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Vℓ章

我吞下最后一口“我肉汉堡”,喝光富含维生素的汽水,把盘子放进水槽,看了一眼挂在厨房墙上的时钟。哇,已经VℓIλλ点钟了?我最好抓紧时间。

我在波江b的前几年处境很危险,τ星虫维持着我的生命,可我变得严重营养不良。微生物为我提供能量,可是这种饮食营养不均衡。

那些日子我过得很痛苦,患上了坏血病、脚气及其他很多疾病。这么做值得吗?我仍然不清楚,而且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我们跟地球联系不上,因为距离有16光年。

就我所知,甲壳虫也许会出现故障或者错过目标。我甚至不知道勒克莱尔这类气候学家是否用模型正确预言了未来。也许一开始万福玛利亚计划就没有多大希望,也许地球已经成为堆满几十亿尸体的寒冷荒原。

不过我努力保持乐观,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根据我有限的了解,波江座人是了不起的东道主。从本质上讲,他们没有政府,不过所有权威群体都同意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我的性命,毕竟我在拯救他们星球的任务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即使没有,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喘着气的外星人。他们当然会让我一直活下去,我极具科学价值。

我生活在他们“城市”中间的一座大穹庐里,不过“城市”这个说法有点不太合适,更恰当的描述可能是“集群”。

我拥有各种生活空间和所需的一切,外面30名波江座人维护我的生命保障系统,至少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我的穹庐离他们的一座大型科学中心很近。波江b的很多顶尖科学家会聚在那里合鸣,就好像是在唱着歌讨论问题。但是每个人都同时发声,就他们个人而言,都不是刻意而为。不过最后他们得出了结论并做出决策,这种合鸣比其中任何一个波江座人的思维都更伶俐。就好像每个波江座人临时充当一个群体智慧中的神经元,但是他们来去自由。

我格外引人关注,所以这颗行星上的几乎每一位科学家都来参与合鸣,提出保住我性命的办法。我听说这是有史以来规模第二大的科学主题合鸣。(当然,他们制订计划对付噬星体的那次规模最大。)

多亏了我的地球科学杂志,他们掌握了我所需的全部营养,并学会在实验室合成各种维生素。一解决这个问题,小型非专职小组就致力于完善营养物质的口味,其实这多少取决于我,口味测试进行过很多次。对波江座人和人类生物群落很常见的葡萄糖常常被提及。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他们成功克隆了我的肌肉组织,并在实验室里培养。为此我可以感谢地球科学。初到此地时,波江座人的技术水平还差得很远。不过时间已经过去16年,他们取得了长足进展。

总之,这意味着我终于能吃肉了。是的,没错,我在吃人肉,不过是我自己的肉。我可不会为此感到难受。十年时间里只喝味道奇怪、稍有甜味的维生素奶昔,到那时你再看自己会不会拒绝汉堡。

我喜欢“我肉汉堡”,每天都要吃掉一个。

我出门得拿拐杖。这是因为我已经上了年纪,而且波江b的高重力环境加速了我的骨骼老化。我估计自己现在53岁,但是又不确定。我经历过多次具有时间膨胀效应的旅行,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可以准确地说出,自打我出生算起,地球上已经过去了71年。

我从前门离开,穿过各种区域。土地里没有什么植物,这颗星球上只有我能在如此环境中生存。不过这里有些雅致的石头,充满了令人愉悦的美感。尽可能装点这里的土地成了我的一个爱好,波江座人只看见一块块石头,但是我能看见所有的颜色。

他们在穹庐顶部安装了按照24小时周期明暗变化的灯泡,我解释说那对我的情绪至关重要,他们把我说的话很当回事,不过我的确得向这个能够开展星际旅行的物种解释如何制造灯泡。

我沿着石子路来到穹庐墙壁上众多“会议”室中的一间。波江座人跟人类一样看重“面对甲壳”的交流,会议室是一种不错的折中方案。我这一侧位于穹庐环境中,在一厘米厚的透明氙岩墙壁外侧,是一个处于波江b天然大气环境的房间。

我蹒跚着走进房间,这间会议室稍小一些,的确只适合一对一的交谈,可它成了我们用来会面的老地方。

洛基在波江座人那一侧等我。“总算来了!我已经等了λ分钟!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如今我当然可以自如地理解波江语,洛基同样可以自如地理解英语。

“我年纪大,让我喘口气。早晨我花了点时间才准备好。”

“哦,你得吃东西,对吧?”洛基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嫌弃。

“你告诉我在有正式的陪同时别谈论那件事。”

“我不是正式的陪同,我的朋友!”

我窃笑起来。“那有什么事?”

他一边摇摆一边抖动,我几乎从没见他如此兴奋。“我刚从天文学合鸣群那儿听说,他们收到了消息。”

我屏住呼吸。“太阳?是关于太阳的?”

“对!”他尖叫起来,“你们的恒星恢复了正常亮度!”

我倒吸了一口气。“你确定?Iℓℓ分之Iℓℓ确定?”

“确定,λV位合鸣的天文学家分析过数据,已经证实了。”

我无法动弹,几乎停止呼吸,紧接着又开始颤抖。

结束了。

我们胜利了。

就这么简单。

太阳,地球的恒星,已经恢复了噬星体到来之前的亮度。这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噬星体被消灭了,或者至少数量大规模降低,已经影响甚微了。

我们胜利了。

我们成功啦!

洛基斜过他的甲壳。“嘿,你的脸在漏水!我他妈太久没看过了!给我提个醒,这表示你高兴还是伤心来着?因为这两种情感它都能表示,对吧?”

“当然是高兴!”我啜泣着说。

“太好了,我觉得也是,只是确认一下。”他伸出紧握的手爪抵在氙岩上,“这时候应该撞拳吗?”

我也把指关节抵在氙岩上。“这个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应该撞拳。”

“我猜你们的科学家及时采取了措施,”他说,“假如你计算甲壳虫返回地球的时间和太阳至波江b的光线传播时间……我估计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解决了问题。”

我点点头,心里还在仔细地体会。

“那么你现在要回家,还是留下来?”

代表波江b进行重大决策的……团体很早就提出给万福玛利亚号补充燃料。飞船仍然绕着波江b在一条漂亮且稳定的轨道上运行,自从多年以前我和洛基头一次返回起就没有离开过。

波江座人可以给它装满食物和补给,帮我确保一切运转正常,然后送我上路。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那是一条漫长孤独的旅途,直到一分钟前我还不确定地球是否仍然适宜居住。波江b也许不是我的家园,可是这里至少有我的朋友。

“我……我不知道。我已经老了,而且旅途又很漫长。”

“出于私心,我希望你留下,可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洛基……关于太阳的那个消息……它……它让我的全部生命拥有了意义。你知道吗?我还是无法……无法……”我又开始哭泣。

“嗯,我明白。所以我才要亲自告诉你这个消息。”

我看了一下手表。(没错,波江座人给我造了一只手表。我要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但是我尽量不滥用这项权力。)“我得走了,已经迟到了。不过……洛基……”

“我明白,”他斜着甲壳说——我早就弄清这是他在微笑,“我明白。我们随后再继续谈。我也得回家了。艾德里安可能很快就要睡觉了,所以我必须得回去看着。”

我们一同走向各自房间的出口,可是他又停下来说:“嘿,格雷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宇宙中的其他生命?”

我撑住拐杖。“当然,一直在想。”

他又返回来说:“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理论上很难质疑。数十亿年前,噬星体的某个祖先在地球和波江b上播种生命。”

“对,”我说,“我知道你想借此表达什么。”

“是吗?”

“当然。”我在两腿之间切换重心,关节炎已经开始侵袭我的身体,高重力对人类来说可不太友好。“像我们的太阳距离鲸鱼座τ星这么近的恒星不超过五十颗,结果就有两颗拥有生命。这意味着我们星系的生命,至少说鲸鱼座τ星输出的生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常见。”

“你觉得我们会找到更多生命?智慧生命?”

“谁知道呢?”我说,“你我就找到了彼此,这很了不起。”

“没错,”他说,“很了不起。你去忙吧,老伙计。”

“再见,洛基。”

“再见。”

我蹒跚着走出房间,沿着穹庐的边缘前行,他们用透明的氙岩来制造这里的一切,因为觉得我想要这样。不过没关系,外面从来都是漆黑一片。当然,我可以用手电照向外面,偶尔会看见一个波江座人忙着自己的事情。可是我看不见绵延的山峦或其他景致,只有浓浓的黑暗。

我的笑容收敛了一点。

地球的情况到底有多糟?他们齐心协力生存下来没有?还是说数百万人死于战争和饥荒?

他们得以回收甲壳虫并读取我的信息,实施解决方案,打造出一艘金星探测器。也就是说某些先进的基础设施仍然存在。

我打赌他们抱成了一团,也许只有我心中幼稚的乐观主义者才会这么想,可是专心做事的人类真的能让人刮目相看,毕竟我们所有人一起建造了万福玛利亚号宇宙飞船。这可不是一项随随便便就能实现的壮举。

想到这儿我扬起头。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家,也许我会去看个究竟。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继续沿路走向双扇大门,门里边是另一个会议空间。要我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间。

我走进房间,其中大约五分之一是我熟悉的地球环境,分隔墙的另一侧有30个波江座小孩像傻子一样跳来跳去,每个都不超过30地球岁。决定谁能来参加课程的遴选过程嘛……唔……反正吧,波江座人的文化很复杂。

类似地球风琴的键盘位于我这一侧的中间,发声机构朝向孩子们。这台风琴比地球上普通的电子乐键盘多出很多选项,我可以应用抑扬、音调、情绪和口头表达中其他微妙复杂的元素。我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把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然后便开始上课。

“好啦,好啦,”我在风琴上演奏,“大家安静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们跑回分配好的书桌,静静坐下,准备上课。

“你们谁能告诉我光速是多少?”

12个孩子举起了手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