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窈自认并不是轻易同人相熟的性子。
她同晏亭梨甚至见面都只有几回,她却已真的依这位仁善亲和的公主所言,将她当成了好友。
昨夜在晏景清口中听到她病了,她也的确是担忧了一夜。
如今看见晏亭梨这幅病恹恹的模样,也很是心疼。
她想起来梨水能润喉,“若是喉咙难受,也能煮些梨水喝试试。”
晏亭梨倒是反过来安抚她:“每到冬天总避不了风寒的。不必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苏越窈想开口,却被她下一句话打断。
“窈窈。我有件事,想托你帮我办。”
苏越窈疑惑地看着她。
......
一个时辰后,苏越窈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晏亭梨听到她已经出了宫,才又躺回了床榻。
早膳她已经用过,喝了药后,松玉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块蜜果进她嘴里。
蜜果还是沈兰御送过来的,入口后的甜蜜散在唇齿间,伴着一点轻微的酸。
却更显出特别的滋味。
晏亭梨靠在床上,喝药后反而有了点精神。
她将蜜果咬在齿间,将那本话本翻开。
话本是农女经商传奇,还写了农女一生的三段情爱。
可谓是前途和情爱兼具,成业和成家两全。
晏亭梨越看越感兴趣,直到松玉劝她用了午膳再继续看。
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看了一个时辰。
午膳依旧是清淡的菜色,可晏亭梨吃着都觉得无味,只吃了几口便放下银箸。
“我吃不下。撤了吧。你们也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晏亭梨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
是难受的。饭菜吃下并不美味,反而让她有些想吐。
御医昨夜已经来看过一遍,并未换药方,只是减去了几味药。
松玉无法,知晓她难受,便也不再强劝,放下帷幔,又轻手轻脚的将午膳撤下,这才退了出去。
……
晏亭梨只觉自己好似置身于冰寒雪境。
身边是松玉压抑不住的低泣声。“殿下,殿下......”
她睁不开眼,却感受得到周身无力,寒意入骨。
如有千斤铁稳稳压在四肢上,动弹不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涩哑得几乎听不清:“皇兄......”
松玉哭着将她的手紧紧攥着,她掌心的温热却传不到晏亭梨的手上。
“太子殿下事成了,娘娘也平安无事......殿下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回上京了。”
梦中的晏亭梨很轻地点了点头,未说尽的话湮灭在满界微雪里。
而后,便是不尽的黑。
......
濡湿的额发贴在额上,晏亭梨从梦中惊醒,惶然睁着眼睛,平复了许久,才望向帷幔外看不分明的窗。
她摇动了床边悬挂的金铃,铃声清越。
安静的内室中响起脚步声,帷幔被缓缓掀起,松香秀丽的面容探进来。
“殿下醒了?”
松香瞧清她的模样,取了绢帕将她额间手心的冷汗都擦净了,轻声问她:“殿下做噩梦了吗?”
晏亭梨还有些恍惚,只是点头,却没有说话。
松香将温热的水递到她唇边,一杯水喝下去,晏亭梨才像回了点魂似的,“是做了不好的梦。”
她语气还有些低落,松香敏锐察觉到了,见她神色郁郁,温声安抚道:“梦只是梦罢了,过后也就忘了。殿下不必多想。
殿下午间都没吃什么,这会可觉着饿?要不要再用一些?”
晏亭梨摇头拒绝,松香又换了话头,让她从方才的噩梦中转移:“沈相的回信已经送回来了,殿下可要看一看?”
晏亭梨掀了掀眼皮,却没什么精力,只点点头。
松香去将青信取来,回来时晏亭梨还耷着眉眼,很是低落。
她接过了信,没有立刻打开看。
而是看着信封上的“云容殿下亲启”看了半晌,直到每个字在眼中都变得清楚,神思也都回归了,这才慢慢挑开信封。
信并不长。
“殿下日安。
蜜果是以江宁特有的桃果制成。春生桃花,夏结桃果,甜中含酸。
但江宁人也并不多种,是以上京也甚少有引运。
只是寻常之物,能得殿下喜欢便好。
至于授课,殿下勤勉有心,但课业无妨。
殿下尽当安心休养,不必忧虑。
敬祝顺安。”
寥寥几语,不算多。
晏亭梨低着头看了半晌,才缓缓收起信纸。
她声音很轻:“松香。”她顿了一顿,却没有将话说出来。
在松香疑惑的眼神中,晏亭梨只是低下头,将信纸折得平整。
她方才想说的是:我有点想娘亲了。
可她从未见过生母。
想到这里的晏亭梨才倏然醒悟,将未出口的话又咽下。
——
五日后,晏亭梨终于病愈。
皇后和晏景清都来看过,见她的确无碍了,这才解了对她的“禁足令”。
这几日皇帝倒是知晓她卧病在床的事,但并未来过棠梨宫,只是派人送了赏赐,以示关怀。
病中这段时日,晏亭梨同沈兰御之间也只通了那三回书信,之后晏亭梨便安静养病,直至御医终于肯说出“无恙”。
此日晨光熹明,清寒不退。
晏亭梨拥着裘衣到书室,踏入室中时,第一眼望见的不是沈兰御,而是悬挂起来的一副地图。
她微微一愣。
在香炉前的青年回过头,眉眼生出一点浅淡的温然。
他道:“殿下康安。”
晏亭梨抿出笑来,面上终于有了些气色。
“沈相安。这段时日天天都要喝药,好在沈相送来的蜜果味道很好,比宫中制的蜜饯还要更胜几分。”
沈兰御微微笑了一笑,“于殿下有助便够了。殿下这段时日养病劳累,今日只简单学些就好。”
他并没有要说一说那张地图的意思,晏亭梨便也没有问,只是叫他。
“沈相。”
沈兰御看过来。
听见她问道:“今日可以学画吗?”
少女山眉浅黛,眸流清江。
许是方才病愈,更清减几分,拥在裘衣下的肩身纤薄,玉脸生弱。
眼睛里却有几分期待。
沈兰御颔首,却答:“我并非从小便学书画琴棋,只是略通皮毛,不比大家。殿下见谅。”
晏亭梨当然不会,只是她也很好奇。
室中很是温暖,她穿得并不单薄,但病身初愈,眼下倒是觉得正正好。
她偏了下头,笑意挂唇。
“沈相虽说不是从小学起,但我总觉得你懂得很多东西,而且懂得不少。”
沈兰御垂下眼,将画纸展开。
说得平和。
“我小时候不过是识得字,写字也只是会写而已。
后来临了许多字帖,学大家笔法,日日写练,便也写得不算难看。”
“至于琴画,”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亦不算精通。我的琴艺,最开始是从乐坊里的一位乐师那里学得的。
画是城东的老画师教的。他擅画景,却并不擅绘人。
我学的东西,大都是到上京后,见识多了,才略有进益。但终究比不上大家。”
他眉波未动,只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晏亭梨听得微怔。
琴画都是文雅之事。
如世家子弟,自幼便会请名手大家教导,但这“名手大家”绝不能出自乐坊或是街头。
琴画虽雅,可世人会将人分三六九等。
晏亭梨原以为沈兰御什么都会一些,大抵是他上京拜元隐为师后才会的。
没想到是他向市井中人学得的。
晏亭梨并不觉得乐坊的乐师就低贱。
宫中乐师技艺精湛,却未必都能奏出俗市中风月。
只是文人都重“风骨“。
若是向市井中人求学,必会被看轻鄙夷。
沈兰御并不在意。
他只是道:“雅堂有阳春白雪,闹市亦有俗流之韵。贵贱之分,本就因人而异。”
晏亭梨看着他垂眼展卷的模样,却隐隐能从中窥见几分他的年少。
那时青衫临窗,心无绮绣,
只慕艳薄生的桃花,琳琅的春光。
墙隔却一小方天地,隔不却风月琴曲隐约。
他生于市井,所以不弃前尘,不厌出身。
晏亭梨虽知自己在宫中地位微妙,但实际上,她并未真正体味过市井的生活是何滋味。
收敛自制,不想出挑才是她真正不想习书博名的原因。
可就算她并未想过认真求学,但配为她师的,依然是天下富有盛名的鸿儒,学宫最清正的学士,年轻博学的一国之相。
就连元隐也教过皇子公主们。
教授琴棋书画的,也都是将一技之长磨练至极盛的名家。
她何曾真正体味过俗界声韵呢。
……“殿下。”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恍惚回神的晏亭梨懵懵地望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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