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曲家刚刚回京。
自从曲唤回京后,满朝的官员前后送礼快要将曲府的门槛踏破,这说出去虽然是件体面的事儿,但他却有些忧虑。
他及冠之年就已带兵出征,驻守边关二十余年,如今得圣上体恤,准他回京,授正留守都指挥使的职位统皇城禁军,已是皇恩浩荡,他不求其他,只愿与妻女安然度日。
结果陛下当日大摆接风筵,加官提俸,特赐“忠武将军”的勋号,朝里人眼尖瞧着风向,差点没把他捧上天去。
在外二十年无人问津,回京倒是众星捧月了,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爹!”
远处小道上跑来一个少女,蓝色的袄衫,配一袭藕粉色的褶裙,外罩一件白色的毛领披风用以取暖,因为跑动,腰间系的铃铛不停的响,灵动婉转,像是在迎合少女的笑声。
她将手上的炉子塞进了曲唤的手里,迫不及待的去看他身后的箱子。
“甯儿,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不待在屋子里,这些东西你若是喜欢,爹待会就给你送去。”曲唤无奈的笑着,抬手捏了捏曲甯冻红的脸颊。
“您今儿下朝晚,我在屋里听见消息便想着出来接一程,如何呀。”她转了一圈,又觉得有些别扭,“这衣裳颜色是好看,就是容易弄脏,我穿着总是别扭。”
“确实素净了些,你若不想穿便不穿。”
曲甯取出箱子里头的一串翡翠珠子,又嫌弃的扔了回去。
“别说衣裳了,爹,我这几日可没闲着,学了一些新规矩,回头再慢慢给您看。”
“爹还不晓得你,那些规矩繁复,不用委屈自己去学。”
曲甯一出生便随他待在荒凉的西北,又养在一群粗人里头,平日里跟他手下人打打杀杀的习惯了,性子自然是与寻常的女孩不同,他也从未想过要让曲甯被所谓的规矩束缚。
奈何京中流言不止,那些人总是表面上装的客客气气的,背地里传他曲唤在边关教养出来的女儿多半是个不知礼数的乡野丫头,曲家早晚会因此蒙羞。他本不在乎,结果这些话传到曲甯耳边,她便暗暗的去读书学规矩,还照着其他闺秀的模样做了好几身新衣服。
嘴上不说是为了他,可他心中清楚,女儿是为了给他争个面子。
这一月成效虽不明显吧,但曲唤着实心疼。
“走,回屋吃饭。”他笑着随曲甯一路至云香院。
“哎哟,把我女儿冻的咧。”商瑗拿出娟巾替曲甯擦了擦发丝上的水珠,而后白了曲咏一眼,嗔道:“几步路的事儿,用得着女儿去接。”
被平白无故点了一通的曲唤只能暗自受下,好声好气的去拉商瑗的手,“夫人,你若是生我气,今日我是吃不下饭了。”
曲甯拿起筷子:“吃饭吃饭。”
“行了行了,女儿饿了,不生你气,坐下吃饭。”商瑗宠溺的看向曲甯,替她碗里添菜。
父女俩笑着对视一眼。
“日后我们甯儿的夫君,也得日日给你做好吃的才是。”
曲甯的嘴不叼,也没什么忌口,爱吃的食物数也数不尽,前几年他们还因此忧心夜谈,这样毫不顾忌的吃下去,恐是会发胖,等姑娘大了定然会因为此事伤心。
结果曲甯每顿吃饱喝足,闲暇时嘴零嘴不断,人竟然也不发胖,甚至在他们疼爱的目光下,还有些纤瘦。
“甯儿的夫婿,急不得,得她自己心里喜欢,不过今年甯儿将近十七了,也得开始看着了。”曲唤语重心长的说道。
曲甯托着下巴略微思量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应该喜欢长的好的。”
反正是要嫁个人,不如嫁个好看的,好歹看着赏心悦目些。
正往曲甯碗里加藕片的商瑗征了征,她本以为甯儿是个男孩性子,定然是不爱听这些的,没想到她甚至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京城如此之大,何愁找不到个称心如意的夫君,甯儿,你尽管放心,若是看中了喜欢的,回来告诉娘,娘去洽谈,若是没有,你爹也能养你一辈子。”商瑗咳了一声,“不过,若是你看中的公子有家室或是议亲之人,切不可莽撞啊。强求不仅伤人还会自伤,你要早早断了念想。”
“要我看呀,甯儿当真要是喜欢上有家室的,直接抢回来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以后免不了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反正脸皮厚无所谓。”曲唤端起汤碗喝了口汤,故意笑盈盈的打趣道。
“……嗯?”
“没……我喝汤,喝汤。”
“哎,近五日我只出去了四回,实在有些憋闷了。”曲甯咽下最后一口饭,仰面而叹。
她本是卯足了劲儿要学规矩,多读书。
结果每每读书不到一刻就睡去了,女红什么的更是没学到皮毛,先前上街玩儿,她本想着结交些闺中密友,结果没把握好,把人都吓走了。
脑子里揣着一言一行要淑女的意念,她便尽量不去人太多的地方,前日她便去了月上湖赏景。
不过,赏景真是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事儿。
“今日正好放晴了,你想去便去,买些喜欢的东西回来。”
“好咧。”
曲甯擦擦嘴,一溜烟的跑了。
“记得带上菱烟啊。”
“也不知道这孩子听没听见。”
连着几日的大雪,今儿放了一日晴,街上便热闹了起来,人挤着人呼出一口热气儿,白雾笼罩在人群上。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啊。”菱烟撑着双膝,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这追了一路,连影子都没看着。
但她必须得找着啊!!
要是被夫人逮住了,一定会被扣月俸的,太难了。
此时的曲甯选了家茶馆,悠哉悠哉的吃着点心喝着茶听着说书,她坐的正好靠窗,本想欣赏一番檐上雪景,结果一眼瞧见了街上四处探头的菱烟,她才忽然想起来——
忘了带着菱烟一道出来了!
她奔下楼,打算叫菱烟上来,结果才一会儿,这丫头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她只好顺着方才菱烟走的方向去找。
这里人这么多,菱烟看着傻傻的,万一被骗了可不好。
想到这儿,她加快了步子。
菱烟走的有些累了,曲甯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面摊旁吃着面,满脸幸福。
“啊,小姐,吓死我了!”菱烟被吓了一跳,吃进嘴里的面都断了。
“好啊你这丫头,竟然悠哉悠哉的吃起面来了。”曲甯生气的坐下来,两只腿自然的摆开。
“小姐,这里是街上!”菱烟压低了声音,“您不是说在外要温声细语,讲究礼仪教养,注重言行吗?”
“哎,险些忘了。”曲甯收回了腿,看着菱烟碗里的面条,咽了咽口水,朝店家招了招手。
“不过吃碗面条总不能说是没有礼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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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行将船中女子的模样画了下来,还真打听到了女子的身份。
那人拍着胸脯保证他见过画中女子,她是钦天监监副的幼女,自小体弱多病,很少与人来往,京中几乎没人见过她。
他嘛,也是偶然见过。
于是沈书行给了五十两银子,让他打探到了今日监副家的小姐会在锦丝坊出现的消息。
锦丝坊左侧的面摊人气正旺,面香弥漫。
刚吃饱的曲甯看旁边就是间布坊,想着买些好看的料子裁衣裳,拉着菱烟便走了进去。
“姑娘可有相中的?”锦丝坊的掌柜眼尖儿的瞧见曲甯身上的衣裳是上好的料子,连忙迎了上去,“我这一布坊,应有尽有,若是姑娘找不着满意的,还能定做出您想要的来。”
曲甯沉默的点了下头,眼神在布匹中流转。
“这匹颜色不错。”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妆花缎,您看它花样虽多,却不繁复,往来都是要送进宫供娘娘们的,近年才许了布庄私制,如此珍贵之物正符合姑娘的身份啊。”
曲甯听的一头雾水,但还是表示很明白的点了点头,“那便要这匹布了。”
其实她只是看颜色挺好看的。
“双儿,你带姑娘进去量体。”掌柜笑的合不拢嘴,被叫做双儿的丫头听见声儿便跑了过来。
曲甯只好跟着去了。
沈书行只看见曲甯转身的侧脸,但他一眼便认出她是船上女子。
“沈公子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停停停。”沈书行伸出手拦住了迎过来的掌柜,随后问道:“方才进去那位姑娘看中了哪匹?”
掌柜立即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引着沈书行去看方才的妆花缎,“沈公子可是也喜欢这匹?”
换作别的公子过来,他或许不会问这个问题,但沈书行不一样。
沈书行穿这样的颜色非但不丑,反而极为绝色,他做布匹生意将近三十年了,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个身形模样俱佳的主儿。
所以他见着沈书行便由衷高兴,绝非是因为沈书行是户部左侍郎沈大人的儿子,而是对他的欣赏。
“我要一匹跟它花色样式一模一样的。”
“好咧!”
“这两匹的钱你收着,等那位姑娘出来了,你便说,有位同她有缘的公子付过钱了。”
掌柜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沈公子放心,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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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甯抿着唇,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困倦。
“那位公子身高八尺,眉眼如画,言谈举止…………”掌柜绘声绘色的讲着,语气姿态比任何一个媒人都要生动。
能将死的说成活的。
能将不曾谋面的生人说成是天造地设的眷侣。
她着实佩服啊!
菱烟倒是听的起劲,不时的还问几个问题。
半个时辰过去了,曲甯总算忍不住了,“您是……想说什么?”
“有位公子也看中了这匹缎布,觉得甚是有缘,便替姑娘付过钱了。”
“那方才是在?”
“……”掌柜说不出话了,他方才一个没注意夸赞了太久了吗?
曲甯不想再听下去,让菱烟将备好的银子给了双儿,定好了过来取衣裳的日子。
走出锦丝坊。
“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小姐,您不好奇那位公子吗?”
“好奇……好奇能当饭吃吗?能给你多发几两银子吗?”
菱烟认真的摇了摇头,“小姐说得对,小姐威武。”
此时,自以为已经放出第一条线的沈书行喜滋滋的点了一大桌菜庆祝。
哪里需要半月呢?
作者有话要说:曲甯:掌柜,若不是出门在外要注意言行,我真的会打人。(攥紧拳头)
沈书行:so easy
掌柜:含泪赚双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