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穆雷开门后,外面站着的是维克托和古丽朵儿。商宁秀无法控制自己的失落,又坐了回去。
维克托是来送大婚礼服的,他托着一口木箱子,眼睛笑得像弯月,给他的兄弟说着祝福的话。
古丽朵儿则是蹦跳着冲进来,一屁股坐在商宁秀身边,将怀里的东西展示出来给她看。那是一个类似狼头的头饰,坠着玛瑙珠和蓝红珠串,散发着一股粗犷野性的美感,但商宁秀看在眼里只觉得那双红珠子点成的眼睛就像是要抓她永世不得翻身的刽子手。
古丽朵儿叽叽喳喳在她耳边上说了什么东西商宁秀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事实上这一夜后来是怎么过去的,她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外面昏黑的天怎么就已经亮起来了。
天色刚露点点熹微,帐子的内壁上透着一种冷感的紫灰色,商宁秀手心出着冷汗,蜷缩在绒毯里一动不动。
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有人在外面敲门,然后是沉厚的男性嗓音不高不低地讲了一段急促的草原话,商宁秀隐约听出了其中有‘库穆勒尔’几个字,显然这人是来找穆雷的,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出了什么急事。
穆雷在第一时间就睁眼了,他下床的手脚很快,几乎没弄出什么动静来,若非商宁秀此时人本身就醒着,是肯定发觉不了的。
昏暗的视线中,男人快速地套了衣服,一边给外面的人回了一句草原话,一边打开储物间里面的小屋进去拿东西。商宁秀默不作声的偷偷看着他出来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铁弩和一排锋利袖箭,迅速绑上了身装备好。
做好了准备工作后穆雷就开门出去了,他全程动作都很轻,基本没发出什么很大声响,很难想象那样身材高大的莽汉在赶时间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如此程度。
商宁秀之前只当他是一身蛮力,现在想来,身手也是相当矫健的。
男人出去之后,商宁秀又再多躺了一会,确认他不会因为拿漏什么东西突然再回来,才从床上起了身。
她整宿没怎么休息,眼眶胀得发疼,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就这么在这里坐以待毙,必须得做点什么,但空有这么一腔强烈的欲望,却不知究竟该如何下手自救。
商宁秀摸到门边去试了下,果然外面又给上了锁。
她想了想,抱着一丝期望进到了刚才穆雷进去过的杂物间,那里面还有一扇小门,商宁秀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地方。
那扇铁门严丝合缝地卡着,关得很死,商宁秀使劲拉了好几次,每次只能往外松动一点点,最终在第五次使劲的时候才终于成功将门打开,里面如她所料,果真就是摆了许多兵器。
兵刃锋利,乌沉沉的刀子竖在里面,满是杀伐之气。商宁秀小心挑选,最终取了其中刀锋最薄的一把匕首,她的手在抖,但很坚定,十指颤巍巍地握住刀柄。
帐子的大门原本是没有缝隙的,但却架不住这薄刃削铁如泥。商宁秀的手劲不算大,也仍然能借着锋刃贯穿出去,往下半寸便是碰到了外面横栏的阻碍。
削下来的木屑掉了满地,商宁秀胸膛里的心脏砰砰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一样,她害怕被穆雷发现,也不知道孤注一掷之后该怎么办,但这是她最后唯一的机会了。
如若不是早上穆雷忽然被急事叫走,商宁秀毫不怀疑他今天会一整天守在她身边,直到大婚。
匕首来回摩挲削砍数次之后,外面的木质锁栏和金属挂锁一起落地,带起了半大不小的声音,商宁秀心里喜笑颜开,匕首都没握住掉在了地上。
她嘴边咧着笑,原本想能带把武器在身上防身是最好的,只可惜这匕首没有找到刀鞘,不好拿。于是商宁秀很快做出了决定,将匕首和掉下来的锁栏一起扔进了屋子,再重新将门关上作掩饰。
外面的天色还没大亮,寒气尚未褪尽仍然刺骨,商宁秀一出去就被冻得一个激灵,她抱着手臂不住地搓着,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赶紧想办法找到一匹马。
当晨阳冉冉升起,金色阳光开始洒向草原,天亮的速度显然加剧,没过多久就开始传来一声声鸟鸣,部落里的帐篷也开始陆续有人出来活动了。
寨子大门口的哨岗上,守夜的年轻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脚踩在护栏上活动筋骨,远远地看见了草原上拔营启程的商队正在不疾不缓地往前走着。
途径伽蓝部落的时候,那队伍停了下来,分出了一支十人小队拉着两架宽阔的空车往这边过来了。
商队在距离部落大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下,那是草原部落的规矩,来访者必须在安全距离之外等待哨兵遣人前来检查,未经允许越界一律按照入侵者对待。
商队领头的名叫李彦,便是那日在运输站监工的男人,他半辈子都在草原上走商路,非常懂得草原部落的规矩,顺利和前来检查的异族人进行了沟通接受检查,检查兵回头向哨岗打手势,予以放行。
检查兵回到哨岗后用草原话向同伴解释:“本来昨天商队就完成采买了,回去盘算了一下数量觉得还想再追加两车绵羊毛带回去,你在这守一会,库穆勒尔大哥带人出去赶蛇了,我去把阿兹默(部落财政长)叫出来算价格。”
李彦和伽蓝部落经常贸易往来,价格还跟之前一样,很快就与对方达成了共识,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异族男人从汉人手里接过了空车,拉去后方羊圈仓库装货。
这几个异族小伙子力气相当大,人种的差异让他们天生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仓库里囤着的都是今年春天的时候给羊剃下来的一批存货,堆得跟山一样,哼哧哼哧地上蹿下跳装了两大车。
几个男人把干活当作锻炼身体,一边笑哈哈地用草原话聊天一边装着,大家都在期待着今天晚上的篝火宴会,兴奋头都非常足。
羊毛用麻绳捆成了等大的好几堆,满满两大车沉甸甸地拉了出去,重新交接到那些汉商的手中。
汉商的人交接了货物,车上的羊毛堆得很高,草原人重承诺,十分忌讳当面清点货物,李彦是知道规矩的,扫了眼车轱辘在地上轧出的痕迹心里就大概有了谱,面色如常地摆手示意力工们直接拉走。
李彦一边看着车架缓缓往部落大门走,一边用草原话跟阿兹默寒暄维护着交情:“再有两个月就是我们中原人的年关了,最近不会再过来了,估摸着下一趟是年后,也就是二月份左右,到时候,还希望兄弟把越冬最好的羊绒给我留着啊,价钱一定让你满意……”
力工们把车停在寨子外的围栏边上之后便蹲在路边上休息等候。
商宁秀捂着自己的鼻子躲在那厚厚的羊毛堆里,她身材纤细,再加上车这车足有二三十尺见方,位置非常大,她偷偷把自己夹在两跺羊毛之间外面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商宁秀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也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草原话,车子忽然停下来这许久,她心里着急,忍不住偷偷用手将那两跺捆好的羊毛扒拉开一个缝隙往外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根钉了铁钉的木栅栏,她认出来了这是部落的外围栏,而且是深色的那一面,她现在所在的方向是朝外的。
尊贵的大鄞郡主过去为陛下的赏识夸奖高兴,为得到一匹举国罕见的上好良驹高兴,为皇家春猎拔得头筹高兴,过去此番种种的经历,竟是都赶不上此时此刻她成功越过了这一层围栏来得让她雀跃。
商宁秀控制不住地嘴边偷笑着,就在此时一晃眼,感觉视线竟是和一个人对上了片刻,她心里咯噔一下漏跳一拍,慌忙将手缩回让那羊毛再合拢挡住她。
阿纯小跑着靠近围栏,她确定自己刚才是看到了那里面有一双眼睛,有人藏在里面。
阿纯双手抓着栏杆,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用问也都猜到几分了,商队来收羊毛,那个女人瞒过了所有人趁机躲了进去。草原人给的货物从来不会出错,至少在离开伽蓝部落视线范围以内,汉商一般都不会被他们看见自己清点货物。
而这条商队走的是二一线水路,汨罗河的登船点离得不远,光是用眼睛都能看到,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这群商人至少会将货物运上船之前都不会清点车辆……
说不定,这一把真的有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中原去。
阿纯不是不想离开,她不愿意一女侍三夫,可是却一直看不见成功逃走的希望,她胆小也很惜命,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了她眼前。
阿纯的声音难掩激动,抓着栏杆急切地小声道:“你帮帮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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