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起初晏南舟以为纪长宁只是随口一说,他在落霞峰时常听旁人提及纪长宁,无一不是说她精于修炼,忙于宗门事务,多年如一日,从未懈怠过,亦是极少教导宗门弟子。

自是也知道自己使出归玄后,那些人是如何编排,无不是些纪长宁假公济私暗度陈仓的难听话,仿佛不认同自己天赋不足,而怪他人受人指点。

他不介意自己是如何被污蔑羞辱,却不忍听旁人说纪长宁一句不是。

虽不解其意,可在他心中,纪长宁是同旁人不同的,是救命之恩,是教导之情。

按理来说,谣言四起,积毁销骨,众口铄金,旁人只愿听到自己想听的事,不在乎会给他人带来多大的困扰,本以为经此一事,自己定是惹纪师姐生厌,故而纪长宁要教他练剑时,他自是感到讶异,不能明白用意。

回去后久久难眠,翌日散了课踟蹰了许久,才抱着试探的心走到山间陵外那片竹林中,远远却见纪长宁负剑而立,闭眼休憩,似久等多时,忙急匆匆小跑而去,气喘吁吁道:“纪师姐,我来迟了。”

纪长宁睁眼抬眸,沉声问:“今日为何这般晚。”

“我......”晏南舟低下头,“我不想学。”

说完,晏南舟看着地面,他不知道纪长宁是何表情,是失望还是无所谓,光是想到那种眼神,便感觉自己心中酸涩难耐,眼睛泛红。

随后,只是听到枯枝被踩碎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将自己笼罩,纪长宁淡漠的声音随之响起,“抬头。”

晏南舟未动。

这道声音再次响起,“晏南舟,我让你抬头。”

双手紧握,晏南舟抬头目光望进纪长宁双眸中,这双眼眸无悲无喜,只是困惑不解,“我不问你缘由,只问,你当真不想学?”

竹林中很安静,只听得见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似明白这人答案,纪长宁转身,却感觉衣袖被人扯住,低头一看,少年用指腹轻轻扯住衣摆,仰头看着自己,眼神坚定不移,声音有些慌张,仿佛怕说晚了一秒面前这人就会离开,“纪师姐,我错了。”

纪长宁不语,晏南舟着急不已,也顾不上其他,慌忙解释,“师姐待我极好,我不想再因为自己,让师姐无端背上骂名。”

虽说的没头没尾,却足以让纪长宁明白晏南舟不愿的缘由。

万象宗弟子也有同晏南舟这般大的,却并未同他一般老成,就连于尉少时,也是跳脱顽劣,事事皆要争抢,极少因为旁人放弃什么。

可晏南舟却能果断放弃,为的仅是不想旁人编排自己而已,旁人待他好些,他恨不得十分回报。

自己待他好吗?

纪长宁说不出来。

就像崇吾说的,不过意外救了人一命,并未有何私心,把人随手一丢再未过问,待只灵宠怕是都要细心照料一番。

这般想来,她待晏南舟不过尔尔,较之其他师弟多是不足,如何承载这份感激。

心中思绪翻涌,纪长宁眼神凝重,甚至不敢直视这双赤忱真挚的双眸,忙移开视线,沉声道:“既如此,我更得教,叫他们好生瞧瞧,我纪长宁到底担不担得起这万象宗第一剑的名头!”

声音不大,却似豪情万丈,令人心头震动不已。

晏南舟心跳得厉害,他控制不住微颤的身躯,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仰头看着夜色下白衣墨发的女子,那种崇拜和向往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灵魂似找到共鸣,血液随之沸腾,茫然无知的自我被一点点填满,犹如虔诚信徒仰望神明,远观勿亵渎。

手掌向上一抬,纪长宁凭空召出一把剑来,星点扩散,光晕四射,长剑逐渐浮现。

剑长四尺二寸,暗黑色剑柄上面雕刻着火焰纹路,在夜色下更显明艳似火,长剑似许久未有人用,剑身黯淡无光,也收敛了剑锋的气势。

她随意挽了两个剑花,剑光冷冽,握住剑柄往前一递,淡然一笑:“此剑名为无为,道法自然,无所不容,自然无为,无为无不为,今日赠剑于你,愿你,独倚长剑尽春风,平生恣意凌九霄。”

闻言,晏南舟一眼神一亮,心脏剧烈地,清晰地跳动起来,嗡嗡耳鸣,除了自己的心脏跳动以及眼前人的话语,瞬间再听不见其他,世间万物都在这一刻都停止,连风声有变得缓慢,钻入耳中,流进心间,滋润干涸之地,似初春之温,消融天地。

他伸出手缓缓接过那把剑,剑柄入手,还带着点面前之人留下的温热,抬眸相望,沉声而言,“定不负师姐所望。”

“路菁说你于剑道天赋极佳,过目不忘,只看一次便能使出归玄,太虚剑意一共六式,乃万象宗开宗剑法,众弟子需得牢记于心,我练一次,你看能记得住多少。 ”

语毕,纪长宁手掌下翻,光晕一亮,凭空召出同悲剑来,用力握紧剑柄,在月色下执剑而动。

不同于路菁的剑,潇洒飘逸,恣意随性,纪长宁的剑更具杀伐决断的气魄,含着凌冽杀气,剑斩不平,将刚与柔结合完美,每一个动作都充斥着飘逸的力度,坚韧有礼,刚柔并济。

翻身,跃起,挑剑,捻决,在纪长宁手中,同悲剑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银色的剑气环绕在她周身,她似发着光熠熠生辉,齐腰的青丝飞扬,挥剑掀起的风带起衣袂翩跹,带来别样之美。

月色洒落尘世,星星点点的光晕笼罩周遭,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长剑如芒,气顶长虹,她好似将乘风而去。

恍惚间,晏南舟瞧见的不是纪长宁,而是自远处而来的一片云,不小心被风吹落了凡尘,手不惊风,足不沾尘;身不留痕,浊不染心。

他看了许久,也练了许久,直至天光乍破,破晓将至,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天才蒙蒙亮,山林中仅有微弱的光,直到纪长宁走远晏南舟才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人背影,思绪翻涌,凝视许久方才离开。

虽是熬了一宿夜,纪长宁却不觉疲惫,稍作休整便去了执法堂,她到时等了许久,易上鸢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睡眼惺忪道:“来迟了些,长宁可是等久了?”

纪长宁瞥了眼外头日上三竿,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说起了其他,“往后长宁便在执法堂当值,若有不对之处,还望易师叔多加教导。”

“好说好说,”易上鸢极其随和的摆了摆手,“这执法堂日常事务长宁应是清楚,便无需我多言,我唤个来人带你熟悉熟悉。”

话音刚落,扭头便冲外头嚷嚷,“那谁,来个人啊,带你们大师姐逛逛执法堂。”

声音嘹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集市上小贩叫卖的吆喝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穿着执法堂校服的师弟跑来,慌里慌张问,“易长老,何事啊?”

“带你们大师姐随便逛逛。”

“哦,那长老您呢?”

“起太早了,我再回去歇会儿。”易上鸢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打着哈欠同纪长宁说了几句,又晃晃悠悠离开,徒留下那名不知所措的弟子和面无表情的纪长宁。

“大师姐莫要见怪,易长老一向如此随性,以后大师姐便知晓了,”执法堂弟子尴尬笑笑,轻声道:“我带大师姐四处瞧瞧吧。”

纪长宁颔首点头。

她花了两个时辰弄清楚执法堂大大小小的事宜,无外乎是些值守巡查,护卫宗门安全的活儿。

本以为易上鸢掌管执法堂,应当同她这人一般懒散随性,可今日所见却同纪长宁设想不同,执法堂戒律森严,规矩明确,赏罚分明,二人一队五人一组,避免了许多突发情况。

见状,纪长宁这才骤然响起,易师叔虽看起来不靠谱,荒于嬉,可万象宗护卫之事上从未出过差池,大小事宜皆安排妥当,当真不像是一平庸之人所为。

虽不解其意,纪长宁却未多问,出了执法堂顺道去了趟天一峰,她师父叶东川是万象宗宗主,也曾一剑曾挡百万师,威名震九州,可近些年越发沉默寡言,终日待在天一峰,非必要见外人。

薛云阳的死是横在师徒间的天堑鸿沟,无论纪长宁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她垂头躬身行礼,“师父。”

“嗯,”叶东川头也未抬,情绪淡漠,“可去执法堂了?”

“去了。”

“玄一无极练得如何?”

纪长宁咬着唇,有些慌张,“第三重。”

闻言,叶东川将视线从书籍上移开,抬眸,眼神充斥着失望,“云阳在你这个年纪可是已经参透,长宁,师父对你严苛也是为你好,你是宗门首徒门中大师姐,若是这玄一无极都无法堪破,如何让众师兄弟信服?”

喉间一紧酸涩难忍,纪长宁低下头小声认错,“长宁定会勤加练习,不辜负师父期盼。”

“罢了,”叶东川乏累的摆了摆手,“你资质如此,强求无果,好生尽到大师姐指职责便是了,护守宗门,若是云阳还在……”

话未说完,却依旧让纪长宁喉间一哽,双手紧握,连忙抿紧唇,不让情绪泄露出来。

叶东川仿佛又苍老了些,连声音都变得无力,“为师累了,你走吧。”

“是。”

纪长宁转身离开,她看着天边落日,抿着唇转身走向万象宗后山弟子冢,四周偏僻寂寥无声,她一人走在小道上,两侧是数以千计的石碑,最终在一块石碑前止步。

抬手一挥,石碑上的字迹清晰起来——万象宗薛云阳之墓。

这几个字倒映入纪长宁眼中,眼神微愣,掀起下摆盘腿坐下,夜风吹拂,显得四周阴气森森,穿透过石缝发出的呼啸声,犹如游魂啼哭。

“师兄,”纪长宁轻声道:“我此次下山救了个孤儿,他父母双亡无处可去,我便带他回了无量山,他于剑道上极具天赋,是难得的练剑天才,同你一般,仅看一遍便能使出归玄,我想教他练剑,便把无为剑赠予他了。”

纪长宁也不在乎是否有回应,絮絮叨叨地说:“师父今日又训我了,我不怨他,怪我天资愚钝,玄一无极始终无法堪破练得精髓……”

说话声戛然而止,脑海中浮现薛云阳死前种种,画面断断续续,令她头疼欲裂,只好闭上眼,缓了会儿才茫然道:“也许,我并不适合练剑。”

风吹过,无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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