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午后闲谈

辞别宁王后,姚凌云一路向前,很快便来到燕辰所在的御书房。

姚凌云到来时,燕辰已处理完手边的政事,正端坐着,侧首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发愣。

燕辰看的如此专注,时间如此之久,好象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姚凌云的到来一般。

姚凌云也不在意,未出言提醒,只摆手遣退了身后跟随的宫人,双手抱臂,就这么闲闲地靠在门框上,含笑注视着燕辰。

两个人,一个一心看手,一个专注看人。

大开的门外一角,清泉涓细,滴滴轻响,秋风拂过,海棠花落如雨,尽显清美。

时间,在微风地吹拂中,慢慢流逝。

待燕辰回过神来,抬眸,映入眼底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心尖上的那人倚门而立,满院清光映其脸,浑然天成,摄心入魂。

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幕。

欣赏了好半晌,燕辰才直身站起,前踏两步相迎道:“来了怎么不说话?”

“见你看得这么入神,不忍打扰啊。”姚凌云微笑着耸了耸肩,顺势放下手臂,抬步走进,靠近时,亦柔声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燕辰闻言,神色一黯,面上挂着的笑容虽未敛下,可内中却多了些许苦涩之意。

“记得幼年时,九皇叔也曾牵着我的手,瞒着父皇,偷偷带我出去逛过玲珑街。”提及往事,燕辰内心感慨非常,嘴上也是万分惋惜,“当时的玲珑街还不叫玲珑街,也没有如今的繁华热闹,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事全非啊。”

姚凌云顿步停在对方身前,微侧着脸,出口的话音里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拐弯:“起争执了?”

燕辰摇头:“那到没有,只是彻底生分了。”

虽感遗憾,但燕辰并未失意,反而更加地清醒,在一瞬地踌躇后,对姚凌云露出了一丝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的笑意。

无论是谁,即便强如当今圣上,在面对感情时,也难免踌躇。这世间诸事,尤其是情,亲情、友情、爱情,不论哪一种,都不是能可一言蔽之的,七情六欲,爱恨嗔怒,又岂是只言片语便可一概括之的?

这种时候,任何言语上的劝慰都是多余的,故而姚凌云并没有出言安慰,只静静地陪伴着,任由偷泻而进的秋风,在二人身侧打转。

静默了好一阵后,燕辰率先出声,转开话题:“今日姚相突然告假,说是身体不适,不知可有好些?”

姚凌云闻言挑眉,笑道:“你信了?”

燕辰转念一想,便明了过来:“所以是因为九王叔?”

姚凌云点头:“父亲会告假不过是不愿相迎宁王,你也知道的,他们两人向来水火不容,今日若是父亲在场,早朝只怕会再生波澜,他是不想让你为难。”

“姚相和皇叔……”燕辰心中微动,轻叹了声,开口道,“无论是坊间传言还是史册记载,关于大襄双壁的传说,无不令人神往,那是为将者与为相者最完美,亦是最契合的体现,然他们现在的关系,可惜了。”

姚凌云略一沉吟,斟酌着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何以如此。”

燕辰疑惑:“嗯?何意?”

关于此事的话匣子既已打开,那也不必再刻意规避,姚凌云顺势道出了隐于心中的长久疑问。

“你还记得五年前父亲寒症发作之事吗?”

燕辰点头:“自然记得,当年姚相寒症发作,群医束手无策,是你千方百计请来了神医齐御风,才彻底根治了姚相的寒症,而后齐御风便入太医院,负责照顾父皇的身体。”

姚凌云先是点头,而后摇头:“当时我虽然请来了齐御风,但他说父亲的寒症已侵入肺腑,他也只能压制无能彻底根治,复发是必然的,后来,是宁王差人送来了百年难寻的天山雪莲,才彻底治好了父亲的寒症。”

燕辰闻言惊诧,细细回想当年之事,方才恍然大悟:“所以姚相称病的那阵子九皇叔突然告假离京,整整三个月之久,是去了天山,寻找天山雪莲?”

“应该是的,据御风所言,天上雪莲极难保存,若非当场采摘带回,断不会有此药效。”微顿了顿,思付半晌,姚凌云开口再道,“父亲一直贴身携带着一柄匕首,我幼年时曾问过他这匕首何来,他说是故友所赠,父亲当时看着匕首的神情很是落寞。”

燕辰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们二人若只是因为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那断不会再有此纠葛,所以你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

姚凌云点头:“父亲与宁王是在南平之战后才彻底分道扬镳的,我记得那一战我朝大胜,歼敌二十余万。”

“不错,也正是那一战,奠定了九皇叔军神的威望,从此在军中与父皇齐名。”燕辰看着姚凌云,“你认为这一战,别有内情?”

“嗯。”

二人相对而视,一时没在说话。

沉默一阵,姚凌云岔开话题:“这事改日我再向父亲探问吧。这次西征,宁王上报的有功将领,有一大半都是他的直系部署,你打算如何封赏?”

提及正事,燕辰收敛神色,认真道:“自然是论功行赏,该如何就如何,皇叔这次既已做出让步,那我也该给他个台阶,适可而止。”

宁王虽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却并不能改变已经底定的现状。

西征大胜,优势荡然无存的现状。

当然,论功行赏,这是燕辰经过利弊权衡后,方采取的做法,并非出自心软,若逼得太急,以至对方无路可退,届时孤注一掷,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燕辰仅此一言,姚凌云便明了其意,含笑的脸上,随之多了份恣意之态:“殿下此举,岂非正是宁王殿下最擅长的兵家要理?穷寇莫追,要杀敌,必得为敌留条后路,使之心有侥幸,而非大做困兽之斗,殿下这步棋,走的漂亮。”

对方玩笑似的一句话,佐以三分玩笑,两分调侃,外加五分柔情,听在燕辰的耳中,内心那道堵着的不适感,竟渐渐地消了下去。

哈,二人不由相视而笑。

阳光透过窗纸,影影绰绰地照进室内,姚凌云面对着窗户方向,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燕辰面前,黑白分明的眼里有淡淡的光芒摇曳,许久他抬手握上燕辰的手背,定定道:“造就今日之果的,是昨日之因,我们既无能改变过去,那便只能寄望未来了。”

“我明白,你也同样。”燕辰反手回握,顺势将人往前一带,二人间的距离接近为零,“你昨夜没在相府。”

“嗯?你派人监视我。”姚凌云挑了挑眉,明明是问句却偏偏用着陈述的口气,话音里更是带着一点明亮的轻佻。

燕辰从善如流道:“是啊,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可别做什么坏事儿,若是败露了,本皇子铁面无私。”

“好怕怕啊,可不吓死我了呢。”几乎是窝在对方怀里的姿势,姚凌云这话说的没有一点说服力。

二人稍稍分开了点,燕辰伸出一只手,勾着姚凌云的下巴,半强迫地抬起他的脸,故做严肃道:“那寻卿还不快如实交代,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

“在家呀。”姚凌云顺势仰起头,墨色的瞳仁亮亮的,仿佛藏着一捧熠熠星光,低声慢吟道,“人生在世,以天为盖地为庐,所过之处,无一不是归处,既然处处皆归处,那又有何处不为家?”

听人左右言他,燕辰便知对方眼下并无意告知,也不勉强,然嘴上却仍是顺着话题开口接上:“寻卿此言偷换概念,有断章取义之嫌。”

姚凌云再次伸手覆上燕辰的,往下一带,与他黏糊糊的十指相扣,笑意清浅,温文有礼:“分明是大殿下你有言在先,臣只是依殿下之言做出回答,如何就断章取义了?”

“将不同的两个概念混为一谈,便为断章取义。”

“殿下有殿下的想法,而臣也有臣的观点,既然不同,我们何不试着将两个不同的意见进行调和,取折衷之言?如殿下这般,一点机会也不给,就直接一棍子打死微臣,认定我断章取义,唔,微臣心好痛。”姚凌云偷笑着,装得一点也不像。

燕辰哭笑不得:“还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诶,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姚凌云挑眉,笑得很是得意。

“不愿说便先不说吧,等你愿意讲的时候再告诉我。”燕辰轻轻捏了下对方的手心,“但下次不在家中,要提前告诉我,我会担心。”

姚凌云点点头:“好,至于昨晚去了哪里,让我先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我期待着,但这次的惩罚仍不可免。”

话毕,也不给姚凌云辩解的机会,便低头覆上了姚凌云的嘴唇。

吻,很浅的一个吻,落到了姚凌云的嘴唇上。

只是简简单单的双唇相贴。

没一会儿,燕辰便放开了他。

“小惩大诫,如有下次定严惩不贷。”

姚凌云捂着嘴巴,难以置信,这可是御书房!若是让父亲知道了非得扒了自己皮不可。

燕辰微笑看他,颇有些意犹未尽地模样。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