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斋香园的大门出来时,江晚还在回想刚刚吃饭时的那个插曲。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手搭在车门上,不由自主地去想。
手被裴行初牵着,她嗓音发紧——“这太贵重了,戴回家磕了碰了,怕是要冲撞了老祖宗。”
紧张,心律不齐,让她说话时的语气并不自然。
好在她一直软糯的性子,大家都当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讲实话,拿这东西当定亲礼确实是贵重,更何况这还没定亲,只是见的第一面。
窦家姑母笑着应了两句,也没非要逼江晚收下。
窦家姑母性子辣,但也是个和善的人。
东西拿出来了是代表诚意,不硬逼着收是不想给小姑娘压力。
她觉得自己儿子说的也有道理。
年轻人嘛,要慢慢接触。
先约约会什么的,不急着走下一步流程。
江晚的思绪还未完全收回,听到身后林芝华的声音:“你跟你哥哥坐一辆?”
“过来时的那辆车有点问题,让你张叔开回去了。”
江晚回身,正想说那跟爸妈坐行不行,刚抬眼,就看到跟在林芝华后面走过来的裴行初。
男人身上不是刚回来时的那件挡风夹克,换了件略微厚一点的冲锋衣。
说是厚些,其实也没厚到哪里去。
敞着怀,凉风撩着衣摆,让人看着就冷。
他单手勾着林芝华打包的点心,目光越过的自己母亲的肩膀,轻飘飘地落在车前女孩儿的身上。
不偏不倚,盯着她看。
江晚下意识扫了身周,想看周围的人有没有注意他们。
还好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看什么呢?”林芝华笑。
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江晚收了视线,眸光很短暂地在裴行初身上落了下,再移开。
拒绝同车的话咽回去,对着林芝华点头回了声“好”。
林芝华再回头时,裴行初眼神早就从江晚身上挪开,正低头划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芝华看他一眼,没好气地叮嘱:“照顾好妹妹。”
被嘱咐的人掀眸,眼神往江晚这侧重新落了下,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应了还是没应。
林芝华抬手打他:“答应没?”
江晚抬了视线,和男人眼神轻触。
再之后她看到裴行初把手机揣进冲锋衣的口袋,在林芝华的手第二次落下来之前,偏头再次盯住她,慢悠悠地问了句——
“怎么照顾?”
语气听起来实在太暧昧。
江晚心下跳错一拍,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掐住指腹,但两秒后再次反应过来。
他一直都这样。
每句话说得都像调侃,语气轻佻又浮浪。
况且,在大家眼里,他们是不合的。
所以,江晚垂眼吐了口气。
林芝华瞪裴行初一眼,甩了挎包,转身朝江晚走来。
“走,不跟他坐,跟爸妈挤挤。”
被瞪的人像是玩笑得逞,没所谓地笑了下,勾着点心的手指随便晃了晃,侧身,倚靠在车头的位置。
江晚哑了下嗓子,朝已经扶上她肩的林芝华道了句:“没事,坐这辆就好。”
自己这个外来的女儿,总和爸妈一起,好像太排挤他了一点。
等江晚上了车,约摸着等了有几秒,靠在车前的人动了动,掐了手里的烟,走到不远处,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江晚坐在车后座右侧的位置,目光越过降了一半的车窗,落在树下那人的身上。
角度问题,从车前到树下的垃圾箱,他给她的一直都是背影。
但这好像也方便了她。
从两个小时前,拉开门看到他的第一眼直到现在,江晚才得了空闲好好打量他。
不是手指,腕骨或是衣角。
而是得以看到全貌的,望着他,尽管仍旧只是一个侧影。
他习惯烟蒂脱手后,轻搓指腹,像是要捻掉那并不存在的烟的味道。
此时搓过指腹的右手仍旧勾着点心,左手却执了手机,拇指按在屏幕上,上下滑动了一下,点在某处停了停,随后再轻拨,再停。
不像是在打字。
可能是在刷新闻?
江晚想。
从上学那会儿,貌似是高中,具体时间江晚记不清了,但他那时候就有这个习惯。
没事总爱划两下手机,问他,他又说没看什么。
神秘又疏离的样子。
散完烟味的人回身,朝车的方向走来。
江晚眼神飘了下,先是落在车前挂的中国结,再垂下来,看被塞在副驾驶后袋里的杂志。
装作刚刚没往窗外看的样子。
十几秒后,左侧的车门被拉开,灌进来一股凉风。
继而是冲锋衣布料摩擦后的窸窣响声,裴行初坐了进来。
车子启动时,江晚的思绪还没从身侧男人带进来的凌冽凉气上散去。
她总是这样,很轻易地就会被他带动情绪。
......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
好久没这么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相比如坐针毡的两个小辈......不,相比如坐针毡的江晚,林芝华夫妻俩心情倒是不错。
长方形的实木桌,裴友山和林芝华坐在一侧的窄边,江晚和裴行初相对坐在左右两侧。
饭吃到一半,林芝华旧事重提:“你那个女朋友到底在一起还是分手了?”
江晚垂眸夹鱼,耳朵听着桌上的对话。
用淡味豆豉蒸出来的石斑鱼,下面铺了青白色的葱丝。
林芝华话音落了两秒,没人回答。
江晚不禁往对面去。
视线落到裴行初的脸上时,看到男人整了下手里的银筷,轻抬手腕夹菜。
很轻微的走神,江晚察觉手里的筷子微不可查地动了下。
她视线落过去,发现裴行初也正在夹这盘石斑鱼,而筷尖恰好抵到了她的筷尖。
微怔之后,她筷子往旁边稍移了点,让出那块最好的鱼肉。
然而——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凑巧,男人的筷子追着她的,也往旁侧动了半寸,夹起铺在豆豉里的葱丝。
“就那样吧。”嘴上回答着林芝华的话。
细长的葱丝却蹭过她的筷子,收回去,被他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江晚轻吸一口气,拿着筷子的手收了回来。
刚那一下,两人动作幅度都太小,除了当事人江晚,怕是没人能注意到。
“那样是哪样?”林芝华皱眉,“你一天到晚就会糊弄我。”
正当江晚以为裴行初又不会回答,或者随口敷衍的时候,只听男人声音淡淡,没什么情绪地道了声——
“分了。”
江晚筷尖划拉着碗里的菜,很轻地顿了下。
听着这平淡无奇的两个字。
裴友山放了手里的杯子,皱眉看过去:“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裴友山并不是严肃的人,在江晚面前也一直和蔼可亲,但大概是全天下的父子都是这样——看对方不顺眼,话不投机半句多。
裴行初在加大拿的这半年多,江晚听到过很多次裴友山让林芝华给他打电话。
但电话接通,自己又不会接,装着坐在一旁看报纸,等电话挂断,再问林芝华情况。
一个有点大家长威严的古板父亲。
“什么打算,”江晚听到对面人轻轻笑了下,不太认真的,“相亲呗。”
“也为家里做一份贡献。”他说。
江晚攥了攥手里的筷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
她总觉得裴行初这个“也”字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内涵谁啊......
她垂着眼,在心里小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