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放假的时候,谢清瑰回了趟清水巷。
她现在住的淮阳路距离清水巷并不算远,坐最早班地铁回去,到家里时还不到八点。
在小区外面支着铁锅卖油条的阿婆还没收摊,见到谢清瑰便笑了出来:“这不是小清嘛,可好久没见到你了唉,越来越漂亮了呦!”
“阿婆早上好。”谢清瑰笑着和她打招呼,弯着眼睛声音柔软:“工作单位离得远,赶在周末才能回来。”
“是的呀是的呀,你们年轻人应该多忙忙工作。”阿婆连连点头,皱纹密布的脸上笑眯眯的,很慈祥:“就是也不要太忙了,瞧你瘦的,阿婆给装几根油条带上去和菁妹子吃。”
‘菁妹子’是阿婆对她母亲梁敏菁的昵称,谢清瑰从小在这旧小区里生活到大,邻里邻居的互相照顾,感情都很深厚。
“好啊。”她没拒绝这几根油条惹阿婆生气,站在油锅旁等着她炸完接了过来,温婉道谢:“谢谢阿婆。”
“跟阿婆讲什么谢谢,你这孩子……”
阿婆还油条里裹了鸡蛋当作加餐,十足十的暖心窝子。
谢清瑰拎着油条爬了五楼,拿钥匙打开门后,就见到梁敏菁背对着她在阳台晾洗好的被单。
女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到她后又惊又喜:“回来怎么也没说一声。”
她走过来帮着谢清瑰把包挂上,嗔怪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想你了就回来看看。”谢清瑰举起油条:“喏,阿婆给的。”
“也正好没吃早餐呢,我去磨两杯豆浆。”梁敏菁笑着接了过来:“嚯,还热乎着。”
“那当然,阿婆现炸的。”
母女二人豆浆配油条,在日初阳光的沐浴下吃了顿简单的早餐。
吃完,两人就准备出门了。
谁也没问对方打算要去哪儿,因为她们心知肚明是要去哪里。
清水巷直通筠城疗养院的104路公交车,梁敏菁几乎天天都要坐。
这辆公交是专门开往南边的偏僻路线的,行情不怎么好,基本每次都能有座位,母女两人坐在最后一排,谢清瑰看着母亲放在膝盖上的手,心尖儿微微有些酸。
梁敏菁是事业单位的职工,在前几十年的人生里没怎么干过重活的一双手保养得也算细嫩,可现在却已经是布满皱纹的粗糙了。
这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给人按摩才被折腾成这样的一双手,但谢清瑰却无能为力去改变。
昂贵的医药费已经要把整个家庭都掏空了,实在是没多余的钱请护工来按摩。
况且,梁敏菁也不会允许。
她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但也能干的了劳苦的活计。
登记进了疗养院,负责值班的小护士已经认识她们了,笑着打招呼:“梁姨,清姐,来了啊。”
梁敏菁日复一日地来了四年多,工作人员能不认识么?
疗养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同于人来人往的医院,这里都是需要长期居住的病人,医护人员和家属混得熟是常事。
打过招呼,两人坐电梯上了七楼,和进家门一样地走进703病房里。
推开病房门,梁敏菁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散去整个屋子的消毒水味儿,然后就走到病床前,帮着床上的男人按摩四肢,动作熟练麻利。
自从五年前谢槐出了车祸成为植物人之后,他们家里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麻木,单调,却又不敢放松片刻,生怕被医药费拖垮了谢槐的最后一丝命脉。
这些年谢清瑰一刻也不敢放松,每天都在想办法努力挣钱,为的就是想救父亲。
养一个植物人就像在无底洞扔钱,这个道理她们都懂,可谁也没有资格放弃谢槐的命。
就算是杀了谢清瑰,她也不会。
父亲会醒来的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对于她而言就足够了。
趁着梁敏菁给谢槐按摩的时候,谢清瑰去一楼收费窗口把这个月的医药费缴了。
虽然在大学当任课老师的收入不算高,但好在她的兼职行情还不错,足够支撑也不会太狼狈。
等回到病房,抬眸迎上的就是梁敏菁有些忧心的神色。
她问:“这个月又花了多少?”
“妈,爸爸在疗养阶段,每个月的费用都是一样的。”谢清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做家教的费用可以,不用担心,上个月还接了几场演奏会呢。”
筠城是一线城市,以她演奏级别的钢琴水准,无论去哪里教学生都能拿到比市场价更高的收入。
更何况,现在又有了阮姝这个‘大主顾’。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太累了。”梁敏菁看着谢清瑰骨瘦如柴的手臂,眼眶有些酸:“你现在每天上班,下班后还得给两个孩子上课,整天坐地铁公交到处跑的,连个车都没买……”
“妈,您哭什么,我有打算买个车的。”谢清瑰哭笑不得,坐过去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其实现在地铁票越来越贵,一天几站折腾下来还真不如自己开车实惠,之前不买不是因为没钱,就是觉得限号烦。”
其实以谢清瑰的收入,在每个月固定的医药费以外真的绰绰有余,淮阳路的小二居后是用公积金买的,也得亏她这个靠谱的工作了。
这几年更宽裕一些了,确实就没必要整天挤地铁,完全可以换一个低调的代步车。
“妈。”谢清瑰抱着母亲的手臂,宽慰般的撒娇:“下周末您陪我去挑好不好?”
“傻丫头。”梁敏菁忍俊不禁,可心头依旧是隐忧未散,低低叹气:“我和你爸真的对不起你,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还是盼着你为了自己多攒点积蓄。”
“如果咱家条件正常,你和嘉年那孩子也不会分开了。”
她口中的嘉年,就是谢清瑰的前任男友冯嘉年。
“妈,您又提他干嘛啊?”谢清瑰有些不乐意了,严肃地扳着小脸:“是我看不上他。”
“瞎说,你都和嘉年谈了一年恋爱了,要不是走到见家长这一步被他发现你爸爸…”梁敏菁顿了一下,声音发涩:“总之,是我们对不起你。”
“妈,您再这样我生气了,一家人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谢清瑰郁闷的嘀咕:“道不同不相为谋,错过冯嘉年有什么好可惜的,更何况分手是我提的。”
两年前见过家长后,她明确地和冯嘉年强调过即便是结婚后,她自己的收入也会有一半送到医院来负责养活谢槐。
那时冯嘉年错愕又不能接受的表情,就让谢清瑰明白这段感情是走到尽头了。
“我知道你最要强,可你毕竟都二十八了,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梁敏菁一想到这里就愁得睡不着觉,边抹泪边嘟囔:“我同事家的子女和你差不多大,孩子都有了,你还记得姜姨吧?她一听说你还没对象,立刻就想给你介绍一个,说小伙子是公务员,个人条件相当不错。”
……
说了半天,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妈,您想让我去相亲就直说呗。”谢清瑰哭笑不得,耸了耸肩:“我又不排斥。”
“真、真的么?”梁敏菁一愣,十分意外地看着自家闺女:“你不排斥?”
“为什么要排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排斥谈恋爱了?只是现在没有合适的对象而已。”谢清瑰微笑,自然而然地说着:“如果姜姨把咱家的条件说清楚,对面也可以接受的话,那就见见呗。”
到什么年纪干什么年纪应该干的事情,这个道理谢清瑰一直都懂。
所以她从不排斥恋爱,脑中也一直有组建一个家庭的构图,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的话,并不会强求或者着急罢了。
眼见着闺女这么通透,梁敏菁开心极了,傍晚就在姜姨那儿把一切都打听好后发给了谢清瑰。
传说中人很不错的小伙子名叫宋临,是法务单位的公务员,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都挺好。
听说他见到谢清瑰的照片就丢了魂,丝毫不介意谢槐的事情,十分着急的就想见个面。
谢清瑰已经回了自己的房子,边撸狗边听着母亲的语音,闻言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她轻描淡写地回了句:“那就约个时间见见吧。”
宋临那边很着急,所以见面时间就定在了周一下班后的晚饭时间,双方都是正常下班的单位,不存在忙得走不开的意外。
因此谢清瑰周一上班时,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随意懒散风,特意打扮的精致了些。
她穿了一条雾霾蓝的丝绸吊带裙,腰身是鱼骨设计的收起来,衬得细腰不盈一握,白皙莹润的脚踩着水晶跟的高跟鞋,头发高高盘起,端庄又优雅。
“哟,小谢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办公室的同事见了,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本来就够好看了,今天更好看!”
谢清瑰微微笑了笑,实话实说:“下班后要去相个亲。”
“哦哦哦怪不得……”
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氛围,除了一角——上次给谢清瑰介绍阮姝做家教的那位音乐老师,闻言脸上僵了一下。
怔愣片刻后,他立刻给沈季屿发信息报告。
相亲对象是个蛮体贴的人,特意把吃饭地点定在筠城大学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谢清瑰下班后直接步行走一段路就过去了。
天气闷热,她走到餐厅的时候白皙的脸颊都有些泛红,给清冷柔婉的气质平添了几分娇憨,早已经坐在餐厅的宋临远远看见,就是一愣。
眼前的姑娘看起来……竟是比照片还要好看得多的。
这大热天她穿着一身蓝色裙子,有种冰肌玉骨的仙女感。
宋临直感觉自己的呼吸节拍都有些乱,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手足无措,眼见着谢清瑰四下张望,忙不迭地站起来挥手。
见到她走过来微笑着坐在对面望着自己,宋临一开口,竟然结巴:“谢、谢小姐,你好。”
谢清瑰美眸扫过眼前戴着眼镜的清秀男人,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一顿饭,基本上是宋临说,她听着。
谢清瑰本来就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性子,更何况还是以相亲为前提的一顿饭,话就更少,只微笑看着,时不时应和一句。
但这样对于宋临来说已经足够,在女人柔润目光的注视下,他心里仿佛酸麻了一片,又羞又臊又管不住想说话的那颗心。
就感觉,能和谢清瑰多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在宋临活了快要三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遇到这样美丽又优雅的女人。
宋临甚至不敢去窥探她洁白的肩胛和手臂,眼睛偶尔划过她的脸,也很快就慌乱地低下去。
谢清瑰面色如常,心里却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比自己还要大一岁的相亲对象,竟然是如此的青涩,或者说是羞涩。
看起来就像个毛头小子,倒还是挺有趣的。
饭吃到一半时,餐厅大门被推开,宋临旁边的桌上来了客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客人。
他穿着米色的polo领短袖,白色长裤,两条长腿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漫不经心的懒散。
面容英俊,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突然看到沈季屿,谢清瑰唇角的笑意陡然僵了。
迎着他戏谑的视线,她瓷白的牙齿咬了咬唇,立刻转移视线,心里却忍不住乱糟糟地在想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相亲的。
瞧那样子,就是有备而来。
“谢小姐。”宋临一直很细致地关注她,立刻就发现谢清瑰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态度温和关怀,殷勤劲儿让旁边的沈季屿忍不住笑了声。
这声音讽刺劲儿十足,终于让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谢清瑰身上的宋临察觉到了。
宋临侧头看了一眼沈季屿,只觉得这男人莫名其妙,却让人很有危机感——因为他一直是盯着谢清瑰的。
这让宋临立刻就很不舒服,觉得如鲠在喉。
但好在谢清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隔壁桌坐了一位帅哥,还在专心致志地吃东西。
宋临微微松了口气,柔声问:“还想吃些什么吗?”
谢清瑰还未等回答,话头就被左前方的沈季屿打断了。
“你好。”他对着旁边等待点餐的服务员笑了笑,眼睛却依旧是看着谢清瑰,声音低沉散漫:“按照这位小姐吃的东西给我来一份吧。”
“她看起来……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