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善孝

苏越窈跟着晏亭梨往长宁宫去时,还不免有些忐忑。

晏亭梨很理解,安抚她,“母后心胸宽广,待人温和,不必紧张。就算不知如何应对,也还有我在呢。”

苏越窈点点头,“我只是还从未独自拜见过皇后娘娘。”

苏越窈的母亲身子不算好,皇后前些时候办的赏梅宴,也只是苏家二夫人带着苏映纭和苏越窈二人来了。

毕竟是皇后的宴会,若是只带一个姑娘,难免落人口舌。

晏亭梨轻轻拍了她的手,触到她的肌肤柔软微暖。

“无碍的。舅母待小辈也很体贴,你少话些也没什么,多笑笑便是。”

苏越窈便掩唇笑了。

这的确是很有效的法子。

到了长宁宫,还未走入内殿,便听得里面传来笑声。

晏亭梨扬起了笑脸,才踏入殿中,声音含笑,“母后和舅母如此开怀,是我来迟了。”

内殿中,皇后下首正坐着端雅妇人和妙姿少女,闻声将目光投来。

妇人笑道:“方才还同你母后说到你呢。”

晏亭梨同苏越窈走进去,没有立时答话,而是先向皇后和陈夫人问安。

陈夫人是皇后的亲嫂嫂,皇后同陈大人之间兄妹情谊深厚,同陈夫人也融洽相好。

是以晏亭梨自小也是陈夫人看着长大的。

皇后温声免了礼,见二人落座,才微笑道:“听宫侍说苏二小姐入宫,正巧本宫这里有几匹新料子,颜色鲜嫩,给姑娘家正合适,便也将你也请来了。苏二小姐不必拘束。”

她声音温柔,苏越窈没有抬眼直视这位出了名仁善的皇后,只垂首谢过。“臣女不拘束,只是亲见娘娘凤姿,心有敬仰。”

她话说得谦然,陈夫人闻言也道:“这便是苏家的姑娘吗?果真是端秀的好教养。”

陈夫人身边坐着的是陈家嫡女,陈华湘。

陈华湘闻言却道,“可我好像听说,苏家大小姐的性子同二小姐却是很不同?”

苏越窈眉眼不动,毫无怨怼之色,只是温声,“堂姐性子更直爽些,同我的确不同。”

陈华湘“哦”了一声,语气莫名。

“我见过她。倒的确直爽。”

她的笑意辨不出喜恶,皇后只平淡开口,“性子倒是无碍,为人仁良才为最要。”

皇后没再多说这个,只道:“听说苏夫人身子欠安,宫中的徐御医最擅调养,晚些时候请徐御医随你出宫,给苏夫人诊脉开方吧。”

她话音温和,苏越窈听在耳中,略抬起头,眼中有几分欣喜。

“臣女代家母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宫中御医虽有妙手,却也只给宫中贵人问脉,寻常权贵想请御医都得求得令牌才行。

苏越窈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来。

皇后看在眼中,只浅浅一笑,“你是善孝的好姑娘,本宫见你也很合眼缘。”

晏亭梨并没有搭话,眸光深浅一瞬。

皇后和陈夫人只是浅聊了几句这个话题,便又引到旁的事情了。

陈夫人今日入宫,主要是向皇后娘娘报喜——陈华湘的兄长即将定亲,两家已经互相换了八字。

皇后见此事终于落定,心下开怀,赏赐了许多,也给这对新人添了喜。

“阿瑜温文,定然是好郎君。”

陈华瑜说起来也是晏亭梨名义上的表兄,晏亭梨对他印象也很是不错。

闻言便道:“瑜表兄自来勤勉,又长于陈氏清正家风,自然是值得托付的。”

陈夫人笑着掩唇,心里也很满意同陈家定亲的姑娘。

那是洛州云氏的姑娘。

洛州云氏数朝前也是权贵人户,只是历过数回改朝换代,族中子弟都已经不再得任高官重职,到了如今,云氏子弟在朝中已经不占权重之位了,多只是清官闲职。

现今也徒留了百年世家的声誉,不再风光,但底蕴家风却还是厚在。

陈家一开始并不是奔着云氏去的。

本也不打算和强盛的人家结亲,同洛州云氏来往后,才发现云氏的姑娘实是德才兼备。

陈夫人自然心喜。

皇后也很认可。

皇后只是招苏越窈过来闲话,却不是要她一同陪坐到底。

她记得苏越窈本是来见晏亭梨的,便让她们二人先回棠梨宫,她赐下的料子随后再让宫人送去。

晏亭梨和苏越窈恭敬地谢了恩,走出长宁宫,行在宫道上时,苏越窈还有些慨然。

“皇后娘娘真是宽厚。母亲能得御医诊治,定然胜过寻常医师。”

顿了顿,她又压低了声,“梨梨,为何陈小姐会突然提起我堂姐......”

晏亭梨方才也在想。

她思忖片刻,还是道:“我虽待人并不苛刻,但也甚少同人亲近,你算是我自己交往的第一个好友。许是母后和皇兄都有听说,便也留意了。况且母后很重孝道,你常为母侍疾,自然称得上善孝。”

她安抚道:“总归于你无弊,你得了母后亲口夸赞的事很快也会传出宫去,对你的名声只会是锦上添花。”

苏越窈点点头,好似忽然想到什么,垂下的睫羽遮挡住眼眸,看不分明。

皇后已经允了徐御医给苏夫人问诊,晏亭梨便也没有顾虑,让松玉拿了自己的令牌,去御医宫请了徐御医,和苏越窈一起回苏家。

苏越窈入宫时还很是低调,马车都停在宫门前。

出宫时却低调不得了,人人皆知苏越窈入宫一趟,不仅得了皇后青眼赞誉,还得了皇后的赏赐。

一日后松香为晏亭梨绾发时便向她转述。

“苏二小姐一日之间便收到了不少约笺,苏老夫人还特地往苏夫人的院子里送了不少药材,说是要她承顺皇后恩典,不必再日日请安了。

那日皇后夸赞苏越窈善孝的话也传出去了。

如今京中都知晓苏家二小姐不仅同公主交好,还入了皇后的眼。

苏大姑娘却在露华楼中被晏亭梨当众斥过。

一门之中竟出了两个极端。

说起来,苏二小姐苏映纭的父亲官拜礼部侍郎,比苏越窈父亲还高了一阶,且为人钻营,在京中混得原本也算是不错。

也正是因为混得不错,才敢将自己的女儿也纵成那般性子,自己也对府中内宅之事权当不知。

但如今人人皆知苏越窈入宫一事,皇后平平淡淡一句“仁良为先”,外头便暗暗论得火热,苏越窈的叔叔一时也很是尴尬。

晏亭梨听着听着,唇角便忍不住上扬了。

夜间躺下时,她还在想那日的事。

陈家近年来被皇帝有意无意地压权,现下就连嫡子也不再迎娶高门贵女了,只同有名却渐渐凋落的云氏结亲。

毕竟陈氏一门已经出了一个皇后,皇后所出的儿子又是储君,已不能再张扬。

皇后和皇帝之间......

晏亭梨无声叹了口气,盯着轻软的纱幔。

烛火微明,却并不刺眼。

她在满室温软中翻了个身,手指搭在枕边,却触到一片柔滑的凉。

晏亭梨下意识将那东西抽了出来,而后一愣。

一方云青色的绢帕此刻柔软地窝在掌心,一片静谧中,竟还能闻到一股很清浅的香。

是沈兰御用的香。

他还送过自己两盒。

晏亭梨想到沈兰御,忽而有些好奇。

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下绢帕。

好奇他是如何从江宁山水里走到上京锦绣堆中的。

好奇他为官至今,为何从未听说过与谁是交好密友。

好奇沈府之中,是富贵还是清简。

她想着这些,对沈兰御这个人便更生出几分奇异之感。

沈兰御识音律,通书文,晓棋术。

又精通治国论策,知晓圣理,也知晓秘闻。

他有第一眼便叫人难忘的质气,却让人猜不透其皮囊之下是什么做成的骨血。

权势、荣华......

他已然拥有了,却好似并不以此为求。

直到前世的最后,也从未见过他收集珍宝、喜宠美人、敛财造势。

淡淡的雪檀香中几丝冷清。

她有些不解地想,他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地位,到底,所求为何呢。

......

——

晏亭梨不知自己是何时陷入沉睡的。

只知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只是垂髫之岁。

那时她还没有真正懂得“血亲”两个字的意思。

宴会之上,满席的权贵宗臣,稚子们随长辈赴宴,便在花园中玩投壶蹴鞠。

晏亭梨也到了花园。

幼童虽稚,说话却最是诛心。

晏亭梨只记得自己一靠近他们,便有人高声道:“我知道她!她是假公主。她娘只是个宫女。”

小小的晏亭梨愣在原地。她只知道自己或许并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假公主”。

高门权贵,教养之间各有不同。

既然有子弟谦卑,自然也有子弟骄横。

有人起了头,便有其它人一言一语地搭着附和。

大都只是孩童,却也能从父母私下的言语里推断出什么。

他们不是蠢笨,只是还没有学会如何隐藏恶意。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梦中的晏亭梨也记不清了。

只是记得到最后,是终于找到她踪影的宫侍慌乱地要将她带回去,却在半路被一位大人拦住。

晏亭梨记得那位大人将她扶在身前,温声让她将眼泪擦净。

“皇后不仅是皇嗣之母,更是天下圣母。你是天子血脉,更是皇后之女。他们身为臣子后人,却非议天家,是不忠、不敬、不善。但殿下是天下的殿下,这是事实。”

他的声音温和,衣上有淡淡的松香,却莫名安抚了年幼而惶惧的晏亭梨。

后来便有好几位夫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入宫赔罪。

晏亭梨原谅了,此后名声上便多了一道“大度”。

其实多年来,就算是皇后的母家陈家,晏亭梨也曾在旁支子弟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话。

久而久之,她便也明白自己在宫中到底是什么地位了。

现今的晏亭梨再想起从前那些话语,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

但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位大人。

梦中的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天的宫侍早已出宫去了。

晏亭梨还来不及问她那是谁。

梦境快结束时,有画面一闪而过。

拦路的男人青袍宽绰,腰间一块白玉,上刻“元”字。

晏亭梨猝然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新键盘码字很顺手!昨天忘记设置存稿,没赶上昨日更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