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欲皱还休(2)
“小怜懂得肯定比我多许多,一定有法子帮我,何况你知道,我并不想在大朝会选一个臣子作驸马,我……”舞阳公主说到这,却住了嘴,剪水般的双瞳流露出淡淡的悲伤,陌陌看着纪常羲。
常羲受不了这样的神情,语气不知觉冷硬下来:“公主该将实情告知于陛下,陛下宠你爱你,你心中所属的那人他也一定会同意,一直拖着,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父皇钦定你为太子妃,你可感到高兴么?”舞阳公主长睫微颤,轻声道,“千俞哥哥如此高傲,倘若被迫做我舞阳的驸马,只会厌恶我。”
舞阳公主萧煦浅爱慕宣平侯世子相里千俞。
纪常羲难以复述自己最初得知这一事情时的心情,就犹如一个染缸,混杂着五颜六色,却并不好看,人一旦掉入,就会染上嫉妒、偏执的情绪,然后不可控地变得面目全非。
可难受之余,常羲甚至常常会想,相里千俞至少遇到的是一个良人,比她幸运太多太多。
常羲深吸了一口气,每每心绪难以平复,她都会如此做,告诉自己,无论何时何刻,这层完美的假面都不能崩塌。
“公主的话我不敢苟同,陛下所赐皆为皇恩浩荡,我怎么敢不高兴呢?”纪常羲道,“何况世子与殿下有青梅竹马之谊,他不会如此狠心对公主的,总会念着你们儿时的情谊。”
“是么?我倒是盼着他能念些儿时的情谊,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舞阳公主被纪常羲的话语安慰到,唇弧微弯,旋即却又微微皱了皱眉,“小怜似乎……很笃定呢?”
纪常羲不料舞阳如此敏感,心中不由紧了紧,微笑着掩饰:“世子为人,有口皆碑,幼时我曾与世子打过交道,及笄那年,他还派人送来了贺礼,想着,世子应当不是薄情之人。”
舞阳听纪常羲这样说心下更安,亲切地上前挽住了纪常羲的手臂,“小怜,你真好……明年西苑的海棠开了,再邀我去玩可好?”
纪常羲却往右侧挪了一步,微微拉开了与舞阳公主的距离,虚笑着应她,“公主忘了,等年关一过,我就要从西苑搬至玄晖宫了,哪里还能邀殿下赏花呢?”
“是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舞阳公主的声音颇有些惆怅,“小怜虽然口口声声说皇恩浩荡,实际上很怨父皇吧,你那么小就离开了家,还被我母妃针对……对不起啊,小怜。”
纪常羲低眸看向舞阳满头的珠翠,镶嵌在簪子上的宝石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闪得让她不由花了眼,只觉眼内酸涩难堪,似有汨汨泪意。
其实这么些年来,她已经很少再去想家了,一想家,就会想到早逝的母亲,就会想到纪长嘉多年宠溺之下暗含的深意,渐渐地,便不愿再去想。
但舞阳的这声对不起,她是受不住的。
舞阳执意送纪常羲出宫,纪常羲推脱不掉,只好随她。舞阳经她一番开导,似乎已经想开很多,也有了去求正元帝指婚的意愿。
常羲突然问道:“公主所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舞阳没作多想,理所应当地回答:“自然如此,难道小怜不希望么?”
“我自然也希望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这在皇室是不可能的事情吧,何况,我总觉得近日太子有些异常……”
“什么异常?难道……他又想要纳侧妃了?”舞阳大叫。
常羲迟疑着点头,“虽说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我心中还是会难受。”
舞阳想说太子哥哥品性仁善,怎会不顾及未来的结发之妻,又想到太子纳侧妃是为了巩固东宫之势,而他这样做的原因,一部分还是因为自己的亲哥哥的威胁,她便烦躁了起来。
“小怜难受,我也难受,”舞阳挽紧了常羲的手臂,故作俏皮,“小怜就当是为了我,不要难受了好么?反正,我会一直陪着小怜的。”
常羲道:“你放心,这回的女子是西苑的女婢,并不是什么世家的女郎,只不过,那女婢是永巷令罗伏的侄女,所以还是有些棘手。”
“罗衣?她怎去了西苑?她不是尚食局的么?”
常羲不语,舞阳看她沉默的样子,瞬间反应过来了,“难道又是母妃派到西苑教导你规矩的?你如今,还需何人教导?礼仪规矩,可是雒阳女郎之首!”
常羲摇头:“不是,罗衣是去向持漪学习厨艺的,宫中妃子想吃南府美食,持漪擅长做南府的糕点、羹汤,昭仪便让她过去学了。”
“这样……”舞阳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心中正着急着呢,瞥见树下一道红色的身影,腰上系着黑金色的环首刀,身姿修长挺拔。
舞阳欢声喊道:“千俞哥哥!”
相里千俞闻声回头,狭长的眼尾上扬,而眸中似盛着日影下暖橘色的光,整个人被日光勾勒出清隽的身形。随着他回头,身后束起的马尾在风中绽开,划出一个飘逸的弧度,如此的恣意风华,无疑是这萧瑟的秋天里唯一的芳菲之景。
而声音,即使抱手行礼,亦含着少年将军独有的矜傲。
“臣见过公主。”
舞阳看得有些痴了,竟忘了立马回他。其实何止舞阳看痴了,纪常羲也怔愣了一瞬。相里千俞并不是精致的长相,亦不像其他将军那般刚健似骄阳,反而因那双深邃的凤眸带了些冷,但周身的气质,却浑然天成的骄矜,然凤眼一弯,又是另一个相里千俞了。
舞阳公主回过神来,嗔了一句,“我好像许久没见到千俞哥哥了。”又微笑着同相里千俞介绍纪常羲,“千俞哥哥,这是小怜,也就是——纪常羲。”
相里千俞的视线转向旁边的纪常羲,眼睑的弧度略微弯起,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脸色比方才柔和了几分,对纪常羲颔首,“纪女郎,久仰。”
常羲不敢抬眸看他,亦低下头,“相里世子,久仰。”
二人同时屈腰低头,竟有几分拜堂的意味,相里千俞心中不禁暗乐,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毕竟同在雒阳五年,这可是少有的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
舞阳公主却有了疑问:“你二人不是见过面吗?怎么打招呼说久仰呢?”
常羲惯来平静的心有了一丝慌张,微微别过脸去,却听相里千俞反问道:“公主既知道臣与纪女郎相识,为何还要同臣介绍她呢?臣的这句,不过是顺着公主的话说而已。”
舞阳轻哼了一声,道:“你要是别的事情也都这么顺着我就好了。”
相里千俞眉头微蹙,淡声说:“臣的所有职责里,从来就没有这一条。”
“你……”舞阳似乎因外人在场,被相里千俞下了面子有些生气,却又不好发作,只瞪着相里千俞,气氛略微尴尬。
常羲不知相里千俞是如何同舞阳相处的,亦不知今日是否是因为她在场,所以相里千俞对舞阳公主如此冷淡,但总而言之,这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场景。
常羲出声道:“素来听闻相里世子年纪虽小,但忠于职守,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不偏不倚,鲜少有人对世子不满,民间百姓亦对世子大加赞扬,夸世子有宣平侯之懿范,但为人处世也别具一格,自成一派。”
这不过是捡了些客气话说,常羲本意是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相里千俞只需顺着她的话,回夸她几句便好,但相里千俞却像认真了,问道:“纪女郎所说的是传闻中的相里千俞,未免有些夸大。本世子不过是个小将军,会些武艺,至于懿范就更称不上了,我若有心爱的人,定会为她破例,如此,纪女郎还信那些夸赞么?”
舞阳闻言脸色微微发青,眸中的忧伤几乎溢出来,而常羲更是不知所措,她不明白,此时此景,都不是开这样的玩笑的时候,可是,相里千俞不该是这样不知分寸的样子……
所以他该是什么样子呢?常羲心底一惊,她这样想,不就是在希望相里千俞喜欢她,但又不会搅扰到她的任何安排吗?
可是,她没有这样的资格去要求他。
相里千俞仍在等着她的回答,常羲仰头对上那双深挚的眼睛,竟霎然松了口气,不管何时看到这双眼睛,她都会莫名的安心。
纪常羲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从容笑道:“世子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世子是个性情中人了。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太完美,往往招人嫉妒,更甚者,引杀身之祸上身亦有可能,所以,听世子这样说,我反倒放心了,毕竟,英年早逝,可是有若干例子呢。”
哎呀,这话,竟越说越阴阳怪气了,常羲歪头无辜一笑,似乎在说,相里世子请接此招。
二人暗流涌动,在旁人看来,还以为纪常羲与相里千俞多不对付呢,比如舞阳公主的侍女在看见相里千俞握住刀柄后,就吓了一哆嗦,想起了那个传闻,相里家的人,剑起人头落,锋刃上都不会沾上血迹!还好……相里世子今日带的是刀。
血腥场面自然没有出现,相里千俞只是习惯性地按住了刀柄,脸上没多少情绪,“纪女郎所言有理,本世子是要长命百岁的,不过,这杀身之祸,倒是有趣,就是不知道,杀手在我面前时,是我那把砍过狼王的剑更快,还是他的血肉之躯更难砍了。”
舞阳被这番话震了一下,缓过神来,上前一步挡在了常羲的面前,道:“世子若还有事,就先去忙吧,本宫送小怜出宫,不多叨扰了。”
她牵过纪常羲的手就要离开,却被相里千俞拦住了,“臣正好有事去西山大营,纪女郎既住在西苑,不妨与我同行,西苑偏僻,此时天色已晚,若有不测,我还可以搭把手、救女郎一命。”
舞阳道:“小怜带了侍卫,无须劳驾世子。”
相里千俞像没听到一样,问纪常羲,“纪女郎以为呢?”
纪常羲猜测他或许有事同自己讲,顺势答应了下来:“公主放心,世子不会对我怎样的,而且能让世子为我护驾,也是我的荣幸。”
舞阳看看一脸平静的纪常羲,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相里千俞,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好吧,小怜,你下次进宫记得先来找我,我很是想念你的。”
常羲安抚她,“明年我就会搬到玄晖宫了,殿下不必为我如此烦恼。”
“嗯,”舞阳应了,对相里千俞说,“千俞哥哥,我回宫了,小怜就交付于你。”
相里千俞道:“公主慢走。”
待舞阳与她的侍女走远了,纪常羲立刻剜了相里千俞一眼,快步向宫外走去,清先对相里千俞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相里千俞未动,凝眸于纪常羲的莲青色身影,裙摆卷动时,就像荷花池随风而动的莲叶,层层叠叠的,只需一细想,便能窥见叶面下脉脉的流水,如她姝色般灵动,可相里千俞却在想,常羲何时会再穿海棠花色的衣裙呢?
他想起金陵的棠园,亦想起西苑那片他亲手种下的海棠林,春天来时,海棠花下深染艳凝绛缬,浅荂深萼正似她无忧笑颜。
①本文最后一句改自[ 宋 ] 石扬休的《海棠》,“艳凝绛缬深深染,树认红绡密密连……开尽夭桃落尽梨,浅荂深萼照华池”,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这首诗,引用与原文意思有出入,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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