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夫人,把您给吵醒了……”他停下来,喘着粗气。
“科林,是你吗?出什么事了?”我一天前把名片给了他,所以,他可以打电话给我,并且可以得到一笔服务费。
“我想特雷诺要耍花招……”
我想起几个小时以前他还打电话威胁我,顿时感到有点毛骨悚然。“接着说。”
“刚才有个家伙来砸我们家的门,找我要掘土机的钥匙,头天晚上我把机器停在沼泽地里了。他一大早就把我们全家人给吵醒,您说我能对他有好气吗?”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我想是个老外。他是从一辆开往莫纳什方向的大货车上下来的。”
“西莫斯,你开车吗?”
“我骑自行车。”
“好的,你听我说。骑车去莫纳什看一看。如果有动静,不要被牵扯进去,也不要在附近逗留,而是马上回来向我报告。”
“好的,夫人,我马上去。”
我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直至水蒸气弥漫了整个浴室,脱去睡衣,尽情地享用着热滚滚的水流。
特雷诺要耍花招,您请便!
“尸体已经被处理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洗了头发,任凭水流倾泻到脸上,冲去香波。特雷诺是否已经正式接到了禁令?禁令何时开始生效?我探身走出淋浴,从架子上拿起一块加热了的毛巾擦拭着身体。的确,法官已经了解到了那块沼泽地所面临的严峻威胁,并签发了立即生效的禁令。
我的皮肤还有点刺痒的感觉,用一块小毛巾把头发盘起来。身子裹在厚厚的浴巾里,来到厨房。我在厨房里放了一碗香脆草莓巧克力奶。我打开水壶的开关,裸露的小腿肚被羽毛一样的东西掠过,是波儿的尾巴,它想出去。
我悄悄地穿过门厅,打开房门来到冰冷的杂物间。波儿没有钻过猫洞去天井,而是冲着我“咪咪”叫,让我打开后门。这只猫咪在周围有人的时候,总想获得点什么。“好吧,波儿,我们一起去看看清晨是什么样子。”
门一开,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一弯明月照射着白雪覆盖的大地,泛着幽幽的蓝光。庭院花园里的树木和灌木丛撒下浓密的影子。波儿从我身旁滑过,它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突然趴在地上,然后开始追逐,很快消失在树荫里。它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形状。尽管这只猫咪有时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但它的祖先生活在蛮荒的缅因林地,遗传基因使得波儿在大部分时间里对严寒无所畏惧。
我打了个寒战,赶紧把门关上。我突然想起自己从未向特雷诺做自我介绍。我曾给过奥哈根一张名片,一定是他把我的号码告诉了特雷诺。由此看来,两人的关系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亲密。
我回卧室穿衣服时,科林又打来电话。我则是匍匐在地,在床底下努力伸长手臂够我的手机。拿到电话时,我听到他还在讲话。与此同时,我还捡起一张即时贴,把它揉成一团,放在橱柜上。
“科林,你刚才说什么?”我紧紧地抓住手机,放在耳边接听。
“他们在戒严区周围溜达,帐篷已经不见了,但是路障还在。”
这对我是个小小的安慰。这为我了解特雷诺目前的所作所为提供了线索。看起来他已经接到禁止令了,事实也是如此。我确信特伦斯·伊弗斯已经通知警方执行禁止令了。“昨天出现在现场的穿制服的警察是哪个局的?”
“多诺。”
“嗯……我有个主意,但是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夫人。您路上开车小心点。”
我向他表示感谢,解释了我的想法,并跟他约好在卓吉达医院见面。
我穿好衣服——牛仔裤和套头衫,因为要在一幢冰冷废弃的大楼里呆上一天,午饭也只能随便吃上一口,除了待会儿在车上用点睫毛膏和口红之外,无需化妆。我回到厨房,沏了些茶,倒入保温杯中,以放在车上喝。我在储藏室里找出一双防水登山靴和胶靴,我想它们能应付我可能面临的各种环境。我另外还要在“爵士”车里再备一双胶靴。最后,我抓起风衣搭在臂弯里,检查了一下帽子和手套是否在口袋里。
我打开前门,发现波儿尾巴翘得高高的,活像一棵人造圣诞树。它从我的腿旁掠过,消失在温暖的房间里。当时,我真想步它的后尘。
路上几乎没有雪,但是,晚霜使路面变得格外湿滑。由于大多数路程都是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平时只要三十分钟的车程,现在却需花费两倍的时间。至少莫娜不受天气的影响。我希望雪利一早就开始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在中午以前见到他了。
我打开收音机,收听7点钟的新闻和天气预报。头条新闻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因此,我把音量调低,等到播天气预报时再把音量调高。
天气有可能会转暖,除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外,没有下雪的预兆。收音机开着,一位女播音员在做晨报综合新闻报道,对头条新闻和不寻常的新闻进行摘要播报。我正要换台听音乐,却听到她说:“最后一条新闻是,由于在博因河畔发现了一具干尸,一个新宾馆的施工方案可能会被推迟。会不会出现”为了木乃伊,只好缩小经营规模“的情况呢?”
莫娜在新闻中似乎被歪曲了。但令我吃惊的是,节目主持人称在下一个钟点会有更多关于纽格兰奇新发现的新闻。
我立即调到一个地方电台“河谷调频”。刚刚播完一段事先录制好的有关纽格兰奇发现的报道,电台主持人将要进行一次现场电话采访。“现在接受采访的是本地商人弗兰克·特雷诺,正是在他的土地上发现了干尸……”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冲着收音机大声喊道。我把音量调高,唯恐错过特雷诺的谈话。
特雷诺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侃侃而谈,显然没有受到头天晚上饮酒的影响:“是的,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发现。这不是一起凶杀案,警方也松了一口气。尸体已经被挪走,最终也许会在博因河谷访问中心展出。”
“或者是在你的新酒店展出,弗兰克。”采访者调侃道。
特雷诺吃吃地笑,“没错,是个好主意。”
“我想会在明年底开业。”
“如果我们的工期现在不被耽搁的话,你知道,这个地区的确需要它。”
“的确如此,但是有人会反对——这里可是世界文化遗址,诸如此类。”
“哦,是的,好事者会从中作梗,企图阻挠每一个开发机会。我可以向每一位听众保证,我的酒店跟不远处的访问中心一样,不会破坏周围的环境。”
“是的,这的确令人放心。弗兰克·特雷诺,感谢您接受采访,祝你早安。”
这个令人作呕的采访结束了。尽管我浑身暖烘烘的,但我发现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指关节变得煞白。
为了做到兼听则明,我把频率调到国家电台,收听有关报道。尽管我的想象力相当丰富,也没想到会听到以下内容:
“国家博物馆的缪里尔·布兰敦现在正在我们的演播室,她会跟大家谈一谈最新的考古发现……”
我错过了采访的介绍部分,因此乍一听到缪里尔的名字,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我感到自己的脸色都变了。她为什么要接受采访?以前,当开发引起争执时,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因此得罪了在世界文化遗址工作的人员。现在她这样做是想挽回自己的声誉吗?
“在回答我有关此次发现有何意义的提问之前,”一位男主持人用训练有素的声音问道,“您能否告诉我们什么是”沼泽干尸“?发现的频率有多高?尸体来自何处?”
布兰敦炫耀着标准的信息,顺便提及博物馆的一些展品:从1821年发现的嘎拉哥人一直到2003年在克罗汉山沼泽出土的无头男尸。
“你们会保存这具干尸吗?”
“那取决于尸体的保存情况及其历史意义,历史意义取决于尸体的年龄。”
这是考古专业人员老生常谈式的回答。沼泽干尸极为罕见,即使是部分保存完好的尸体也应该被保存起来。
“你认为目前这具尸体的年龄是多少?”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不可能很久远,因为发现时,尸体距离地表的深度比较浅。”她为什么用如此贬低的口吻讲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沼泽地里埋藏着更多的干尸,你们会要求现场的开发工程暂停吗?”
“不会,这是单一的、一次性的土葬。尸体已被转移,再过几天我们将完成对发现现场的勘查,然后,开发商即可恢复现场施工。”
布兰敦如是说。国家博物馆的发掘部主任竟然如此表态,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两三天?在这样有限的时间内,不要说发掘了,就连绘制一幅详细的地形图都很难做到。我能想象到全国的考古学家今天吃早饭时都会大跌眼镜。她竟公然站在开发商那一边。
我感到有点头晕目眩,把车子停在路边的一个入口,关掉收音机,想整理一下思绪。好像国家一夜之间发生了兵变,取代合法当局的是一个新的政权。
发动机仍然在工作,车内的温度突然显得令人难以忍受,所以,我把电动车窗摇下来。当车外的冷空气涌入时,我的呼吸就像一缕烟雾升腾到黎明前的黑暗中。缪里尔·布兰敦为什么要反对对现场进行必要的测量和发掘呢?
伊弗斯。他肯定已经获悉博物馆的决定及其背后的原因了。抑或他像我一样也是刚刚得知这一消息。刚刚听到布兰敦在电波里将自己的军,而自己连与之争辩的机会都没有。这很有可能。
透过门口的铁栅栏,我看到东方靛蓝色的天际变得一片橙红。我按下电钮将玻璃摇上去,看一眼倒车镜,挂上一档,打着转向灯,缓缓驶出。我正在一心多用,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来,自己反应却有些迟钝,手机并不在机座上,而是放在旅客席上——我永远也改不掉的习惯。我一脚踩离合,另一只脚踩刹车,赶在语音留言启动前把手机抓起来。
“依兰,是我,特伦斯。你在听……”
“缪里尔·布兰敦在收音机里的讲话?是的,我刚才在听她讲话。特伦斯,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对不起,依兰,我昨天晚上才得知这一情况,当时太晚了,不忍心打扰你。今天早上6点半左右给你的手机留了言。你没收到么?”
当时我在跟科林通电话,记得当时手机掉到床下,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手机屏幕。
“我没查语音信箱,特伦斯,谢谢你给我留言。”我想他没给我发短信。“缪里尔为什么如此专横弄权?”
“政治。”
“是小”政治“还是大”政治“?”
“什么意思?”
“是内讧还是政府干预?”
“都有点。”
“幕后策划者是谁?”
“始作俑者是那个叫特雷诺的家伙。”
“所以他能够建酒店了?但我怀疑他是否有计划许可,他不可能拥有在纽格兰奇对面建大楼的许可,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伊弗斯笑了,显得有些愤世嫉俗。“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么?就目前这个政府而言,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着什么急呢?哪来这么多的压力?我昨晚上甚至接到特雷诺的电话,他要我少管闲事。”
“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着急。我只知道此人神通广大,而且正在动用自己的关系。”
“幕后的政客是谁?”
“你看,我们俩都在用手机讲话,眼下我可不想冒险评价什么了。”
即使是伊弗斯,也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偏执。“哦,快告诉我吧,特伦斯。”
“应该是位部级领导。”
“是缪里尔告诉你的么?”
“怎么会呢?是我自己了解到的。”
“是哪位部长?”
“我不能再讲了。”
我知道他不会再让步了。也许他已经大汗淋漓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不可能就这样走了,特别是当有人想欺负我的时候。”
“我已经告诉了布兰敦你正忙于此事,但她不置可否。要我说,你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工作。我也不会就此罢手的。”
“她所界定的发现处似乎很狭窄,实际应包括一整块沼泽地。难道禁止令没有明确说明是一整块地么?”
“没有,原本留待专家解释,未曾想让布兰敦钻了空子,故意把发现区定得窄很窄,仅限于发现处这巴掌大的一点地方。但是,我们会再次找法官,争取把整块地都划在里面。”
“好吧,你赶快行动吧,否则,连整个现场都会不复存在了。”我向他通报西莫斯·科林向我报告的有关情况。
“该死!多诺的警察应该看住那块地呀。”
“我想那位警佐受制于特雷诺。因此,我让科林给斯莱恩警局打电话,告诉他们有人擅自进入犯罪现场。这样做也许有助于暂时制止一些不法行为。”
废弃的太平间附近是破旧的自行车车棚。我的两个雇员在车棚内侍弄着从莫娜身上取下来的淤泥。盖尔·富乐和奇兰·欧洛克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的考古生涯才刚刚起步。
原来的土块已经大大变小了。旁边是一堆透明的聚乙烯袋子,都按照顺序编了号,标明不同煤块之间的联系。再旁边则是一堆较小的拉链包装袋,里面装着他们收集起来的各种散放物品。
“嗨,你们好!一切都顺利吗?”
“太冷了,”盖尔说。她戴着一副肮脏的棉手套,手里握着一把泥铲,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拭去鼻尖上的一滴鼻涕;头上戴着一顶驼绒帽,带耳罩的那种,是她前一年在秘鲁徒步旅行时所买的纪念品;身穿黄色绒面条纹夹克,上面有银白色的达格罗条纹;下穿羊毛衬里的防水褶子裤,她的体形本来就圆滚滚的,现在就更明显了。奇兰正跪在地上,用尺子量一块泥土,没时间答理我。
“你们吃早饭了吗?”
盖尔吸着鼻子说:“我们早上在来的路上买了两个油炸圈饼和一杯咖啡。”
“好吧,我建议你们俩去吃点东西。我在医院咖啡店里办了一张就餐卡,你们今天可以随时使用。今天有问题吗?”
盖尔用泥铲指着一堆袋子说:“我认为这是孢粉学家的乐园。这里的花粉足以让你的鼻炎发作。”孢粉学家研究的是花粉,通过分析花粉,不仅可以得到沼泽在形成过程中有关莎草、灯心草、苔藓、草本植物等的信息,还可以对照爱尔兰自上个冰川期以来翔实的花粉记录,了解落在沼泽上的其他物种的风载花粉信息,从而得出莫纳什有关土层的时间范围。
“是否有人类干预的迹象?如古代挖淤泥的痕迹等等。”
“没有!”奇兰的话音里带着轻蔑,终于站起身来。他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留着几根稀稀疏疏的黑胡须,身穿灰色俄罗斯军大衣,跟他头上戴的鲜艳的安第斯帽子一点都不协调。帽子是盖尔送他的礼物。“许多表层土都破碎和坍塌了,掘土机把尸体取出……”他捧着宝丽来相机对着他放尺子的地方拍照。“在尸体头部附近,我们还发现了一些黑色的小圆粒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