生得病已经好全了,这会并无任何病态。
长宁公主像极了她,只不过较长宁不同的是,皇太后的气势较长宁来比更加咄咄逼人,虽什么话都不曾说,然就端坐在那里就叫人生畏。
宋殊眠恭谨地行了一礼,皇太后并未为难于她,只是让她平了身。
在慈宁宫中,谢琼婴较方才在乾清宫更加随心所欲,只自顾自地就往椅子上坐去了,晴萱也已经在旁边为谢琼婴倒起了茶水,皇太后见此只是嗔道:“都要及冠的人了,怎么还是没个正形。”
同谢琼婴说话的时候皇太后才显得不那么严肃,眼神里头尽是长辈的疼爱。
谢琼婴说道:“在皇祖母跟前哪里有什么及不及冠的,纵我活了百岁,皇祖母也只拿我当小孩啊。”
这话逗得旁边的宫女们也都笑了起来,皇太后笑道:“你惯会贫嘴,即便你真能活个百年,哀家也早该埋土里头去喽。”
谢琼婴接过了晴萱递过来的茶水,一本正经说道:“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叫这话逗得更加开心,说道:“怎么娶了个媳妇嘴巴贫成了这样。”说话间只是有意无意打量着宋殊眠。
宋殊眠只觉得站在殿中十分突兀多余,一屋子的人喜乐融融,唯她像是个局外人,她只恭谨地站在那侧,动也不敢动。
忽听旁边的谢琼婴启声说道:“过来我这边坐。”
宋殊眠侧脸望去,就看见谢琼婴正看着她。宋殊眠闻此便转身要走向他去,然而却听得皇太后说道:“婴哥儿媳妇,过来叫我好好瞧瞧。”
宋殊眠看着比与长宁公主十分相像的皇太后,此刻竟然觉得皇太后比谢琼婴还要可怕一些。她只得走到了皇太后跟前,皇太后面上看不神情,只是扯着她东看看西看看,末了只是评了一句,“模样倒是生得不错。”
见她如此说,宋殊眠只是恭谨地回道:“多谢皇太后夸赞。”
皇太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和谢琼婴闲说了些话,最后问道:“今个儿可留在这里用饭?”
一大早进宫,现下外头竟已经渐渐黑了下去,宋殊眠原以为今天终要结束,未曾想到竟然还有用饭一茬。
好在谢琼婴只是摇了摇头,“不了,今起太早了,这会累得慌。”
宋殊眠闻此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
见谢琼婴这样说皇太后也不再坚持了,只是说道:“我给晴萱叮嘱两句话,你们先上外头的院子里坐坐。”
谢琼婴闻此便起了身往外走,宋殊眠紧跟其后。
二人走后,晴萱将近来谢琼婴的事情一一同她汇报了,皇太后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末了沉声问道:“那他这个新妇如何?”
晴萱想到了上回谢琼婴说的话,思虑一番才说道:“三公子瞧着很是喜欢。”
皇太后面上看不出喜怒,问道:“喜欢?”语气明显是不相信,自己外孙这个德行她最是清楚,撑死了也就是看人家生得不错,一时生了意趣罢了。
话都已经说出了口,晴萱总不能再叫反悔,只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皇太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道:“既喜欢那也不错,能安生过日子也是好的。”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但晴萱知道宋殊眠这样便是没事了。
晴萱同皇太后说完了话就从屋里头出去了,这样也算是见过了新人,一天过去,总算是能够出宫了。
几人走到了午门之时,天已经黑透了,明月也已经露出了尖,过了霜降之后的天气愈来愈冷,这会已经能感受了夜晚的冷风冻人。宋殊眠今日穿得不多,这会有些冷得发颤。
坐上了马车人也终于暖和了一些。
她端了一日这会子终于能松懈下来,好在皇上和皇太后也没有如何。谢家的马车很稳,宋殊眠靠在车厢上歇息也不会觉得晃。马车还未行出多远,阖着眼的宋殊眠忽听得谢琼婴说话,“过来。”
这马车纵是再大,也终归就这么点位置,谢琼婴坐在主位,宋殊眠自然是坐在两侧。她还能过哪里去?累了一天的宋殊眠这会只觉得谢琼婴实在没事找事,但也不敢不听,只是屁股往他那一边挪了挪。
才方近了一些,那谢琼婴就伸手将宋殊眠捞了过去,按坐在他的怀中。
谢琼婴身形颀长,宋殊眠在其怀中更显身量娇小。
宋殊眠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里骂着这谢琼婴又要发什么神经,嘴上没好气地问道:“你做什么?马车这样大,哪里就要这样子坐?”
宋殊眠不喜欢和谢琼婴这样接触,所以只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十分古怪。
谢琼婴钳着她的脖子迫使她仰头对视,只是冷声说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有摸过,既是我的妻子怎就还抱不得了?”
谢琼婴看着宋殊眠的眼神只下了玩味,似是在嘲讽宋殊眠故作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