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穷酸书生,竟敢冲撞我们群主的车驾?不想活了吗?”
正道上停着一辆华贵的轿子,一个侍女模样的丫头正叉着腰大骂,而被她骂的狗血淋头的书生正趴下捡散落一地的书。
书生身旁的小书童只得弓着腰赔不是,不过那丫头明显不将这个不当事的小孩儿放在眼中。
似乎是里头的人不耐烦了,娇声朝外头喊道:“若是他不跪下向本郡主磕几个响头,今日便让这轿辇从他身上撵过去。”
“是,郡主。”侍女先是回应了轿中人的话,而后又朝地上的书生道:“听到没有?你再不磕头道歉,可是会丢了命的!”
书生终于开口了,似乎对此愤怒不已,“一条人命岂能儿戏?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在这京城,能当街如此嚣张的莫过于长安王府的嫡女蕙宜郡主胡湘毓,自小锦衣玉食万人捧着宠着,同皇子公主在宫中读书,更得华容长公主的宠爱,所以性子狂傲娇蛮,眼中容不得谁,得罪郡主,要吃的苦头不用多说。
所以即便是这书生占理,他们也无人敢上前帮腔,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惹上这样一桩麻烦事儿。
王法天理,从来都不是让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讨个安心的东西。
那书生似乎被这样不得理的话气的发抖,紧紧抱住怀中的几册书,脊背却挺的很直,丝毫没有下跪屈服的意思。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若是在此当街跪下,岂不是辱了师门?若是在此当街跪下,他一生都不配以文人自称!更别说考取功名再施宏图大志,一切都是空谈!
“郡主,他迟迟不肯跪下。”
胡湘毓烦闷的掀开帘子,侍女赶忙将马凳放在她的落脚处,搀扶着她下轿。
“本郡主给过你机会了,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你既是郡主,更因以礼为重,以法归束自身,怎能口出妄言?”
他不甘似弱。
“呵。”胡湘毓抱着手,觉得太过好笑,“穿着一身破布衫子,与狗抢食的人,竟然敢教训本郡主?”
“郡主,我家公子只是在您身后的这家店买完书出门,无意冲撞郡主的轿辇,还望郡主开恩莫要追究啊!”小书童着急的皱着脸,跪下后拉着书生的衫角,似乎想要书生也服个软。
“谢拂,你起来。”
“齐公子,谢拂求求您了,您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啊!”
胡湘毓懒得再看这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无意冲撞?本郡主今日若是放过他了,今后还有多少的无意冲撞?”
“穷小子,既然你身板这样直,有本事一直站这不动。”
胡湘毓拍了拍手,她身后的轿辇便动了起来。
谢拂还在痛哭流涕的磕着头,额头流下的血流进眼睛里,又融进雪里。
“等等。”
胡湘毓皱着眉头,看着忽然出声的女人。
曲甯快步走上前将谢拂扶了起来,谢拂曾在船上看过曲甯一眼,此刻虽只能见她一双眼睛,仍然记了起来。
“嘘。”曲甯比了个手势,将身上的巾帕递给谢拂捂住伤处。
突然出现的女子让众人错愕,他们虽畏惧静安郡主,却仍是好奇去看是谁如此大胆的站了出去。
周围的目光看的她很不自在,曲甯庆幸自己下来时蒙了面。
此处人多眼杂,若是她暴露身份,先前的努力必将功亏一篑。
方才她只是在上头的楼里吃有名的苏州菜,见底下有争执之声便随其余众人一同观望了一会儿。
一来二去也摸清了来龙去脉。
这个书生在买完书出来后无意撞上了静安郡主的车驾,而她也认出了书生和小书童。
当街要让轿辇从他身上压过去,何等残忍大胆,这静安郡主实在顽劣。
“你是谁?”
“你猜啊。”曲甯压着嗓子道。
胡湘毓半眯着眸子,眼前的女人比她高了半个头。
“不管你是谁,本郡主都饶不了你!我……啊啊啊啊我的手。”
胡湘毓狠话还未说完,便捂着被卸掉的手臂蹲了下去,痛的眼泪花儿都流了下来。
“你竟然敢……你竟然敢,啊好痛,刁民!给我拿下她!”
“别急,我再帮郡主装回去。”曲甯慢悠悠的说道。
“你别过来!啊啊啊啊拿下她啊,蠢材!!”胡湘毓几近嘶吼,姣好的面容更是痛的已经扭曲。
胡湘毓出门带了几个丫鬟,像方才那样叉着腰骂人的个个都行,但看着眼前这个片刻就卸一条胳膊的毒女,她们却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只能不断推搡着身边的姐妹上前去拿人。
胡湘毓见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模样,更是气的牙痒痒,“愣着干嘛,扶本郡主上车去找大夫啊。”
临走时,胡湘毓狠狠瞪了过来,曲甯身上的铃铛被风吹的作响。
见郡主要走,她们才敢转头骂了几句,说完后便匆匆的跟上,生怕被曲甯扭断了手臂。
“多谢小姐再次救了我家公子一命,小姐的大恩大德谢拂和公子没齿难忘。”谢拂再次跪下去,行了大礼。
曲甯将他扶了起来,又从锦囊里取出些银子,“我很欣赏读书人,这些银两你们尽管拿去买书和治伤。”
“谢拂,你方才所言是何意?”
“公子,上回在月上湖您落水,便是这位善心的小姐救了您,只不过当时您已昏迷,对此全然不知。”
“原是如此!小生齐明松谢过姑娘大恩,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银两还请姑娘收回。”
曲甯方才说欣赏读书人是随口胡诌的,想的便是能让他们接受这些钱,而现在听齐明松所言,她倒由衷的感到敬佩了。
她在府中最是厌烦诗书,因为是逼着自己去读,而今却知还有人将旧书护在怀中不受嗟来之物,她着实不应以如此敷衍态度交予银两。
“齐公子既要读书应是想考取功名吧?”
“是的。”
“读书写字,免不得要用到这些身外之物。”
“这……的确如此。”
“你双手皲裂,冻疮遍布,如何写字?如何以这双手考取功名?再者你身旁的小书童也要看伤,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讲究自力更生,这样,你将这些银两收下,当作是我借给你的,日后你再还我便是。”
“是啊齐公子,你便收下吧,小姐是大善人,我们不应该让她寒了心。”谢拂摸着自个儿的额头劝道。
齐明松见他伤势严重,只能叹自己无用,而后将银两接过,竖起三根手指。
“齐明松在此立誓,日后必将今日所借银两十倍还于……姑娘,您可否留下名讳于我,我……”
曲甯琢磨了一下,“我叫知知。”
“可是‘知汝原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的知字?”
“是……的。”
“齐明松在此立誓,日后必将今日所借银两十倍还于知知姑娘,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曲甯:你们读书人发誓都如此凶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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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甯才将面纱揭下缓了口气,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书行的声音实在好记,总是清亮的,轻松的,轻佻散漫却又好听至极。
“好巧啊。”
“沈……沈公子?”曲甯一下没将语气转换过来,方才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一回,还没从方才转换回来。
不过沈书行并未看出什么,权当她是惊讶于他忽然出现。
“沈公子一直在吗?”曲甯试探性的问了句。
“对啊。”
“那沈公子怎会知道我在此…”虽说她方才蒙了面纱,但若是沈书行一直在楼里看着她,必是很清楚她从伪装到下楼的所作所为了。
“从包房里出来透风时看见你,一看见你便跟过来了。”
沈书行与他们来此喝酒,遇上曲甯纯属是偶然,肥六昨夜的消息说是曲甯过两日才会出门了。
不过他既然遇见了,哪里还需要管肥六说的话。
不对啊,曲甯今日主动问了他这么多问题,神色还隐约有些慌乱,难不成……是太过激动不知所云了?
沈书行仔细想了想,还是这样的可能性最大。
曲甯则松了口气。
“今日怎么不带着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了?”沈书行随口换了个问题。
“她留在家中替我照看花花。”
“花花是谁?”
“沈公子从湖中救出的小狗。”
“原来如此……花花真是个好名字,对了,昨日的事,甯妹妹可有缓和些?”
花花是什么鬼名字……
“好了许多。”
“好便好。”沈书行弯下腰,忽然凑近了许多,曲甯清晰可见他如羽翼般的睫毛,高而挺的鼻梁,慌乱时她眼睛不停的眨。
“你好像允许我叫你……甯妹妹了?”
“没有。”
沈书行似乎很满意曲甯这副样子,心满意足的站直了身子,“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
长得好的这样说叫情趣。
长得不好的这样说叫无赖。
曲甯对此也算是深有体会,沈书行的一举一动都如此容易拨动人心弦,凭的不是他说的话,是他的脸,他的身姿,他好听的声音。
“倘若我答应了,你就这般高兴吗?”
“哦?你问我,可是想让我高兴?”沈书行避而不答,反再将问题抛还给曲甯,眼看着她从方才的轻描淡写到刻意偏过头去用衣袖遮掩,嘴角扬起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下林子涵他们应躲在后面偷看个清楚明白了,再说他半月之内办不成此事儿可真就是大言不惭了。
他沈书行这辈子有无法应对的事儿吗?
没有,永远没有。
“沈公子与我不过是有几面之缘,还是注意言行,莫要越矩给你我平添烦忧罢。” 曲甯对方才一时冲动所言十分后悔,只能以此来挽回几分“闺秀”颜面。
克制隐忍,所言所行皆需思虑再三而发。
她往往是后知后觉这些规训之言,虽是桎梏,却也是生存之道。
万万不能被美色迷惑了。
万万不能被美色迷惑了。
万万不能被美色迷惑了……
这话曲甯以一副温和有礼的笑脸说完,落入沈书行眼中却如拒他于千里之外,沈书行一时有些怔愣,方才他还在心中洋洋得意,转头便被人当街打了个耳光。
女人的心思真是阴晴不定,十分难猜……
“若沈公子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她的步子就已经迈了出去,不容得沈书行再说有事。
才走几步,曲甯的手腕便被人扼住,她下意识要甩开,并将他反制时,耳边忽然有一道热气袭来,她清晰的听见了沈书行的话。
“若我偏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