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行自小贪玩,凫水不在话下,但他已多年未曾下过湖河,更别提是在严冬之时,四周冰冷刺骨的湖水不断的侵蚀着他的身体,他将小狗捞在怀里,觉得浑身脱力,艰难的爬上了岸。
他此时靠在树上,脱了外面红色的袍衫后,整个人显得脆弱的很,眼睛低垂着,过了冰水的唇更加的殷红水润,鼻尖和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似要往下坠,又迟迟不落下,这副柔肤娇色的模样,像一朵经受寒风后的芍药,水润诱人——
一旁围观的女子纷纷想要窥探却又不敢真的靠近,只能面带羞涩的转头与姊妹耳语。
而沈书行偏头吐出呛到喉咙里的湖水,抬眼看向站在人群后的曲甯,泛红的眼尾带着明显的笑意。
他嘴唇微张:
“小狗,我给你救回来了。”
曲甯看到小狗面具后便猜测是市集所遇之人,若真是此人,那便是居心叵测的跟踪她,势必要有所警惕。
可当她看清面具下的那张脸后,唇瓣轻轻的抿着,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开口,此处人多眼杂,仍是少说少错。
不过她方才一瞬间只想到。
倘若是这样一张脸,跟他有些缘分也不是不行。
“多谢。”曲甯已经行至沈书行的旁边,在湖水里挣扎了许久的小狗此时恹恹的趴在曲甯的怀中,浑身都在颤抖。
“只有一句多谢吗?”沈书行故作失落的低下了头,发丝上的水珠适时的落下来,令人心生怜悯,就像同样湿透了的趴在曲甯怀里的小狗一样可怜。
“呃...不知应当如何报答公子才好?”
沈书行一听这话便扬起了笑脸,“若是能与你这般好看的姑娘一同去紫薇楼共赏美食,人生再无遗憾了。”
曲甯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应下。
虽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的确奋不顾身的救回了小狗,再加上这样一张艳绝诱人的脸,她似乎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那便三日后紫薇楼见。”沈书行笑的更开心了。
“小姐,小姐,我们来了!”菱烟领着几个丫头一同穿过人群找到了曲甯,她们手上拎着竹篮子,里面均已铺好了垫子,都是姑娘们用旧衣裳堆起来的,不会让小狗太难受。
曲甯要走了,怀里的湿狗呜咽的叫唤,于是她鬼使神差的再回头看了一眼树下之人,他低着头正给衣裳拧水,神色认真。
而他却在曲甯转头后,早有预料似的抬起了头与她对视。
“好妹妹快些回去,莫要伤寒了。”沈书行微仰着头,即便是落水之态,仍旧丝毫不显狼狈,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好,尽显少年明朗。
好妹妹?这什么称呼……
曲甯瞬间浑身爬满了疙瘩,连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这般亲近的称呼...
她是被调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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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裹着三层被子的沈书行眼含热泪的喝下林子涵端来的风寒药。
“哈哈哈哈哈,沈书行,你竟然舍得亲自下水救一条狗?”
“谁能料到她会买了一堆小狗还打算自己跳下去救啊...阿嚏!”
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了,他本想着借小狗面具与她交谈,再将面具买下赠予她,一来二去再相约便好,哪晓得这姑娘偏不按寻常门路来,当时他随了一路,瞧着她要往下跳便冲了出去,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脑子犯浑,虽达到了最终目的,但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而她神情始终平淡漠然,便是连说话也是一直点到为止,不用张嘴的地方一定不张嘴。
如此冷淡的性子,应是自小就不太与人来往,比他想象中的难以捉摸,还需要再下些功夫了。
林子涵听的头头是道:“如此看来,她还有些可怜。”
“她哪里可怜啊,可怜的分明是我!阿嚏....!”
“是是是,不过你想,人家姑娘一年不出来几回,一出门尽遇上事儿了,又是游船时救人又是灯会救狗的,要是我啊,心都得堵死。”
“我看你还是堵住嘴吧。”周平生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苹果扔了过去,不知是准头不好还是林子涵眼神不好,一个敢扔一个不接,那苹果恰好砸到了林子涵的左脸,他当即捂着脸骂道:“周平生,你谋杀亲兄弟啊!”
而此时本该嘲笑二人的沈书行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他们似乎都意识到了不对,一致看向沈书行。
沈书行面色紧绷,唇色苍白,露在外面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似乎快要晕过去了。
“沈书行?你怎么了?你不会要死了吧?”林子涵也不顾脸上的伤了,拉着周平生就往床边走。
“还是去请郎中来吧。”
“等郎中过来沈书行都走到阎王殿了。”
“走到孟婆桥也得叫郎中来吧。”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坐在床上的沈书行深深的舒了口气,“啊,我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然后疑惑的看了两人一眼,“你两抽疯了?这是在做什么?”
周平生:“你方才不是快……”
林子涵:“快不行了吗?”
沈书行当即一个白眼,“什么不行了,我只是想事情想的入神了些,你们竟然敢咒我?”
林子涵:......
周平生:......
**
曲甯救回府的八只小狗陆续被府里的下人抱回去养了,唯有那只一腔孤勇跳下月上湖的小黑狗睡在曲甯房中的软榻上,俨然已经将这里当作了家,曲甯觉得和它也算是有缘,便留下了。
这只小黑狗洗干净后,曲甯发现它除胸脯以及四只小腿是白色外,其余部位都掺杂了好几种颜色,称作小黑便不太好了,于是曲甯给它取了个新名字——花花。
“小姐,您从未养过狗,当真要留下它吗?”菱烟有些害怕狗,说话时也离那张榻远远的,更是慌乱的眨着眼睛,就是不敢看花花。
“我养过马驹,想必养狗也是如此。”
“小姐,这一码归一码,小狗恐没有小马驹那样温顺,要不然您还是再考虑考虑。”
“你再不回房,你的房间就是它的新房间了。”
菱烟咽了咽口水,再也不敢说花花的坏话了。
曲甯给花花睡下的位置放了垫子,它安然的睡着后,与白日在萧瑟寒凉的大街上全然不同,只不过伤处的脓血尚要不断擦拭,且需静养几日不能过多跑动。
正合适她读什么四书五经时解解闷儿,不至于困倦难捱。
三日后,京城又下了一场小雪,而位于寺马街的紫薇楼里,曲甯早早便等在三楼的包房内,她今日上了妆,总觉得嘴上抹了口脂后痒得很,哪哪儿都很别扭。
“小姐,您不舒服就擦了吧。”菱烟看不下去了,递上一块儿锦帕来。
“那哪能呢,擦了不白抹了。”曲甯平日里素面朝天,对妆面脂粉一窍不通,便只抹了这易上手的口脂。
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曲甯只听见一声“客官请”,便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里间的珠帘,来人脚步轻快,着一身水红提花绸袍衫,又用红色的金边丝带束起一半墨发,嘴角噙笑,尽显风流自在。
沈书行眯着眼笑着看了曲甯一眼,撩袍坐下。
在听见门外有响动时,曲甯便由菱烟提醒坐端了身子,原本托着脸的手也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目光小心的放在沈书行身上,不觉的多眨了几下眼睛。
沈书行一眼瞧出曲甯特意daocheng的妆面,心中颇有些得意,顺势坐下道:“这么久了,还不知....”他顿了顿,轻挑起一边的眉毛,将语调拉长道:“妹妹的名讳呢。”
曲甯面上没什么变化,倒是菱烟惊的红了脸,咬着下唇不敢出声。
他这是在故意...故意勾/引小姐啊,小姐可不能因为脸就屈服啊,毕竟...毕竟这话像是坏男人说的。
曲甯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掩去心中波澜,而后端正了姿态,“公子,问人名讳前应当先自报家门吧?”
沈书行倒也没多想:“自然,在下沈书行。”
“沈……书……行?”她迟疑的重复了一次,一般不都讲究人如其名吗?
书行,以读书为道,行万里之路。
沈书行,好像更适合叫……
她瞥了一眼,更适合叫沈...花花!
“嗯?”
“呃……我只是惊讶于沈公子的名字,很好听。”曲甯意识到自己念了出来,连忙找补。
沈书行:“的确很符合我,等等...这下你该告诉我了吧。”
“是的,我姓曲,单字一个甯。”曲甯也不扭捏。
“甯?我可以叫你甯妹妹吗?”
甯妹妹又是什么鬼……
“甯妹妹?”曲甯有些惶恐的摆手道:“这……还是莫要叫我妹妹了。”
饭……有点吃不下了。
不过后面这句曲甯是在心中说的。
沈书行娴熟的朝她眨了一下眼,“这样叫多好听呐,对了,单吃这些菜实在无趣,恰好我对弹琴颇有研究,便为甯妹妹弹一曲吧。”
“只为你弹的。”沈书行撩开帘子走出去后还不死心的跟了一句。
菱烟:我不该在此处。
悠扬婉转的琴声响起时,窗外的雪落的更大了,珠帘外的公子双手抚琴,星眸映上雪光,沈书行正经时,如同一朵红白双色的芍药花,惹人怜爱。
隔着一道帘子,曲甯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这琴音十分好听,若隐若现的俊美面庞更是为这首曲子添了几分美妙,仿佛能嗅到雪景里的春意芬芳,也让她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
一曲闭,沈书行撩开帘子走进来,颇为得意的仰着下巴。
……
睡着了?
竟然有人听他的曲子睡着了?
曾经,迎接他的是雷霆般的掌声,此刻,一个睡着了,一个呆站着,天理难容啊!!!!!
“我们家小姐昨夜研读诗书,应当是...没睡好。”
“应当是?”
“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