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皮翁的眼睛里慢慢地噙满了泪水。
“之后,他告诉你孩子的尸体找到了。你已经忍无可忍,就派洛希前去莫纳什与他就‘卖宝’一事进行洽谈。结果,特雷诺被亨利勒死在自己的车里。”
“亨利绝不可能……在厄休拉赶到之前,特雷诺就已经被人杀掉了。”
“厄休拉对亨利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这你是知道的。她命令他仿照他所熟悉的地穴中木乃伊的特征,对特雷诺进行部分肢解。亨利在莫纳什杀死了特雷诺,在修道院杀死了奥哈根警佐。”
“没错,”格拉格说,“然后,他们拖着奥哈根的尸体穿过地道,然后弃尸在纽格兰奇后面的地里。”
“你们两个都在撒谎。”
“你不会那么天真吧?”我说,“我怀疑你像亨利二世——授意别人为你清除心腹之患,在别人替你做完肮脏的勾当之后,你却概不认账。”
“我对你的怀疑没有任何兴趣,波维小姐。”
“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格拉格问道。“你认为洛希修女会让我们站着离开这个地方吗?”
“最终会的。我们需要足够的时间将太阳圆盘交给买主,然后就离开这个国家。”她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这儿寻求对她的支持。
“厄休拉决不可能放过我们。”我说,“你知道吗?厄休拉曾试图要德雷克·霍德的性命。”
“你又在撒谎。你就不嫌啰嗦吗?”
就在我们对话的时候,格拉格向院长慢慢靠近。突然间,她举起点三八口径的手枪,指着他的脑袋说道:“回去!”她用手势命令他站回最远处的台阶上。“你过来!”她向我打手势。
我向前迈步。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挖出这些……陈年的垃圾干什么?”
“因为我对过去感兴趣。它能告诉我们如何看待今天。”我瞥了一眼格拉格,我们同时慢慢向她靠近。我怀疑她不会真的有心去扣动扳机。
但是就在我们验证上述理论之前,洛希从房间里出来,把一札机票放进手袋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她随手关上门,开始走下台阶。“把枪给我。”
“不——等一下。”卡皮翁说。
洛希犹豫了一下。
“她说你曾经想要德雷克的性命,是真的吗?”
“荒唐!”
“就像杀死特雷诺和奥哈根一样荒唐!”我提高了嗓门。
“你在说什么呀?”洛希停在原处,立在台阶中间。
格拉格说:“因为你们不想让莫纳什的证据大白于天下。卡皮翁修女的孩子的尸体一旦被挖出来,就会发现他是被人谋杀的,而且凶手就是你。”
卡皮翁哭了起来。“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他是……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她的意思是说,”洛希一脸的轻蔑,“孩子是个怪胎,跟地穴里的那些标本和西大门的那些雕刻一样,这下你们满意了吗?”
卡皮翁痛哭起来。“我经常看见那些可怕的样子……后来,我自己竟怀上一个。只有一个报复心重的上帝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打起精神来,“所以我背弃那个上帝。现在,我大仇已报。我已经把这个地方还给了合法所有人。等酒店建成后,夜夜有人在此交欢通奸,这就是正义,对吗?”
这时,我们听见亨利在远处哀鸣。
格拉格进一步向洛希逼近。
亨利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咳嗽了一声,穿过拱门,裂开的手握着一把雕刻刀。
洛希斜了他一眼,他笨拙地向我们走来。此时此刻,我恍然大悟,就像一道光束射出纽格兰奇一样。
“我错怪你啦,厄休拉,”我说,“你杀死特雷诺和奥哈根的动机不是为了掩盖过去的劣迹,而纯粹是出于贪婪。”
厄休拉像一头猛兽,把脑袋转向我。
“事实上,你和特雷诺一样恶迹斑斑——眼里充满了强烈的邪欲,我想是这么说的。你当然不会让他染指宝物,但是,他却令人非常讨厌——不仅试图断掉你的财路,而且还有可能利用他跟上层的关系禁止你将东西运出国境。然后,他提出一个令人尴尬的话题——杰拉尔丁的孩子。他关于孩子的猜测是错误的,你心里清楚。并不是因为他看到的遗骸是1961年死去的婴儿的尸体,也不管他挖出什么来,都无所谓,因为杰拉尔丁的孩子不在莫纳什,而且从来就没有被葬在莫纳什。”
我转向院长。“卡皮翁修女,你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死。”
“什么?”她眨掉眼泪,“你到底在说什么?”
“亨利就是你的孩子。”我转向洛希。“是这样吗,厄休拉?”
洛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我也紧紧地盯住她的眼睛。“你想在某些方面控制她,对吗?你想在某些方面控制住一个权力比你大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性方面的弱点让你鄙夷。”
洛希的目光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了。亨利也在我们紧张的圈子以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等候主人发号施令。
卡皮翁开始浑身发抖,只好用双手握枪才能保持平稳。“她告诉我把孩子扔在台阶上了……扔掉了。因为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个未婚女孩,即使是结了婚,生下一个自己照顾不了的残疾孩子,我们不能把她留下来照顾他。通常是他们生下来就死了,或者是被送到医院,可是,厄休拉说这个……我们不妨把这个孩子留下来……说他跟我们在一起会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幸福。我从来就没想到……因为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是在你生孩子以后多久?你想一想。”
“大约……我记不清了——几个星期以后,也许是一个月以后……”她的表情既像是疑惑不解又像是如梦初醒。
“是谁用‘亨利’来给孩子起名的?亨利不是那个国王吗?他不是把异教徒都斥为纵情声色的奴隶吗?”
“那是……”卡皮翁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洛希。洛希仍然站在台阶上。
“亨利!”洛希的声音好似一声鞭响。
亨利举起刀。我离他最近。
洛希点点头,亨利便向我扑来。
卡皮翁开枪。
亨利横向里跌倒。利刃也从他的手中跌落。他瘫倒在砾石上,一动不动地瘫倒在那里,殷红的血污慢慢浸透了他穿着教服的后背。
洛希趁人不备,跑下台阶,冲向卡皮翁。此时的卡皮翁,手枪垂在身旁,泪如雨下。但是,格拉格的动作比洛希更快。只见他使出橄榄球的动作,纵身一跃,将对方擒住并摔倒在地。我们听见洛希的脑袋生生地磕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我走过去想把枪从卡皮翁手中拿走,以为不会遭到什么反抗。
格拉格在试洛希的脉搏。“昏过去了,但还活着。”他站起身,脱掉身上的上衣,盖在她身上。
卡皮翁蓦地转过身去,再次扣动扳机。洛希的鲜血喷洒在台阶上。
我僵住了。但是,等院长转过身来,她的表情却是无限的悲哀。“Sic Concupiscenti puniuntur(如此惩罚贪欲之徒)。”她说完,把枪递给了我。
修道院西门的雕饰并没有把邪恶挡在门外。设计它们的初衷也不在于此。让纽格兰奇修道院覆没的不是肉欲,而是眼中的贪欲。卡皮翁修女也屈服于它,她心中的仇恨使她对贪欲的腐蚀作用置若罔闻。她为自己最初的软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La croix du dragon(龙十字架),”我对她温柔地说道,伸出手来摸她的手,就像以前摸莫娜的手那样。“est la dolor de deduit(为贪欲之代价)。”
菲尼安举起香槟酒杯。“新年快乐!”他说。
“还没到呢,”我说,“等着倒计时吧。”
我们波维家的圣诞节平安无事。理查德因父亲病情恶化,也赶回来过节。“这是他最后一个圣诞节了。”这是弟弟得出的结论——我默默祈祷,希望父亲能早日结束苦难。
我和菲尼安坐在酒店餐厅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大多数其他客人都站在天井里等着观看焰火表演。他们挤在一起取暖,夜里太冷,酒店的喷泉也冻得结了冰,像一块巨大的冰雕。
“我忽然想起来,”菲尼安凝视着喷泉说道,“纽格兰奇修道院的地下通道一定是冰川融水形成的。”
“你知道吗?是约瑟林·科鲁向我提供了存在地下通道的线索。他说格兰奇以前的名字是‘太阳洞’。”
“你瞧,你应该多留心一下民谣。一些民谣就曾暗示过有个会反射阳光的圆盘。可是问题是石器时代的人们如何能够制造出这么一件东西来呢?”
“尽管我们知道金属时代以前的文化的确也生产过黄金饰物,但它不可能属于新石器时代。”我用手抚摸着菲尼安送我的金项圈,这是我专门为今天的场合佩戴的首饰。“无论是谁修建了纽格兰奇,一开始很可能使用一块高度抛光的石块,后来该宗教的信徒又制造出了这个圆盘——同样地,基督教的圣坛就曾经是简简单单的一张桌子,后来却湮没在金银珠宝之中。”
“你还认为他们的宗教一直延续到中世纪?”
“众所周知,有可能至今仍然存在着。性高潮作为一种宗教体验在整个历史进程中都不乏忠实的信徒。”
“真的吗?”菲尼安狡黠地一笑。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语声。“马上就到新年了。”我冲菲尼安莞尔一笑。
“十……”人群开始倒数,“九、八、七、六……”
我们共同举杯。
“五、四、三、二、一……”人群一片欢腾。第一支焰火在空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