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章 小试

月上中天,姚凌云趁着众人都没注意,悄悄起身离席。但他也没走出太远,只是来到中庭,打算站一会儿醒醒酒便回去。

已是秋末,寒冬将至,扑面而来的风,冷而刺骨。

中庭的中央位置,种有红梅树。

时未入冬,故而眼下之景,没有红梅,只有枯枝。

有风吹过,树枝咔咔作响,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森然趣味。

就在姚凌云看着眼前景象,自得其乐间,身后忽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闻声回头,看到来人,姚凌云有一瞬诧异,可稍一琢磨却又不感意外了,微躬身行礼道:“四殿下。”

燕煦含笑上前,甚是关切道:“寻公子,你还好吗?”

姚凌云满面微笑,不卑不亢回道:“托殿下的福。”

燕煦深感欣慰:“没被灌到不省人事,确实是托本皇子的福。”

姚凌云亦深有同感,点了点头:“只头晕眼花,脚步虚浮,的确是托殿下之福。”

夜风冷而秋意浓。

风姿迢迢的二人对立静站,又都面含浅笑,观之很是和谐,若忽略了他们口中所说之言的话。

“本皇子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便是寻公子你也不例外。”燕煦脸上的笑纹逐渐敛下,苦恼之意默默腾起,“而我实在是不忍心折了寻公子你的福气,作为交换,不如你告诉我,你和父皇有何约定吧。”

姚凌云闻言,很给面子的也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来,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神色一亮,欣喜道:“臣和陛下立有约定,那便是沾了陛下了福气,有陛下的福气护持,再承受点殿下您的福气,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殿下不必担心。”说着,姚凌云微微俯身,“不过,寻还是谢过殿下挂心。”

无端受了一礼,燕煦当即拉下脸来,仿佛终于绷不住了似得,目光冷冷地瞥着姚凌云,不发一言,随后冷哼一声:“父皇的福气岂是你能承受的?。”

“无论能否承受,陛下既赐于我,那姚寻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将之抛下。”姚凌云娓娓道,他说话的声音柔和、悠扬,很是好听。

知他不会告诉自己,燕煦也不着急。

其实燕煦并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启帝和姚凌云究竟约定了什么。

燕煦与其他人不同,他有的是时间,他等得起。

人所有的希望都藏在等待里面,只要愿意付出等待,那希望迟早会来。

所以燕煦不急。

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只是顺应了心下的第一想法罢了,想什么就做什么,备受众人宠爱的四皇子一向如此。

最讨厌的姚寻和最敬爱的父皇之间存有不为人知的约定,他不来问,反而更惹人疑窦。

“你不告诉我拉倒,我改天自己找父皇问去。”燕煦摆出一脸我也要和父皇做约定的表情,又是一声冷哼,完了拂袖走人。

姚凌云注视着燕煦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寻公子真是好雅兴,放着鲜花美酒不赏,偏偏到这来欣赏这光秃秃的枝丫。”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不过欲得片刻安宁罢了,何时也变得如此艰难?姚凌云心下叹息,可还是回身笑道:“你不也一样吗?”

彦清步步走来,不紧不慢,悠然自在,在距离姚凌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漫然一笑道:“总角之宴,中规中矩,总是比不得私下相处来的轻松自在。”

姚凌云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放达不羁,彦大人好气度啊。”

“诶。”彦清抬手制止,“公子这声大人未免叫的太早了些,在下实不敢受。”

话虽如此,可彦清面含微笑,出口的声线亦是不疾不徐,完全听不出半分不敢受的意思。

姚凌云偏了偏头看着他,也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与他多做纠缠,顺着对方的话题,故作不解笑问道:“会早吗?”

二人相隔几尺,对立而站,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有风拂来,夹杂着不少凉意,四周很安静,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阵阵欢笑之声。

未等人答,姚凌云上下打量着彦清,继续侃侃而谈道:“书生过于迂腐,与公子通达外放的个性极不相符,而侠士又过于豪放,和公子的儒雅形象亦不相匹配,故而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唯有这声大人最是适合阁下。”

哈,彦清轻笑出声,状似钦佩道:“不过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寻公子却已历经思来又想去,脑子转动了一个来回,真不愧是圣上所亲口御封的天下第一才子,心思之巧妙果真当世无人能及,在下佩服。”

姚凌云扬声一笑:“彦兄谬赞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不卑不亢,从容有度。

“哈哈哈哈,寻公子好口才,亦好气度。”彦清抚掌赞叹,脚下不紧不慢得又抬步靠近一些,挑了挑眉,“然当日欺瞒之事,寻公子不打算解释一番?崇志兄那几日可是心心念念等着公子来寻啊。”

姚凌云闻言两手顺势一摊,眨了眨眼,无辜道:“在下名寻,字凌云,一直以真名结交,从未刻意欺瞒?”

彦清点点头:“嗯,只是没有特意告知。”

“抱歉。”毫无预兆的,姚凌云突然很是诚恳地说道。

本侃侃而谈的人忽然一反常态地诚恳道歉,占着理的彦清有那么一瞬间反倒觉得是自己过于咄咄逼人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就开口劝解:“无妨。”

姚凌云仿佛正等着他说这句话似得,双眼微眯笑了起来:“就知道彦兄你不是这么计较的人,世间诸事,红尘三千,不在眼而在心啊。”

又被摆了一道,彦清哂笑一声,道:“若非此地是大襄皇宫,天下权柄的聚集中心,我还当寻公子意欲修道成仙,抛却凡尘了。”

姚凌云听出了他话中的微讽之意,笑了笑,故作没听懂,顺着对方的表面话意,颇有些遗憾接上:“诶,你别说,我还真有过这想法,只是在下凡夫一个,修仙是不可能了,只要死后不变鬼就满足了。”

彦清扬眉:“凌云兄也相信这世上有鬼?”

姚凌云反问:“彦兄不信吗?”

彦清先是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叹息:“凌云兄又在算计人了,以问题来回答问题,此乃世间最狡诈的话术之一,寻公子作为天下读书人的典范,此举实不可取。”

姚凌云抬手摸了摸下巴,说道:“这典范的限制可真多啊,我突然不想做了。”

“……”

“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看着我。”

儒雅中带点风趣,这是彦清一刻钟前对寻公子的认识。

而这个认知在这一刻的交谈中又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但彦清不愧是彦清,他很好的接受了对方这个更为豁达的性情,甚至更加欣赏。

“这可由不得你,并不是随便一个读书人都能有机会与千古一帝立约,这典范寻公子怕是逃不掉了。”

姚凌云眉峰轻扬,而后移开目光,望向光秃秃的梅林,仿佛低声曼吟一般地说道:“我自然要信的,鬼神鬼神,既有神又怎会无鬼?”身上的酒气已完全被夜风吹散殆尽,姚凌云迎着漫天星辰,回首笑道,“大襄每年都会举行祭天大典,天子祭天,祈求皇天后土庇佑苍生,你我既入朝为官,自然当以朝廷的信仰为信仰,若非满朝文武万众一心,又何来这天下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目光不期然地遇上一双眼瞳,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想来也不过如此,彦清微微怔了怔,随即唇角勾起,带出一个微笑。

“听君一席话,受教。”

姚凌云正准备开口,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传入。

“寻公子。”

姚凌云闻声侧目,来者是燕辰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不由问道:“何事?”

小太监一一对二人行礼,躬身道:“公子离宴迟迟未归,大殿下甚为担心,故而派奴才来看看。”

姚凌云有一瞬惊诧,竟已很久了?

“大殿下吩咐说今夜,公子。”小太监顿了顿,满脸笑道,“和探花郎都是主角,不可缺席太久。”

能在大殿下身边脱颖而出的人,果真各个不同凡响,这小太监也是个人精啊,彦清心下感慨。

姚凌云不声不响,本想趁众人都没注意时,悄无声息地回到座位上。

距离位置几步之遥,宁王燕骁突然执杯揶揄道:“寻公子作为这琼林宴的主角,却悄悄离席,迟迟不归,该罚。”

宁王看似昂然自若,不甚在意,然出口的声线洪大,在座之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姚凌云离开位置,其他人自然都看在眼里,只做不知而已,经宁王这么一说,众人也不好装瞎,纷纷侧目而视。

姚寻见状,心下一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叫做落荒而逃的冲动,但他到底没有逃走,快步回位,一手执杯,一手握壶,不出一会儿,满满三杯酒,尽数下肚。

“王爷说的是,我认罚。”

“好。”燕骁放下手中酒杯,鼓掌,扫视而去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擦过不远处的姚孟轩,笑道,“寻公子好酒量,可比你父亲强多了。”

听宁王提及姚孟轩的酒量,众臣无不笑出声来。

右相一杯就倒的酒量和他的治国学识同样,天下闻名。

姚孟轩只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没等姚凌云再打太极,一旁安静坐着的燕煦突然开口说道:“看寻公子这架势,想必还能再喝上三百回合。”燕煦嘴角含笑,明若星辰的眸子眨了一眨,恍如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般,“诸位大人你们不行啊,平时写诗作曲比不过寻公子也罢,这喝酒也不如他,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燕煦此言一出,群臣纷纷不服,各个都拿起了酒杯。

于是乎,折返酒宴的姚凌云又被众人拉着灌了好几轮酒。

看来今晚是别想好过了。姚凌云很是郁闷。

而燕煦则心情甚佳的含笑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