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地球重力,问题?”洛基问。他的太空球停放在控制室的驾驶座旁。
我查看离心机控制屏,我们已经达到最大转速并展开到缆绳的最大长度。船员舱准确掉转180度,示意图显示,飞船的两部分已完全分离,我们正在太空中平稳地旋转。“实验室重力”值的读数是“1g”。
“对,这是地球重力。”
他左右踩踏两块相邻的五边形板,让自己的球体来回移动。“没多少重力,具体数值是多少?”
“9.8米每平方秒。”
“没多少重力,”他重复说,“波江b的重力是20.48。”
“那很大。”我说。不过可以想象,他以前跟我讲过关于波江b的全部数据,包括它的质量和直径。我知道他们的表面重力大约得有地球的两倍。不过很高兴我的计算结果得到确认。
还得注明:哇,洛基的质量是168千克,那意味着在他的家乡,他的体重接近800磅。那是他的原生环境,所以我估计他可以轻松移动。
体重800磅,还能不费力地到处游走,我得记好:不要跟波江座人摔跤。
“那么,”我边说边向后靠在驾驶座上,“有什么计划?飞进佩特洛娃线,获取一些噬星体?”
“是!不过我要先给自己造氙岩屋。”他指向舱口下方其他的船员区域,“主要在睡眠室。不过会在实验室建通道,在控制室封闭一个小型空间。可以,问题?”
的确,他不能一直待在太空球里。“可以,那没问题。氙岩在哪儿?”
“氙岩原料在宿舍的包里,液体,混合,变成氙岩。”
类似环氧树脂,不过是非常非常结实的环氧树脂。
“有趣!总有一天我要了解关于氙岩的一切。”
“我不懂科学,我只是使用。抱歉。”
“没关系,我也不能解释如何造一台思考的机器。我只是使用它。”
“好,你理解。”
“你造氙岩建筑要花多久?”
“四天,有可能五天。你为什么问,问题?”
“我想快点工作。”
“为什么那么快,问题?越慢越安全,错误越少。”
我在座椅中挪了挪。“地球的形势不妙,每况愈下。我必须得抓紧时间。”
“不明白,”洛基说,“为什么地球那么快恶化,问题?波江b就恶化得很慢,至少在72年后才会有大问题。”
72年?天哪,真希望地球有那么多时间。可是72年后,地球将会成为冰冻的废土,99%的人类将会死去。
为什么波江b受到的影响没有那么严重?我皱起眉头,稍加思考就想到了答案:都是因为热能储备。
“波江b比地球热得多,”我说,“大得多,大气也稠密得多,波江b在空气中存储的热量超过地球太多,所以地球冷却得更快,非常快,再过14年,会有一大半人类死掉。”
他的声音变得单调,这是一种非常严肃的表达。“明白。压力,担忧。”
“对。”
他用两只手爪握在一起。“那我们工作,现在就工作!学习如何消灭噬星体,你返回地球,说明情况,拯救地球。”
我叹了口气。早晚得告诉他这件事,不如就是现在。“我回不去,我会死在这里。”
他的甲壳颤抖了一下。“为什么,问题?”
“我的飞船只有来到这里的燃料,我没有足够的燃料回家。小型航天器带着我的发现返回地球,不过我得留在这里。”
“为什么任务是这样,问题?”
“嗯,我的行星最后只能生产这么多燃料。”
“你离开地球时就知道,问题?”
“对。”
“你是个好人类。”
“谢谢,”我尽量不去想迫近的命运,“那我们就收集噬星体吧。我有办法能获取一些样本。我的设备非常善于检测微量——”
“等等,”他举起一只手爪,“你的飞船返回地球需要多少噬星体,问题?”
“呃……200万千克出头。”我说。
“我可以提供。”他说。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
“我可以提供,我有多余的。可以给你那么多,还足够我返回波江b。你可以拿去。”
我的心脏偷停了一下。“真的?!那可是不少燃料!我重复了一遍:200万千克,2乘以10的6次方!”
“是,我有大量噬星体。来这里的途中,我的飞船比计划中更高效。你可以用200万千克。”
我栽回座椅中,喘着粗气,差点就开始过度呼吸,但还是眼含着泪水说:“我的天……”
“不明白。”
我抹掉泪水。
“你还好吧,问题?”
“嗯!”我啜泣着说,“是,我很好。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我高兴。你不死。我们拯救星球!”
我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喜悦的泪水。我有救啦!
半数中国海军站在飞行甲板上,有些是在执行任务,不过大多数是来看人类的救星。整个科学团队也在场,都是每周例会时出席的那批人,斯特拉特、我、迪米特里、洛肯和最新加入的拉迈医生。对了,没有赌博成瘾的骗子就不算完整的科学团队,所以鲍勃·瑞德尔也在。
公平地讲,鲍勃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出色地组建了撒哈拉噬星体繁殖场。能够担任优秀管理者的科学家很少,那不是容易的工作,然而繁殖场正按照他承诺的速度产出噬星体。
直升机缓缓低飞过来,然后精准地降落在停机坪上,一队地勤人员冲过去保证安全。旋翼还在旋转,但是货舱门打开了。
三个人走出来,每人都穿着蓝色连体服,肩上有各自的国旗,分别是一名中国男性、一名俄罗斯女性和一名美国男性。
地勤人员引领他们走出安全距离,直升机再次起飞。过了一会儿,第二架直升机降落。跟第一架一样,这架也搭载了三名宇航员,分别是一名俄罗斯男性、一名俄罗斯女性和一名美国女性。
这六个人将是万福玛利亚号的正选宇航员和后备宇航员。每一架直升机都能轻松搭载全部六名宇航员,但是斯特拉特有一条非常严格的规定:任何一名宇航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跟后备宇航员同乘飞机、直升机或者汽车。他们每个人都具有特殊的专业技能,都需要多年的专业训练。
我们不希望一次车祸就毁掉人类生存的希望。
候选人数不够充足,因为具有抗昏迷性又愿意执行自杀任务的“合格”人选根本没多少。
尽管候选人群体不足,但遴选过程还是漫长且残酷,还充斥着每个相关政府没完没了的政治活动。斯特拉特毫不动摇,坚持只选最优秀的候选人,但是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
“女人。”我说。
“嗯。”斯特拉特抱怨道。
“不过有悖于你的指导方针。”
“确实。”
“好吧。”
“不,不好,”她皱起眉头,“在这件事上我被美国和俄罗斯拒绝了。”
我端起胳膊说:“我从没想到女人会如此性别歧视女人。”
“这不是性别歧视,而是现实。”她拨开吹到脸上的一缕头发,“我的指导方针是所有候选人都必须是异性恋男性。”
“为什么不能都是异性恋女性?”
“绝大多数科学家和训练有素的宇航员候选人都是男性。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如此。不喜欢?鼓励你的女学生考理工科吧。我到这来不是为了实现社会平等,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拯救人类。”
“还是有点性别歧视。”
“随你怎么说,这个项目不能有一点性张力存在。要是上演一出三角恋怎么办?发生纠纷呢?比这更小的事都能让人痛下杀手。”
我看着甲板对面的候选人。杨舰长正在欢迎他们登船,他对自己的同胞特别感兴趣,两人笑着握手。
“你还不愿意让中国人加入,觉得他们的航天工程还太嫩,可我听说你亲自挑选他担任甄选宇航员的指挥官。”
“他最有资格,所以让他担任指挥官。”
“也许那边的俄罗斯人和美国人也有资格,也许真正拯救世界的人会保证职业素养。因为你怕宇航员管不住下半身,就把候选的天才们刷下差不多一半,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必须得期望他们保持职业素养了。那个俄罗斯女人,伊柳希娜,也在第一梯队,是一名材料专家,截至目前是这项任务最适合的人选。科学专家是那个美国人,马丁·杜波依斯。两男一女,酝酿灾难的配方。”
我把手放在胸前,假装用惊讶来嘲弄她。“这可不行!杜波依斯显然是黑人!我不敢相信你竟然允许!你不怕他用饶舌音乐和篮球毁掉这项任务?”
“噢,快闭嘴吧。”她说。
我们注视着宇航员被甲板上的船员围拢,他们绝对星光熠熠,特别是姚。
“杜波依斯有三个博士学位,分别是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斯特拉特又指着美国女宇航员说,“那边的是安妮·夏皮罗,她发明了一种新的DNA剪接法,如今被称为夏皮罗方法。”
“真的吗?”我说,“安妮·夏皮罗?她从无到有发明了三种完整的酶来剪接DNA,使用的是——”
“对,对,非常聪明的女性。”
“那是她博士论文的课题,她的论文课题。你知道有多少人念书时的研究就能斩获诺贝尔奖吗?就我所知没多少。她居然是你心目中科学专家的第二选择?”
“她是在世的最具天赋的DNA剪接专家。可是杜波依斯在众多不同领域中都颇有造诣,这一点更重要。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外太空会遭遇什么,所以需要有人掌握广博的知识基础。”
“了不起的人物,”我说,“精英中的精英。”
“很高兴他们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你将培训杜波依斯和夏皮罗。”
“我?”我问,“我不懂如何训练宇航员。”
“美国太空总署和俄罗斯联邦太空总署会教他们成为宇航员,”她说,“你要教他们科学知识。”
“你开玩笑吗?他们远比我聪明,我教他们什么?”
“别低估自己,”斯特拉特说,“你是世界领先的噬星体专家,要毫无保留地向他们传授你掌握的噬星体知识。第一梯队宇航员过来了。”
姚、伊柳希娜和杜波依斯走向斯特拉特。
姚鞠了一躬,用略带口音的标准英语说:“斯特拉特女士,很荣幸终于见到你。谢谢你选择我作为这项关键任务的指挥官,请接受我最真诚的感谢。”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斯特拉特说,“你最胜任这个职务,不用谢。”
“你好!”伊柳希娜冲过来拥抱斯特拉特,“我来为地球献出生命!挺了不起,是吧?”
我靠近迪米特里说:“所有俄罗斯人都这么疯吗?”
“对,”他笑着说,“这是作为俄罗斯人感到幸福的唯一方式。”
“这……悲观了吧。”
“这才是俄罗斯的风格!”
杜波依斯跟斯特拉特握握手,用轻柔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斯特拉特女士,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和其他科学负责人都跟这三位宇航员握手,但是没有什么先后顺序,不像正式会面,更像是人头攒动的鸡尾酒会。
会面进行到一半,杜波依斯转向我说:“我想你就是瑞恩·格雷斯。”
“没错,”我说,“很荣幸见到你。你的成就简直……我甚至无法理解你做出的牺牲。我是不是不应该谈论这些?我不清楚,或许我们还是别谈这件事了?”
他笑着说:“我也经常想到,我们不用避开这个话题。另外你我看起来境况相似。”
我耸耸肩说:“我猜是吧,其实你比我厉害得多,不过我的确热爱分子生物学。”
“哦,对,这一点也算,”他说,“不过我指的是抗昏迷性。我听说你有抗昏迷性的基因标记,跟我和其他队员一样。”
“是吗?”
他挑起眉毛说:“他们没告诉你?”
“没有!”我瞥了一眼斯特拉特,她正忙着跟贪污犯鲍勃和姚指挥官交谈,“我头一次听说。”
“这就怪了。”他说。
“为什么她不告诉我?”
“你问错了人,格雷斯博士。不过我猜他们只告诉了斯特拉特,而她只告诉需要知道的人。”
“那是我的DNA,”我抱怨说,“应该有人告诉我。”
杜波依斯巧妙地转换话题。“不管怎么样,我期待向你学习关于噬星体生命周期的一切知识。夏皮罗博士,我的后备宇航员,她也非常激动。我猜我们将成为仅有的两名同班同学。你有教学经验吗?”
“还真有,”我说,“很丰富。”
“太好了。”
我满脸笑容。自从明白自己不会牺牲已经过了三天,可我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说实话,我死亡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回家之旅漫长且危险。我从路途的休眠中生还,并不意味着回家时还能活下去。也许我可以保持清醒,耗光正常食品后,只吃进食管输送的营养糊?我一个人可以熬过四年,对吧?我们休眠就是为了防止互相残杀。可是独自生活在有限空间会产生完全不同的心理创伤。我应该仔细研究一下。
可是眼下不行,现在我得拯救地球,我自己的生死存亡随后再说,这已经成为一个可以考虑的问题,不再是毫无希望的死路一条。
离心机屏幕上的绿色指示灯亮起。
“重力已施加完毕。”我笑着说。
我们短暂地恢复到失重状态之后,现在又启动了离心机模式。之前不得不停止旋转是因为我需要使用引擎。我们不能在推进的同时启动离心机。如果在飞船分离成两部分、靠100米长的缆绳相连时启动旋转驱动,你想想那场面,肯定不会让你感到愉快。
来到这里的几十年里(不可思议!),洛基仔细勘测了整个星系。他把积累的所有信息都交给了我。他记录了六颗行星,包括它们的体积、质量、位置、轨道特征和大气的总体组成。他不用飞到各处去做这些工作,只需要在目标A上进行天文观测。原来波江座人跟人类一样好奇。
这也是一件益事,跟《星际迷航》不一样,我不能通过启动一台扫描仪来直接获得一座星系的所有信息。洛基观察了几个月才获得如此详细的数据。
更重要的是,洛基了解此星系中佩特洛娃线的所有情况。如我所料,它延伸到一颗特定的行星,可能是二氧化碳最多的那颗。在此星系中是第三颗行星“鲸鱼座τ星e”,至少人类是这样称呼它的。
所以那颗行星将是我们的第一站。
我们当然可以驾驶万福玛利亚号穿过任何一段佩特洛娃线,并以这种方式采集噬星体样本。可是我们只会跟佩特洛娃线交会几秒,而且一座恒星系统并不是静态的,我们必须超过一定速度才能在恒星轨道维持运行。
可“鲸鱼座τ星e”是一颗又大又漂亮的行星,位于佩特洛娃线最粗的地方,我们可以把万福玛利亚号停泊在环绕行星的轨道上,不论在哪一条轨道运行,都会有一半时间沉浸在那里的噬星体中。我们可以在那里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尽量多地收集我们所需的噬星体数据和佩特洛娃线本身的动态数据。
就这样,我们启程前往那颗神秘的行星。
我没办法让苏鲁先生直接画出一条航线,所以花两天时间计算并检查两遍计算过程,才得出确切的方位角,然后沿着那个方向推进。
当然,我还剩下两万千克噬星体,考虑到我能用6克每秒的消耗速度获得1.5g的加速度,那么没错,燃料余量很大,而且洛基的飞船上显然有十分充裕的噬星体(我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多出那么多燃料)。可我还是要节省燃料。
我先给出足够的推力,然后自由滑向鲸鱼座τ星e。大约11天后我会启动入轨推进,等待期间,我们还可以使用重力,所以又恢复到了离心机模式。
11天,真的惊人。我们到那里的总距离将超过1.5亿千米,几乎跟日地距离相同,我们只需要11天。怎么做到的呢?用超出天际的速度。
我推进了三个小时才获得目标速度,到达鲸鱼座τ星e时我会用三个小时减速,此刻我们正以162千米每秒的速度航行。这简直不可思议,假如你以这个速度离开地球,四分钟就能到达月球。
整个机动过程,包括减速时的运行,将消耗130千克燃料。
噬星体可真是超越了人类的想象。
洛基站在控制室地板中间的透明氙岩球形舱里。
“乏味的名字。”洛基说。
“什么?什么名字乏味?”我问。
他花几天时间在整艘飞船建立波江座外星租界,甚至在一层层甲板间安装自己的新通道,仿佛遍布各处的巨型仓鼠管道。
他一边在不同的扶手上切换重心,一边说:“鲸鱼座τ星e,乏味的名字。”
“那就给它起个新名字。”
“我起名?不,你起名。”
“你先来到这里,”我解开安全带,舒展身体,“你发现那颗行星,你测绘它的轨道和位置,所以你来命名。”
“这是你的飞船,你来命名。”
我摇摇头说:“地球文化规则,如果你先到一个地方,你有权命名你在那个地方发现的一切。”
他仔细考虑起来。
氙岩的确是一种奇妙的物质,只需一厘米厚的透明氙岩板,就能分隔占我这边空气五分之一的氧气压力和洛基那边29倍地球大气压的氨气,更不用说我这边20摄氏度的气温和洛基那边210摄氏度的气温。
在某些房间里,他比我占据更多空间。而宿舍几乎全被他占去了,我坚持要求他把所有个人物品都挪进自己的领域,因此同意他占据宿舍中更大的地方。
他还根据万福玛利亚号气密过渡舱的大小,在宿舍安装了一间大型气密过渡舱,因为他料定飞船上任何重要的东西都可以通过飞船的过渡舱。可我却无法进入他的区域,我的太空服完全经受不住他的环境,我会像颗葡萄一样被挤碎。安装气密过渡舱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可以来回传递物品。
实验室大部分都属于我,他在一侧建了一条向上延伸的通道,通道的另一条分支贴着屋顶延伸,最终穿过屋顶,进入控制室。他可以观察我的任何一项科学实验,可是地球设备终究无法在他的环境下工作,所以必须得放在我这边。
至于控制室……里边本来就很逼仄。洛基把氙岩球形舱安放在舱口旁边的地板上,他真的在努力把侵占的空间减至最小,并向我保证在舱壁开孔不会影响飞船的结构完整性。
“好吧,”他最后说,“名叫♫♩♪♫。”
我不再需要音频分析仪,他发出的是A大五度和声接E平行八度和声接G小七度和声,我把这个词录入表格。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我已经几天没看这张表格了。“什么意思?”
“这是我伴侣的名字。”
我瞪大了眼睛。这里有点不对劲!他从没跟我说过他有伴侣!我以为波江座人从不接吻和倾诉。
在前往行星的途中我们谈了一些基本的生物学信息。我解释了人类如何繁殖,他也说了波江座外星人的婴儿从哪儿来。他们是雌雄同体,通过把蛋下在一起来繁殖。蛋与蛋之间发生变化,一个吸收另一个,形成一个可以成活的蛋,并在一波江年,即42地球天后孵化。
一起下蛋基本上就等同于波江座人在做爱了,而且他们一旦结为伴侣就一生不变,可这是我头一次听说洛基也有伴侣。
“你有伴侣?”
“不确定了,”洛基说,“伴侣可能有了新伴侣。我离开很长时间了。”
“难过。”我说。
“是,难过。但也不可避免,必须拯救波江b。你为♫♩♪♫挑个人类名称吧。”
专有名词让人头疼。假如你跟一个名叫汉斯的家伙学习德语,你只要叫他汉斯就行。可我根本无法发出洛基的声音,反之也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如果跟另一个人谈论名字,另一个人就得在自己的语言中挑选或发明一个单词来表示那个名字。洛基真正的名字是一串音符,他曾经告诉过我,不过在他的语言中没有意义,所以我就一直沿用“洛基”这个称呼。
可我的名字其实是一个英语单词,所以洛基就直接用波江语中表示“优雅”的词语称呼我。
总之,我现在得找到一个英语单词表示“洛基的配偶”。
“艾德里安。”我说。有何不可呢?“人类的称呼是‘艾德里安’。”
“明白。”说完他顺着通道进入实验室。我手叉着腰,探头看他离开,同时问:“你去哪儿?”
“吃饭。”
“吃饭?!等一下!”
我从没见过他吃饭,除了甲壳顶部的散热孔,我甚至没见过他身上有别的开口。他是怎么吃下东西的?而且说到这个问题,他又是怎么产卵的?他一直对此讳莫如深。飞船相连时,他回到飞船上进食,而且我觉得,他还趁我睡觉时偷吃过几顿。
我赶忙爬下梯子进入实验室。此时他已经在垂直通道里握着一级级扶手往下爬了一半,我沿着自己的梯子跟过去。“嘿,我想看看!”
来到实验室地面的洛基说:“隐私。我吃完睡觉。你看我睡觉,问题?”
“我想看你吃!”
“为什么,问题?”
“科学。”我说。
洛基左右摆动了几次甲壳,这是波江座人表示稍有烦恼的身体语言。“生理过程,令人厌恶。”
“科学。”
他又晃了晃甲壳。“好吧,你看。”他继续往下爬。
“太好了!”我随着他往下。
我挤进自己在宿舍的狭小区域。最近这里只有床铺、厕所和机械臂属于我。
公平来讲,他也没多少空间。他占了大部分地方,但是塞满了他所有的破烂。另外他还在宿舍里用自己飞船上的东西建立了专门的工作间和一套生命保障系统。
他打开众多软包装袋中的一个,掏出一个密封包装后用手爪撕开,里边有各种我辨别不出的形状,大多数是像洛基甲壳一样的石质材料。他开始用手爪把那些东西撕扯得越来越细碎。
“那是你的食物?”我问。
“社交不适,”他说,“禁止交谈。”
“抱歉。”
我猜进食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令人不悦的过程,必须得私下完成。
他扯下食物上的石块,露出下边的肉质,绝对是肉,看上去跟地球的肉一模一样。考虑到我们几乎确定是源于相同的生命基础,我确信我们消耗相同的蛋白质,迎接各种进化挑战的大致办法也都相同。
忧伤再次涌上心头,我想毕生研究波江座外星人的生理学!可我得先拯救人类,愚蠢的人类,害我不能发展业余爱好。
他从那块肉上撕下所有石块,放在一旁,然后又把肉撕成小块,整个过程中他把食物一直放在原来的包装里,丝毫没有碰到地面。我也不喜欢自己的食物接触地面。
过了一会儿,他已经把餐食中可食用的部分撕扯得极其细碎,那是他手工的极限,比人类对食物的处理精细得多。
然后他把食物放在原地,走到自治区域的另一边,从一个密封盒子里掏出一个扁圆盘,放在自己腹部的下方。
接下来的场面变得……让人恶心。他警告过我,我不能怪他。
他腹部的石甲分开,我能看见里边的肉扯开一个口子,滴下几滴闪亮的银色液体。血?
然后,一团灰色物质啪嗒一声从他体内掉进圆盘,声音好似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拍在地上。
他盖好圆盘并将其放进原来的密封盒里。
回到食物旁,他翻身让后背着地,腹部张开的孔洞还在,我能看见里边有软软的肉。
他伸出几只手挑选小块的食物,把它们扔进腹部的开口。
他有条不紊地重复这个过程,最后所有食物都被放进他的……嘴里?胃里?
他没有咀嚼,也没长牙齿。在我看来,他体内没有活动的器官。
他吃完最后一点,然后无力地垂下胳膊,展开身体躺在地上,无力动弹。
我抑制住冲动,没有问他是否还好。虽然他看起来像死了一样,但这大概是波江座外星人特有的进食过程,以及排泄过程。对,我猜之前排出的那一团就是他上一餐的残余。他是单口生物,即通过同一个器官排泄和进食。
他腹部的开口缓缓闭合,皮肤上开裂的地方似乎开始结痂,但是我没能观察多久,因为腹部的石甲紧接着恢复原位,遮住了他的肚子。
“我……睡觉……”他口齿不清地说,“你……观察……问题?”
洛基进食后的昏迷可不是小事,这根本不像主动入睡,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强制性餐后休眠。
“是,我观察。睡吧。”
“睡……睡了……”他含糊不清地说完后便昏睡过去,还躺在地板上,保持着腹部朝上的姿势。
他的呼吸加快,每次刚一入眠他都会这样,他的身体需要排出高温循环系统的全部热量。
几分钟后,他停止喘息。我这才知道他没有事,已经睡着。只要度过急促呼吸的阶段,我就从没见他在两小时内醒来。我可以溜走去做自己的工作了,在此情况下,我要记录下刚刚见证的整个消化过程。
第一步:从口中排泄出物质。
“的确,”我对自己说,“恶心得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