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恐惧是一种生物体企图摆脱、逃避某种情景而又无能为力的情绪体验。其本质表现是生物体生理组织剧烈收缩,组织密度急剧增大,能量急剧释放。其根本目标是生理现象消失,即死亡。
(摘自《刑警日记》)
“那是一张鬼脸。”何晴身子又是一阵剧烈地颤抖,脸上扑着的粉都簌簌而下。她的妆残掉大半,令她的脸看起来支离破碎,配上她的一脸惊惶,也有种鬼脸的感觉。
“鬼脸?”徐海城不解地扬起眉毛。
何晴抬起头盯着徐海城与潘小璐,拼命地点头,说:“是鬼脸,真的鬼脸,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脸……”她不断地重复着,声音渐低,恐惧从她眼中弥漫出来,令周边的空气都凝结了。
化妆室有一刹那的寂静,静得可以听到各人的呼吸声。
片刻,徐海城问:“这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何晴很认真地想了想,脱口而出的依然是这两个字:“鬼脸。”似乎除此再也找不到形容词了。
徐海城与潘小璐相视一眼,心知她惊吓过度,一时间大脑堵塞,于是对她说:“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一下随我们去警察区录个口供。”说完,走到窗外察看一番,窗子紧闭着,拉开可以看到窗台积着薄尘。望过去的角度与刚才小化室所见略微有点不同,但同样没有着足点,所以也不可能有人从外面攀援而上。
随后,徐海城与潘小璐离开主持人化妆室,走进隔壁的演播室。
演播室的水银灯已经熄了,另开着普通的照明灯。三十个现场观众都坐立不安,三三两两地低头交耳。徐海城与潘小璐一走进来,所有人的眼睛像探照灯般自动地聚集到他们身上。因为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脸上都有惊惶之色。
热线电话还在不停地响着,是观众打电话来询问雷云山的情况,工作人员不得不说谎:“雷教授身体有点不舒服,不过刚才休息已经好了,只是节目暂时不会继续……”
徐海城扫视现场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接着找了几个现场观众,随便地问了一下掐断热线电话后发生的事情,他们所说与何晴没有出入。雷云山接到热线电话后,脸色发青,不得不暂停节目,不久他们听到何晴的惨叫。
何晴口中所说“鬼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徐海城计算了一下,何晴离开小化妆室到端着水杯回小化妆室,所用时间大约不到五分钟,如果真有人进入化妆室,只有两条途径,一条是从隔壁房间爬进去,另一条从门口走进去。
对面房间的人说,自从何晴离开后,再无其他走进小化妆室,而对面房间的全部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从门口进入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队了。
徐海城让冯制片打开小化妆室的右面房间,就是堆放衣服和其他只道具的地方,窗子紧闭,推开窗,窗台上也是薄薄的积尘,所以排除了从右面房间爬进小化妆室的可能。左面房间是何晴刚才所在主持人化妆室,据大家说,这个化妆室刚才一直没有人,徐海城刚才也查看过,窗台窗框都没有脚印。
从隔壁爬过去的可能性也排除了。
那么窗外的“鬼脸”究竟从何而来?
徐海城想了想,问:“冯制片,除了这个节目组,还有没有其他节目组在工作吗?”
“有,还有个节目组在一楼录制节目。”
“带我们去看看。”
“好。”冯制片领着两人下楼,穿过长长的走道,到末端的一个大演播室里,里面的布景搭的很像民间的戏台,有九个男人随意坐在戏台边,或是抽烟或是说话,他们三十岁到五十岁不等,皮肤黧黑,一看就是长期日下劳作所致的。
冯制片小声说,他们的节目已经录制完,按理可以离开了,但现在警方封锁电视台,所以就滞留下来。“他们是瀞云山区铜锣寨的傩舞班,特意来为这次文化节录制节目的,而且他们还要在文化节开幕上表演傩舞。”冯制片指着其中一位说,“这位是班主大伯……”
徐海城与潘小璐同时皱起眉头,心想还有这个名字?再看大伯,大概五十三四岁,面相比较严肃,身板敦实。
冯制片察颜观色,明白两人为什么皱眉,又解释:“两位别误会,他们傩舞班里的人都是各村威信极高的人,大伯是尊称,他的名字叫吴大军。”
徐海城心中一动,问:“你认得吴春波吗?”
“当然,他是我们村寨的。”吴大军惊讶地看着徐海城,“你认得他?”
徐海城点点头,忐忑不安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半年前有人看见他进大山里,就没回来了,连他爸也失踪了。”
吴大军的这句话,令旁边站着的额头有疤的老人目光微闪。不过徐海城没有注意,他心中黯然,一直没有找着吴春波的尸体,心存侥幸以为他还活着,既然没有回到铜锣寨,估计在生的概率很小了。黯然只在心底,面上依然水平无波,对他说:“麻烦你介绍一下你的队友们吧。”
吴春平点点头,依次指着各人介绍二伯、三伯、四伯、五伯、六伯、七伯、八伯、九伯,也有说名字。二伯长相有点凶,额头一条长疤到眼梢;听到三伯的名字时,徐海城怔了怔,觉得宋三平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潘小璐轻轻地扯着他的衣袖,说了一句话:“巫蛊世家。”
徐海城恍然大悟,宋多的爷爷不是叫宋三平吗?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宋三平,大概六十多岁,相貌普通,眼角下垂,满脸愁苦之色。他手里抱着一个木盒,与那天地铁站见到的木盒十分相似,徐海城不免看多几眼,问:“这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是我们道具。”吴大军示意宋三平打开。才开一缝就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徐海城心里突突连跳几下,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个木质人头雕像,眼珠点着黑漆,分外传神,足可以假乱真。忽然想起许三在地铁站里打开盒子时候的惊惧,会不会他看到也是这个呢?
“这道具是做什么用的?”
“山神祭里用的。”看徐海城依然不解,大伯吴大军又加了一句,“有一幕要献祭,就用这个道具。”
难道文化节当天要重现远古的人头祭?
徐海城有点惊讶:“是不是表演人头祭?”
吴大军也惊讶地看着他,想不到一个警察也知道古老的祭祀。“是的,我们瀞云群山很久以前都是用活人头献祭的,现在这种风俗早就取消了,一般都用木雕人头来代替。”
徐海城低头看人头雕像,雕工细致,人头看起来栩栩如生,嘴角噙着一丝喜悦的微笑。有一刹那恍惚,又回到瀞云通天岭祭坛的地下二层。想了想,问冯制片:“冯制片,请问这次一共请了多少个傩舞队呀?”
冯制片毫不犹豫地说:“来我们电视台录制节目的主要是三支傩舞队,文化节当天开幕式有个山神祭表演,总共是九个队八十一人,还是锣铜寨傩舞队为主演。文化节期间,傩舞表演也是其中一个项目,九个队都会轮流表演,国外的民俗学家们对这个傩舞非常感兴趣。”
“锣铜寨主演是什么意思?”
冯制片指着吴大军说:“这位大伯演开幕式山神祭里的首巫。”
徐海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转到旁边放着的两个大木箱子,箱子漆着朱红色的漆,已有些剥落,一看就是年代已久。他还没有开口,吴大军早过来打开,一个箱子放着傩面具,一个箱子放着傩戏服。
徐海城翻开傩面具看了看,以前查钟东桥案子时,他研究过一阵子傩面具,认得一些,这箱里面具都比正常脸庞要大,色彩斑驳,乍看相当的糁人。他刚才想过,何晴在窗外看到一闪而过的脸会不会是面具呢?
但是雷云山会因为面具而吓死吗?他是考古专家,木乃伊都见多了,还惧一个傩面具?
徐海城边思索,边问了一下这个傩舞节目的制片人、摄影等人,大家都互相证明刚才一直在拍摄,没有空闲留意周边,只是听到一声惊叫时才震了震。但当时大家也没有在意,以为是某个节目的剧情需要。
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常,徐海城冲宋三平招招手,说:“你出来一下。”
宋三平惊愕地扬起眉,他的同伴们也面面相觑。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问一下宋多的事情。”
听到宋多两字,宋三平老脸闪过一丝愤慨,二话没说,将木盒交给吴大军,跟着徐海城走到外面,直梗梗地说:“警察同志,我孙子死的冤枉。”
“为什么这么说?”
“连个尸骨都不见,我去他们说的地方找了大半年,也没有看到。”
徐海城愣了愣,据说宋多是跌落通天岭下面的,那山谷深不可测,宋三多居然跑下去寻找,看他年龄一把,通天岭又荒无人烟,风餐露宿,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眼前的老人顿让他生出几分敬意与同情,温和地说:“通天岭,我也去过,那里有不少野兽……”
宋三平满含愤怒地打断徐海城:“不可能。”
徐海城知道他是不愿意相信,不在此事纠缠,说:“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吧。”
“三伯,我听宋多说他小时候,你邻居家里死了一个人,脖子上有个牙印,当时公安局判定是心脏病发死亡,而你对他说,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巫术杀死他的,对不对?”
宋三平垂下眼睑说:“很多年前的事情,我哪记得清楚?再说,你跟我们家小多认识?”他倏然抬头盯着徐海城,满眼的怀疑。
“我跟他不认识,但是他在互联网上留下这段话,说你告诉他的。”
宋三平眼中的怀疑稍减,愤愤不平地说:“咋别人死了二十年还有人关心,我们家小多才死半年都没有人问呢?”
徐海城想起潘小璐说到考古队的异样,于是说:“这样子吧,三伯,你将那件事情告诉我,我答应帮你去查一下宋多的事情。”
宋三平眼睛一亮:“真的?”
徐海城郑重地点点头。
“好,说定了,你可一定要查清宋多的死,我们家小多这孩子……”宋三平说着哽咽起来,赶紧别转头抹眼泪。徐海城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暗暗打定主意,查清宋多死亡的真相。
“确实是有个牙印,我也确实听别人提过,那是种很厉害的巫术,可以杀人无形,据说是召来冤鬼将人咬死的。”见徐海城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宋三平又加重语气说,“真的,那人说这种巫术叫劫。”
劫。
徐海城心中一动,劫在汉语里意为强取、掠夺、灾难,到是很符合这种杀人手段。
宋三平见徐海城走神,心里惴惴不安地又叮咛一句:“你可记得帮我查清楚我们家小多的死呀。”
“三伯你放心吧。”忽的想起来一事,徐海城问,“你怎么在铜锣寨的傩舞班里?”
“我去通天寨找小多,就住铜锣寨,跟他们混的熟悉,他们要来城里表演,人手不够,我以前跳过,就让我加入了。”这次表演是市里出面组织的,有补贴可奖,正好各村寨也是闲季,于是都十分响应。
宋三平的话毫无疏漏,但他所说的“劫”的巫术,依然让徐海城半信半疑。让傩舞队的留下联系方式,就让他们离开电视台,临走时宋三平不停地回头看他,目中期盼之意灼灼,徐海城只好冲他重重地点头,暗示他一定会查清楚宋多死亡真相。
宋三平这才大步离开。徐海城暗叹口气,这个可怜的老人家。随后他让冯制片领着到了三楼,刚才他想到如果何晴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鬼脸是面具的话,到是有实践的可能,拴上绳子从三楼吊下来就可以了。
不过三楼对应小化妆间的房间紧锁,隔壁两间也是,冯制片说是不同的部门,没有钥匙。徐海城与潘小璐在周边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又转回二楼的演播室。
演播室的气压有些低,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也难怪,只是来当个现场观众结果变成目击证人,任谁都会有点缓不过劲。何况夜已经越来越深,警察却没有丝毫放他们走的意思,人人都渐感不安,彼此也不再交谈,都是眼巴巴地看着进进出出的警察,希望从他们脸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冯制片将现场观众的名单递给徐海城,他扫了一眼,发现半数以上的单位填的都是南浦大学,就问冯制片现场观众是如何挑选出来的?
冯制片说,有两种途径,一种是登陆市电视一台的网站报名,另一种是打节目组的电话,报上姓名年龄单位身份证号码以及联系方式,然后从中筛选出合适的人选。有时候人数不足时,就拉电视台员工的亲朋好友凑数。
因为雷云山名气大,这次访谈报名的人很多。考虑到他活跃于考古界以及人文界,所以选择的观众职业或是学业都是与此相关的。这三十名观众中,有半数来自南浦大学或是南浦大学毕业,有几个是业余考古爱好者,另有一些是从事民间文化研究的。
徐海城让冯制片复印一份观众名单给自己,拿着名单对现场观众说:“你们没事,可以走了……”
话没说完,现场观众脸上都是一喜,有几个立刻站了起来,不过被徐海城凌厉的眼神一扫,又慌不迭地坐回去。
徐海城走到演播室门口站着,说:“我报名字,一个一个地出去。”说完,他开始一个一个地念名字,每个观众从他面前经过时,他都迅速而凌厉地扫一眼。
前十五个都是一扫而过,第十六个观众的名字让他暗吃一惊,林俊风,他仔细打量着他。看起来有三十岁,看资料是二十六岁,瀞云市考古研究所考古员。他长的很瘦,脸颊干瘪,嘴巴有点歪,一只眼睛的眼角高于另一只眼。长相相当的突兀,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徐海城还发现,他散发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但是盯着他反复看了又看,仔细地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是第一次见到。他把观众名单递给潘小璐,然后冲林俊风招招手:“到外面来说话。”
林俊风愣了愣,还是跟着他走到外面,神色坦然。
借着走道里暧昧的灯光,徐海城又一次打量着林俊风。他的记忆力很强,只要扫一眼就可以将他人的长相如复印般地留在脑海,但是这个人,他确实不认得,不知道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你是马俊南教授的学生?”
林俊风犹豫了一会儿,说:“是的。”
“那你与卢明华是什么关系?”
林俊风声色不动地说:“我是她的表弟。”
“你去探望卢明华后的第二天,她就康复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做。”
“昨天下午你去探望了马俊南,结果昨晚他就康复了。”
林俊风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说:“他康复了?”
徐海城眉头微蹙,看他神色中的惊愕不似有假,难道马俊南的忽然康复与他无关?可是明明是他看过卢明华,卢明华康复,看过马俊南,马俊南康复,虽然不能证明这两人的康复一定与他有关,但就目前来看,他是相关性最大的一个。
思忖片刻,徐海城问:“这么说来,卢明华的忽然康复与你有关,但马俊南的与你无关?”
林俊风露出嘲讽的笑容:“你别想套住我,这两个人都疯成这样子,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治呢?”
“也许你有办法,只是不够光明正大,比如说卢明华,你不是将病嫁接给护士小戴了吗?”
“徐队长,你的犯人是不是都被你这种诡诈口才给骗进去的?而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病可以嫁接的。”
他怎么知道我姓徐?难道真的是熟人?徐海城问:“你认得我?”
“徐队长,那个制片人一直这么叫你的。”
林俊风的理由倒是站的住脚,但是刚才那声“徐队长”叫的太过自然,分明感觉他以前就叫过,只是这张脸,绝对是张陌生的脸。徐海城继续刚才的话题:“虽然病是不可以嫁接的,但是听说如果中了蛊毒或是巫术,倒是可以用替身法转到别人的身上。”
林俊风上上下下地看着徐海城,说:“什么时候我们的人民警察说话口气跟巫师一样了?”
“当他遇到某些人用下作手段行事的时候。”徐海城冷冷地回答。
林俊风寸步不让:“你得用证据证明用下作手段行事的某些人中包括我。”
“卢明华病了七年多,你这个表弟只探望了一次,她就康复了。”
林俊风嘴角一咧,说:“你陈述了一个事实,但不是证据。”
徐海城不恼反笑:“有意思。”
林俊风微微点头,做了一个谦虚姿态,似乎是说过奖了。
徐海城本来还想问问他为什么来参加雷云山的访谈节目,但见识他刚才的口才与镇定后,知道问也是白问,所以指着走廊,说:“你可以走了。”
林俊风道了声谢,抬脚就走,与徐海城擦身而过时,眼梢斜斜地瞥了一眼。潘小璐就站在徐海城的身边,看到林俊风带点轻视的一瞥,很不悦地瞪他一眼。
林俊风不以为然,反而冲她怡然自得地笑了笑。他本来谈不上英俊,但这一笑将歪嘴与吊眼梢都模糊了,整张脸就变得不是那么突兀。潘小璐怔了怔,心想如果他脸稍微饱满一点,嘴巴不歪,一只眼睛的眼角不是这么高,应该也是个长相不错的人。随即又为自己的念头诧异,都想到哪里去了?
“找个兄弟盯住他。”徐海城等林俊风走远,低声地吩咐潘小璐。她点点头,拿电话通知门口的兄弟。
徐海城继续审视余下的现场观众,剩下的十四个人再无人有给他感觉异样,所以很快地,演播室里的人全走光了,观众席上凳子凌乱,地上扔着小小的三角彩旗,台上雷云山坐的凳子倒在地上,热线电话已经被停止了。灯光照着偌大的演播室,一片凌乱。一如徐海城心中对于此案的感觉,凌乱,没有头绪。
那张窗外一闪而过的脸,会不会只是何晴的错觉?
勘探完现场,已经接近午夜了,徐海城带着自己的队伍返回市局。当然还带着重要人证何晴以及冯制片,长发男人依然陪着何晴,一种都是轻言细语的呵护。潘小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要是有人也如他这般呵护自己多好。想到“有人”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徐海城一眼。
徐海城不知她肚子乾坤,以为她有话要:“小璐,有什么就直说吧。”
潘小璐愣了愣,随便抓住脑袋里第一个闪出的念头:“为什么跟着林俊风?他与案子有关?”
这个问题难住了徐海城,又不能说是因为卢明华与马俊南的忽然康复,所以觉得他诡异神秘,于是含含糊糊地说:“一种直觉。”
“我也觉得他挺古怪的。”潘小璐说,一般人那会在这种时候对她笑得如此有肆无恐。手机忽然响了,她接听,微微挑起眉,片刻放下说:“徐队,老陈说在地铁站的时候跟丢了。”
徐海城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回到了市局,一帮人闹哄哄地走进办公室,将灯尽数打开,分工合作,连夜开始忙碌。
潘小璐与伍刑警为何晴录口供,徐海城旁听,顺便梳理思路。
何晴脸上的妆洗掉了,看起来脸色与唇色都十分苍白。情绪比刚才安稳一点,说话也开始有条不絮,说的凶案经过要比刚才电视台说的更详细,包括雷云山让她倒水时,她出来跟同事们说过几句以及所用时间。说到窗外一闪而过的脸时,她依然骇然失色,身子瑟抖,反复地说了几遍鬼脸。
潘小璐问她,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了很久,说是人脸大小,牙齿占着半张脸,脸上长着鳞片,闪着幽幽的光。
三位警察同时挑起了眉毛,心里都嘀咕着,真的有这么一张脸一闪而过吗?不会是这位小姐看花眼,结果大家陪着她疯了一夜。
思索着片刻,潘小璐说:“你确信看到是别人的脸,而不是自己的脸映在玻璃里,或是雷教授的脸映在玻璃里?”
何晴吃了一惊,圆睁着眼睛看着潘小璐,似乎在说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呢?
潘小璐强调:“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所以你得肯定不是看花了眼?”
“我就是看到一张鬼脸,你们怎么怀疑我的话呢?难道我的脸像鬼脸?”何晴自觉得委曲起来,受到如此惊吓还被怀疑,眼珠转动几下,眼眶就慢慢红了,转眼就要落泪模样。
潘小璐在心底叹口气,说:“何小时,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窗外的是个面具呢?”
“面具?”何晴偏头想了想,“面具的眼睛应该没有这么逼真吧?它的眼睛也看着我。”
“你是说这张脸的眼睛也看着你?”
何晴肯定地点了点头。
“何小姐,除了脸,你还看到什么?”
何晴呆呆地说:“还要看到什么?”
潘小璐几乎要发狂了,说:“我的意思是其他部位呢?耳朵呢?头发是什么样子的,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何晴想了很久,回答:“只有脸,上面还有一对眼睛,冷冷的。”
潘小璐递给她纸与笔,说:“画下来看看。”
何晴迟疑地接过纸笔,皱眉想了一会儿,在纸上涂画起来。
潘小璐一扯徐海城的袖子,后者会意地和她一起走到审讯室外面。
“徐队,我看她八成是眼花了。”
“现在下结论还早。”
虽然何晴没有将这张脸说出一个所以然,但她那种恐惧绝不是能装出来的。人有时候也会被玻璃里自己影子的陌生吓着,但不至于吓成这样子。不知道为何,徐海城相信何晴确实看到一张脸,一张诡异的脸。
“那现在怎么办?”潘小璐苦恼地说。
“你带她技术科吧,让技术人员拼出她所描绘的脸,然后让她确定一下。”
“好。”
“对了,对她温和点,她刚受过惊吓,大脑有点反应迟钝很正常的。”徐海城忍不住叮咛了一句,“她就交给你了,我去法医室一趟”
潘小璐轻轻地嗯了一句,心里有点不舒服,心想难道我这个人很严厉?看着徐海城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她才回到审讯室,何晴正咬着笔发呆,受惊小鹿般地看她一眼,又在纸上添了一几笔,然后推到她面前,怯怯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潘小璐拿过看了一眼,白纸上勾着人脸的轮廓,画着两只眼睛,眼睛下面一个个圈,大概是鳞片的意思,再下面是一个矩齿般的牙齿……很像动画片里人物造型。本来她就对何晴的画没抱什么期望,所以也没有说啥。想起徐海城的话,特意柔声说:“何小姐,这样子吧,我让技术部拼了几张图,你去看看哪个比较相似?”
何晴还穿着主持节目时候的套装,外面披着大衣,虽然审讯室开足了空调,她还是紧紧身上的衣服,有点不情愿地说:“现在?”
“很快的。”
“好吧,我想先用一下洗手间。”
“好,出门向右走,走廊的尽头就是洗手间,我在这里等你。”潘小璐边说边收拾桌面的东西。
何晴走到门口,探头看着走廊,楼道寂寂惟有冷清灯光。她有点迟疑,眼睛瞟着潘小璐,似乎希望她一起去,但又觉得不妥当,终究也没有开口,只是快步往洗手间走去。高跟鞋敲打着磁砖地面,一声一声十分急促,在这寂静的夜里特别突兀。
伍刑警一边改动着口供里的错别字,一边说:“小璐,你说她看到的脸究竟是什么呀?”
“谁知道。”
“真是邪门。”伍刑警咕嘟了一句,挟着笔记本离开审讯室。
潘小璐靠着审讯室的门,一边看何晴那幅抽劣的画,一边等着她。两分钟过去,她不耐烦地探头看着走廊,楼道悄无人声。五分钟过去了,她再看走廊,依然是空空荡荡。心里不由地开始狐疑,又等了一两钟,再也站不住,走到洗手间门口,轻轻叫了一声:“何小姐,何晴……”
洗手间里静悄悄,只有滴水声,嘀哒嘀哒,十秒一滴,不急不缓。
潘小璐心里不安如泉水般汩汩地冒出,她将手里的记事本搁在地上,掏出配枪,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洗手间。洗手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盥洗室,里间是厕所。灯光幽幽浮浮,盥洗室巨大的镜子映着潘小璐猫着身子的模样,透着几分鬼鬼崇崇。
盥洗室与厕所有扇门,半开半合。
潘小璐小心翼翼地用脚将门推开,举枪蹿进厕所,来回扫视一番。厕所里没有人,而何晴躺在地上,脸色青紫,歪嘴斜眼,脖子处有个粉色的牙印。
潘小璐骇然失色,抬头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远处有星子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