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有些出神。
他离家那年二十岁，络川十岁。五年弹指一挥间，他日夜在宗门里修习，并未察觉时移世易。如今面前站着几乎变了个模样的络川，他才惊觉五年时间是如此之久。
以前络川和他最亲近，活泼爱笑，两颊圆圆，是村里最可爱的小姑娘。现在的她却沉静瘦弱，看着一副风吹会倒的模样。
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尽到责任。
林炎一时间陷入自责，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络川将林炎的情绪尽收眼底，也轻易便看穿林炎的实力深浅。她这个便宜哥哥确实有点天份，也有点气运。别的不说，光他手持的那把剑就历经三代剑主，是一把会认主护主的灵剑。应该是机缘巧合下认他为主的。有这把剑在手，林炎的修行之路便已经比他人轻松许多。
只是才黄庭境罢了……五年修成黄庭境，仅仅算得上聪明罢了。
“你们兄妹俩有话就进家里说。今晚我给你们俩做好吃的。红烧肘子怎么样？”林正撸起袖子喊道。
林炎在家里忙前忙后帮着林正干活，全然没了在外人眼里那副谪仙模样。
饭还蒸在锅里，林正拉着林炎问道：“你当真成修行者了？”
“是，爹。”林炎第三十七次回答。
林正又神秘兮兮地问：“那你会不会变东西？给咱家变一个大宅子？最好能带凉亭和池塘，给你妹妹避暑用。”
林炎：“……”
络川先看了林正一瞬，又扫了林炎一眼，她抬手倒茶：“爹，修行跟咱们想的不一样，你别为难哥哥。”
“还是妹妹懂。爹，凭空变个大宅子是不难，但那是障眼法，不多时就会失效。你真想要大宅子，那等儿子在宗门里好好修行，到时候可以跟宗门兑换随身洞府。不止又大又漂亮，还冬暖夏凉，且自带防御阵法。”对着自家人，林炎免不了要多说些。
“怪麻烦的。”林正摇摇头，“我还是花银子多给你妹妹买点冰块来。”
林炎眼看着老爹不太高兴，连忙使出点真本事：“看我的。”
他双手翻转，一只手掌掌心抵在额头上，嘴里念出一句晦涩难懂的口诀。
络川抬了抬眼皮，清凉诀，修真界烂大街的日常用口诀。
就是有点鸡肋，每两个时辰就要念一次，不然就会失效。
而且覆盖范围只在念诀者的十尺范围。
远不如她改良过的清心诀好用。
清心诀一念，周身便不受外部气候影响，无论冷热都能自动调节，利于清心修行。
等林炎的清凉诀念完，林正明显感觉整个屋里都凉快起来：
“好好好，我儿厉害！吃饭，吃饭。”
饭桌上林正搬来一坛酒：“这酒还是你出门那年埋在咱家屋后的。”
他给自己还有儿子倒上一大碗，等给络川倒时便成了一小杯。络川也不言语，倒多少便喝多少，她这一小杯辣口的酒喝完，林正已经和林炎抱在一块大哭起来。
络川默默离这两人远了点。要不说这才是亲父子，哭的声调都一模一样。
父子俩一直喝到子夜，林正喝得满脸通红不省人事，拉着儿子倒在了堂屋的砖地上。
络川在旁边站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先去扶林正。她的手才搭到林正的肩膀，就发现有一双清明的眼睛在一旁看着她。
“你没醉。”络川依然保持着扶林正的姿势。
林炎从砖地上跳起，果断扶住林正的另一条胳膊，还不忘对着妹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小妹眼力真好。我要是不装醉，爹怎么能喝尽兴。”
“爹太重了。”络川松手。不动用妖力，这具跟纸糊一样的身体根本拖不动一个身形魁梧的成年人。
“你去坐会，我来。”林炎言简意赅，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扶林正就像扶一片落叶般轻松，朝着林正的房间走去。
等林炎安顿好林正出来时，发现妹妹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星星。
今夜无月，仰头便见明星低垂。
林炎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络川身旁。
“小妹，听爹说你重病了一场，是哥不好，没照顾好你。”
“无事。”络川手里揪着根白天从林子里扯来的竹枝，漫不经心地说。
林炎手腕一转，递过去一张符纸：“这个是平安符，你以后放在身上。”
络川看得清楚，那哪里是什么平安符，那是驱邪符。
想来林炎在进村的时候肯定听到了那些说她是邪祟的流言，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原则，来试探她。
可惜啊，她不是什么邪祟。她现在甚至也算不上妖。人身双魂，人魂完好，妖魂碎裂。只怕全天下都没有第二个她这样的存在。
络川接过符纸摸了摸，低头说：“谢谢。”
林炎仔细地观察络川的反应，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后，他微微松了口气，转换话题问道：“对了，我今天看院子里有这种通白草。爹说是你找来给他打铁用的？你怎么知道这个？”
“看书。”
“什么书。”
“爹给我买的杂书。”
“给我看看。”
络川看向他：“中堂后面的柜子上，你自己去拿。”
林炎真的去了，也真的翻了。那本《百草全集》上的最后一页，确实有通白草的图样和简单的作用。
我真误会妹妹了！林炎简直愧疚到无以复加。
他走出中堂时，络川还坐在那晒月亮。
林炎理理思绪，开口同她说：“其实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们宗门派出行走想在人间招一批新弟子。”
“他们现在还在省城那边，过不了多时就会来这与我汇合，到时候一起回无忧门。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吧。无忧门所在的无忧天山灵气充沛，可以让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他是无忧门衍青道君的爱徒，带一个外门弟子回去的面子自然是有的。且林炎私下问过林正的意思，林正虽然不舍得女儿也出远门，但一听对络川的身体好，便满口答应了。
络川难得耐心听人说完这么多话，她喝了一口茶水：“考虑考虑，好像有点远。”
去她肯定是要去的，只是她不能答应得太爽快。毕竟她现在是一个长在村里十五年，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人设。
林炎忙说：“不远！虽然在人间我们一行限制颇多，只能用普通的车马游船，但等我们到了一字崖，就可以坐上日行万里的灵船了。”
“灵船大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而且还有很多好吃的。”
“你跟着我去，若真不喜欢那，过几个月我就送你回来。”
络川问：“若真能几个月便回来，你如何五年未归？”
林炎尴尬一笑，本以为她不懂就想着唬她，谁想到被一语道破。
这次若非宗门派出的人间行走是他的大师兄，他说不定还没法来这一趟。
修行者所在的修真界和普通人所在的人间，有天道落下的天堑。
要想通过天堑必须花费大笔灵石乘坐灵船。
林炎这些年勤于修炼，根本没攒下多少灵石。
除非找大师兄借钱，不然短时间内他根本没法把络川送回来。
所以络川这一去，多半和他一样，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十年。
林炎再劝：“无忧天山不止景色天下一绝，而且有各种光风霁月的神仙人物。比如我们宗门最传奇的人物，剑圣宋至简……”
“剑圣？”
林炎发现她感兴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剑圣宋至简，又被称作至简真君，是我们宗门三大真君之一。门主唯一的真传弟子。”
络川：“没听说过。”
三百年前人族修行者里头还没有这号人物。三百年沧海桑田，人族又多了一个没败在她手下的天才？
林炎哽住：“小妹，这是修真界的人物，你在这自然不会听说。”
络川问：“有多厉害？”
“总之，他不止是三大真君里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强的一位。凡是修习剑道的修行者，皆视他为榜样。若能受他指点一二，修行必会大有进益。可惜剑圣闭关已有五十年之久，别说修真界的人了，连我们宗门的弟子都很少有人见过他。好在不久后宗门会为他举办出关宴。”
林炎说起来也是心驰神往。
他本身就是修习剑道的人，随身佩剑赤牙就是他师父衍青道君赠予他的。
听林炎说完后，络川忍不住觉得有些手痒。
待在人间闲适是闲适，但终究不是她真正想过的生活。
去修真界寻一番机缘，或修复魂体重回以前的巅峰，或以人身修道，到时与修真界后起之秀交手，岂不快意。
络川心中舒缓，开口说：“行，我和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