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洛基正盯着我。
这种情况每天早晨都会发生,可惊悚的感觉却从没消失。
我怎么知道那个呈五边形对称的无眼生物在“盯”着我?我有感觉,身体语言有所呈现。
“你醒了。”他说。
“对,”我下床伸了伸懒腰,“食物!”
机械臂从上边取下一个加热过的盒子递给我,我打开看了一眼,好像是鸡蛋和香肠。
“咖啡。”
机械臂尽职地送来一杯咖啡。有点贴心的是,有重力时机械臂会端来杯装咖啡,没重力时就给我拿袋装的。给万福玛利亚号写点评时我会表明这一点。
我看着洛基说:“你不必看我睡觉,没关系的。”
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那边的一张工作台上。“波江座人的文化习惯。必须看。”他拿起一件设备捣鼓起来。
哦,关于这个“文化”,我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必须得接受风俗文化。这样就可以终止任何小纠纷。说白了就是“按我的方式做,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们还没有遇到文化冲突,暂时没有。
我吃下早餐,喝下咖啡,这段时间里,洛基什么也没跟我说。我吃饭时他从来不说话,这是波江座人的礼节。
“垃圾。”我说。
机械臂来收走我的空杯和食品包装。
我登上控制室,坐在驾驶座,在主屏调出望远镜界面。行星艾德里安位于正中,过去十天艾德里安在我们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我们飞得越近,我就越佩服洛基的天文学造诣,他对艾德里安运动和质量的观测都很准确。
希望他的重力计算也是一样,否则我们进入轨道会很困难,调整时间也会很短。
艾德里安是一颗淡绿色行星,丝丝缕缕的白色云雾飘浮在上层大气中,我完全看不清地面。飞船计算机中运行的软件再次刷新我的认知,我们在太空高速飞行的同时还在不停旋转,可是屏幕上的图像却一直清晰稳定。
“我们接近了。”我说。洛基跟我隔着一层房间,不过我用正常的音量说话,我知道他能听清楚。
“你知道大气成分了,问题?”洛基大喊。正如我清楚他有顺风耳,他也知道我听力的局限。
“我正要再试一次。”
我切换到光谱仪屏幕。万福玛利亚号几乎在每个方面都很可靠,但你不能指望一切都工作正常,光谱仪就一直无法使用,我猜与数字转换器有关。我每天都会试用,它总是告诉我无法获取足够的数据进行分析。
我瞄准艾德里安,让它再试一次。我们离得越近,就能获得越多反射光,也许光谱仪会获得足够的数据进行分析,从而告诉我艾德里安的大气组成。
分析中……
分析中……
分析中……
分析完成。
“成功啦!”我说。
“成功了,问题?!”洛基用高八度的声音说。他匆忙爬上自己的通道,来到控制室的球形舱里。“艾德里安的空气由什么组成,问题?”
我读了下屏幕上的结果。“看起来它含有……91%的二氧化碳、7%的甲烷、1%的氩气,其余的都是微量气体,而且大气相当稠密。组成成分都是透明气体,可我却看不见行星表面。”
“通常你能从太空看见行星表面,问题?”
“如果大气层允许光线通过,那么可以看见。”
“人类的眼睛真是了不起的器官。羡慕。”
“嗯,还不算了不起,我看不见艾德里安的表面。如果大气非常稠密,它就会挡住光。总之这不重要。甲烷——就很奇怪。”
“解释。”
“甲烷不稳定,它在太阳光下会很快分解。甲烷是怎么存在的?”
“地质条件产生甲烷,二氧化碳加矿物质加水加热产生甲烷。”
“是,有可能,”我说,“可是甲烷含量很高,极其稠密的大气中含有8%。地质条件能产生那么多?”
“你有不同的理论,问题?”
我揉揉后脖颈说:“不,并没有。不过这一点挺奇怪。”
“差异就意味着科学。你思考差异,提出理论,你就是人类科学家。”
“是,我会考虑的。”
“多久进入轨道,问题?”
我切换到导航控制屏,我们航向正确,入轨推进预计在22小时后启动。“不到一天。”我说。
“激动,”他说,“然后我们采集艾德里安的噬星体样本。你飞船上的采样设备工作正常,问题?”
“是。”话虽这么说,可我没法确认实际情况。没理由让洛基知道我只是隐约了解这艘飞船的操作。
我快速浏览科学仪器,最后停在外部收集单元上,看着屏幕上的示意图。它很简单,采样器是一个矩形箱子。激活时,它会垂直船体外壳而立。然后箱子两侧的门会打开,里边有大量黏性树脂——准备捕获飞进箱子的任何物质。
没错,就像捕蝇纸,复杂的太空捕蝇纸,但也只是捕蝇纸。
“采集样本之后,如何取回飞船里,问题?”
简单并不意味着方便,就我所知,没有任何自动系统会参与采样工作。“我得亲自去取。”
“人类让我惊叹。你离开飞船。”
“对,我估计是。”
波江座外星人就没有花心思发明太空服。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太空里不存在他们感官能接收的输入方式,那就好比人类带着装备潜入海洋般的黑油漆里,没有理由那么做。波江座外星人使用船体机器人开展舱外工作,万福玛利亚号没有船体机器人,所以舱外工作得由我来完成。
“惊叹用得不对,”他说,“惊叹是恭维。更合适的说法是♫♪♫♪。”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行为不正常时,给自己带来危险。”
“哦,”我说着把这个新的和声加入我的词库,“疯狂。我们对此的说法是‘疯狂’。”
“疯狂,人类真疯狂。”
我耸耸肩。
“真该死!”我说。
“文明用语!”无线电里的声音说,“不过说正经的,出什么事了?”
样本瓶轻轻从我手中掉落池底,它用了三秒才着地。不过穿着这套太空服待在全世界最大的游泳池底,我不可能伸手抓住它。
“我弄掉了三号瓶。”
“好吧,”福里斯特说,“目前掉了有三瓶,我们得改进夹持工具。”
“也许不是工具原因,只是我不行。”
隔着笨拙的手套操作夹持工具远谈不上得心应手,但还是相当巧妙。它把太空服手套笨拙的抓握转换成了另一端精细的操作。我只需要用食指扣一个扳机,钳子就会捏紧两毫米。如果我用中指扣另一个扳机,它会顺时针旋转多达90度,我的无名指和小指可以使它向前倾斜多达90度。
“待命,我在查看视频。”福里斯特说。
美国太空总署在约翰逊航天中心的中性浮力实验室,本身就是一项工程奇迹。巨大的水池足以容下一比一复制的国际空间站,他们用这座水池训练身着太空服的宇航员在零重力下移动。
无数次(我也不幸被迫参加的)会议之后,微生物界说服斯特拉特这次任务需要特殊定制的工具。她虽然同意,但要求定制工具不能影响任务。她毅然决然要求所有设备都是经过数百万小时用户测试的现成产品。
作为她的科学跟屁虫,我被迫接过了测试IVME工具的任务。
IVME是一组首字母缩写,代表上帝都不曾想到的词语组合:“真空环境微生物设备”。噬星体生活在太空里,我们可以在地球上的大气环境中研究它们,可是要在无重力的真空环境下研究过,我们才会充分了解它们是怎么回事。万福玛利亚号的宇航员需要这些工具。
我站在中性浮力实验室的一角,壮观的国际空间站模型就在我身后,两名潜水员漂浮在旁边,准备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营救我。
太空总署为我在池底放了一张金属桌。最大的困难不是让设备在真空中工作——不过他们的确得完全重新设计移液管,毕竟太空中没有吸力——最大的困难在于用户戴上太空服手套后双手失去灵活性。噬星体也许喜欢真空,但是人类身体必定不会喜欢。
不过话说回来,我至少了解了不少俄罗斯太空服的使用方法。
对,俄罗斯太空服,不是美国太空服。斯特拉特听取了不少专家的意见,他们都一致认为俄罗斯海鹰型太空服最为安全可靠,所以这项任务就选了俄罗斯的太空服。
“好,我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福里斯特通过头戴式耳麦说,“你让钳子倾转,可它却释放,内部微缆的接线一定是弄乱了。我这就过去,你能带着钳子浮上来吗?”
“没问题。”我朝两位潜水员挥手并指向上方,他们点点头,帮我浮到水面。
附近甲板安装的吊臂把我吊出水池,几名技术人员过来帮我脱下太空服,不过这很容易,我只是从太空服的后挡板跨出来。茧式太空服没法不让人喜欢。
福里斯特从隔壁的控制室过来,收走了工具。“我要做些改动,我们可以过几个小时再试。你在水下时我接到一个电话。三十号楼需要你过去,趁他们重置飞行控制模拟器,夏皮罗和杜波依斯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恶人不休息,斯特拉特让你过去给他们培训噬星体。”
“收到,休斯顿。”我说。世界也许要毁灭,不过待在太空总署的主园区,我总会心怀敬畏,激动不已。
离开中性浮力实验室,我走向三十号楼。假如我提出要求,他们会派一辆汽车。可我不需要,因为步行只需十分钟。而且,我喜欢在这个国家的宇航史中徜徉。
我走进大楼,通过安检,来到他们设置的一间小会议室。马丁·杜波依斯穿着蓝色飞行制服,站起来跟我握手。“格雷斯博士,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他的面前摆着细致认真的文书和笔记,安妮·夏皮罗潦草的笔记和揉成团的废纸散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但是她的座位却空着。
“安妮在哪儿?”我问。
杜波依斯重新坐下,即使坐着,他也保持挺拔完美的身姿。“她去上厕所,应该很快回来。”
我坐下打开背包。“你可以叫我瑞恩,我们这儿都是博士。我觉得直呼名字就行。”
“抱歉,格雷斯博士,我从小到大没那种习惯。不过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马丁。”
“谢谢,”我掏出笔记本电脑并启动,“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谢谢关心。夏皮罗博士和我发展出一段性关系。”
我停顿了一下说:“呃,好吧。”
“我经过深思熟虑才通知你。”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把一支笔放在旁边,“核心任务团队中不应该有秘密。”
“对,我觉得也是。”我说,“那应该不成问题。你是正选科学专家,安妮是备选成员,你们不可能都去执行任务。不过……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关系……”
“对,你说得没错,”杜波依斯说,“不到一年我就要出发执行自杀任务。假如出于某种原因,我不适合或无能力执行任务,她将顶替我。我们都明白这一点,也知道这段关系只能以死亡结束。”
“我们活在一个没有希望的时代。”我说。
他在胸前双手合十。“夏皮罗博士和我不这样看。我们非常享受积极的性行为。”
“嗯,好吧。我没必要了解——”
“也没必要使用安全套。她在避孕,按照项目要求,我们都进行了异常全面的体检。”
我在电脑上打字,期待他换个话题。
“很享受。”
“肯定的。”
“总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应该的,不对。好吧。”
安妮打开门,匆忙走进来。
“抱歉!抱歉!我得上趟厕所,有点儿……着急。”世界上最聪明、最厉害的微生物学家说,“差点憋不住!”
“欢迎回来,夏皮罗博士。我把咱们的关系告诉格雷斯博士了。”
我双手抱头。
“好啊,”安妮说,“嗯,我们没什么要隐瞒的。”
“书归正传,”杜波依斯说,“要是我没记错,上次课我们讲到噬星体线粒体内的细胞生物学。”
我清清喉咙说:“对,今天我要讲讲噬星体的克雷布斯循环,这与我们在地球线粒体中发现的一样,只不过多了一步——”
安妮举起手说:“噢,抱歉。还有一件事。”她对杜波依斯说,“这堂课后我们有15分钟私人时间,然后才开始下一项培训。想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做爱吗?”
“我接受这个建议,”杜波依斯说,“谢谢,夏皮罗博士。”
“好,太棒了。”
他们都看向我,准备上课。我等了几秒,确保他们不会继续分享不合时宜的内容,不过他们似乎感到心满意足。“好啦。那么噬星体中的克雷布斯循环有一个变化,等一下,做爱时你也叫她夏皮罗博士吗?”
“当然,那是她的称谓。”
“我还挺喜欢的。”夏皮罗博士说。
“抱歉问到这个,”我说,“我们继续讲克雷布斯循环……”
洛基关于行星艾德里安的数据完全正确。它的质量是地球的3.93倍,半径为10318千米(几乎是地球的两倍)。它以每秒35.9千米的平均轨道速度围绕鲸鱼座τ星飞行。此外,洛基得出的行星位置偏差在千万分之一内。这些数据正是我进行入轨计算所需要的。
数据的正确性非常重要,否则入轨出错会出现很严重的混乱状况,甚至造成人员伤亡。
当然,要是用旋转驱动,我们得退出离心机模式。
洛基和我飘浮在控制室,他在屋顶的球形舱里,我在驾驶座位上。我注视着实景视频显示屏,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我来到了另一颗行星!过去几周我已经来到了另一颗恒星附近,所以没必要如此兴奋,可这很难理解。鲸鱼座τ星跟太阳差不多,它很明亮,无法靠近,甚至总体的辐射频率范围都相同。不知为何,来到一颗新的行星更让人激动。
艾德里安的缕缕白云在我们下方飘过。或者更准确地说,缕缕白云几乎没怎么移动,而是我们在上方极速飞过。艾德里安的重力比地球更大,所以我们的轨道速度有每秒12千米出头,远比绕地球飞行所需要的速度大。
来到行星上空,我一直观察了11天的淡绿色星球展现出更多细节。它不仅仅是绿色,类似木星和土星,还有深浅不一的绿色条纹环绕着它。然而不同于那两颗庞大的气体巨星,艾德里安是一颗岩石行星。多亏了洛基的记录,我们有了它的半径和质量,也就是说我们知道它的密度高得不可能仅由气体组成,下边的星球上有一层表面,只是我看不见。
老天,要是能有一台登陆器,让我用什么交换都行!
其实那东西用处不大,就跟登陆金星或波江b类似,即使我有办法登陆艾德里安,也会被那里的大气压死。该死,如果是这样,真希望洛基有一台登陆器,波江座外星人也许受得了下边的气压。
说到波江b,洛基正在控制室的球形舱里校准某种设备。那看上去像一把枪,既然我们还没有发动星际战争,估计它另有用途。
他用一只手拿着设备,一只手敲打,另外两只手端着一块矩形面板,面板通过短线缆跟枪形设备连接。他的最后一只手握着把手,稳住身体。
他用类似螺丝刀一样的工具又对设备做了一些调整,突然间,面板有了动静。它本来是一个平面,现在开始展现出纹理。洛基左右挥舞枪形设备,面板屏幕上的图案也左右移动。
“成功!它工作了!”
我从驾驶座一侧探出头更仔细地观看。“那是什么?”
“等一下。”他用枪形设备对准我的外部摄影机图像显示屏,调整了几下控制器,矩形面板上的图案稳定在一个圆形。仔细一看,我发现圆形的某些部分比别处高,看起来像一张立体地图。
“这台设备像人类的眼睛一样听取光线。”
“噢,这是一台相机。”
“♫♪♫。”他马上说。这下我们的词汇表里有了“相机”。
“它分析光线,转化成不同质地展现出来。”
“噢,你能感受那种质地?”我说,“妙。”
“谢谢,”他把相机固定在球形舱墙壁上,对准我的中央屏幕,“人类可见光的波长是多少,问题?”
“380纳米到740纳米之间所有波长的光。”大多数人根本不能随口说出这些数据,当然大多数人也不是在教室墙上悬挂大幅可见光谱图的初中老师。
“明白,”他说着调整设备上的几个旋钮,“现在我能看见你看到的东西了。”
“你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师。”
他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说:“不,照相是一种古老的技术,显示也是一种古老的技术,都曾在我的飞船上为科学服务,我只是为了在这里使用而改造了一下。”
我觉得波江座外星人有一种非常谦虚的文化,要不然洛基就是那种无法接受恭维的人。
他指着自己显示屏上的圆圈说:“这是艾德里安,问题?”
我查看他所指的准确区域,然后对比着我的屏幕说:“对,那块区域是‘绿色’。”
“我没有表达这个意思的词语。”
波江座外星人的语言里当然没有表示颜色的词语。为什么要有呢?我从没觉得颜色神秘莫测,只不过假如你以前从没听说过,那我猜颜色就非比寻常了。我们已经对电磁光谱中不同的频率范围进行命名,我的学生们也都能看见,可是当我告诉他们“X光”、“微波”、“WiFi”和“紫色”都是不同波长的光时,他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就给它起个名字。”我说。
“是是,我命名这种颜色,就叫中等粗糙吧。在我显示屏上的图案中,光滑代表高频光,粗糙代表低频光,这种颜色是中等粗糙。”
“明白,”我说,“没错,绿色正好位于人类可见光谱的中间。”
“好好,”他说,“样本准备好了吗,问题?”
此时我们已经在轨道上待了一天,刚来到这里时我就启动了采样单元。我切换到外部采集单元控制屏,它显示工作正常,甚至给出了启动时间:21小时17分。
“嗯,我觉得好了。”
“你去取。”
“呃,”我抱怨说,“舱外活动太费事啦!”
“懒惰的人类,快去!”
我笑起来,他开玩笑时会用一种稍有不同的语调,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能辨别出来,就好像……词语间的停顿有了变化,节奏变得不同,我也不是非常明了,但是一听到就会明白。
我通过外部收集单元的主控屏,关闭样本采集器,让它恢复平行放置的状态。显示屏报告操作完成,我通过船体外壳上的摄像机进行确认。
我钻进一套海鹰太空服,进入气密过渡舱,启动外出流程。
亲眼所见的艾德里安绝对惊艳,我在飞船外注视着这颗庞大的行星,一连好几分钟。星球上覆盖着深浅不一的绿色条纹,来自鲸鱼座τ星的光芒经过反射,简直美得令人惊叹。我可以一连欣赏几个小时。
大概这样看着地球我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希望我还能记起,地球一定跟眼前的景象一样美妙。
“你出去太长时间了。”耳机里传来洛基的声音,“你安全,问题?”
我已经调出舱外活动屏幕,通过控制室的扬声器播放我的无线电通话内容。此外我还在控制室里洛基的球形舱上粘了一个麦克风,并设置为语音激活模式。他只要说话就能广播出来。
“我正看着艾德里安,它很漂亮。”
“以后再看,先取样本。”
“你总催我。”
“是。”
我沿着船体攀爬,沐浴在艾德里安的光芒之中,所有一切都被染上了淡绿色。我轻松找到了样本收集器。
它没有我想象的大,约有半米见方,侧面有一个红黄色相间条纹的拉杆,拉杆上用英俄中三种文字写着“拉动释放ECU”。
我把安全绳挂在收集单元一个便于操作的孔洞上(估计设置在此就是为了挂安全绳),拉动拉杆到打开位置。
采样器从飞船上浮起来。
我拖着采样器,沿船体返回气密过渡舱,按流程进入飞船,然后脱掉了太空服。
“一切顺利,问题?”洛基问。
“对。”
“好,”洛基说,“你用科学工具检查,问题?”
“是,这就开始,”我调出离心机控制屏,“准备产生重力。”
“对,重力,”他用三只手爪拉住扶手,“提供给科学仪器。”
等离心机一转起来,我就来到实验室开始工作。
洛基飞快跑到实验室屋顶的通道,聚精会神地观察。当然,不是“观察”,我猜是专注地收听。
我把采样器放在桌子上,打开一块面板,这是对着鲸鱼座τ星的一面。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笑了起来。
我仰头看着上面的洛基说:“我们开始时这块面板是白的,现在它都黑了。”
“不明白。”
“采集器的颜色变成了噬星体的颜色。我们收集到大量噬星体。”
“好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刮下了采样器两侧的所有东西,分别放在各自的容器里。然后我充分冲洗每份样本,让噬星体沉淀到底部。我敢肯定,刮擦时有很多黏性物质跟噬星体粘在了一起,我希望除去它们。
之后我进行了一系列测试。首先我对一些噬星体进行DNA标记检查,看它们是否跟地球上的相同。结果是肯定的,至少我检查的标记相同。
然后我检查每份样本的总体数量。
“奇怪。”我说。
洛基来了兴趣。“什么奇怪,问题?”
“两侧的噬星体数量大致相同。”
“出乎意料。”他说。
“出乎意料。”我也同意。
采样器的一侧对着鲸鱼座τ星,另一侧对着艾德里安。噬星体靠迁徙繁殖,每一个眼睛放光的活跃噬星体飞往艾德里安后,都应该有两个从艾德里安返回。所以一般说来,从艾德里安到鲸鱼座τ星的噬星体应该是反方向的两倍。可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两个方向的噬星体数量相同。
为了看得更清楚,洛基沿着横跨房顶的通道爬行。“计数错误,问题?你怎么数,问题?”
“我测量两侧样本的总热能输出。”这是了解噬星体数量的万全之策。每个噬星体保持96.415摄氏度,它们的数量越多,承载它们的铁盘吸收的总热量就越多。
他互相敲了敲两只手爪。“真是个好办法,数量一定相同。怎么回事,问题?”
“我不知道。”我把一些“返程”的噬星体(也就是从艾德里安到鲸鱼座τ星的噬星体)涂抹到一枚载玻片上,然后把它拿到显微镜下。
洛基在通道里紧紧跟随。“那是什么,问题?”
“显微镜,”我说,“它帮助我看见很小的东西,我用它可以看见噬星体。”
“了不起。”
我观察样本,然后倒吸了一口气,载玻片上除了噬星体还有很多东西!
遍布样本中的熟悉的黑点是噬星体,可是还有透明的细胞、更小的细菌状生物和更大的变形虫状生物,细小的,肥大的,螺旋的……形形色色,数不胜数,就像是在观察一滴湖水中的所有生命!
“哇!”我说,“生命!这里有丰富的生命!不仅有噬星体,而且多种多样!”
洛基居然在通道壁上撞来撞去。“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艾德里安不仅是一颗行星,”我说,“而且跟地球和波江b一样,是一颗有生命的行星!这就解释了甲烷的来源。生命释放甲烷!”
洛基一动不动,然后直直地挺立起来,我从没见过他把甲壳提得那么高。“生命也是噬星体数量跟预期不符的原因!生命就是原因!”
“什么?”我说,他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他用手爪敲打通道壁,指着我的显微镜说:“艾德里安上有生命吃掉了噬星体!数量平衡,自然规律。这解释了一切!”
“我的天哪!”我大惊失色,心脏都要跳出胸膛,“噬星体有天敌!”
艾德里安不仅有噬星体,还有一个完整的生物圈,就连佩特洛娃线里都有一个活跃的生物圈。
这里是所有一切起源的地方,一定是,不然我们如何解释无数差异极大的生物都进化到能在太空中迁徙?它们都来自同一个基因源。
噬星体只是在这里进化的众多生命之一。有了各种各样的生命,就会存在差异和弱肉强食。
艾德里安不只是某个被噬星体感染的行星,它是噬星体的老家!也是噬星体天敌的老家!
“这真不可思议!”我大吼道,“假如我们找到天敌……”
“我们带回家!”洛基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两个八度,“它吞食噬星体,繁殖,吞食更多噬星体,繁殖,吞食更多更多更多!恒星得救啦!”
“是!”我用指关节顶住洛基的通道壁,“撞拳!”
“什么,问题?”
我又敲了敲通道。“这样,这样做。”
他在墙壁另一侧正对着我手的地方模仿我的动作。
“庆祝!”我说。
“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