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雪利听了我的话会显得局促不安。
“他们认为他有可能在家里找到了这张卡片,然后在不知其所言的情况下使用了它。”
“但是……算了,没什么。”就如此荒唐的想法进行争论有何意义可言?
“他们有没有找到凶器?”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无论是犯罪现场还是科林的家都没有发现血衣。但是,法医已经提取了足够多的指纹,他们会核对他的指纹。”
“可是,现阶段他们不只是把他带去审问吗?”
“是的。他们根据《刑事审判与公共秩序法》第四款将其拘留,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来决定是指控还是释放。但他们通常会延长审问时间。”
“谢谢你打电话来,马尔克姆。我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警察肯定会跟你联系的。在这之前,我是不会过问的。还有,顺便告诉你,我已经吩咐把沼泽尸体的标本就地冷藏保存,直到有人来接管。我下周告诉你X光检查的结果。”
我放下电话,思索着自莫娜出土以来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我要是迷信的话,肯定会认为是莫娜的出现带来了不祥之兆。
菲尼安的狗贝斯沿着红砖墙外屋的一侧跑过来跟我的车子打招呼。我知道菲尼安就在附近,也许就在其中一座温室里干活。我和贝斯一起去找他。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群椋鸟挤在一个鸟沐浴槽前,精神抖擞地拍打着翅膀,把水洒在背上和冰冻的花园里,溅落的水珠像碎玻璃片,在午后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我想是菲尼安把热水浇在冰上,将冰融化了供鸟儿们享用。再往前,一只乌鸫在结冰的鱼塘边上翻动着几片老草叶,偶尔试探着来到冰上,从不同的角度接近这些草叶。在它上方的树枝上挂着装满花生的篮子,几只金翅雀和煤山雀紧贴在上面。
我在贝斯的陪伴下,悠闲地经过前三个温室的山墙,在我们接近第四个时,它飞快地钻进一扇虚掩的门。“连门都不关,温室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喊道,知道菲尼安就在不远处。
“这种事情发生了,关与不关没什么两样。”声音是从种在高高的赤陶花盆里的越冬灌木后面传出来的。
菲尼安站在一个四角梯上,正在往头顶的格子里面装窗玻璃。他身穿标准的园丁服装——维耶勒格子衬衣、绿色的保暖棉内衣和黑色灯芯绒裤子。他似乎跟植物、阳光和充满叶绿素气息的空气一道成为这个环境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了。他是对自然界充满信心的地球居民之一,使得我们看上去像忧心忡忡的来访者。
“只是换一块打碎的玻璃。”他说,一边用小泥铲把格子周围的油泥抹平。“玻璃是昨晚上掉下来的,今天早上凌晨……”他对自己的手艺研究了一番,“这儿还需要一丁点,请把那个递给我,好吗?”他指着放在陶瓷长凳上的塑料盆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道,把盆儿递给他。
“你是说我需要更多的油泥?”
“不是,你是怎么知道玻璃是今天凌晨打碎的?”
“我是在卧室听到的,当时我正要把灯关上。时间约在1点左右。”他用泥铲的一角挖出一小块油泥,然后把盆儿递给我。
“真滑稽!我的车窗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被人砸烂。”
“他们是想偷走它吗?我是说车子。”他把油泥抹到格子的一角,用拇指把它压实。
“我不这么认为。但是他们偷走了我的手机。”
“真讨厌!我一直以为盗窃手机已经成为过去了,因为手机服务商可以提供停机服务。”
“说的就是!我昨晚上所看到的可真够奇怪的。”我向他描述昨晚发生在天井里的事情,包括霍拉图的反应。
菲尼安停下手里的活,往下看着我,一脸的关切。“肯定很吓人!那是个什么人?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在早些时候的一个晚上,在卓吉达医院太平间门口曾经见过一个白衣人。当时我们刚从特雷诺遇害的现场回来。”
菲尼安从梯子上下来,把泥铲放在长凳上,用一块布揩着手。此时此刻,花房里弥漫着男性特有的气味,我想让他抱着我,尽管他的手上沾满了油泥。
“看见有人被杀,一定是一种可怕的经历。”他说。“这件事对你所产生的影响其实要比你想象的大,有没有这种可能呢?你所看到的是不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至少部分上是,对吗?”
我再次考虑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我的想象力之丰富名闻遐迩,但是还不至于出现幻觉吧。当然了,它偶尔也会夸大其词。出现在太平间门口的那张狰狞的面目也许是光和影在作怪。“显然,天井里的那个人影可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我说道。“但是,那人穿着养蜂人的服装……我也不知道,也许吧。大雾并没有让我看走眼。尽管我吓得要死。”
菲尼安伸手把我脸上的一缕头发拨回去。“亲爱的,你受苦了。现在我们争取忘掉它。咱们喝点香甜的热酒,好不好?”
“我想先让你抱抱我。”
“当然了,看我有多蠢!”他张开双臂抱着我,我融化在他的怀里,似乎过了好久好久。
最后,我抬起头看着他,微笑着说:“在一天里的这个时候我不能喝酒。”
“得了吧!现在可是圣诞节!”他把手伸进我的臂弯里,陪我走出温室。贝斯虽然不明白我们兴奋不已的缘由,但还是跟在我们身边欢呼雀跃着。
菲尼安在桌上摆了好几份影印的报纸文章,他从中拿起一份。从它的排版以及缺乏照片的特征来看,我判断出这是19世纪或者20世纪初的报纸。“给!”他说道,把文章递给了我。“我去烫酒,你读一读这些资料,先从这份开始。”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我开始读他用绿色荧光笔标注的那篇文章。文章选自名叫《米斯郡纪事报》的一份周报,刊登时间为1898年2月份。
纽格兰奇之怪现象
上周在卓吉达附近发现了从博因河漂下的一具被认为属于远古时代的尸体。尸体是由两个渔夫在纽格兰奇顺流而下的鱼梁上撒网捕鲑鱼时发现的。当渔夫们把皮肤黝黑的尸体拖上岸时,发现其被严重损毁,即向多诺附近的警察报案,后者又通知村中的怀亚特医生。医生宣布尸体属于远古时代,消除了当地居民对谋杀犯罪的恐慌。今冬河水水位涨至历史最高,现在正逐渐消退。据医生推测,尸体是由最近的洪水从莫纳什沼泽地冲刷下来的。米斯郡古物馆馆长勘迪先生后来接到有关该发现的通报,该尸体被认为系男性,从警局被取走供古物馆官员查验。
另一份剪报的日期是同年4月份。那是英国-以色列协会的代表雷金纳德·毛赛尔牧师写给《纪事报》编辑的一封信。毛赛尔牧师在信中称,“盎格鲁-撒克逊-凯尔特人民”为失踪的以色列十支派的后裔。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在科学挑战《圣经》不可辩驳的真理的时代(我指的是已故的达尔文先生等),令人遗憾的是丧失了一个可以巩固永恒真理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最近在博因河发现的努比亚奴隶的尸体。
他继续解释说,一位名叫媂-忒妃的犹太裔埃及公主于公元前585年来到爱尔兰与塔拉国王约差德结婚(“没有人会感到奇怪,因为德鲁伊教就分布于西奈半岛和耶稣受难地卡瓦利之间”),“在岛上播下大卫的种子”,后来从国外雇佣了一批石匠和奴隶工人,模仿尼罗河流域的金字塔,为她建造陵墓。因此,现在所发现的从博因河漂下来的具有“黑人外表”的尸体一定是当年参与施工的努比亚奴隶。
原来是这位牧师先生的一封信引发了有关纽格兰奇努比亚的神话,当时发现的很有可能是一具有着黑色皮肤的沼泽尸体。除了他的理论显得牵强之外,年代也有偏差——纽格兰奇的墓道冢的建筑时间要比金字塔早几百年。他的信还反映了当时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那些建筑不可能是国人所为。这跟现在把一些神秘的人工制品归功于外星人所为是一个道理。但是,不管毛赛尔牧师的观点是多么的怪诞,他起码为探求沼泽尸体的来源做出了一番努力。他在信中对自己的探索作了简短的描述,最后得出一个让人觉得扑朔迷离的结论。
我应该补充一点: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我曾经历经跋涉,来到发现地点,希望亲眼目睹那具尸体,但是后来我失望了。据说,尸骸被附近的天主教会的修女偷走了,说是要为他举行基督教葬礼。我曾经询问过女修道院长是否确有此事,她予以否认。不知是她不愿与我这个基督教归正宗的代表分享事情的真相呢,还是想避免古文物收集者过度重视该教会,我不得而知。
背景情况有着惊人的相似: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具被肢解的尸体在莫纳什出现,紧接着,纽格兰奇修道院的修女就会跟进。除了她们,还有谁会被称做“附近的教会”?我想访问他们的愿望变得更加迫切了。
菲尼安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一把银质的古董宾治盅,盅上挂着几只茶缸。他开始往外盛热腾腾的甜味酒,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郁的芳香。
“嗯……”我闭上眼睛,把香气吸进鼻子里。“只需要闻闻味就足够了。”
“好吧,那你就坐在那儿闻吧。这样我岂不是可以独自享用更多的酒了!”他假装要把一缸子酒倒进大盅里。
“没门,快递过来!”我伸手接过茶缸,两手捧着,呷了一口。味道美极了。
“你那些剪报实在是令人着迷,”我说,“你是怎么查到的?”
“我听到父亲提起金字塔和努比亚人,我突然想到可能与英国犹太人有关系。1900年左右,人们在塔拉进行挖掘,想寻找约柜。”
“我记得什么也没发现。”
“但是,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掀起了对《圣经》、埃及等的大规模的”媒体报道“。因此,我曾经问父亲:他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时大约是多大年纪。最后,我们把它限定在20世纪初的前后几年。昨天,我驾车去位于那湾的《米斯郡纪事报》的办公室,在他们的缩微档案里面进行查找。我从1902年开始倒着往前找,用了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找到了毛赛尔写的那封信。”
“你给亚瑟看过没有?”菲尼安的父亲正在另一个房间观看电视赛马。
“给他看了。但是,他认为我说的是诺亚方舟。他说诺亚方舟一定是沿着博因河逆流而上,当然是在——你猜对了——那些王八蛋把那条河毁掉之前。”
“你先不要自以为是。我刚才读到时下关于纽格兰奇的一些理论,跟它们比起来,认为爱尔兰出现过约柜或者方舟的想法并不算怪异。”
“比如说?”
“你看看这个,说纽格兰奇是在小冰河时代建立的,是太阳温暖地球的通道。”
“不必看了。”
“还有这个,纽格兰奇、那奥思和道思三座古墓都位于产生磁性射气的地质断层上。”
“新时期的异想天开。”
“还有,这些巨墩是人们最初设计的原型,后来他们来到埃及和南美洲并建造了石头结构的建筑物。”
“这跟毛赛尔牧师的理论正好相反。我认为它们的可信度差不多。”
“但是,还有一两个理论让我感到费解。”
“例如?”
“例如,石头上雕刻的圆形图案表示音波。”
“新时期时代的人们如何知道音波是什么样子?”
“墓室中罕见的音响性能建立起一系列音波脉冲,在特定的光线条件下,能被眼睛感觉到。例如,在阳光穿透烟雾时。另一种理论又作了补充,冬至的阳光被反射出墓室,在下面的河面上跳跃,就形成了巨石阵音与光的表演。”
菲尼安吃吃地笑。“所以真正的rock(石头)音乐在U2乐队在都柏林外的斯莱恩城堡演奏之前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了。这倒提醒了我——你并不是你们家族第一个有一副好嗓子的人。这是我在查有关努比亚的资料时偶然发现的。”他递给我另一份影印的资料,它跟其他资料是分开放的。日期是1898年11月。
博因城堡的舞会
上周一晚上在博因镇政府大楼成功举办了一次舞会。目的是集资为镇里的穷人买煤和食品过圣诞。为保证舞会成功举办,博因城堡业余音乐协会进行了精心的准备。第一个节目是声乐和器乐表演,压轴的是皮特·亨特先生演唱的“小金指环”,由玛丽·玛格丽小姐小提琴伴奏。
“博因城堡只有一个叫亨特的家族。”菲尼安说。
“就是我母亲的家族。”
“所以,我推测皮特·亨特是你的一位祖先。”
“是的,我在家中的一些书籍和素描草图上见过他的签名。我们家还有一把老提琴,我想是他的。”这件乐器是代代相传的,它现在的监护人是我母亲;但它一直被存放在阁楼上,木头已经干枯了,弓子上的马尾毛也磨损了,弓弦也断了。
“假以时日,会使他——他是你什么人,外祖父?”
“不,是我曾外祖父。”我继续读那篇文章。它指出,“布里顿先生的弦乐队获得一致好评”,舞会的“气氛热烈高涨,一直持续到凌晨”。有近“四十对”出席了舞会:出席者名单,女士写在前面,每位女性姓名后面的括号里都注明了家乡或村庄。皮特·亨特和他的伴奏者玛格丽小姐(赛尔布里奇)后来很可能成了夫妻。我有几个表亲至今还住在那个曾经规模很小的村落,距离契达郡三十公里远。我读到的也许是我的一对祖先早期关系的发展情况。
“谢谢,太美了。”
“我还喜欢它对季节性活动的描写,能让你了解自己的祖先在这个季节里都做了些什么。”
“听上去是那么的文明,是不是?集资舞会,声乐、器乐节目表演——哎,你看这儿……”我读着剪报,“烛光通明的大厅装饰着常绿植物,金色的帷幕挂满了蕨类,显得典雅美观。”我仰起脸,看着菲尼安。“那么,我们今天只谈正事,是吗?”
尽管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的语调里肯定带有一种渴望的感觉。因为菲尼安抓着我的手说:“你喜欢生活在那个年代,是吗?”
我瞪了他一眼,“在名单上被列为:波维小姐,括号,博因城堡——擅长素描和唱歌,显然是未婚待嫁,再后来拖着七个孩子,还有一个酒鬼丈夫。用不了多久,我也只好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了。不,谢谢!”
“哎呀,对不起,我明白了。”
为了让菲尼安打消那种念头,我不仅偏离了航向,而且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但我能感觉到菲尼安并没有真正拿我的话当真。“说到圣诞装饰这个话题,你给我讲讲有关冬青的故事吧。使用冬青的原因是什么——它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