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时去参加会议,至少我觉得我是准时到的。电子邮件说是12点30分,可等我来到会场时,所有人都已经就座。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们暂时向新闻媒体封锁了事故消息。全世界都关注着这个项目,这是人类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们不希望人们得知他们的首席和后备科学官都已丧生。无论你怎么看俄罗斯人,但他们在保守秘密方面真的很厉害,整个拜科努尔都已经被封锁。
会议室是俄罗斯人提供的简易拖车,在里边可以清楚地看到发射台。透过窗户,我能看见联盟号宇宙飞船。这里的技术确实陈旧,但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可靠的发射系统。
自从发生爆炸的那晚开始,我和斯特拉特就没说过话,她突然得接手灾难的紧急调查工作,这件事不能拖延,假如是此次任务中的流程或设备造成的这起事故,那么我们需要知道原因。我想加入调查,但是斯特拉特不允许。必须得有人处理欧洲宇航局团队报告的万福玛利亚号上的小问题。
斯特拉特直视着我,迪米特里摆弄着几页文件,可能是改进旋转驱动的设计图,设计离心机的挪威暴脾气博士洛肯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拉迈博士一如既往地穿着实验服,她的团队充分完善了全自动医疗机器人,她可能是日后诺贝尔奖的候选人,如果地球上的人类能活那么久的话。就连那个发明甲壳虫的古怪加拿大人斯蒂夫·哈奇都在场,至少敲打着计算器的他看起来没那么不自在。他身前没有文件,只有个计算器。
出席会议的还有姚队长和工程师伊柳希娜,姚依旧不苟言笑,伊柳希娜这次没有拿酒。
“我迟到了?”我问。
“没有,你来得正好,”斯特拉特说,“坐吧。”
我坐在唯一的空椅子上。
“我想我们应该是查清了研究中心的事故,”斯特拉特开始发言,“整栋楼被炸飞,不过所有的记录都是电子的,存储在拜科努尔的数据服务器上。幸运的是,那台服务器位于地面控制大楼。此外,杜波依斯一如既往地做了详细记录。”
斯特拉特掏出一页文件。“根据他的数字日记,他计划在昨天测试噬星体发电机的一种极其罕见的失效情况。”
伊柳希娜摇摇头。“应该由我来测试,我负责飞船维护,杜波依斯应该让我来。”
“他究竟在测试什么?”我问。
洛肯清了清嗓子。“一个月前,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发现发电机存在一种潜在的失效状态,它利用噬星体产生热量,进而推动基于相变材料的汽轮机。古老而可靠的技术,有微量的噬星体就能运行,每次只需20颗单体细胞。”
“这似乎挺安全。”我说。
“的确如此。可是假如发电机泵上的减速系统失效,燃料管内立即就会出现一团过于密集的噬星体,可能会有多达一毫微克的噬星体被送入反应室。”
“那会怎样?”
“不怎么样。因为发电机还控制着照射噬星体的红外光,假如反应室温度过高,红外光就会被关掉,让噬星体稳定下来,这是备用安全系统。不过存在一种潜在的临界状态,极其罕见,此系统中的一个缺陷可能会把红外光的亮度调至最高,并且完全绕过温度安全联锁装置。杜波依斯想要测试这种可能性极低的状况。”
“那他做了什么?”
洛肯停下来,嘴唇抽动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继续讲述:“他拿到一台发电机的复制品,我们用于地面测试的那种,来改造输送泵和红外光,强制创造那种极端的临界情况。他想一次把一毫微克噬星体都激活,看看对发电机有什么样的损害。”
“等一下,”我说,“一毫微克不足以炸掉一栋大楼,充其量也就熔化一小块金属。”
“是,”洛肯说,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那么你知道我们是如何存储少量噬星体的,对吧?”
“当然,”我说,“悬浮在丙二醇中,用小塑料瓶存放。”
她点点头。“杜波依斯从研究中心的军需官那里领取一毫微克噬星体时,他们犯了个错误,给了他一毫克。因为塑料瓶都一样,剂量又很小,他和夏皮罗根本没办法区分。”
“天哪,”我揉了揉眼睛,“释放出的热能差不多是他们预期的100万倍,会蒸发掉大楼和里边的所有人。天哪。”
斯特拉特翻阅着她的文件说:“事实就是如此:我们缺乏安全管理噬星体的流程和经验。如果你申请一个爆竹,结果拿到一卡车塑胶炸药,你肯定知道有问题。可是一毫微克和一毫克的区别,人类根本分辨不了。”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得没错,我们一直毫不在乎地摆弄氢弹级别的能量,在其他任何情况下,这都是一种疯狂行径,可我们别无选择。
“那我们要推迟发射吗?”我问。
“不,我们讨论过了,并一致认为,万福玛利亚号不能推迟,它已经组装测试完毕,注满了燃料,只等着发射了。”
“主要因为轨道,”迪米特里说,“万福玛利亚号位于倾角为51.6度的近地轨道,所以从卡纳维拉尔角和拜科努尔发射很容易到达那里,可那是一条正在衰落的浅轨道,假如我们不在接下来的三周内出发,就得派去整个任务团队,只为了把万福玛利亚号提升到更高的轨道。”
“万福玛利亚号将按时启程,”斯特拉特说,“就在五天后,船员有两天时间进行万福玛利亚号的起飞前检查,也就是说联盟号得在三天内发射。”
“好吧,”我说,“科学专家怎么办?我敢肯定全世界有几百名志愿者。我们可以对选中者进行速成培训,帮助他掌握所需的科学知识——”
“已经有决定了,”斯特拉特说,“其实,决定不言自明。没有时间培训出一名掌握所需知识的专家,要学习的知识和研究内容太多。即使是最杰出的科学家也无法在区区三天里集中掌握一切。而且别忘了,只有七千分之一的人具有抗昏迷的基因组合。”
就在这时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就知道你现在一定会明白。你的基因测试呈阳性,你就属于那七千分之一。”
“欢迎加入我们!”伊柳希娜说。
“等一下,等一下。不,”我摇摇头,“这太扯了。的确,我了解噬星体,可我不知道如何做一名宇航员啊。”
“我们会在途中训练你,”姚沉着且自信地说,“而且高难度任务由我们来完成,你只负责科学工作。”
“我只是觉得……得了吧!肯定还有别的人选!”我看着斯特拉特,“姚队长的替补呢?或者伊柳希娜的呢?”
“他们不是生物学家,”斯特拉特说,“他们非常熟练地掌握关于万福玛利亚号及其驾驶和修理的专业技能,而且事无巨细。可我们无法在所剩的时间里把全部分子生物学知识教给某个人,这就好比让全世界最厉害的结构工程师进行脑外科手术,那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专业。”
“名单上其他的候选人呢,最初没有被选入的那些?”
“没有人比你更加胜任。平心而论,你刚好具有抗昏迷性,这是我们的运气,运气好得都不敢想。你觉得我是需要一名高中教师才让你留在这个项目里?”
“呃……”我说。
“你了解飞船如何工作,”斯特拉特继续说,“知道噬星体背后的科学理论,懂得如何使用太空服和所有专业设备。你参加了关于飞船和这项任务的每一次重大科学或策略研讨,这都是我有意为之的。你有我们需要的基因,所以我得确保你掌握我们需要的技术。天知道我多么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该走还是得走,你一直都是第三科学专家。”
“不——不,不能这样,”我说,“肯定还有人,更有天赋的科学家,你知道,有人主动要去。你肯定列过名单,对吗?我后面的候选人是谁?”
斯特拉特拿起面前的一张纸。“安德里亚·卡塞雷斯,巴拉圭的一名酒厂工人。她抗昏迷,有化学学士学位,辅修过分子生物学。第一次征召宇航员时她就自愿参加。”
“听起来不错,”我说,“我们给她打个电话。”
“可是你接受过几年的直接训练,对飞船和任务了如指掌。你是世界领先的噬星体专家,我们只有几天时间让卡塞雷斯熟悉。你了解我如何推进这个项目,格雷斯博士,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想给万福玛利亚计划增添一切可能的优势,现在你就是这个优势。”
我低头看着桌子说:“可我……我不想死……”
“没人想死。”斯特拉特说。
“必须得由你自己决定,”姚队长说,“我不希望有人被迫加入我的团队,你必须得自己选择加入。如果你拒绝,我们会找来卡塞雷斯,尽最大努力培训她。不过我强烈要求你同意。数十亿人命悬一线,跟这样的悲剧相比,我们的生命就不算什么了。”
我双手抱头,流下眼泪。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可以,”斯特拉特说,“但不能太久。假如你拒绝,我们得尽快接来卡塞雷斯。我希望你在今晚5点前答复。”
我站起身,拖着脚步离开会议室,好像都没有跟大家告别。所有最亲密的同事聚在一起,决定我应该去死,这种感觉既苦涩又压抑。
我看了下时间——中午12点38分,我有四个半小时做决定。
万福玛利亚号的旋转驱动对于当前的飞船质量来说过于强劲。我们离开地球时,飞船重210万千克,其中大部分是燃料,现在只剩下12万千克,大约是起飞重量的二十分之一。
多亏了万福玛利亚号相对较低的质量,和临时安装的小甲壳虫一起为我提供了1.5倍于地球重力的推进力。只是在设计之初,飞船可没预测到会有45度的强大推动力随便作用在舱外活动把手上。假如我们把甲壳虫开至最大功率,它们会直接扯断把手,朝着鲸鱼座τ星落下的方向绝尘而去。
洛基停止飞船转动时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现在我们控制住飞船,我又可以在失重状态下进行舱外活动,仿佛这就是上帝的本意。我打印了万福玛利亚号内部结构的3D模型,交给洛基让他熟悉。不到一个小时,他不仅提出解决方案,还造出了用于实施方案的氙岩支架。
于是我又去了一趟舱外,用氙岩撑住甲壳虫。这一次计划总算顺利展开,洛基向我保证,飞船能够承受甲壳虫的全部推力,我对他没有丝毫怀疑,这家伙可是工程师中的翘楚。
我在一张复杂的电子表格中输入了大量计算公式,很有可能在某个步骤产生错误。我花了六个小时才准备好,最终得出了心目中的正确答案。按此结果,我们至少会到达一个能近距离看见目标A的地方,然后再从那里微调推进矢量。
“准备就绪了吗?”我在驾驶座上说。
“准备就绪。”洛基手拿三个控制盒,在他的球形舱里说。
“好……约翰和保罗调至4.5%。”
“约翰和保罗4.5%,确认。”他说。
当然,洛基可以造出适合我使用的控制器,不过由他来控制更方便。我得仔细观察屏幕,注意我们的推进矢量。最好能有人专心操纵甲壳虫。此外,洛基是飞船的工程师,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操纵临时的引擎呢?
“约翰和保罗调至零。林戈调至1.1%。”我说。
“约翰和保罗,零。林戈,1.1%。”
我们多次微调推进矢量,一点点把飞船角度纠正到所需的大致方向,最后总算取得了期望的正确结果。
“调整完毕,”我说,“全速前进!”
“约翰、保罗、林戈,100%。”
飞船突然猛冲向前,我被按在座椅上,我们向着(希望中的)目标A直线加速(也许吧),1.5倍地球重力施加在我们身上。
“保持当前推力三小时。”我说。
“三小时,我看着引擎。你放轻松。”
“谢谢,不过没时间休息。我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利用重力做实验。”
“我留在这儿,告诉我实验进展如何。”
“没问题。”
这次要进行历时11天的变轨飞行,这需要130千克燃料,(如果把实验室里装满燃料的乔治也算在内)大约是甲壳虫携带量的四分之一。剩余的燃料应该足够纠正我在轨道计算中犯下的任何愚蠢错误。
我们将在3个小时后达到巡航速度,然后在11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巡航飞行。我不想再经历离心机模式的加减速过程。没错,这可以实现,洛基此前停止飞船转动时就证明了这一点。可是那种操作技巧性很强,需要对失控的旋转进行大量猜测并选择合适的时机。不幸的话,缆绳会纠缠在一起。
所以接下来的3个小时里,我可以利用1.5倍的地球重力,在那之后我们将长时间处于失重状态,所以得抓紧时间实验。
我爬下梯子,胳膊还在疼,但是没有之前严重。我每天都更换绷带——更确切地说,是拉迈博士了不起的医疗机器在为我更换。皮肤上当然布满瘢痕,我后半辈子都要跟丑陋的胳膊和肩膀相伴,不过我觉得皮肤深层的组织肯定没有坏死,否则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于坏疽了,或者拉迈博士的机器会趁我不注意时截掉我受伤的胳膊。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承受1.5倍重力了,双腿开始吃不消,不过我已经对这样的痛苦习以为常了。
我走到主实验台旁,上边的τ星虫实验还在进行,它们的每一部分都结实地固定在桌子上,只是为了避免加速过程中再出乱子,当然不是因为我缺少τ星虫,以前存放燃料的地方有充足储备。
我先检查了模拟金星的实验。冷却机构轻轻运转,保证内部温度跟金星最高层大气的环境相符。我原本打算让τ星虫在其中只孵化一个小时,可是后来灯光熄灭,我们得处理其他紧急情况。所以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按理说它们已经有充足的时间繁殖。
我咽下一口唾液,这是个重要的时刻。里面的小载玻片上涂了一层单细胞厚度的噬星体。假如τ星虫还活着并吃掉了噬星体,那么光线就可以透过载玻片。载玻片透过的光线越多,存活的噬星体就越少。
我做好准备,深吸一口气,朝容器里观察。
载玻片上漆黑一片。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从兜里掏出一支手电筒,从后边照射载玻片。完全没有光线透射过来,我心里一沉。
我来到第三界的模拟实验,观察其中的载玻片,也看到了同样的结果,一片漆黑。
τ星虫在金星和第三界的环境中无法存活,至少它们没有吃掉噬星体。我感觉内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功败垂成!眼看就要成功!答案就在眼前!噬星体要毁掉我们的世界,τ星虫正是它们的克星。这个物种也很有韧性,能在我的燃料舱存活下来并发展壮大。可是在金星和第三界的大气中却不行,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看见什么,问题?”洛基问。
“失败,”我说,“两个实验都失败,τ星虫全死了。”
我听见洛基在砸墙。“愤怒!”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劳,全都付诸东流!”我一拳砸在桌上,“我为此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
我听见球形舱里洛基的甲壳砸在了地上,这表明他陷入了深深的沮丧。
洛基伏下身体,我手捂着脸,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我听见刮擦声,是洛基从地上抬起甲壳。“我们继续解决,”他说,“我们绝不放弃,我们努力工作,勇敢前进。”
“嗯,我想也是。”
我不是这项任务的合适人选,只是因为胜任者被炸死才在最后时刻被选作替补,可我还是来到了这里,也许我没有全部的答案,可我在这儿,当时一定是明知死路一条也选择主动参加了任务。虽然没帮上地球,但也挺了不起。
斯特拉特的房车是我的两倍大,我猜这就是级别特权吧。不过公平地讲,她需要空间。她坐在一张铺满文件的大桌旁,我至少能从她面前的文件里看出四套不同字母组成的六种语言,不过她似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一名俄罗斯士兵站在房间的一角,没有完全立正站好,但也并不随意。士兵旁边有一把椅子,不过显然他选择了站立。
“你好,格雷斯博士,”斯特拉特说话头也不抬,然后又指向士兵,“这是列兵麦克尼科夫,虽然我们清楚爆炸是一次事故,但是俄罗斯人不愿冒任何风险。”
我看看士兵,说:“所以他在这儿确保假想的恐怖分子不会杀掉你?”
“差不多是这样,”斯特拉特抬起头,“那么,到五点了,做出决定了?你要担任万福玛利亚号的科学专家吗?”
我坐在她对面,不敢看她的眼睛。“不。”
她对我怒目而视。“我明白了。”
“因为……你知道的……因为孩子。我应该为了孩子留下来。”我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就算万福玛利亚号找到解决办法,我们也得经历近30年的悲惨命运。”
“嗯哼。”她说。
“嗯,既然这样,我是一名教师,所以应该教书,我们需要养育一代坚忍不拔的生还者。如今的你、我和整个西方世界都太软弱。在史无前例的稳定和安逸中成长,就会给我们带来这样的结果。今日的孩子得去推动明日的世界,他们将要继承一个混乱不堪的未来。帮助孩子们做好准备去应对迎面而来的世界,我真的可以再贡献很多,我应该留在需要我的地球上。”
“留在地球,”她重复道,“需要你的地方。”
“啊——对。”
“但不愿意因为接受过完整的任务培训而登上万福玛利亚号,协助解决整个问题。”
“不是的,”我说,“好吧,有点那个意思。不过你听我说,我不擅长宇航员工作,不是大无畏的探险家。”
“哦,我明白了。”她说着攥紧拳头,看向一旁,过了一会儿又转向我,眼中充满我前所未见的愤怒,“格雷斯博士,你这个懦夫,别跟我在这儿胡扯。”
我吓得一哆嗦。
“如果真那么在乎孩子,你会毫不犹豫登上那艘飞船。你可以从世界末日中拯救数十亿人,而不仅仅是帮几百个人做准备。”
我摇摇头。“这无关于——”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格雷斯博士?!”斯特拉特大吼,“你是个懦夫,一直都是。因为大家不喜欢你写的一篇论文,你就放弃有前途的科研事业。孩子们崇拜你这位有个性的好老师,你就退缩在那个舒适区里。你在生活中没有伴侣,因为那样可能会让你心碎。你把风险当成瘟疫一样躲避。”
我站起身。“是,这话不假!我害怕!我不想死!我为这个项目鞠躬尽瘁,有资格选择生存。我不去,就这么定了。去找名单上的下一个人选吧,那位巴拉圭的化学家,她愿意去!”
她把拳头砸在桌上。“我不关心谁想去,我关心谁最适合!格雷斯博士,我很抱歉,这项任务必须你执行。我知道你害怕,你不想死,可是你去定了。”
“你简直是疯了。我得离开了。”我转身走向门口。
“麦克尼科夫!”斯特拉特喊道。
士兵敏捷地挡在了我和门之间。
我又转回身,对斯特拉特说:“你在开玩笑吧?”
“只要你同意就会省去很多麻烦。”
“你打算怎么办?”我伸出拇指朝士兵指了指,“在途中用枪指着我四年?”
“途中你会处于昏迷状态。”
我想要冲过麦克尼科夫的阻挡,可他用强有力的手臂挡住了我。他没有动粗,只是比我强壮得多。他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面对斯特拉特。
“太疯狂了!”我大喊大叫,“姚队长绝不会同意!他特意表示不希望有人被迫登上飞船!”
“没错,那有点棘手,他的荣誉感让人生厌。”斯特拉特说。
她拿起一张用荷兰文写的事项清单。“首先,发射之前这几天,你会被关进牢房,不得跟任何人联络。发射前不久,我们会给你注射强效镇静剂,等你昏迷再把你送上联盟号。”
“你觉得姚队长一点都不会怀疑?”
“我会向姚队长和伊柳希娜工程师解释,由于缺乏宇航员训练,你担心自己在发射过程中出现恐慌,所以决定在昏迷中度过。一登上万福玛利亚号,姚和伊柳希娜就会把你固定在医疗床上,启动休眠程序。从那时起,他们会处理所有起飞前的准备工作。你会在鲸鱼座τ星附近醒来。”
恐慌头一次开始在我内心扎根生长,这种疯狂行径也许真能蒙混过关。“不!你不能那么做!我不干!这太荒唐了!”
她揉揉眼睛说:“不管你信不信,格雷斯博士,我有点喜欢你。我不怎么尊敬你,但我认为你本质上是个好人。”
“要死的人不是你,你当然说得轻巧!你这是在谋杀我!”我的脸上有眼泪流过,“我不想死!请别派我去牺牲!”
她看起来很痛苦。“格雷斯博士,我跟你一样不喜欢这样,如果说有什么安慰的话,那就是你会被誉为英雄。假如地球逃过这一劫,全世界都会立起你的雕像。”
“我不干!”我怒不可遏,“我会破坏任务!你杀我?!好!我会毁掉你的任务!我会破坏飞船!”
她摇摇头。“不,你不会。这只是虚张声势。我说过,你本质上是个好人,等你醒过来,虽然生气,但还是个好人。我确信姚和伊柳希娜也会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愤怒。不过最后你们仨会到达那里执行任务。因为你们将决定全人类的命运。我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就试试看!”我高声尖叫,“就这么办!走着瞧!看看到底会怎么样。”
“但是我不能指望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对吗?”她又瞥了一眼文件,“我总以为美国中央情报局有最厉害的审讯药物,可是你知道那其实是法国人的吗?是真的,法国对外安全局优化了一种产生逆行性遗忘的药物,药效可以持续很久,不仅仅是几小时或几天,而是几周。他们在各种反恐行动中使用,可以很方便地让一个嫌疑犯忘掉自己曾受到过审讯。”
我惊恐地注视着她,喉咙因为刚刚的吼叫而疼痛。
“你的医疗床会在你醒来前给你好好注射一剂。你和你的同伴只会觉得那是休眠的副作用。姚和伊柳希娜会跟你解释这项任务,你会立即融入团队,开展工作。法国人向我保证药物不会消除培训过的技术和语言,等等。等到你的健忘症逐渐好转,你们可能已经发射返回的甲壳虫了,即便没有,我猜你对项目的投入也已经成为无法放弃的沉没成本了。”
她对麦克尼科夫点点头,后者把我拖出房间,押着我离开。
我伸着脖子朝身后的房门高喊:“你不能这么做!”
“想想孩子们吧,格雷斯,”她从屋里说,“所有你要拯救的孩子,想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