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京城正是严冬,雪下的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房檐树梢上压着厚实的积雪,偶然因北风抖落少许。
白日里天寒地冻,少有人愿意出门,各大街上比往日冷落的多。
走南阳街出头的月上湖,是京城出了名儿的一处景致,即便是大雪纷飞之际,湖中仍热闹非凡,此处多为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逢冬时,他们相约湖上作诗取乐,火炉烹茶,极为高雅。
不过这其中也会混入一些自诩风雅的“闲杂”人等,正是以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沈书行为首的六人。
沈书行这人,的确是出了名儿的不学无术,常年出没于赌坊、酒楼、戏院,吃喝玩乐样样皆通,不过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又擅文墨琴技,嘴上功夫更是了得,因此引得无数女子倾心。
这日天色朦胧,湖上漫起淡淡的雾气,大雪好似笼罩了整片山头,纯洁的雪白与湖光映衬,美不胜收,几艘游船上隐约有光亮闪烁。
一名男子的声音在尚且寂静的湖上显得格外响亮。
“沈书行,你怎么又不守时!”林子涵不忘往嘴里投进颗葡萄。
被他说到的青年抖了抖身上的碎雪,往中间的位置走,一身绛红色绣金丝莲花纹锦缎袍,外披雪狐领披风,面若白玉,眸若星辰,笑时满面春风,似能融化冰雪。
沈书行脱下披风,接过女侍递来的干帕子,几缕打湿的墨发贴于脸颊脖颈,黑白相斥,更显肤色白净。
沈书行将帕子递还给女侍,见她退出去后,便自在的翘起二郎腿来。
“林子涵,你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与方才矜贵的模样毫不相干。
林子涵白了一眼,又道:“先说好,今日咱们玩的大,你可不许耍赖啊。”
“你见小爷耍赖过?”
这句话似乎有些好笑。
笑出声的五人被沈书行挨个瞪了一眼后,只好将扇子展开遮住脸笑。
“老沈,你又在这身行头上花功夫了吧,每每都要我们等你,也不怪子涵说你。”
沈书行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手里正好捏了个葡萄,眯起一只眼来对准还在喋喋不休的周平生,力道恰好,正中眉心。
“爱美,是人之天性,更是我这等美男子务必要抗起的责任,不然你说一路走来,那些姑娘们看谁呢。”
众人纷纷给予白眼一个。
虽他们不乏损友,但又不得不承认,能将红粉艳丽穿的如此绝色之人,满京城独一个沈书行。
简直令人嫉妒的容貌。
不过即便是有憎恶他的人,也只是闻言起杀意,见颜消怒气。
周平生揉了揉眉心,嗔怪道:“不知以后哪家姑娘能得咱们沈公子的青睐。”
“打住打住,我沈书行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沈书行生性喜爱自由,虽好读书却只读诗词歌赋,对玩乐之物更是精通百许,无拘无束惯了,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愿屈服于家中相看的亲事,也因此曾被沈父赶出家门五天五夜。
天下之大,即便不回沈府,也自有他栖身之处。
这一点,沈书行看的很开。
林子涵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回我站沈书行。”
“好了,那便不谈论这个,子涵,今日咱们玩什么?”周平生开始引出正题。
“行酒令!”林子涵抽出早已带来的骰子与盖碗儿,“不过今日我们的玩法要改一改。”
“搞什么神秘,快讲!”有人催了一句。
“我们六人依次猜数,胜者既要猜对大小,又要是六人中最接近碗中骰子点数者。”
沈书行打了个哈哈,“这也叫玩的大?”
“咳咳,若是成为输者,罚酒三杯,且要应胜者一件事儿,无论是何都不许耍赖。”林子涵此时已走至正中,拿着骰子转了一圈儿。
沈书行随意的捏了捏手臂处,嘴角挂着必胜的笑。
他可是令赌坊闻风丧胆的沈公子。
林子涵将两枚骰子放进盖碗里上下左右摇晃一番,最后将其定于桌上,神秘兮兮的笑道,“我先来猜,此数为小,是六。”
“大,十!”沈书行听见林子涵报小,自信的仰起下巴。
反正得跟林子涵对着干。
“欸,你莫非动了手脚?”林子涵满脸不信任。
“?”
“怎么如此自信?”
“因为你猜了小啊。”沈书行撑着下巴,一脸轻松。
“沈书行!”
待其余四人一一猜过之后,众人目光齐聚桌上的盖碗。
——
“点数是三,为小!”
一对骰子,一个点数为一,一个点数为二。
沈书行强行挤出笑容来,当真是见了鬼。
“沈书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都没猜对。”林子涵捧着肚子笑,想到方才被沈书行话里折损,更为得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周平生。
“老周,你这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赌坊那边怎么老赔本。”林子涵是被周平生的一记眼刀杀回去的,他仔细比对纸上记下的六组,然后清了清嗓子,“这一局胜者为周平生,输者为——沈!书!行!”
“林子涵,上辈子这是你本行吧。”
“喂,输了就是输了,你别掩耳盗铃了。”
虽然早习惯了沈书行的嘴毒,但林子涵此刻多多少少还是想揍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改明儿哥哥好好教你用成语。”沈书行二郎腿一翘,修长的手指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是第一杯。”
“行了行了,快想想让老沈做点什么,你们也别愣着。”
在京城,至今还没有能让沈书行出丑的事儿。
倒也不是真的没发生过,只是沈书行脸皮稍微不那么薄,即便是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他也能悠哉悠哉的在街上睡一夜。
“要不给他脸上画个王八,让他出去走一圈?沈书行就可着那张脸,肯定不愿意哈哈哈哈。”
“好主意哈哈哈哈。”
几人正说的高兴,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叫声,最好热闹的林子涵第一个走了出去,沈书行和其余四人随后跟了上去。
此时,湖面上大大小小的船舫都停了下来,三五成群的人聚在船头,不远处的小船上有个书童模样的小孩哭着趴在船边,嘴里喊着救救他家公子。
这只船并不是大户人家用来赏景的游船,而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乌篷船,堪堪能坐上两个人,这样的船出现在月上湖有些奇怪。
再加上这书童的衣衫破旧,游船上的文人们几乎都在观望,谁也不敢轻易下水救人。
水里的人不断的扑腾着,眼见着那双手渐渐的沉下去,书童哭的声嘶力竭。
“平日里尽嚼出些大道理来说教,现在倒是眼睁睁看着人落水。”第一个出去的林子涵已经摸清了状况,嘴里还骂了句什么。
沈书行抬手轻咳了一声,示意身后的仆从去救人。
正值关头,靠乌篷船最近的游船上跳下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很快便将落水之人捞了上去,那书童隔着船连连道谢。
“方才落水的人呐,是个书生,想来此讨教,结果失足落水了。”林子涵将方才得来的消息说出来,却发现几人的目光均不在他身上。
“喂,你们在看什么?”林子涵疑惑道。
那名侍卫将人捞到了游船上,弓着身子在向里面说些什么,不一会儿便有个丫鬟模样的少女走了出来,将手中的银袋递给还在吐水的书生。
“嘘!”
他们看的是从后面轻轻探出头来的女子,白色的毛领托着她略有些红润的双颊,那双眼睛清澈的像一汪泉水,柔顺的发丝被湖风吹起又垂下,仿佛在人心尖荡漾了一番。
她的眉宇间却有一股傲然视物的英气,令人惊奇的是,二者并不相冲,眼前的女子将两种气质融合的恰当好,仅仅是一眼过去,便足以让人惊艳。
如此清冷出尘的美人,在京城极为少见。
“不对啊,京城若有如此美人,我们怎会没见过?”林子涵耐不住性子的问了出来。
“的确如此,我从未见过她。”周平生捻着下巴思索了一番。
六人回到船内,却还在谈论着那艘船上的女子。
“沈书行,你见过她吗?”
沈书行摇头,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欸欸欸,老沈方才不是输了吗?”周平生满脸写着我赢了三个大字的笑了,“我想到让他做什么了。”
“老沈,你不是自诩京中的贵女无不对你芳心暗许吗?那你就在半月之内,让那船舫上的姑娘亲口对你说出喜欢二字。怎么样?不算为难你吧?”
林子涵方才还昏昏欲睡,一下子便精神起来了,附和道:“这个好,这个好,有乐子看了。”
“就沈书行那张脸,啧啧啧,用不着半月吧。”其他人提出。
“俗气。”周平生道:“我瞧方才船上的姑娘气质清冷,或许正是老沈拿不下的人呢。”
“笑话。”沈书行开口了,“还没有小爷我拿不下的人。”
“那你可是答应了?”
“自然是。”
“那你可不要食言,我嘴巴可不严实,你要诓了我们,我就把你上回用手帕沾鸡血装病骗你爹的事抖出去。”
“我会在你说出去之前灭了你的。”沈书行懒得理会林子涵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得了吧,沈书行,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连我都打不过,哈哈哈哈哈哈。”林子涵笑的眼泪就要出来,若说相貌,他可能比沈书行这只花孔雀稍微差那么一点儿吧,若说才艺,他也确实没有沈书行厉害,可若是说力气,他比沈书行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你可别忘了,去年咱们比试骑射,你连马的缰绳都抓不牢,后头弓也拉不开,摔了个狗吃屎,你还为了封口,请我去紫薇楼喝酒吃饭。”
“这下,怕是得封我们五个人的口了。”
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
沈书行攥紧拳头。
“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