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傍晚天气依旧炎热,校园这一隅的空气窒闷而沉重。
江川的脸已经彻底冷下来,“南柯,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努力,她不像你家世这么优越,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你可以一辈子不用努力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她和你不一样。”
南柯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嘲讽,又有些说不出的凄凉,总觉得这样的对话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
但就是发生了。
江川还在说话:“她很优秀,也很努力,在恒盛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不该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给领导留下坏印象,你或许只是任性随口胡说,但这对她来说不公平,万一影响到她日后的晋升,这责任你担负得起么。”
南柯觉得还挺难得的,其实江川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地和她说什么,他不是个话多的人。
她听完,才问:“那我看她不顺眼,这个理由够不够?”
江川沉默下来。
良久,他道:“我以前觉得,虽然你任性骄纵,但至少善良。”
“哦,那你可能对我的认识有误,”南柯挑眉,笑了下,想了想又说:“你和她什么关系啊,至于为她这样打抱不平?”
江川不语。
“听说人是你引荐进去的,你还挺帮着她,把人留在身边做自己的助理,你喜欢她啊?”
南柯忍不住,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好像个妒妇,但是她停不下来。
“以前你打球赛,她还给你送过水,你记得吗,我问你的时候,你说和她只是同学,你说说你……你要真喜欢她那类型的,你早说啊,你早点告诉我,说不定我早就让位,你和她都已经在一起了……”
她还在笑,她也不确定自己的笑容会不会很难看,她觉得整张脸,包括嘴唇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江川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又开口:“她有上进心,努力生活,也不恋爱脑,虽然我并不喜欢她,但不可否认,她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
南柯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要死死盯着她。
就好像在做对比。
——她没有上进心,她只想做米虫,她对生活没有太多要求,只想和他在一起,她是个愚蠢的恋爱脑。
她的双腿有些发软,退后几步,她干脆靠住墙壁,表情仍浑不在意,“你没听说过么,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比如我,我不缺钱,不用为赚钱努力,要是我想,混日子也能过完这一生,我不用像她那样努力,就能拥有她没有的一切。”
江川闻言,瞳色更加暗沉,隔了几秒才说:“你只是依赖南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没有人可以靠,要怎么过?”
南柯觉得他这就是杠精式反问了,这种假设根本没有意义,她冷下声音道:“别转移话题,江川,你给我听清楚,我这个身份,如果真的要针对常菲做些什么,她现在应该已经被我爸辞退了。”
江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没说话。
“如果你真的要护着她,就别再激怒我,”她说:“我现在还是你女朋友,你要是想甩了我,你就得有种直说,不然咱们就这么耗着吧,我不着急。”
她整个身子都在发软,全部力量都靠在墙壁上,静静地盯着他。
说啊,她想。
但是江川没有说分手,而是反问:“不着急?”
南柯一怔,听见他又道:“不是和那个相亲对象处得不错么,你确定不着急?”
南柯很快想到,大概是他从南少华那里听说了什么。
她注视着男人的双眼,很想从里面洞悉他此刻的情绪,但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没有表情,他并不在意她和相亲对象如何,他甚至也没有讽刺的意思,好像只是在陈述。
南柯觉得,肺腔里的氧气好像也在被一点一点抽走,之前她设想过见面之后要问他很多问题,可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意义了。
“对啊……”她嗓音有些嘶哑,“我不着急,你都不怕被我绿,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江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也凝固了,南柯觉得头很晕,她有些害怕,怕自己撑不下去。
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生病,太久没有进食,加上情绪的消耗,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紧,紧攥着的掌心里,全是虚汗。
她以为江川会说点什么,她甚至都准备好了,听他说分手。
她看到江川的嘴唇动了动。
然而,他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沉默着,缓缓转身。
“江川!”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江川顿步,却没有回头。
“你当初和我在一起……就只是因为我主动吗?”
她清楚听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哪怕努力维持平静,却终究还是暴露了。
她和他之间,没有说过喜欢,更没有说过爱。
在一起太久了,久得好像亘古不变,那些话在她看来是有些矫情的,她用一个吻,给他盖了章,他也一样。
她以为这就算是喜欢了。
她想,其实她早该在最初就问一问的,他真的喜欢过她吗?他好像很欣赏常菲那样的女强人,但她不是,她差太远了。
江川在原地站了片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迈步朝前走了。
南柯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在心底骂。
孬种,怂货……一个男人,什么都说不出。
她扭曲地想,既然他不说分手,那就别分吧,她要让他头上长草原,她要看看是不是戴了绿帽子他还能这样镇定自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视野里再也没有男人的身影,南柯喘了几口气,站直身子,慢慢地走过宿舍楼拐角。
已经没有食欲了,虽然饥肠辘辘,胸口郁结的那口气,堵得她呼吸困难,而眼前像是被雾气笼罩,什么也看不清。
某一个瞬间,天旋地转,她脚下一软摔了下去,双眼彻底被黑暗侵袭。
……
南柯小时候,因为视障,梦境都是苍白,没有颜色的。
世界在她眼中是一片白茫茫,而人是一个一个的虚影。
但江川的影子好像和别人不一样,在熟悉之后,她总是能判断出他。
医生说,盲人要靠听觉和嗅觉,她就觉得她总能闻到江川身上的味道。
江川听了她的话说:“你这样说,让我怀疑自己体臭。”
那时候还小,没有男女之防,南柯抱着他的手臂,笑说:“不是臭,是香的,好像柠檬,加了点别的。”
江川非常坦诚:“我家的洗衣液是柠檬味。”
“不全是洗衣液味道,”南柯认真解释:“江叔叔和江阿姨身上就没有你的味道。”
江川沉默几秒,笑了:“你是狗鼻子吗?”
南柯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也傻笑起来。
听觉和嗅觉是那时候她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但其实并不准,只有江川身上的味道,她从来没有认错过。
这个味道对她来说像是烙印在骨头里的。
小学三年级时,南柯被班里的同学欺负了。
几个男生叫她小瞎子。
后来他们还在她的课本上踩了几脚。
这事儿南柯是放学才知道的,她拿回家的课本上印着脏兮兮的脚印,她自己不知道,江川看到了。
第二天下了早自习,江川跑到了她们班里,问过之后就和那帮人打了一架。
江川那会儿也才五年级,几个小孩在教室里打架,整个班乱成一团,最后老师过来才将人分开。
南柯在角落瑟瑟发抖,她闻见了江川身上的气息,想要去找江川,但是她看不到,一切太混乱了,她被躲避的同学踩到了脚,又被别的同学一把拽着手拉到角落里。
那天回家,她去找江川,敏感地嗅到,江川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当时很害怕,用手摸江川的脸,“你哪里受伤了啊?”
她问着,就快要哭出来。
江川拿开了她的手,“没事。”
小南柯固执地伸着手,又去摸他的手臂。
江川也懒得管了,他一个人打三个男生,混乱之中只被对方砸了一凳子,左边手臂划破一道八公分的口子,背上青了一块,而对面三人皆挂彩更严重,在他看来这架算是他赢了。
南柯摸到他手臂上包着纱布,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下来了,“疼不疼?”
江川用手给她擦眼泪,说:“别哭,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南柯摸着纱布,那纱布好大一块,伤口一定不小,她心疼极了。
江川学习成绩优异,原本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因为这件事,被记了过,还要在学校周会上读检讨。
江川自己不以为意,南柯却因此过意不去了很久。
后来南柯做完手术,恢复视力之后的夏天,看到了穿着短袖的江川,也看到他左臂上的那道疤痕。
那是一条很明显的疤痕,新生的皮肉和周围颜色都不一样。
她问江川:“这是那时候留下的疤吗?”
“哪时候?”江川愣了下,对上她充满歉疚的目光,仿佛看透她在想什么,笑着揉她头发,“男人身上留个疤,不算什么事。”
南柯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动了心,江川其实不是个温柔的人,但是他却用他的方式,安慰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渣男肯定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