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每次进门,总是满面春风。越是见他踌躇满志,维娜心里越难过。她觉得戴倩在欺负吴伟。多好的男人,他的家里应该有位娴淑的妻子。她每每又会想到自己,似乎她让吴伟也变成了个坏男人。
有天,维娜忍不住问戴倩:“你同吴伟关系怎么样?”
“怎么说呢?”戴倩欲言又止。
维娜怕她说他们关系很好,也怕她说他们关系不好。便不再问下去了。戴倩却埋头低叹:“维娜,你还记得吗?在农场时,有回我劝你嫁给郭浩然算了。你生了气,说把郭浩然介绍给我。我听着就哭了起来。”
维娜说:“记得啊,怎么不记得?”
戴倩说:“你当时其实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呢?”维娜问。
戴倩仰天长叹:“维娜啊,我同你遭遇一样,也是被郭浩然欺负过的。”
“啊?”维娜吃惊道。
戴倩说:“他先追我,要我嫁给他。我很傻,相信他了。后来你来了,他看上你,就不要我了。”
维娜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戴倩显然是故作轻松,说:“维娜,不要哭了。我这二十多年,别人总见我嘻嘻哈哈。我一个人流泪有谁看见?我早不哭了。”
维娜忽生恻隐之心,说:“戴倩,你该珍惜自己同吴伟这个家啊。”
戴倩笑笑说:“你不知道啊,我同吴伟看上去和和美美,其实从结婚开始就有矛盾。他发现我不是处女身,几乎要杀了我。但那个时候,他不大不小是个领导,不敢离婚。后来有了孩子,就只好将就了。可他这二十多年,心里一直记恨这件事。处女情结恶梦一样缠着他,想着就心里不甘。所以他就乱玩女人。他身边的女人一直没有断过。这些年,领导干部养情妇很时髦,他更是无所顾忌了。他常常整夜不归,我也管不了他。想通了,也就不管了。好吧,他玩他的,我玩我的。”
维娜听着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她从来没有把吴伟往坏里想过,总以为他一个正正派派的官员,终于碰着红颜知己了,便豁出去了,要真真实实活一回。有时想着戴倩,她会有道德歉疚感。但她总能找到理由,让自己灵魂安慰些。
突然知道吴伟是这么个人,维娜心如死灰了。她想,不管他荒唐的理由多么充分,都是不能原谅的。她固执地把人分成好人和坏人,认为坏人变坏纵有千万种理由都不可饶恕。
维娜每天过问了工程上的事,就同罗依去游泳。她总是潜水,钻进水里就不想上来。直憋得两耳发胀,才猛地浮出水面。她真想就这么闷在水里不上来算了。
罗依见着奇怪,说:“娜娜你怎么这么喜欢潜水了?每天都弄得眼睛红红的。”
维娜说:“锻炼肺活量。”她眼泪直流,却叫满头满面的水掩饰着,罗依看不出来。
思念就像陈年老伤,遇着天气变化,就会隐隐作痛。维娜痛苦了好些日子,又想念吴伟了。那套青花瓷茶具,忽然让她胸口生生的痛。
这时她才想到,吴伟也有些日子没有打电话来了。维娜不敢再打他的电话了,怕戴倩接了不好说。吴伟没打电话来,她只好干着急。她感觉吴伟就像大海里的一条鱼,浮出水面了,她才能见到他;沉下去了,就不知他在多深的海底游弋,只能守在海边发傻。
有天黄昏,他突然来了。人更瘦了,脸黑黑的,很疲惫。维娜本是怨他的,见他这样子,就心疼了,摸着他的脸问:“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吴伟说:“老娘病了,我在医院守了几晚。”
维娜责怪他:“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吴伟说:“告诉你干什么?让你也跟着着急?”
维娜说:“她前天都还让我叫人打麻将呀?我没有去。”
吴伟有些生气:“她当然照打不误,又不是她的娘!”
维娜无权责怪戴倩,就问:“你娘怎么样了?”
说到娘,吴伟眼圈就红了。他说:“娘患的是绝症,拖不了多久了。娘自己心里明白,不肯用药,说是花冤枉钱。娘一辈子很苦的,却不得善终。我只想让她老人家多活几天,拖一日是一日。”
维娜忙问:“你告诉我,要不要钱?”
吴伟低了头,说:“每天得花两千多。”
维娜又急又气,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天已晚了,没地方取钱了。维娜说:“你先别急,安心休息,明天再说。”
吴伟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今晚不去医院了,她在那里守护。”
整整一夜,吴伟都在说她老娘。维娜听着很感动,心里便只有吴伟的好了。第二天,维娜早早的起了床,上银行去了。正好是星期六,她要吴伟睡睡懒觉。维娜取了十万块钱,要吴伟暂时用着,少了再说。吴伟接过钱,泪水直流,说:“这是我娘的救命钱啊。”
维娜慢慢的觉得不对头了。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非常害怕。她愿意相信是自己多虑了。她尽量想着他种种的好,她需要他宠着,娇纵着,时时刻刻想念着。维娜越是害怕自己受骗,就越是暗自念叨着:“他是我的一日三餐,他是我的海洛因。”
可是,吴伟总有紧急情况需要钱用,维娜就疑心了。他每次拿了钱,就满心欢喜,就要同维娜做爱。有次,吴伟接过钱,又一把抱住了维娜。她像是突然间醒悟过来,说:“我身上不舒服。”
吴伟有些恨恨的,就像男人出差回来,恰好碰着妻子例假。这本是很让女人心疼和负疚的,可维娜感觉一片茫然。吴伟一出门,她的眼泪止不住哗哗直下。
八个月时间,维娜共给了吴伟八十五万元。她钱越来越多,就把钱看得越来越淡。心想能有心爱的人用她的钱,是自己的福气。可是,她发现自己被欺骗了。想着那个男人每次钱一到手就要上床,维娜羞愧难当,伤心欲绝。
她想:他简直把我当作贪求肉欲的浪荡女人了,他是在恩赐。
维娜没有同任何朋友打招呼,独自旅行去了。她切断所有联系方式,等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孤身飘零着,她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认识她。不论何时何地,她想哭就哭,想喊就喊。哪怕别人当她是疯子,也由他们去了。坐在飞机上,她不知不觉间会泪流满面。空姐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摇着头道谢。
维娜在外逛荡了一个多月。珠海、海口、厦门、青岛、烟台、威海、大连。她跑遍了东部所有的沿海城市。正是十月份,海风凉了。维娜几乎每天都在海边傻坐,整日整日地坐。涛走云飞间,总映现着郑秋轮的影子。夜里,维娜坐在海边,曾隐约听见了亡魂鸟的叫声。那是北湖地区特有的鸟,不会飞到海边来的。
维娜几乎患了狂想症,总想着要是郑秋轮还在,他会干什么工作?当干部?不适合。做生意?也不行。在企业里做技术工作?似乎又屈了他。也许他自己最乐意的是从事某方面理论研究吧。
那他就搞经济研究好了。研究经济的可能经济收入就经不起研究的。她不会让他为生活操半点心。她愿意他是个埋头书斋的书呆子。她会好好做生意,挣好多好多钱,他要什么就买什么。
哪怕清贫也没关系,她会持家,饿不着他,冻不着他。他一定会是中国出类拔萃的著名经济学家,也许他会经常提前给中国经济发展发出预警,不一定有人听进去,却会屡屡应验。
他该是什么样子了?头发花白了吧,只怕还戴着眼镜。女伴都劝她:“你让你老公把头发染一下嘛,都成老头子了。”她却很得意,说:“我就喜欢他这样子,知识分子嘛。”
突然间,凉凉的海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猛然梦回,眼前只有风激浪迭的大海,海鸥在空中划着忧伤的弧线。郑秋轮早就不在人世了!恐惧顿如惊涛骇浪,朝她汹涌而来。她孤苦无助,抬着头望望天空。可那天空犹如张开的巨嘴,马上就要把她吞噬了。她很久没有这么想念过郑秋轮了。那种想念啊,叫她哀伤、绝望、万念俱灰、乱箭穿心。
维娜回到荆都,直接去了罗依那里。罗依眼睛睁得天大,说:“我的祖宗哎,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也不管老姐急不急,我差不多要报警了。看你黑得瘦得,啧啧,你从非洲回来?”
维娜说:“心里太闷了,到外面走了一圈。”
罗依说:“你说得好轻松,到外面走了一圈。你这一圈走得工程无法验收交付,甲方老是找我,我到哪里去找你?你手机关了,传呼不回,你手下没一个人知道你的下落。你等着付违约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