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的身体加热了整个房间。
我几乎无法移动,离心机的力量太大了。
“嗯!”我呻吟着从破碎的显示器上起身,拖着身体穿过各种碎片,挪到旁边的第二台显示器前。我尽量每次不把身体撑得太高,得保存力量。
我把手指挪到屏幕边缘,点击底部的控制屏幕选择按钮。扭转当下局面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记得导航控制功能的手动控制部分有一个按键可以停止所有旋转,这是此刻最吸引我的功能,可我不能冒风险。燃料舱敞开着,我已经抛掉了两组,还不清楚其他潜在的损失。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启动旋转驱动,即使是用来进行姿态控制的小型驱动。
我调出离心机控制屏,它闪烁着红色和白色,还在对飞船承受的过度旋转表达着愤怒。我竭力撤销警告,然后进入手动控制模式,一系列对话框弹出来,都是告诉我“嘿,禁止这种操作”。不过我把它们都关掉了。很快我就获得了缆绳卷轴的直接控制权限,操纵它们以最大速度释放。
房间以奇怪的方式旋转、倾斜。我的内耳和眼睛感知的差异让人觉得不舒服。我明白这是因为飞船的两部分正在分离,这对我在控制室受到的力产生了严重的影响,可在此情况下,逻辑思维帮不上什么忙,我转头吐在了墙上。
几秒之后,受力急剧降低,变得更容易承受,还不到1g,多亏了神奇的离心机数学原理。
你在离心机上受到的力与半径的平方成反比。我展开卷轴上的缆绳,把半径从20米(飞船长度的一半)变成75米(缆绳完全展开时控制室到重心的距离)。我不知道此前承受的力有多大,不过现在只有原来的十四分之一。
我仍然被压在显示器上,不过感觉没有那么沉重,估计只有半个g的重力了。现在我又能呼吸了。
所有一切都上下颠倒,因为在手动模式下控制离心机,所以飞船正严格按照我的要求操作,绝不会多做什么。它伸展缆绳,但是没有向内旋转船员舱。离心机把所有物品都甩向船员舱的顶端,此刻实验室在我的“上”方,宿舍在更“上”方。
我甚至不清楚在哪里手动操作船员舱转向,也没有时间去寻找。眼下我只能在上下颠倒的空间里作业。
我飘忽地跳向过渡舱并打开舱门,里面乱成一锅粥,不过我不在乎。我整理好团成一团的太空服,摘下上边的手套戴在自己手上。
回到控制室,我站在控制台上(控制面板都已经颠倒),希望自己没有把设备损坏得太严重。我在洛基的身体前弯下腰,隔着手套抓住他甲壳的两侧,把他提了起来。
真沉啊!
我又把他放下,假如用这个姿势搬走他,我会扭到腰。尽管时间很短,但我确实把他搬起来了,我感觉他有200磅重。谢天谢地,我们只有一半的重力,否则在标准重力下他得有400磅重。
我一个人绝对抬不动他。
我甩掉手套,跳回气密过渡舱,一件件抛开里边的物品,最后找到安全绳。我在洛基的甲壳下绑了两根绳索,然后把它们绕在肩上,在此过程中还烫伤了好几次手臂,不过这些我随后会处理。
我在腋下扣好每根绳索,这个方法可不轻松,而且看起来也有损我的英姿,不过这会让我解放双手,双腿用力。
我把双手穿过舱口伸进实验室,握住梯子上最近的一级横档。开始进展很慢,控制室里没有梯子。有什么必要呢?没人会考虑到上下颠倒的情况。
我的肩膀疼痛不堪,这个背负系统设计得不好,没有合理分配负载。拉着200磅外星人的两根细绳深深地勒在我的锁骨上。我只希望尼龙绳的熔点比洛基的体温高。
我吭哧带喘,呲牙咧嘴,一级一级往上爬,终于把脚跨进实验室。我踩在舱口边沿,用安全绳把洛基拉了上来。
实验室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所有东西都堆在脚下的屋顶上,只有桌椅还通过螺栓固定在我上方的地板上。幸运的是,大部分更加精密的设备都固定在桌子上。不过那些精密的量产版实验设备不应该像爆米花一样在六七倍重力下被摇来晃去。我不知道它们中有多少已经坏得无法修复了。
这里比控制室更高,我更接近离心机中心,所以重力小些。我爬得越高就越轻松。
我踢开挡道的实验室备品和设备,再次重复刚才的过程,把洛基拖向宿舍的舱口。受力虽然更小,可肩膀还是被勒得很疼。我再次利用舱口作为支撑点,把洛基拉进宿舍。
宿舍里我本就不大的空间只能勉强容纳我们两个,洛基的区域跟实验室一样,也是一片混乱。他的工作台没有固定,所以此刻掉到了屋顶上。
我拖着他走过屋顶,登上了我的床铺。多亏有了摆式安装结构,床铺此刻已经完全翻转过来,成为一座平台,便于我踩着它进入分隔我们俩生活区的气密过渡舱。
我这一侧的隔离舱门开着,他曾经从这里冲出来救我。
“唉,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发起牢骚。
他本可以让我死去,真应该那么做。他能承受向心力,没有任何问题,他可以充分利用时间,尽快发明一种设备,用它重新控制住飞船。没错,我很清楚。他是个好人,救了我的性命,可这无关于我们俩,他要拯救一颗行星,为什么要冒着丢掉性命和任务失败的危险来救我?
宿舍里的过渡舱门没有达到屋顶,所以我得上演“岩浆熔城”的戏码跳过去。
我从床铺跳进气密过渡舱,然后用绳索把洛基拉进去。开始往外爬的时候,我看见了过渡舱的控制面板。
更确切地说,我看见了毁坏的盒子,它曾经是过渡舱的控制面板。
“啊,开玩笑吗?!”我大吼。
过渡舱两侧都有控制面板,如果需要的话,我和洛基都能操作。可是现在我这一侧的损坏了——可能是混乱过程中被一块碎片砸中了。
我必须得让他回到自己的环境中,可是如何才能做到?我有个主意,但不是个好主意。气密过渡舱里有一个安全阀,可以让空气从洛基那一侧进入过渡舱。
极其特殊的异常情况才会用到。我没办法进入洛基在飞船上的空间,我当然受不了他的环境,我的太空服会像一颗葡萄一样被压碎,可是洛基穿着自制的球形太空服能够进入我的区域。所以为了增加安全性,避免洛基穿着球形太空服进入过渡舱时出现紧急情况,里面有一个能够让空气从他那侧进入过渡舱的安全阀,它有一根长长的铁质拉杆,所以可以用洛基穿着球形太空服时随身携带的磁铁进行操作。
我看看过渡舱里的操纵杆,又看看外侧舱门和它的转轮门锁,不断在操纵杆和舱门之间切换目光。
我绷紧肌肉,在心里数到三。
我拉下操纵杆,跃向我的区间。
炽热的氨气涌入过渡舱和宿舍,我关紧舱门,转动轮锁。我能听见另一侧的嘶嘶声,但是什么都看不见。我也许再也看不见了。
我的眼睛仿佛被烧过一样灼痛,我的肺部好像有一百把刀在挥舞,我身体左侧的皮肤全都失去了知觉。还有我的鼻子——算啦,气味极其难以忍受,以至于我的嗅觉直接失去了作用。
我的喉咙完全被堵死,身体想要摆脱氨气。
“计……”我喘息着说,“计……算……机……”
我痛彻全身,想死的心都有,但还是爬上了床铺。
“救命!”我拼命呼喊。
“多处受伤,”计算机说,“眼黏液过多,口部周围有血液,二级烧伤,呼吸困难。伤检分类结果:插管。”
幸亏机械臂不受上下颠倒的影响,它抓住我,把什么东西用力塞进了我的喉咙,我感到没受伤的手臂上被扎了一下。
“静脉注射液体和镇静剂。”计算机报告。
然后,我直接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浑身疼痛,身上还布满了医疗设备。
我的脸上罩着氧气面罩,右臂上连着静脉注射器,左臂从手腕到肩膀都缠着绷带,疼得要命。
其他的器官也疼,特别是眼睛。
可是至少我能看见,真让人欣慰。
“计算机,”我用嘶哑的声音说,“我睡了多久?”
“昏迷六小时十七分。”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沾满了焦油,可能是痰或其他某种黏液。我朝洛基的区域看去,他还在气密过渡舱里我放下他的地方。
我如何判断波江座外星人的死活?洛基睡眠时,所有的活动都停止,可是波江座外星人去世后大概也不会动。
我发现右手食指连接着一台脉搏血氧监测仪。
“计算——”我咳嗽起来,“计算机:我的血氧含量是多少?”
“91%。”
“还行。”我摘下面罩,在床上坐起来。缠着绷带的左臂随着每个动作而发生刺痛,我把身上的各种设备都扯了下去。
我张开又攥紧左手,功能正常,只是肌肉有点酸痛。
一股高温高压氨气流高速射中了我,肺部和眼睛很可能发生了化学烧伤,左臂估计是物理烧伤,我身体左侧承受了气流的冲击。
29倍标准大气压,210摄氏度(超过400华氏度!),手雷爆炸一定是这种感觉。还要明白:没人驾驶飞船,我们没有在行星上坠毁纯属走运。
要么是飞船进入稳定轨道,要么是我们完全摆脱了艾德里安的重力。我摇摇头,燃料舱产生的推力简直离谱,我甚至不清楚是否还在行星附近……真了不起。
能活着真是我运气好,没别的言语可以描述现在的情况了。从此之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宇宙的恩赐。我走下床,站在洛基的气密过渡舱前,重力还是地球重力的一半,所有一切还是上下颠倒。
我能为洛基做些什么呢?
我坐在他身体对面的地板上,手扶着气密过渡舱的舱壁。这个姿势感觉有点夸张,所以我又把手收了回来。好吧,我了解非常基本的波江座外星人生理学,但不能凭此就当他的医生。
我拿起一台平板电脑,划过我创建的各种文档。我没法完全记住他告诉我的一切,但是至少做了大量的记录。
受重伤时,波江座外星人的身体会停摆,这样他才能立刻尽一切努力疗伤。我希望洛基的小细胞在他的身体里尽职尽责,还希望它们知道如何修复各种意外造成的损伤,这包括(1)他适应的气压骤降为原来的二十九分之一;(2)突然暴露在大量氧气中;(3)进入比体温低200度左右的环境。
我抛开心中的忧虑,继续看我的记录。
“噢,找到了!”我说。
是我需要的信息:他甲壳散热器中的毛细血管由脱氧金属合金组成。常温循环系统把基于水银的血液泵入血管进行输送。在波江b的无氧环境中,这很合理;在我们的环境中,这就是一个绝佳的火药桶。
大量氧气刚刚经过了比人类头发丝还细的高温金属管,它们会烧起来,洛基排气孔中冒出的烟正是这么产生的,他的散热器真的着过火。
老天爷。
整个器官一定堵满了烟灰和其他燃烧产物,毛细血管将被氧化物覆盖,损失热传导性能。该死,氧化物是隔热物质,这可能是最糟糕的结果。
好吧,他要是死了也就死了,我也不会造成更大伤害。可是假如他还活着,我得救他。没理由不去尝试一下。
可是我该怎么救?
好多种压力,好几个温度,那么多空气组成,我得把它们都记清。我自己的环境,洛基的环境,现在又多了艾德里安噬星体繁殖地的环境。
不过最紧要的问题是重力,我受够了海神波塞冬号遇难时的摇晃体验,是时候纠正这艘飞船的运行了。
我返回“下”方的控制室。中央屏幕已经被毁,不过其他的工作正常,而且它们都可以互换,有时间我会在中间安装一台,替换掉损坏的。
我调出离心机控制屏幕,在控制功能中查找了一番,终于找到掉转船员舱的手动控制功能。它们藏在选项菜单的深处,幸亏我不用在紧急时刻这么找。
我命令船员舱以很慢很慢的速度掉转方向,设定的速率是1度每秒,旋转180度需要3分钟。我听见不断传来咚咚的声音和实验室里的巨响。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只想确保洛基不会进一步受伤,这样慢的速度应该会让他的身体沿着气密过渡舱顶部滑动,然后沿着舱壁最终滑落到地板上。反正我是这么计划的。
转向完成后,虽然重力仍是地球重力的一半,但感觉上恢复了正常。我又回到宿舍查看洛基。他此时来到了气密过渡舱的地面上,仍然正面朝上。他是成功滑下来的,没滚。
我真想立即救治洛基,可是还得确保差点让他丧命的这次冒险没有白费力气。我从飞船的气密过渡舱抓起样本容器,坦白讲把它留在过渡舱的这步操作让我有点得意。容器在猛烈突然的加速过程中得到了太空服的缓冲。
洛基有先见之明,把读数放在采样器上,用于显示内部的温度和压力,它们是基于波江座六进制模拟指针表盘示数的,可是我已经熟悉得能够直接转换成十进制了。球形容器内部温度是零下51摄氏度,压力是0.02倍地球大气压。根据之前的光谱测量结果,我已经知道了大气的组成。
好,这就是我需要复制的大气环境。
我整理了一下实验室尚存的设备和物资,因为只能最小限度地使用左臂,所以我的进度很慢。不过至少我还能借用左臂拖拉,只是暂时不能搬举重物。
我找出一只稍有损坏的真空罐,这是一个直径约为一英尺的鼓形玻璃容器,我用树脂补好裂缝,然后进行测试,它可以排出空气,保持真空。既然它能保持真空,那就能保持0.02倍标准大气压。
我把样品容器放入其中。
化学存储柜还结实地挂在墙上。我把它打开,里边自然已经是一团乱麻,不过大多数容器看似完好无损。我抓起那一小瓶从地球带来的噬星体。
瓶里大约有一克,是用来进行实验的备品。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都能获得更多,只需要割开船体外壳中任何一条基于噬星体的冷却管线,不过现在没必要。
瓶中的样本是油泥状,我打开瓶子,用棉签挖出一些。(瓶中的一克噬星体蕴含着一百万亿焦耳的能量,最好别总考虑这一点。)
我把噬星体涂抹在真空罐的内壁上,又把棉签扔在真空罐里的采样器旁边。
然后把所有空气都排出真空罐。
化学试剂补给包括不少小瓶装气体。谢天谢地,钢制气瓶很结实,所以它们才能在我们刚刚经历的宇宙弹球游戏中保存下来。我通过送气阀往真空罐里加入气体,一次加一种,想要复制出艾德里安的大气。我加入二氧化碳、甲烷甚至氩气。我想象不出氩气会有什么用处,这是一种惰性气体,应该不会跟其他物质发生反应。不过,我也曾经这么看待氙气,结果显然是错误的。
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把真空罐中的大气冷却到零下50摄氏度,所以只能希望容器中的生命可以承受地球人的室温。
就在结束充入氩气的时候,我听见采样器发出咔哒一声。正如洛基设计的功能,外部气压跟艾德里安上噬星体繁殖高度的气压一致时,小阀门就会自动打开。经验丰富的洛基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工程师。
行啦,我已经尽可能保障样本的安全,让空气组成和气压尽量接近原始环境,还放了很多可以食用的噬星体。假如那里边存在任何微型捕食者,它们应该很健康。
我用缠着绷带的手臂擦了一下眉头,随即就后悔做出这个动作,我疼得浑身一颤。
“这是有多难,瑞恩?!”我怒斥自己,“别再用你烧伤的胳膊了!”
我爬下梯子回到宿舍。
“计算机,止痛药。”
机械臂伸过来,递给我一个纸杯,里边装着两片药,以及一杯水,我没看是什么药就服了下去。
我回头看着我的朋友,试着想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距离我把洛基弄进他的气密过渡舱,已经过去了一天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动弹。但我没有浪费时间,而是在实验室搞了一些疯狂的科学创造。这种发明创造工作其实是洛基的特长,但我也尽力而为了。
我考虑了很多种不同的办法,但最后还是觉得应该让洛基的身体尽量自己康复。为人类做手术我都会感到不舒服,更别说波江座外星人了。他的身体应该知道怎么办,我只需要放手信任他。
但这不是说我什么都不做。对于他的情况我有个估计,假如我弄错了,我的做法也不会伤害他。
此刻他的散热器官上有很多烟灰和燃烧后的废物,所以散热器官可能没法正常工作。如果他真的还活着,身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那些东西排出来,可能会太久。
所以也许我可以帮他?
我把盒子拿在手里,它有五面封闭,一面敞开,壳体是四英寸厚的钢板。我花了一整天才把铣床修好,不过修好以后,铳这个盒子就轻松多了。
盒子里有一台大功率空气泵,就这么简单。我可以用它喷射出非常强劲的高压空气。我在实验室里测试过,它能把一英尺外的一毫米厚铝板射出一个洞,确实行得通。我希望可以因为从头造出这件设备而自封为天才,可实际上我只造了外壳,这台空气泵是用一个高压槽改装的。
盒子里还有一块电池、一台摄像机、几台步进电机和一把电钻。我需要所有这些部件来执行我的计划。
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清理了实验室,大多数设备都已经被毁,但有些也许可以修复。我绕到实验桌的另一侧,那里正在进行另一项实验。
我有一小块氙岩,那是我们制作20万个链节时剩下的边角料。我用大量树脂把它粘在一个变钝的钻头尖端,然后放置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应该粘好了。
我拿起钻头和上面粘着的氙岩,用尽全力拽了拽,粘得很结实。
我点头微笑,这也许能管用。
我又用盒子做了几项测试。电机的远程控制功能运行良好,这其实不是真正的远程控制,而是一批安装在塑料盒盖上的开关,开关上连接的电线从金属盒子的一个小孔上穿出,那里后来又被堵上了树脂。我可以启动或停止盒子里的任何部件,这就是我的“远程控制”功能。我只希望电机在高温或氨气中不出故障。
我把所有这些都拿到宿舍,开始准备树脂。我把它们搅拌均匀,大量涂抹在盒子开口一侧的边缘上,接着把盒子按在洛基气密舱的墙壁上,保持不动,一直站了十分钟,紧紧固定着盒子。我本可以用胶带把它粘在墙上,等着树脂晾干,但我需要非常高的密闭性能,而且我也不愿冒任何风险。人手大概是实验室里最好使的钳子。
我小心翼翼地放开盒子,看它是否会掉下来。我又戳了戳,看起来粘得相当牢了。
这是一种五分钟速干树脂,不过我会等一个小时,让它完全粘牢。
我回到实验室,不然也没别的事做了,是不是?让我看看那个小型外星饲养箱有何进展。
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也许是小飞碟在真空罐里飞来飞去?
可是真空罐里跟之前一模一样,采样器就在原位,涂抹的噬星体也没有变化,棉签……
嘿……
我盘坐在地上,眯起眼睛往里边细看。棉签有了变化,只是一点点,它更……蓬松了。
妙!也许我可以看一下棉签上有什么,只需要把它放在显微镜下——
糟糕。
我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忽视了一点,我根本没有办法取出样本。
“笨蛋!”我拍了下额头,又揉了揉眼睛。烧伤的疼痛和止痛药带来的昏沉让我难以集中精神,我还很疲惫。当年读研究生时我就记住了一个教训:当你累得犯傻时,你要承认这一点,不要尝试解决问题。我现在有一个最终需要打开的密闭容器,随后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拿出平板电脑,对真空容器拍照记录。一号科学法则:假如要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那就把它记录下来。
为了更加科学,我把一个网络摄像头对准了实验区域,设置计算机进行每秒一帧的延时拍摄。我想知道发生了哪些缓慢的变化。
我回到了控制室,我们这是在特么哪儿呢?
研究了一番导航控制屏后,我意识到我们仍在绕行星飞行,轨道还算稳定,估计过段时间会衰落,但是不用着急。
我检查了飞船上所有的系统,并尽可能全面地给出诊断。尽管从设计上根本没有考虑如何处理我们所经历的险情,但是飞船依旧表现优异。
我抛弃的两组燃料舱已经不见了,另外七组看似状态良好。根据诊断测试的结果,船体上有些裂纹,不过似乎都在内部,好在不是对外,我可不想我的噬星体再看到艾德里安。
高亮的红色显示出一处微损伤。我仔细一看,破损位置就在燃料区和压力舱之间的舱壁上,这让计算机感到担心,我能理解这种情况的紧迫性。
泄漏的舱壁位于宿舍下边的仓库和四号燃料舱之间,我得过去看看。
不出意料,洛基还是没有动,我的铁盒子仍被粘在原处,现在大概就可以使用。但是我决心等足一个小时。
我打开通往仓库的嵌板,拉出一堆箱子,然后打着手电,带着工具箱,爬进仓库。里面空间逼仄,只有3英尺高,我整整爬了20分钟,才终于找到破损位置。要不是因为它周围有一小片冰霜,我都发现不了。逃逸到真空的空气冷冻得非常快,实际上那片冰可能还帮助延缓了泄漏。
不过倒也无所谓,泄漏点小到估计过几个星期不处理才会造成影响,而且飞船的气槽里大概有不少备用空气。不过也没理由任凭泄漏继续。我在一小块金属片上涂抹大量树脂,封堵住泄漏点。得按住它远不止五分钟,它才会粘牢。在低温环境下,树脂需要更长时间凝固,因为空气泄漏,漏点那里的舱壁温度低于冰点。我考虑去实验室取一把热风枪,可是……那需要做很多工作。我还是多按了一会儿,花了大概十五分钟。
爬回去的时候,我疼得脸都扭成一团了。还不到一小时,止痛药已经失去了效用。
“计算机!止痛药!”
“下一剂在三小时四分钟后可用。”
我皱起眉头。“计算机,现在什么时候了?”
“莫斯科标准时间晚上7点15分。”
“计算机,把时间设定为莫斯科标准时间晚上11点。”
“时钟设定完毕。”
“计算机,止痛药。”
计算机递给我一包药和一袋水,我急匆匆地吞了下去。多么愚蠢的系统,可以信任宇航员去拯救世界,但是不能信任他们监督自己的止痛药剂量?蠢到家了。
好了,时间够长了,我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金属盒子上。
首先我需要在氙岩上钻一个孔,要是情况变糟,这个孔无疑就会成为一切恶化的源头。我大体的想法是用盒子里的电钻在氙岩上钻孔,让盒子承受另一侧传过来的压力。但是谁也说不准,盒子也许承受不住。
我戴上医用呼吸面罩和护目镜,假如一股过热的高压氨气喷射到房间里,我得保护自己不被呛死。
我提前将一根金属棒勉强锉成长钉,它的半径比我在盒子里准备的钻头稍大一些。假如压力把盒子顶掉,我会把长钉钉进钻孔,并祈祷它能堵住。
当然,压力也许不会把盒子完全顶掉,而是只有边缘粘胶的地方漏气。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就得用锤子把盒子敲掉,再钉上钉子。
没错,这危险得有些离谱,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没有帮助洛基会不会活下来。也许是我过于感性而失去了理性。但那又如何?
我握紧了锤子和钉子,然后启动了电钻。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用之前试制的钻头钻透氙岩,甚至因为无聊而镇定下来,虽然厚度只有一厘米,可是钻起来就像是在打磨钻石。幸运的是钻头足够坚硬,什么都能钻透,盒子里的摄像头传出的画面显示,我在稳步且缓慢地取得进展。不同于在木头或金属上钻孔,氙岩这种材料更像是玻璃,会产生大小不同的碎屑,继而剥落下来。
最后钻头穿透到另一边,然后立即被高压气体喷回到盒子里并歪向一旁。波江座外星人的大气冲进了我的小盒子里,发出啪的一声。我眯起眼睛,过了几秒钟才睁开。
假如盒子会被掀开,那应该发生在钻透墙壁的瞬间。我的密封抗住了压力,至少目前抗住了。我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不过我没摘下面罩和护目镜,很难说密封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失效。
我开始检查摄像头拍摄的画面,下面的操作需要小心地瞄准,所以我非常聪明地保证摄像头能——
摄像头没信号了。
我的手腕涌起一阵剧痛,我急忙把手抽走。
哦,对呀,网络摄像头不能用于210摄氏度和29倍标准大气压的工作环境。我的盒子有一层厚厚的铁壳,而铁具有优异的导热性,它现在已经热得烫手了。
我还在犯傻。先是艾德里安采样容器,现在又是这个盒子。我想睡觉,但是洛基更重要,至少我不会一直犯傻。我会继续坚持,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我愚蠢得已经顾不上再思考休息这种事了。
行吧,摄像头失效,我看不见盒子里边,但还是能看见洛基,因为气密过渡舱用的是透明的氙岩板。我只能因地制宜地开展工作了。
我启动高压泵,它还能工作,至少发出了声音。它应该朝洛基的方向喷出一股超高压气流。在29倍标准大气压下,空气的表现几乎跟水一样,你真的可以用它来冲洗。但是氨气无色透明,所以我不知道气流会射向哪里。
我用伺服电机控制器调整着气流角度。它们有作用吗?我不知道。气泵的噪声很大,我听不出来伺服电机是否在工作。我左右扫射,按照一定的模式一寸寸上下移动着。
终于我发现了动静,过渡舱里的一根操纵杆微微摆动了一下。我瞄准它,它被向后推动了几英寸。
“有啦!”我说。
这下我知道了它的指向。我试着瞄准洛基甲壳上的散热孔,没动静,于是我开始上下左右进行网格式搜索,最终有了效果。
啊,让人欢喜的效果!
我正中目标,洛基甲壳的排气孔突然喷出一股黑烟。他着火时,脏兮兮的烟尘和碎片积累在那里。这种感觉就像你用吹风机清除旧电脑里的灰尘,让人极度满足。
我来回扫射,努力对准一个又一个气孔。随后清理的气孔没有出现第一个气孔那样爆发的效果。我认为它们都通向同一个器官,类似人类的嘴和鼻子的关系。多孔冗余,保证安全。
几分钟后再没有烟尘喷出来,我关闭了气泵。
“好啦,伙计,”我说,“我尽力啦,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当天余下的时间我打造了第二和第三个安全盒,用它们罩住第一个盒子再粘好。波江座人的空气得冲破三层密封才能进入我的区域,这回肯定没问题了。
我希望洛基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