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让人恶心!特雷诺不仅收受考古文物,很可能销赃,而且他还资助破坏和盗窃文物。
“等一下……”我听见电话那头另外有人在讲话。听不清楚格拉格在说什么,只听见电话附近有纸张沙沙作响。之后,格拉格又回到电话上,“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那个硬皮笔记本,里面有草图的那个?在送交处理之前,我们复印了几张图。我们已经认出了其中几件物品。肯刚刚从车里拿过来几张复印件,所以,我们可以对照着图进行核查……等一下……”又是一阵翻动纸页的声音。“是啊,就像我所说的那样,例如,这儿有一张小图,上面的东西像是盾牌,底下有一根丝带。我们在架子上还翻出一大块石头,看上去跟前一个一模一样。这是一个盾形纹徽。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漆或者是颜料。它的背后好像是一只龙,有一把剑——其实是一个十字架插在它的肚子上,丝带上还有题词……‘La croix du dragon est……’其余的我看不清楚……”
“La dolor de deduit?”
“嘿,是的!这是什么意思?”
“龙十字架为欢愉之代价。”
“又出现了?”
“这是圣玛格丽特教团的座右铭——跟欲望的下场有关。你现在所看到的很可能来自修道院内部,可能是来自某个柱头或者是天花板上的浮雕。特雷诺的笔记本上还有没有其他有趣的东西?”
“是的,有件特殊的东西,我们找不到,但是,我们确实想找到它,因为这是笔记本的最后一条内容。下面紧接着画了一幅图,是盾形纹章。与其他图形相比,这幅画出于另一个人之手——不过不如其他图画得好。是用蓝色圆珠笔画的略图。一个圆圈,可能是硬币或某种图章——真实尺寸很难测量。里面有一个人形,看不清体形,就像孩子画的线条画。旁边写着一个单词,好像是特雷诺的笔迹。‘Goldilocks’(金发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是,我想比较保险的是假定上面的图形是个女人。还有,我想它是用黄金做的。”
“有意思。因为这一页上还有另外一个单词,不过我们确信这是布伦敦·奥哈根的笔迹。他在图章和教团徽章之间画了一条线,并在线上写着:‘Gotcha’(明白)。”
因为菲尼安前天晚上开车带弗兰到教堂,所以她可以把我的车开回她家。因此,在格拉格打电话向我通报搜查特雷诺车库的有关情况以后,我开车回家洗淋浴,然后在跟同事会餐之前梳妆打扮了一番。我想穿一件朴素的黑色上衣和裤子,里面套一件白色的罩衫,洗却铅华,素面朝天。我在聚会时并不是一个令大家扫兴的人物。我只想打扮得朴素一些,或者多少显得有些忧郁。
我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我发现太阳穴上受伤的地方皮肤已经裂开了,但是没有出血。我尽可能地用头发把伤口盖住。我不想让别人问东问西的。
我来到“老磨房”酒吧的时候,奇兰跟我打招呼。他上半身穿了一件燕尾服,一件开领的带花边的衬衣,围一条黄色的佩斯利涡纹旋花呢围巾。
“你今天看上去好新潮。”他说,然后冲我鬼鬼祟祟地耳语了一阵子。“你会发现派吉穿得就像圣诞蛋糕上撒了一层糖霜。富乐还是老一套,跟在工地上似的。”盖尔手里拿着一只小酒杯,在跟派吉聊天。她穿着带楞纹的厚毛衣、牛仔裤和工作靴。派吉一袭霜白粉红色的连衣裙,上面点缀着人造珍珠。两个女人的反差看上去有点搞笑,但是我仍觉得奇兰的话未免有些恶毒。我当时认为他是几杯酒下肚,忘乎所以了。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我们开始吃东西。然后话题不自觉地就转向了莫纳什的发现。我尽可能地只叙述迄今所发现的技术上的细节——碳同位素年龄测定结果、花粉分析、确定冬青浆果——我把功劳归到奇兰身上,因为他提前从“湿地办”那儿套出了有关植物检测的结果。
主菜上了以后,我转移了话题,开始谈起冬至那天在纽格兰奇的聚会,还有当时个人的发言情况。之后,盖尔受到启发,提起马丘比丘印加城的太阳庙就是一座天文观测台,以往每年的这个时间都会被用来纪念太阳的离开,就像纽格兰奇标志太阳的回归一样。派吉让她给我们讲讲她徒步穿越秘鲁的故事,然后,富乐不厌其详地给我们讲了半天。周围餐桌上的顾客在酒精的作用下,提高了嗓门。我发现坐在我对面的奇兰也越来越提不起情绪,下意识地摆弄着桌上小花瓶里的一小簇冬青。
我把目光移开,加入了盖尔的奇遇纪行。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前一天我解不开的迷,现在变成了明确的焦点。我终于意识到乱子出在什么地方了。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奇兰的邮件出现在我的屏幕上。
至于那些大型植物颗粒,你会同意这种说法:迄今最具重要意义的是我们发现的那些种子,它们被证实是冬青的果实。
一切都慢了下来。我假装在听盖尔讲话,我观察着奇兰的动作。屋里的喧嚣渐渐远去,我只看见奇兰把冬青放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揉搓着。
在没有引起另外两人注意的情况下,我吸引了奇兰的注意力,“奇兰,我们暂时换个话题,”我说话时有点紧张,“你在昨天的邮件里说,我会同意冬青果实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原因很明确。这些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耸耸肩膀。“我猜想你希望那具尸体为古尸,时间越久越好。冬青浆果与营养无关,但是,有可能被用于德鲁伊教的祭祀仪式之中,这样,女尸就有可能属于基督前的时代——如果不是新石器时代,也可能是铁器时代。”
他的回答有些似是而非。毫无疑问,我曾经对我的工作团队表示过,希望这个发现属于史前时期,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电子邮件中不经意地透露了太多关于冬青果实的信息。最具有重大意义的是它们出现在凶杀案受害者的口中——而这件事只有我、雪利、格拉格的团队和凶手知道。
“嘿,我得走了。”奇兰突然间冒出一句话,站起身来。“你们有没有礼物送给我姐姐?”
其他人都在抱怨他不该这么早离开,但听到他答应待会回来陪我们喝一杯,又全都笑逐颜开。他穿上军大衣,把手套从一只袖子里捅出来,原来他把手套藏在袖子里头。我以前见过这副连指手套,但是现在感觉不同了:他的手指被盖住了。
雪利是怎么说的来着?“凶手好像只长了四个手指……有时又被称为‘手套手’……”
等奇兰出了门,我打断派吉和盖尔的谈话。“盖尔,奇兰的那副手套——我自己也想买一副。”
“噢,他的手套?这种手套特别适合我们戴,没错。你露着手指工作的时候,它们能让手感到暖和,等干完活,你再套上挂在上面的连指手套,然后,嘿,你的手立即就被保护起来,不会被冻伤。”
“太好了,哎,你还记得上个礼拜五吗?当时你们在车棚里处理那堆土。你还记得你是几点离开医院的吗?”我还记得,当时刚过6点,我给奇兰发了一条短信。
“大约是6点20分,我记得当时我都冻僵了。”
“那么晚啊,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呢。”
“我们是早就该走,可是奇兰偏偏要去镇上去买东西,过了好久才回来。”
“他是几点离开你的?”
“嗯……大约是5点钟,是的,是5点,我们说好了,那个时候要交活。”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验尸官给菲尼安打电话的时候大约是4:45,而那时,特雷诺已经死亡一个小时左右了。
然后,我注意到盖尔的脸胀红了。她动不动就脸红,这我知道。但是,但是今天却是格外的红。
“盖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温柔地说道。
“我不想让任何人遇到麻烦。”她说。
“我明白。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必须知道。”
“在这之前,他还离开过。”她说。
“噢?你是说在吃午饭的时候?”
“不是。我们俩是一起在医院咖啡厅吃的午饭。他3点钟左右开车出去周围什么地方。你去看我们工作进展情况时,他刚刚从外面赶回来。”
我的喉咙变干。那是4点以后了。奇兰至少出去了一个小时,与特雷诺被害的时间相吻合。
“奇兰刚才有没有说他要哪儿?”
“他去给姐姐卖礼物去了。”派吉说。
“他还回来呢?”盖尔问。
“派吉,我们能聊一会吗?”
我们站起身,一起走到角落里。“那天,我被叫去察看纽格兰奇附近的发现,我让你为我打电话通知几个人……”
“是的,让我想想。一个是康·颇赛尔,我告诉他你正在去的路上……奇兰,我告诉他们,你取消跟他们在公路立交桥工地上的约会……后来你又让我给奇兰打电话,要他们第二天一早赶到卓吉达医院。”
“在你给奇兰打第一遍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跟他解释我取消约会的原因?”
“哦,我……”
“不要紧,派吉。我只是想知道你给他打电话的确切内容。”
“我跟他说,在纽格兰奇的河对岸发现了一具尸体,你要前去察看。依兰,你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得回办公室打几个电话。”我朝门口走去。
“你为什么不在这儿打?”
“我需要查一查笔记,一会儿就回来。”
我打西莫斯·科林的手机,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在等待X光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检查结果。但听上去,他的呼吸顺畅多了。
“西莫斯,在发现尸体那天,你说有个人跟你讲话,显得很斯文,留着小胡子,他是不是碰巧开着一辆蓝色的日产‘米克拉’?”
“是的,夫人。就是他。”
“他问你那块地是不是要修成停车场,除此之外,你们有没有聊别的事情?”
“不知怎么回事,我们聊着聊着,就聊起女尸来了。我可能说过一些有关情况,我记不清了。但是,他感兴趣的只是有没有发现珠宝首饰什么的,我说没发现。”
我谢过西莫斯,开始拨打另一个电话。
“缪里尔,有个重要的事。上周五,你在车里听到,特雷诺打电话时,提过一个女人的名字。如果你记不住那个名字,你又如何确信那是个女人呢?”
“声音。听上去像女人的声音。”
“就像‘奇兰’?”
“对!”
她听到我倒吸一口凉气,就知道出乱子了。“他们找到她了?”
“似乎是个‘他’。但是,我现在不能多讲。再问你一件事:你最近有没有收到过特伦斯·伊弗斯的信?”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伊弗斯的音信,我感到有些担心。并不是过分担忧,但是,我需要了解清楚。
“没有直接联系过,我想跟他谈谈关于你的沼泽女尸的事情,可是,他好像去外地过圣诞去了。”
我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现在的心理变得很脆弱,再也承受不了什么突发事件的打击了。
还有最后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我必须要打。
“马特,据奥哈根警官说,特雷诺在被杀之前不久,他的手机收到两个电话,是这样吗?”
“正确。”
“我现在给你读出两个电话号码,你看看其中一个是不是你想要的。”
我读出奇兰的手机号码。只听见电话中格拉格翻动纸页的声音。
“你从哪里得到这个号码的?”他最后问道。
“你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查出打电话的这个人,是吗?”
“是的。那是一部充值电话,而且是那种老式的——没有登记。”
“在缪里尔·布兰敦跟特雷诺在车里的时候,有人也是用同一部电话给特雷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不是什么女人,而是我的一个手下,名叫奇兰·欧洛克。”
“他是你的一名雇员?”
“是的。在特雷诺被害的时间段,他曾无故离开工作岗位。而且,他平时戴的无指手套,还可以随时变成连指手套,我知道凶手留下的指纹是那样的——还有……他已经知道我已经怀疑他了。上帝啊,我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哎,等一下,你给我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告诉格拉格在“老磨房”里发生的一切。
“他现在在哪里?”
“在博因城堡,他说要给姐姐买份礼物。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我们马上就到。你最好一切照旧,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如果事先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就回酒吧。在什么地方?”
“很好找,就在市场大街和‘老桥’交会处。”
我放下电话,心脏“突突”直跳,我穿过房间,在客厅坐了一会,把灯都打开,窗帘都放下来,极力想让内心的波澜平静下来。然后我觉得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只好跌跌绊绊地冲向卫生间。
我家的房子在河流拐弯处,距离博因城堡二公里。通向城里的道路顺着河道而建,从客厅的外飘窗就可以看到。我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拉下来的窗帘被驶过的车灯照亮了。那辆车有没有可能已经进来?我弟弟理查德一家不可能这么早就到了。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
母亲的车旁边停着一辆蓝色的“米克拉”。我连忙把窗帘关上,向厅里的电话冲去。门铃响了,我在屋子中间站住。
他能听见我在厅里说话的声音。我的手机在办公室的上衣里——我需要穿过客厅去取……深呼吸。快去!
门铃再次响起。
他知道我在这儿。我来到厅里。伺机而动,不慌不忙。“请等一下,马上来。”霍拉图不在家,见鬼!
我来到办公室,穿上上衣,拿出电话。
门后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依兰,是我,我是奇兰。”
我往手机里输入“凶手在我房间,救命”,找到“马特·格拉格”,按下“OK”键,看见“信息已发”。但愿如此!
我又回到厅里,心里琢磨着,是否可以原地不动,不放他进来。她一定认识对她行凶的人。我痛恨新闻里将会出现这样的字眼。凶手往往先骗取信任,然后再行凶。
奇兰用力拍打着门,然后,通过信箱大喊:“我给你带来了一件小礼物,你不会想让我冻死在这儿吧?”
我才不关心呢。事实上,如果只是冻死你,那也算是太仁慈了!
我拿定主意,朝房门走去。用你父亲教给你的计策。深呼吸。说话要有信心。“来了,来了,戴好你的圣诞老人帽子。”
我打开房门,看见奇兰站在外头,看上去有点紧张,胸前握着一个小包裹。也许他把礼物交给我以后转身就走呢,我心里想着。跟他说话。“我正要回酒吧呢。回来只是想梳洗打扮一下。我以为会在酒吧见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