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殿内,灯火通明,两侧雕花直棂窗紧闭。
已是三更夜,更漏声低沉作响,远远听着竟像是人压抑的呜咽哭声。
衣衫不整的二人跪在冰冷的大理石砖地上,呼啸的风声透过窗棂缝隙直驱钻入,吹得二人瑟瑟发抖。
皇帝半披着件外袍,从内殿急匆匆走出,当看到殿内二人的模样时,瞳孔瞬间剧烈瞪大。
紧跟身后的丽美人,当看清殿内之人是自己的儿子时,眼前一黑,差些就要昏倒。
皇帝气得声音直颤,“你你你……你这个孽子!皇宫是什么地方,你竟在御花园做出此等下流之事,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啊!”
说着,他抬起手就欲往齐阑安的脑袋打去,丽美人赶忙跪倒在皇帝面前,护住齐阑安,为他求情道:“陛下,安儿还是个孩子,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可能一时冲动做了些过分之举,您就饶恕他吧。看在妾身的面子上,您就将此女赐给安儿做个妾室吧。”
“啪”的一声,那一巴掌落到了丽美人的脸上,丽美人耳垂上悬挂着的耳坠也随之甩飞到远处。
“之前他冒犯月夷公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朕看不是什么年龄小,就是你这个母妃没管教好!做出这样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有脸为他求情!朕要将你与他一并治罪才是!”
齐阑安见母妃被打,脸色一变,忙扑到丽美人身边,查看她脸上的伤势。
丽美人含泪摇了摇头,向儿子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随后跪伏在皇帝面前,泪眼婆娑道:“陛下,您觉得是妾身骄纵了安儿,可是妾身就只有安儿这么一个孩子,他于妾身来说就是我的命。您有这么多的皇子和公主,失去一名总还会有其余的陪伴。可我却只有安儿一人,若失去了他,我就再没有活在世上的盼头了。陛下,妾身求您,就算看在妾身侍奉你多年的份上,您就饶了他吧!”
齐阑安望着泣不成声的母妃,内心涌起无穷尽的愧疚,明明是自己做出的浑事,却牵连到母妃一同受罚。
皇帝愤愤甩袖坐回到宝座上,剧烈起伏的胸口始终都未能平静下来。
他冷眼看着下首相拥而泣的一对母子,觉得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
丽美人侍奉他多年,还为他诞育了子嗣,侍奉得也算得体到位。
对于她,皇帝到底起了些不舍之心。
“罢了罢了,”皇帝挥了挥袖,眉眼间的疲倦清晰可见,“就照你说的办吧,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若是再犯一次,朕绝不会原谅!”
齐阑舟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搀扶着母妃起身一并向皇帝谢恩。
“滚滚滚!都滚出去!”
皇帝不愿再看这不争气的儿子一眼,手撑着额头,只觉两侧太阳穴刺痛得厉害。
他朝着殿外高声呼喊道:“李英!快进来给朕按按头。”
殿门敞开,走进来的并不是伴驾多年的大宦官李英,而是一圆脸眯眼的矮小宦官,恭敬地伏身走近。
“陛下,”小宦官道:“李公公夜里吃坏了肚子,不便来侍奉,特安排奴婢过来,奴婢自小就学着按摩,就让奴婢还为陛下缓解头痛吧。”
皇帝心烦意乱,扬手示意他前来。
小宦官“哎”了一声,俯低身子向御前走去,兴许是头一回近距离面圣,内心过于紧张,竟没注意到身旁地面跪伏着的人,不慎被曳地的裙摆绊倒,“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哎呦,”小宦官低呼一声,捂着摔痛的膝盖踉跄着起身,余光瞥到身边跪伏女子的面容时,忽地诧异出声道:“这不是声称怀了四殿下骨肉的姑娘吗?”
此言一出,就如同空荡寂静的高空内突起一阵惊雷,清晰响彻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静若无声。
“你说什么?”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小宦官道:“奴婢记得很清楚,这位姑娘就是上回来找三殿下的那位,说是怀了三殿下的骨肉,可是今日怎么和四殿下在一起?难道说她怀的不是三殿下的,而是四殿下的……”
齐阑安脸色变得铁青,立马出声堵住小宦官剩下未说完的话语,“大胆奴才,胡说些什么!莫要在父皇面前信口雌黄!”
“说清楚!”皇帝下令道。
那小宦官先是颤悠悠瞥了齐阑安一眼,随后盯着女子的面容,拧眉苦思片刻,说道:“陛下,奴婢不会记错,正是这位姑娘。”
“父皇,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齐阑安急声道。
“住口!”皇帝随手捡起桌上的砚台,就朝齐阑安身上砸去。
他早就觉得蹊跷,齐阑舟此子性情虽怪异,但好歹行事安稳,怎会将女子的肚子搞大,甚至还让人家找上了门。
或许真的是有人栽赃陷害……
皇帝的语气恨铁不成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还会和你三皇兄扯上关系,你若是不说实话,朕把你的腿给打断!”
齐阑安双手握拳垂于两侧,内心几度纠结,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全盘托出。
皇帝彻底失了耐心,喊道:“来人,把这对贱人给朕拖下去杖责,打到他们肯说实话为止!”
海棠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此事真相眼看就要遮掩不住了,她抬手捂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这里面是她还未诞生的孩儿。
无论他们二人承认与否,皇帝已然知晓,只要派人调查一番,定会得知海棠是司乐坊的歌妓,后被齐阑安所赎出,之后发生的一切便呼之欲出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提前坦白,或许还能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儿的一条命。
暗暗在心底下定决心后,海棠跪坐起身,语气坚定道:“陛下,这一切都是四殿下逼我的!”
“奴本是司乐坊的歌妓,与四殿下暗通款曲已有几月了。前些时日,四殿下说只要我为他做件事,他便会给予我侧妃的名分。所以我才会谎称自己怀了三殿下的骨肉,但其实这孩子根本与三殿下无关,而是四殿下的。”
“父皇,她是骗你的,这不是真的。”齐阑安拼命为自己辩解着,只是声音愈来愈弱,愈发没有底气。
丽美人也震惊地望向自己的儿子,没有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皇帝的情绪已接近暴怒的边缘,他从宝座上起身,对准齐阑安的胸口就是一脚。
齐阑安痛得呲牙咧嘴,但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以免又惹得皇帝不快。
“把这个孽子给朕带出去,朕没有这样一个儿子,给朕把他打死!”皇帝怒斥道。
殿门推开,窦皇后的身影袅袅走入殿内,“陛下息怒。”她今日未着皇后凤袍,仅穿了一袭简单的湖蓝曲裾裙,扮相随和却又不失端重道:“陛下,此事切不可声张。”
“怎么?连你也要为这个孽子求情?”皇帝冷冷道。
窦皇后缓慢踱步走到皇帝身边,淡声道:“不是求情,是希望陛下能够为大局着想。”
皇帝狐疑地望了她一眼。
“此乃皇室丑闻,陛下绝不可对外声张。若是事实真相传到月夷那边,他们定会觉得咱们大昭靡乱放荡,以此为借口,拒绝与大昭联姻,这便不妙了。”
皇帝此时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事已至此,他再怎么愤怒也掩盖不了荒唐的事实。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解决和月夷的联姻,以免夜长梦多。
齐阑舟母妃早逝,罪臣之后,牺牲他一个换取与月夷的安宁,倒也不亏。
皇帝眯了眯眼,心底已经做好了决定。
“今日之事,通通不许说出去,否则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皇帝看向瑟瑟发抖的海棠,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你记住,你腹中的孩子是三殿下的。”
海棠忙磕头道:“是,我怀的是三殿下的骨肉。”
一旁的丽美人冷汗连连,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心情就经历了极度的大起大伏。
她本以为这次定是保不住齐阑安了,可没想到事情忽然就有了转机。
探寻的目光投向正静静端坐着的窦皇后,后者面容冷淡,唯有深邃眼眸中掠过几缕精光。
丽美人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殿内众人,皆各怀心思。
一道高昂的通报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响起,宦官尖锐的嗓音喊道:“陛下,月夷国王以及其王子公主求见。”
皇帝眉头皱起,“说朕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音未落,巍峨殿门从内向外,缓缓打开。为首走入的是一袭墨绿锦袍的月夷王寒晟,紧随两侧的是月夷王子和公主。
王子与公主一左一右立于身后,一人魁梧健壮,步伐沉稳落于地面,另一人柔媚如花却又尽显娇憨,裙摆织绣的蝶纹随着动作仿佛彩蝶阵阵飞舞。
此番他们的前来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方才侥幸获恕的齐阑安,目光狠毒地盯着不远处的寒月翎。
皇帝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维持平静,“月夷王怎么深夜来此啊?”
寒晟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行礼笑道:“陛下,小女前些时日受了惊吓,我实在不忍,这才深夜冒昧来此向陛下辞行。”
作者有话要说:腊八节快乐宝宝们,今天有没有喝腊八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