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探测到水上目标!二九二度,突破限制海域接近中!)
随着警报一起跳进来的声音使得杉浦丈司才含进口中的茶顿时整个喷了出来。他赶紧回到仪表板前面,确认计器的刻度是正常值,期间同样被分配到导弹管制室的初任干部飞弹士对着无电池电话大叫。
“CIC,导弹!状况通知!”
难道日本政府开始攻击了吗?杉浦做过安全确认,手指头搁在将SM-1MR飞弹装填进发射机的按钮上,把脸贴到位于导弹管制室前面的窥探窗上窥探着外头的状况。
为了确认发射机的作动而设置的这个窗口被发射机本体和舰首的防波用围墙给挡住,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隐约可以看到海面和匍匐在十公里前方水平线上的陆地。这让杉浦放下了一颗心,或许是因为他有着纤细的神经,觉得在对外头的状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按着飞弹发射钮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吧?因为一枚飞弹就可以让一千万以上的人当场死亡,连自己也难逃一死……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看不到外头或许反而会比较好。他不想看到一千万人窒息的景象,也不想去想像。宫津舰长一再保证不可能使用‘GUSOH’,但是身为炮雷长兼飞弹长,固守在发射管制装置的管制室里,看着搭载着‘GUSOH’的飞弹,舰长那句话实在没办法让杉浦真的放下心来。
也许下一瞬间,他就会奉命发射。他不能否定之前在为了逮捕资深伍长和如月行而展开的战斗中,舰内的系统没有遭到伤害的可能性。万一CIC那边没办法进行远距离操作,下达从这里发射导弹的命令的话怎么办?我有勇气发射飞弹吗……正当杉浦这样扪心自问时,(舰长下达命令)的声音在无电池电话中响起,他的一颗心差一点狂跳起来。
(接近中的小型快艇经查明是媒体所属。目前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已经出面驱赶、制止。全员持续进行严密监控……)
旁边的飞弹士跟杉浦一起松了口气,全身力道尽失。杉浦这才发现刚才喷出来的茶水在长裤上晕出了一块晕染,不禁轻轻地咋了咋舌。他很想去自己的房间拿去渍剂来,但是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却不容他离席。他用战斗配食时被分发到的纸巾一次又一次地擦拭,却徒劳无功。
杉浦心里想着,也许我就是这样才老是被别人嘲笑太一丝不苟、神经质吧?但是擦拭长裤的手依然没有停下来。这样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有我这样的神经质,哪有资格控管高达几十亿的国家资产,拥有强大破坏力的武器?对只因为父亲是做到幕僚的海上自卫官,自己就几乎在没有任何选择权的情况下进入海上自卫队的杉浦而言,这是唯一他可以用自己的脑袋思考、成立的理论。
或者该说是为了填补父亲口中的海上自卫队和自己亲眼所见的自卫队之间的鸿沟而必然衍生出来的自我欺骗呢?杉浦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领悟到父亲所说的话终归只是从第一线退下来的人经常会说的话,只是将过去的一切美化的言词罢了。尤其是由资深海曹们重新下指令的陋习。父亲从来没有提过这种事,他在亲身遇到这种状况之后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无理的事情能够在军队组织中通行无阻呢?
他知道,有时候是需要就教于那些虽然阶级在下位,但是累积了长年经验的人。可是,资深海曹们的知识终归只限于下士官的领域他这种士官怎么能被他们的意见所左右?如果因此造成事故的话,责任又在士官身上,如果下士官没有“有时候被牵连是我们的任务之一”的谦虚态度的话,怎么能算是军队呢?不管任何人怎么说,杉浦都不想改变自己这个想法,就算因此被船员们排斥也无所谓。他认为,一定要取悦资深海曹才能当干部的话,这种人就没有资格当干部。
但是,现在舰艇上依然有人持续顽强地抵抗。仙石所代表的资深海曹们的性格使得他们肆无忌惮地宣称,他们才是舰艇的主人。而大致上说来,每一艘舰艇的干部也都遵循他们的理论。护卫舰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干部们充满睿智的气息,却充斥着那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海曹在现场工作般的气氛,这让杉浦十分受不了,他得到的结论是,这都是因为白卫队并非正规军队所致,而他一头钻进有事法制研究会也就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了。
“应该立刻毙了那种人才对。”
飞弹士苦涩地骂道,杉浦赶紧将擦拭着长裤时游离开来的意识拉回来。杉浦发现他说的好像是接近中的媒体快艇,心里狐疑着,他是什么样的人啊?便凝视着那还残留有几分稚气的初任干部的脸。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别人产生兴趣过。杉浦的兴趣都投注在护卫舰的机器和系统上,几乎没有注意过任何人,而且他也不觉得有此必要。这个飞弹士也一样,在整个航行中,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是最长的,但是他一直只把他当成新设置的飞弹垂直发射装置的附属品。他知道飞弹士的名字,但是也仅止于此,虽然说同样隶属于有法会,但是杉浦却连他为什么加入这个计划都没问过——
被看着的飞弹士不悦地说“什么事”?
“没什么,别说那么愚蠢的话。”杉浦冷冷地回了一句之后,突然想到,也许自己是一个寂寞的人。
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样?手心触到悬挂在椅背上的MP-5K克鲁兹机关枪的冰冷触感,杉浦扪心自问。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海上自卫队这个组织一直背叛我的期待。都是因为我那么尽心尽力保护它的和平和安全,但是日本这个国家却一直做着寡廉鲜耻至极的事情。杉浦敢断言,他们揭发这个事实,交由全世界去裁夺的行动绝对是合乎正义的。当所有的真相被播放出来,联合国一定会接受我们,而日本也在历经净化的痛楚之后,会重生为一个真正的主权国家吧?那些死去的“海风”的船员们固然可怜,但是那是为了让国家重生所必须流的血,是必然的牺牲,总有:天,人们会了解这一点的。把我们视为叛乱军,将我们包围的自卫官们如果知道真相的话,也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思索到这里时,杉浦想起应该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仙石还留在舰上,阻止他们的计划,不禁又轻轻地咋起了舌。愚蠢而厚颜无耻,海曹权威化的最具体证明的“疾风”的资深伍长。要不是有这种人,也许自己也不会被卷进这种事端当中……
如果早杀了他不就好了。杉浦将突然在心中蠢动的怯懦情绪甩开,嘴巴不停地叨念着一些骂人的话词。
“如果制止无效,可以发射威吓炮加以强制阻止。总理好像没有体认到事情有多重大。”
宫津一边看着雷达荧幕,一边低声地对着拿在手上的麦克风说道。代表不到五吨的小型快艇的三角指标点正逐渐缩短和标示出“疾风”的中心基点的距离。弱小的八卦媒体所租用的快艇似乎装备了船外发动机,从台场的港口出发之后,瞬间就入侵了限制海域,目前已经快接近距离“疾风”五公里的警戒线了。(知、知道了)总理回答的声音听起来狼狈不堪。
(我们也考虑过发射炮弹,可是如果保安厅的船只对没有武装的民间船发射实弹的话……)部署在沿岸的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之所以错过制止的机会也是因为当时无法判断追逐快艇的结果导致自己也进入限制海域一事是否可以被接受。当海上保安厅长官和运输大臣往返联络期间,演变成了“疾风”率先把状况传达给市谷NCCS的奇怪状态,虽然这边允许一艘巡逻艇进入限制海域,然而却没办法赶上利用这段时间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快艇,而且如果快艇不发动攻击,巡逻艇也不能发炮吓阻。事到如今这种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宫津说“不用再为我上法律课了。”
打断了总理支支吾吾的辩解。
“这很清楚的是一种敌对行为。我只是告诉你,事情比你想像中的简单,只要按下飞弹的发射钮就可以了。”
宫津不等回答就中断了通讯,和竹中及英和一起看着雷达荧幕。保安厅的巡逻艇终于将和快艇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百公尺,但是快艇完全没有减速的迹象。为什么只有一艘飞弹护卫舰停泊在以清除水雷之名进行封锁中的东京湾?企图靠着采访来查明事实的八卦媒体是把整家公司的命运都赌在这个话题上吗?以该公司必须对因此而被吊销执照的快艇所有人的赔偿金之大来考量,他们应该是抱着相当的觉悟才采取行动的吧?当宫津想着这些问题时,脸孔被荧幕的反射光染成绿色的竹中回头问英和“你有什么看法?”
“看起来是没有武装的样子,大小也不够装载人员和装备。应该是民间船没有错……应该瞄准了吧?”
“等他们进入射程圈之后,就用近距离防御武器发射炮弹加以吓阻。”
“这样不够。请用主炮瞄准,等他们再接近一公里就发射出去。也有可能是搭载着‘解毒剂’的特攻船。”
听到英和简单地说明之后,宫津和竹中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解毒剂”——被称为T+的高性能火药是除了核子武器之外,唯一能够葬送‘GUSOH’的东西。小型快艇满载着T+冲击“疾风”。可能吗……宫津在心里自问,于是他听到旁边的竹中提出反驳“可是,这么一来,连巡逻艇都会牵连在内啊。”
“被逼到墙角的人是很可怕的。因为这种人会不择手段,只求能活下去。”
英和宛如嘲笑竹中的天真似地盈盈笑着说。竹中顿时住了嘴,宫津没有多予理会,正想下令主炮瞄准目标。
“啊,发射了!”
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使得宫津涌到喉头的话顿时又吞了回去。坐在监视外围荧幕前面的初任干部把脸凑近四面蚤幕中的一面。
“战斗配置中。简要报告!”竹中说。“是!”赶紧站起来的初任干部以立正站好的姿势转向这边。
“追捕中的巡逻艇发射炮弹,快艇好像中弹了。”
用最大望远倍数捕捉接近中的快艇的荧幕中映出了冒着缕缕的细烟,逐渐放慢速度的快艇。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站起来,挥舞着手好像在抗议,站在船尾,拿着摄影机翻男人一个失衡,倒在引擎盖上。这时宫津眼尖地看到本来被放在引擎盖上的肩包似的物体被丢到进中。
“声呐,好像有东西从快艇上掉下去,捕捉到了吗?”
宫津认为应该是收放摄影器材的东西,不过还是回头看着声呐人员。坐在声呐荧幕前面的风间立刻回答“快速落下的东西有一……不,两个。现在沉到海底了。”
这边的海水深度不到二十公尺。立刻就沉到海底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两个”这个数目却触动了宫津的神经。落下的物体看似只有一个啊……
“有什么动静?”
“没有。沉到海底的同时就没有反应了。快艇的声音也消失了。”
“巡逻艇接近了。好像将快艇加以逮捕了。”
坐在监视荧幕前面的初任干部继续做报告。或许是察觉到宫津有点难以释怀的样子,竹中说“也许是落海的途中,盖子被打开,四散分裂了吧?”然而宫津依然难以抹去心中的疙瘩。
“必须持续警戒一阵子。我们也要强化海上的监视。”
英和只是这样说,便离开了CIC。竹中对他干脆得让人不舒服的态度感到讶异,一旁宫津将视线移回荧幕上。他看到在前部甲板上装备了机关枪的三十公尺级的巡逻艇靠近失去抵抗意志的快艇。
本来看到任何东西都不会受到感到惊吓的真壁义成看到白色的物体从拨开来的沉淀泥状物的底部出现时也被吓了一跳。可能是人骨。
他加强了安装在潜水罩上的夜视装置的亮度,小心翼翼地挖掘着。很快地他就发现那是陶器制的马桶,真壁再度被吓了一跳。是船上丢弃的?还是随着水流漂过来的?这里距离最近的陆地也有七公里以上啊……想到这里,穿着蛙鞋的脚被戳了一下。
真壁扭动趴在充满泥状物的海底的身体,回头一看。他看到同样藏在泥状物当中,采匍匐前进姿势的宫下三尉指着前方,催促他赶快往前走。宫下的怀里抱着LAR-V改良型的循环式潜水装置,背上背着在这次作战当中最为重要的新型装备——通称“寄生虫。”再加上被潜水罩盖住的脸上装备有夜视装置,看起来几乎不像个人。被宫下这么一催,真壁再度拨开泥状物,专注地在东京湾的海底匍匐前进。
如果能游过去的话不知道会有多轻松,但是这么一来,不用多久就会被“疾风”的声呐给捕捉到。他们两人的任务就是在抵达“疾风”的舰底之前,必须像比目鱼一样匍匐在海底,连气都不能漏一口地往前挺进。被全世界的特殊部队视为珍宝的LAR-V型循环式潜水装备会将一一氧化碳从吐出来的气体当中去除,和氧气混合再重新使用,因此排气的水泡不会外漏。优点是不易被敌人发现,同时可以长时间进行潜水作业,所以对这次的作战而言堪称是最适合的用品。
日本加以改良的类型可以维持比原来的类型加倍,也就是四个小时的潜水时间,因此对这次必须花上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的时间爬行约四公里的距离,将“寄生虫”安装在“疾风”的舰首声呐上的任务来说,算是绰绰有余了。问题在于执行任务的人的体力,虽然已经进行过好几次长距离的匍匐前进训练,但是在使用夜视镜也几乎看不到景物,沉积了许多泥状物的海底二十公尺深的地方进行这项作业,对肉体和精神方面都会造成数倍于平时的负担。政府方面设定他们所花费的时间是在陆地上进行的1.5倍,配合演出了媒体的快艇入侵限制海域的戏码,但是要按照预定计划,抵达距离“疾风”四公里的地方却形同纸上谈兵。
为了瞒过“疾风”的耳目,被固定在快艇船底上的两个人就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了。当快艇停止时,假扮成媒体人的DIS局员就将装了“寄生虫”的盒子从船上丢下海去,而真壁和宫下则趁这个机会同时落到海底,没被声呐发现固然好,但是他们已经感到相当疲累了。
然而,对他们两人来说,这不是那么严重的问题。920SOF遵循“鲜少能在最佳状况下面对战斗”的信条,不断地进行挑战肉体极限值的训练。当感觉疲累已极的时候,真正的训练才开始。一旦习惯了这种状态,就会养成下意识地阻断肉体感觉的习性,可以事不关己似地旁观自己那控诉疲劳和痛苦的肉体。就像机械维修一样,可以知道身体在意识丧失到什么程度时就达到极限,没办法再动弹了,自己也就可以了解,该加强锻炼哪一部分才能延长极限值。
虽然觉得疲劳,但是距离极限还有一段距离。可以做到的。口中衔着气罩,心中喃喃自语的真壁在泥泞的沉淀上头摆动四肢,突然,他抬头看着二十公尺上方的海面。
在舞动的泥沙的遮挡下,只能看到模糊的光,但是真壁很喜欢从海中仰望水面。即便是在脏污的海水中,能看到可能是鲈鱼的鱼自由自在地游水就让真壁感到很满足了,他再度使劲地拨开泥沙前进。
“第一阶段成功了。”
众人吐出的安心气息宛如从位于通道那边的会议室里传来一样。随着作战的启动,渥美就移往市谷NCCS的指挥室去,他透过终端机的荧幕看着和宫津二佐对峙,展开惊天动地的对手戏的梶本总理的脸。
(接下来我们就只能祈祷他们顺利地抵达“疾风”,装上可以蒙住声呐的眼睛的眼罩装置了)
用“眼罩”来形容真是贴切。渥美心想。欺瞒音响感应器的装置,通称的“寄生虫”的性能就真的像眼罩一样。这种装置是为了使装备在像“疾风”这种水上舰艇上的美国海军军舰用声呐无力化而开发的,把这种装置直接安装在包覆着声呐的外板,可以使受波电极板产生共振,扰乱其音源探测能力。
因为这种装置是吸附在对方身上吸取其功能,因此被冠上“寄生虫”的昵称,但是梶本所说的“眼罩”还比较容易理解。“没错。”渥美回答道,将才制作完成的CG展开图显示于终端机上。
“确认声呐失效之后就过了第二阶段,作战会进入第三阶段。除了920SOF正规三小队之外,还加上特别编制的一小队,总共三十名人名会使用喷射推进器从水中对‘疾风’发动突击。到达‘疾风’正下方的同时,突击部队会和之前的两名前锋会合,分散成四小队。之后为了方便起见,分别以A、B、C、D来称呼各队。”
渥美消掉了显示920SOF队员的光点从水中包围“疾风”的俯瞰画面,将“疾风”的断面图显示于荧幕上。
“A队和B队从舰底的裂口处入侵‘疾风’舰内。然后A队前往放置油罐和压舱水罐的舰底空间,一边用燃烧器破坏防水隔墙,一边前往第一机械室正下方。在〈anchor〉……如月二曹装设于机关部的爆破装置正下方安装同型的炸弹,当镇压行动失败时立刻引爆,炸沉‘疾风’,扮演最后的安全装置的角色。
“B队抵达第四甲板的进水封锁区域,再分为两组。第一组留在第四甲板待命,第二组上到第三甲板和如月二曹及仙石曹长会合,当敌人察觉A遂入侵舰底时,就破坏隔墙突击舰内。此时,原本积留在封锁区域的水会流往舰内,而且会继续涌进新的水来,敌人除了要迎击入侵者,还要分派人手维持舰艇的正常运作。期间队员会想办法镇压CIC和各飞弹发射管制室,全力发现、回收‘GUSOH’。
“当然,对敌方察觉我方入侵时,也可能发射‘GUSOH’。在海中待命的C队和D队就是为此时做准备。根据如月二曹的情报显示,装填有‘GUSOH’的以舰首对空飞弹发射装置、导弹的几率最大。目前射发机里面并没有装填飞弹,所以将会在下达发射命令时启动扬降装置,装填飞弹。在海中待命的C队算准装填飞弹的那一瞬间,上到‘疾风’的露天甲板,破坏飞弹本体和发射装置。此时D队就要负责牵制甲板上的监视人员,支援C队的突击行动。
“如果飞弹在被固定于发射机的状态下而失去效用的话,敌人就不能自行引爆,也没办法将装填在弹头上的‘GUSOH’移到别的飞弹上了。我们也考虑过‘GUSOH’被装填在VLS的可能性,因此C队也要同时负责破坏VLS的工作。如果‘GUSOH’在这边的话,露天甲板上的C队和D队没有办法确保‘GUSOH’,但是在这之前,舰内的B队已经控制VLS了。
“以上是‘扁鱼’作战的最后概要。在舰内进行战斗的B队本来就是预定在‘海军锚’作战中负责镇压‘疾风’的部队,因此非常熟悉舰内的构造。问题在于叛乱集团在法律上的处理方式待遇……”
虽然说获得了相当多的协助,但是当着大家的面启动完全无视于法律存在的作战行动,也许会让明石警察长官们没有立场吧?渥美觉得就算只是表面上的工夫,也该表现出有所顾虑的样子,因此才这样说。
(无所谓。大家都抱着一死的觉悟。宫津二佐也没有打算要被活逮)
嵌在荧幕一角的梶本总理的脸立刻回答道。他的意思是,没有必要考虑到叛乱集团的人权。渥美看不到明石的脸,但是既然总理都把话说得这么笃定了,他大概也没有插嘴的余地吧?“了解了。”渥美回答道,把目光转回有着六面大型荧幕的指挥室。
在可以于第一时间和陆海空自卫队指挥所进行情报交换的市谷NCCS里,拥有堪称心脏部位的规模的指挥室现在将所有的机能都发挥在对付“疾风”上。主荧幕上显示着“疾风”的最大倍数望远影像和920SOF进行的状况、先发的宫下和真壁两人身上发出来的DIF信号———可以穿透海中的超长波信号——的接收状况,并排坐着的操作人员们忙着处理随着作战启动而来的大量杂务,始终没有拿下过耳机。修正侦察卫星的轨道比预期中的更花时间,没能接收到卫星影像固然遗憾,但是并不会对作战造成阻碍。
如月二曹和仙石曹长也透过水平灯的摩斯密码传来他们已经了解作战计划的回音。渥美不想拾总理之牙慧,但是接下来真的只有祈祷了。从面板上确定时间为下午一点十分之后,渥美将合握在一起的拳头抵在额头上。
下午一点五十三分。四十八年的人生当中,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仙石在狭窄的电气整备室里来回踱步,好像在催促迟迟没有动静的手表时针一样。
“沉着一点吧。”
行仰躺在地上,拿手当枕头,一副就要睡午觉的模样,他睁开一只眼睛,嫌吵似地说。仙石当然知道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但是看到行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让他越发感到焦躁难安。
“我才要问你咧,竟然还可以这么轻松自在!再过一个小时,混战就要开始了……”
“所以现在才需要让身体休息一下呀!既然要摆官架子,就表现得沉稳一点嘛。”
云淡风清地说完,行就转过身去,似乎不想再听仙石反驳了。仙石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一脚踢飞过去的冲动,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等待时间的经过也是士兵的工作之一吗?好想抽烟。仙石痛切地想着。
下午二时十三分。看看戴在右手腕上的潜水表确认时间之后,崔静姬将视线移回前方。许英和站在舷侧,凝视着宛如笼罩在海市蜃楼当中的京滨工业地带的成群标的物,他的背影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明显地浮显上来。
被逮捕的小型快艇消失之后,哥哥仍然站在舷侧一动也不动,他已经这样持续看着海面一个小时以上了。微风吹过海面,倏地吹开了他覆在脖子上的头发,静姬见状,靠了上去。
因为那像狮子的鬃毛一样飘飞的头发感觉上就像哥哥高人一等的思考逻辑的体现。脸部微微颤动的英和看着抚摸着他的手背的妹妹的眼睛,低声说。
“能不能请你做一件事?”
就算发不出声音,静姬也没有必要问工作内容。她点点头,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出动。
“就战术面来讲,我承认对方有过人之处。但是,英和少佐的立场终归只是提供建议的人。您应该明确一件事,舰艇的指挥权在我们这边。”
下午二时二十分。竹中把宫津请到CIC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宫津早就预料到,这种不满声音出现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很平静地把话听了进去。
“我能理解副舰长的心情,但是……我觉得少佐也以他的方式体谅我们的立场,我这样想是太天真了吗?”
“很抱歉,是有一点……眼看着终点在即,希望能在不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度过剩下的时间固然没错,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认同我们的要求,我们就要将往后的事情先考虑清楚。至少我并不想承认舰长以外的人是‘疾风’的指挥官。我相信其他的船员的意见也一样。”
往后的事情吗?竹中率直的眼神让宫津如坐针毡,遂将视线移开。当然,在开始执行计划之前他是考虑过几种选择。是亡命到进入革命时代的北韩?还是连同‘GUSOH’,把自己一起交给联合国?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几种结局,不过一切都要看广播之后,世界情势如何作动才能知道。除了把船员的生命当成第一优先来考量而采取行动之外,他并没有明确底定的结论,而没办法去思考未来的事情其实也是宫津内心真正的心情。
目睹时而失控暴走的英和那充满斗争的性格特质,宫津当然会担心,他是否会去破坏甚至可以说是他唯一答应的事情而以自己的方式支配“疾风”?但是对宫津而言,击溃目前的日本政府,将真相公布出来是所有的重点,他对自己之后的生死没什么兴趣。放弃当一个人,已经流了大量鲜血的现在,继续活下去才是地狱。不管是亡命北韩或向联合国投降,对宫津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他想让船员们好好活下去。但是那只是表面上的思考,一旦被要求认真地去思考以后的事情时,他却什么都想不来,宫津为自己的浅薄感到汗颜。
“没有我们,舰艇就不能动。少佐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我们总不能老是要人家给方便吧?”
说话和听话的人都知道这是谎言,但是宫津不想再说什么。明知英和是这种人,为了报仇却又不得不利用他的自己心中的怨念以及陪着自己采取行动的竹中的情分绝对同时存在着。宫津下了这个结论,作势要走开,“舰长”的叫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也不知道许英和什么时候回来的,人就站在CIC的门口。“我有一个请求。”英和继续说道。他的谈话内容使得竹中对英和的越发地高涨。
下午二时二十三分。宫下和真壁比预定的时间早了十二分钟抵达“疾风”。
持续一个半小时不断地拨开泥淖前行,终于看到的“疾风”将它那全长一百五十公尺,最大宽度16.4公尺的巨大身躯静静地浮在水面上。相当于五十层楼大楼那么庞大的物体浮在顶上二十公尺处的光景让人有一种即将要被压垮的压迫感,但是跟在真壁后头移往舰艇正下方的宫下一如往常,把个人感情摆在一边,开始进行作业。
他放下背在背上的“寄生虫”,拨开飞舞上来的泥沙,把脸凑上去。靠着夜视镜带着绿光的影像,打开位于立方体的黑盒侧面的开关,确认启动灯开始闪烁。接着检查上面的磁石那像昆虫的脚一样从左右方凸出来的六只手臂是否正常启动。没有问题。真壁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担心地窥探着这边,宫下对他打出OK的手势,回头看着拥有压倒性的质量的“疾风”的船体。
和舰艇总长相较之下感觉格外纤细的船体在靠近舰首的部位急速变细,像长枪的前端一样的船头朝着北方。粗重的锚锁从那个地方直线延伸,那像海蛇妖怪的身体在海底匍匐,位于前端的锚被埋在遥不可及的视野之外。和船头呈对称形,前端凸出的舰底的顶点带点圆形弧度,膨胀成圆锥状,就像孕育着小型的鱼雷一样。那是内装弓型声呐——0QS1Q1改良型声呐的舰首膨起来的部位。在混浊的视野中确认那个形状之后,宫下对着真壁竖起大拇指。
这是代表浮上水面的手势。带着MP-5型机关枪、海军枪的真壁点点头,传达支援任务就交给我的讯息。在枪口装备有防水小型强力灯的海军枪是DIS将美国海军特殊部队SEAL所使用的类型加以复制,采用为制式武器的东西。只有一挺机关枪做后盾难免让人觉得有点担心,但是宫下告诉自己,应该不会被发现的,他把手摸上披在LAR-V型循环式潜水装置底下的辅助背心,按下充电按钮。
帮浦的空气被注入辅助腰带,腰带有漂浮袋的效果。感觉到身体轻飘飘地上浮的宫下用蛙鞋踢着水,开始往上浮起。这一瞬间是最没有防备的状态。因为宫下往上浮的影子确实会被“疾风”的声呐给捕捉到。他必须尽快靠上弓形声呐,将“寄生虫”安装上去才行。然而在水中不停地踢着水的宫下对上浮速度之慢感到绝望。
重达八公斤的“寄生虫”变得像一颗大石头一样重。他忍住想屏住呼吸的冲动——在浮上水面的当儿这样做会导致肺脏破裂——使劲地将力量注入踢着水的脚上。明明不到十秒钟应该就可以到了,可是不是已经过了三十秒左右了吗?失去了时间感,在连一公尺前面的景象都看不到的黑暗中持续往上浮的宫下突然看到眼前一道钢铁制的墙壁,差一点就把呼吸器给吐了出来。
他倏地把脚往前伸,用蛙鞋的底部抵住钢铁墙。宫下终于抵达了“疾风”的舰底,用雨手确认弓形声呐膨起的部分之后,将抱在怀里的“寄生虫”安装在正下方。磁石吸附在圆锥状膨起的侧面,六只手臂同时将装置本体固定在外板上。如果测试的结果没有唬人,那么俨然像昆虫一样附在“疾风”上的“寄生虫”就算暴露在五十海里的潮流当中也不会被扯落。“寄生虫”的启动灯立刻闪烁起来,开始干扰声呐,宫下定睛注视,以趴在“疾风”舰底的态势,祈祷似地闭上眼睛。
声呐是由一种被称为受波电极波的棒状音响探测感应器所构成。一百到两百根的受波电极板配置成圆形,探测潜水舰的引擎声和水上舰艇的螺旋桨声,但是“寄生虫”会对这种受波电极波产生干扰,引起共振作用,把事前设定的音源情报传送到对方的声呐上。也就是说,感应器被“寄生虫”占用的声呐会将与事实完全不同的探测情报传达给舰艇。“疾风”的声呐荧幕上只会持续显示出和之前一样稀稀落落的游鱼身影。就算有几十支突击部队接近,声呐也会一直认为四周只有鱼群……
可是,前提是测试结果有可信度。宫下睁开眼睛,窥探着四周的状况。他把脸往侧面一转,可以看到五公尺上方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生辉。只要五分钟之内没有发生事情就成功了。如果敌人从水面上破水而来的话,就是失败了。自己跟真壁获救的几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宫下凝视着手表的秒针,突然想起就快五岁的儿子的脸。
他兴奋无比地说,因为整个暑假他从来没有缺席过町内会的收音机体操,所以可以拿到全勤奖。今天早上他是否也准时前往了呢……
“没有错,所有的反应完全消失了。”
坐在声呐荧幕前面,脸上晕着绿色反射光的风间报告说。就在一瞬间之前,活动声呐的回响影像探测到有接近两公尺的物体接近,也探测到有东西撞击在舰底的声音。
“不是检查过系统了吗?”竹中质问道。
“做过两次了。结果都是绿灯。”风间回答。竹中狐疑地皱起眉头,宫津把视线从竹中身上移往英和。
“总不会是海豚或什么的来跟我们打招呼吧?”
英和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容说。就在宫津等人讨论该不该实施他提出来的要求时,就发生了这种证明他的担心其来有自的情况。虽然英和的要求有点异常,但是宫津开始心动,觉得是不是该听他的话。
“可是,如果照少佐所说的,那么也会给政府带来不必要的疑惑。有需要这么麻烦吗……”
竹中坚决反对英和的要求,仍然不死心地紧咬不放。英和仍然带着微笑,回看着竹中。
“如果他们企图采取什么反抗行动的话,光是泼一盆冷水绝对是不够看的。我们必须一次就将他们击溃。为了以后着想我们也必须这么做。”
这是正确的说法。就算是一个目光短浅,眼光狭隘的人——不,就因为身为“疾风”的舰长,更必须让目前的计划有万全的安排。想到这里,宫津制止了正要开口的竹中“可是……”看着英和。
“我知道了。就照少佐的话去做吧。”
英和带着有几分演戏味道的夸张动作行了一个礼,竹中仍然带着不满的表情看着他。宫津刻意不去看他们两人的脸,下令CIC的船员听命行事。
过了恐怖而漫长的五分钟,宫下往呼吸器里吐了一口深深的气。
时间是下午二时三十分整。敌人似乎没有动静。‘扁鱼’作战的第二阶段到此告一段落。他释出辅助背心里的气体,离开了“疾风”的舰底,最后再度确认了“寄生虫”的启动灯亮着之后,就把身体沉往真壁等着的海底。
同时,他去摸了摸装在肩上的零件包里的ELF通讯机的开关。ELF通信机是为了让陆上基地和潜行中的潜水艇可以互相通讯而开发出来的,优点是比有效深度在海面底下九公尺的ELF通讯更能深入深海中,可以和高速移动中的潜水舰联络。但是另一方面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因为机器使用的是非常低的周波数,杂音很多,因此通讯速度非常地缓慢——十五分钟才能传送三个字,因此在这次的作战当中,只被当成位置发讯机使用。
ELF设定在平常时间发射信号的状态,只有在有状况时,才会ON-OFF开关。通讯机和循环式潜水装置的滤气罐连在一起,当呼吸停止时——死亡时——就会自动停止发出讯号。作战失败时只有OFF一次。成功时则OFF两次。宫下遵循事前的决定,启动了两次开关。
喀叽、喀叽。看到接收灯短暂地闪烁了两次,梶良巳在内心大叫快哉。但是,他并没有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身穿潜水装备的三十名部下整齐地在第一护卫队群旗舰“比叡”的直升机机库里列队待命。梶深知身为920SOF的队长,在任务期间不能在部下面前表现出喜怒哀乐的情绪,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货舱。
完成出动前的检查,采稍息姿势的部下们似乎已经看出了队长内心的兴奋。梶感受到在没有任何号令之下仍然一丝不乱地待命的他们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动的气息,不禁感叹自己的不够机灵,同时又觉得这些部下太值得信赖了。
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以心传心的功力,在战场这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的场所中,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彼此掩护的动作。所谓的实战就是不管事前演练过多么缜密的计划,往往都会被几近残酷的不确定因素所左右。梶看着每一个部下的脸,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确认了大家心中的兴奋或恐怖已经被“只有放手一搏”的意志所吞噬之后,发出了现在已经变成必要的一个命令。“920SOF,行动!”
“知道!”三十个人回答的声音在机库中回响,回音未歇之际,部下们已经一起跑走了。梶跟在后头,来到“比叡”的飞行甲板。
舰尾绑着几艘与人数相符的喷射推进器。两脚前后打开,一个一个跳进海里的920SOF的队员们快速地找到自己的机体,启动引擎。每十台紧绑在从“比叡”的后甲板延伸过来的三条绳索上的喷射推进器外表看起来像是山叶出产的水上摩托车,但是引擎被改装成不亚于快艇的高出力引擎,最大的优点是也具备有只要在艇体内部的水桶里注水,也可以在水中航行的超高性能。放下面罩,衔起呼吸器的梶也跳进五公尺下方的海面,爬上被绑在最前面的属于他的喷射推进器。
已经注水完毕的喷射推进器整台被沉到海面以下两公尺深的地方。握着和摩托车一样形状的龙头,梶将死亡开关缠在左手上之后,发动引擎。死亡开关是一种身体离开机体时,引擎就会立刻停止的装置,确定920SOF当中没有这种会笨到做这种事的人,更让梶感到骄傲。他告诉所有队员,那是距离死亡的最短距离,在做完所有安全确认之后,他解开了绳子。
三十台推进器的帮浦吵杂声没入海水中的声音化为振动传了过来。现在虽然被空转着的“比叡”的螺旋桨声音所掩盖,但是一旦出发之后,万一被“疾风”的声呐探测到也无话可说。梶坚信宫下和真壁真的破坏了声呐,对部下们送出准备出动的信号。
安装在梶的喷射推进器后方的防水灯短促地闪烁了两次。紧接着每架机体前面的灯也回以同样的灯号,花不到一秒的时间确认有三十个闪烁灯光之后梶用防水灯闪了一次出动的信号之后,慢慢地打开了节流阀。
三十架喷射推进器开始一起往前进,离开“比叡”的巨大船体影子之后,分成两队慢慢地加快了速度。一分钟之后,所有的机体都达到水中的最高速度十八海里,宛如一群袭向巨鲸的逆戟鲸,在东京湾的海底往前飞驰而去。
三十个红色的点从显示“比叡”所在的指标点离开,冲向限制海域。那是在深度十五公尺深的海中前进的920SOF的队员们分别带在身上的ELF发讯机所发出来的信号。前方十公里处有被冠上监视对象——(Subject India)匿名的“疾风”的指标点,先发部队宫下三尉的ELF信号和其重叠,仍然绽放着红色的光芒。
下午二时三十四分。渥美确定计划的推动比预定时间早了十一分钟,将目光从指挥室正面的主荧幕回到手边的终端机画面上。
“作战进入第三阶段。突击部队于十五分钟之后到达‘疾风’。”
脱掉上衣,领带也略微松开来的梶本总理把脸凑近画面确认(十五时进行通讯的同时发动突击,对吧?)。旁边的会议室因为攻击前的紧张和兴奋气氛好像整个沸腾了起来。渥美对会议室和指挥室里冰冷的气氛的落差之大正要露出苦笑,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缩了回去。
“India有异变!船体好像冒出像烟雾一样的东西。”
首度在声音中带有个人情感的女操作员话还没说完,渥美便把视线转向从正左方捕捉到的Subject India——“疾风”的影像。浮出〈UVEFEED〉〈WAKASUPARK·03〉字幕的画面上确实映出了露天甲板上喷出很难用白烟来形容的东西的“疾风”的身影。
从炮台和舰桥构造部、烟囱部分渗出来的烟雾慢慢地将“疾风”的船体整个给包覆住。没有上升,只是将露天甲板上的构造物包裹似地扩散开来的白色烟雾看起来跟一般的烟雾有些不同。是雾吗……渥美心中狐疑着,全身的血液来不及冻结时就拉开嗓门大叫。
“把‘疾风’的资料叫出来。全部!”
从攀爬在舰桥构造部和后部射击指挥所、烟囱部分的外板上的散水管的喷嘴所飞溅出来的水化成雾气在船体和甲板上弹跳,形成一道白幕将“疾风”的船体给包覆起来。细细的水滴形成的水幕落在曝晒在盛夏的太阳下的肌肤上,感觉好舒服,崔静姬微微睁开的眼睛看到水雾挡住了阳光,连扩展在眼前的海面都看不到了。
吸取海水,使其呈雾状散布的喷嘴被称为放射能尘洗净装置,是为了防止水上舰受到核污染,所有的护卫舰都有的标准装备。被改造成迷你神盾舰的“疾风”除了这项设备之外,也做了使舰内的气压比外面高,防止被污染的空气流入的化学、生物、放射线防范对策等万全设施,但是静姬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
现在她脑海中只有完成哥哥交付的任务的明确意志。清洗放射能尘的喷雾对目前被从三百六十度监视中的“疾风”而言发挥了烟雾的功用。日本政府那些人一定吓坏了吧?他们是不是以为我们开始进行释放‘GUSOH’时的防疫演习而大感惊骇?或者误以为‘GUSOH’在舰内气化,陷入恐慌当中?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愉快的想像画面,然而静姬即将面临更让她热血沸腾的事情,她不再多想,只是看着前方。
溢到露天甲板上的水经由排水管排放到舷外,在海面上溅起水沫飞溅的声音。确认雾水整个覆盖住了视野,看不见东京和川崎的工厂之后,静姬判断是时候了,将本来搁在额头上的潜水面罩放下来。
把小型循环式潜水装置的呼吸器衔进口中,走到舷侧。eOBA使呼气再循环的碳化滤气罐和呼吸器一体化的小型氧气帮浦和两根管子串连在一起的简易潜水装置可以让她在海中潜水十分钟。静姬也准备了长时间使用的潜水装置,但是她判断这次的任务使用eOBA比较适合。
一来她不喜欢背负沉重的装备而影响行动,再说,万一海底下发生的状况果如哥哥所预期,那么她顶多只需要花上五分钟就可以了。静姬用两手抱住拿在右手上的道具,装穿上蛙鞋的脚一蹬,离开船舷。
两脚并拢,跃进海面。静姬的身体几乎在没有溅起任何水花的情况下没入海中。
帮浦吸取海水引发的振动也传到了封闭了所有的隔墙和舱口的第三甲板的封锁区域。行一跳而起,开始环视四周,仙石告诉他,放射能尘洗净装置好像启动了。“反射能……”
“那是一种用喷嘴将吸上来的海水喷出去,清洗船体表面的装置。是CBR应对策略,任何一艘护卫舰上都有装备……”说到这里,仙石为自己想到的事情感到悚然一惊。“难不成他们已经打算使用‘GUSOH’,所以进行演习……”
行没有回答,竖耳倾听帮浦的声音。仙石微微听到排水管将水排放到海面的水花声,看看手表确定时间终于过了下午二时三十五分,看到突然回过头来的行那充满杀气的眼睛,不觉大吃一惊。
“如果喷头跟喷水器一样的话,也可以用来做烟幕吧?”
“嗯,没错……装置启动期间,舰艇会完全被雾气所笼罩。”
仙石被行一副就要扑上来的态势给震住,费了好大的劲才这样回答。“……原来如此啊?”行发出呻吟声,脸上的表情懊悔地扭曲了,仙石看着他。
“作战失败了。你赶快送出摩斯密码,要他们立刻撤退部队。”
啊?仙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多想就被行推到密封配电盘前面,一边拿起让水平灯闪烁的密码一边回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和发现了。”行回答道,握紧了扶在墙上的手。
“为了处理在舰底正下方的斥候,他派出潜水人员下水。他之所以启动洗净装置就是为了用水烟覆盖住舰艇,让政府那边的人没办法从外头看到这一幕。”
“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呀,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如果知道敌人这边有潜水人员下水,政府一定会停止作战的……”
“英和不是那么易与之辈。他打算假装没发现,把部队引诱过来,然后一口气加以歼灭。他的用意是为了让政府了解,所有的抵抗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有可能的……不,英和那个人一定会这样想。仙石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将密码组合起来,用摩斯密码打出紧急联络的文字。
“就算他们能够让声呐失去效用,又如何让部队进入‘疾风’?上甲板也有人监视啊。政府方面应该很清楚,要是一个失策,飞弹很可能就会被发射出去啊。”
虽然听从了英和的要求,启动了放射能尘洗净装置,但是竹中依然不肯放过英和。宫津凝视着映照出没有异状的声呐荧幕,“有如月炸开来的洞。”英和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竹中,宫津不禁回头看着他。
“资深伍长也是从那里进来的。对突击部队而言,那正好是一个方便的出入口。只要让一小队的人员从那边入侵舰内,其他的小队在海上待命就可以从内外同时发动攻击了。到时候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可是,那些离舰的船员们应该也不知道底下有一个可以让人穿过的裂缝。政府方面又如何能根据这个状况拟定作战计划呢?躲在舰上的资深伍长他们也没有办法跟外面联络啊。”
“是吗……”英和欲言又止,将目光从竹中身上移开,落在一个定点上。宫津看到他的眉头微微地皱起来,遂随着他的视线,回头看着仪表板。
显示第二发电机的启动状况的灯在监视舰内的电气系统的仪表板上微微地闪烁着。第二发电机室正是仙石和行藏身的区域,因此目前被排除在系统之外。这是计划中不顺利的一环,但是不会对舰艇的使用产生不良影响,然而英和却看着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是?”
“第二发电机室的启动灯。自从少佐丢进手榴弹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子。”
竹中以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英和不予回应,一直凝视着启动灯闪烁的样子。刚刚是没有亮灯的……宫津心里想着,再度回头看着绿灯。
长三次、短一次、再长一次……咚兹咚、咚咚咚、咚咚咚兹……联、络……一股足以用被钝器狠狠地敲打头部来形容的冲击感窜过身体。也许是看到回过头来的宫津脸上的表情而察觉事情不妙吧?英和也扭曲着脸,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的表情。竹中一脸讶异,宫津转过身大叫。
“用遥控停止第二发电机的运转!全面截断后部区域的电源。快!”
啪!一个在脑海深处回响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四周为黑暗所笼罩。紧急电源灯立刻启动了,但是灯光比常备灯的红光更暗更阴郁。
仙石停下正在敲打密码的手,站起来回头看着行。密封配电盘的启动灯也消失了,再再说明了供给水平灯的电也停止了。摩斯密码就在有头无尾的状态下中断了。费力地吞下泉涌而来的不安感之后,舰内广播的扩音器响起微微的杂音,一个低沉的笑声撼动了封锁区域的空气。
模糊的笑声随即变成开怀的哄笑。仙石觉得宛如被人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全身起了鸡皮疾瘩,不由自主地往行靠了一步过去,以全身的力量去承受英和(你们知道吗?)的声音。
(如月行,还有资深伍长大人。我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在开始计划之前就把你们网罗过来。我要对你们不屈不挠的抵抗表达敬意)
被发现了。这是仙石第一个产生的念头。怎么办?他用眼神这样问行。行没有回答他,用那对蕴含着怒气的眼睛望着扩音器,就好像英和的脸就在那边一样。
(不过,日本政府将要因为这样而付出不必要的牺牲。我们将会做实况转播,让你们知道因为你们的小聪明造成多少人死亡。你们就慢慢听着吧)
冷冷的声音说完,扩音器就发出关掉麦克风的杂音,回归静寂。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的仙石和把目光从扩音器上移回来的行相对而视。
“怎么办?”
“你不是长官吗?你来决定吧!”
嘴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行好像已经想出该做什么了。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吗……仙石俯视着摆在地上的武器,捡起克鲁兹机关枪。
“……就是因为拿了你的笔,才会招来这种厄运。”
“我只是说没有贵一点的笔啊。”
行也拿起克鲁兹,脸上带着微笑。事已至此,他们只有靠着强行突破,拿到通讯机才行。两人同时解除安全装置的声音在封锁区域中回响。
真壁从“疾风”的活动声呐间断发出来的探测声中感受到有另一种声音的波纹扩散开来的气息,遂停下了踢水的动作。
“寄生虫”已经顺利安装好了,已经没有必要再趴在泥沙当中了。为了和本队会和而开始移动的真壁和宫下从海底上浮了五公尺左右,朝着南南西的方向游过去。游在右前方的宫下用指南针确认方位,真壁瞄了他一眼,身体一扭,把脸转向海面。
十五公尺上头的海面映照着阳光,形成了斑驳的光点图案。真壁的注意力被看起来比埋在泥沙当中时看到的更清晰的景象给攫住了,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当他看到更刺激的事实时,瞬间,包裹着潜水衣的身体整个僵住了。
巨大的船体被固定在海面的“疾风”的四周冒起了像沸腾一般的水泡。声音的波纹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直接与皮肤接触的感觉让真壁一度以为“疾风”启动了,但是锚并没有被回收,最重要的是也没有感觉到机关启动的笨重振动和螺旋桨启动的声音。那是一股动力小一点的力量在作动。帮浦吸水的声音?把海水吸上去的“疾风”将水洒在船上?究竟为什么……来不及多想,真壁觉得应该把这个变异传达给宫下知道,遂正要把转向海面的身体再转回来。
可是,他的动作中途就停顿了。因为他看到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景象。一道影子突然从围绕着“疾风”的水泡当中出现,开始朝着他游过来。
他之所以无法立刻判别对方是敌人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动作太过优美,根本不像是人。几乎不用两手,只靠着蛙鞋和腰部的摆动,自在地变换方向游水的姿势以充满幻想色彩的海面光点图案样为背景,看起来就像美人鱼一般。没有配带氧气帮浦或潜水装置之类的设备,展现女人美丽身影游着水的人鱼。瞬间看傻了眼的真壁被“女人”这个现实的单字给唤回了意识,用右手拔出了配在腰际的MP-5型海军用机关枪。
宫下班长发现了吗?真壁来不及回头,用海军机关枪的枪夹连敲了腹部的潜水装置两次,他相信响起的金属声会引起宫下的注意,同时想把枪口对准接近过来的人鱼。然而,此时人鱼的手一动,被真壁以为是背鳍的物体朝着真壁刺过来。
配备了像扇子一样巨大的枪匣的东西正是APS水中阿萨尔特来复枪。那是前苏联的特殊部队开发出来的,水中作战专用的枪支。几乎在同时,肩上背着小型循环式潜水装置,脸上戴着呼吸器和潜水罩的女人的脸清晰地映在夜视镜上,真壁直觉到,自己面对的不是美人鱼,而是一个恶魔。然而此时为时已晚。
女人宛如早就预期到似地,一个动作就避开了三点闪光之后发射出去的子弹,紧接着立刻扣下拿在手上的来复枪的扳机。几乎像是钉子,专为水中战设计的细长子弹发射出去,穿破LAR-V型循环式潜水装置,直接命中真壁的左胸口。紧接着又是两发子弹射出来,准确地贯穿了真壁的右胸和喉头。
没有痛感,也没有死亡的真实感觉,真壁从夜视镜的泛绿视野中看到从自己的身体中喷射而出的血水。光的斑点图案占据了整个视野,当全身和着血水的女人横穿过他面前的瞬间,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虽然已经知道包裹着“疾风”的白幕是放射能尘清洗装置的喷雾,然而却依然无法弄清楚宫津二佐在这个时候启动这个装置的内意。
(对方也没有回应我们透过紧急线路的呼叫。这会不会是暗示我们他们要使用‘GUSOH’的意思?)
被插入终端机画面中的梶本总理的脸色看起来是铁青的,是因为摄影机正确地掌握了色调吗?渥美凝视着被水烟覆盖着的“疾风”,含糊地说“既然我们已经接受他们的要求,我不认为此举有什么意义……”
“但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就有点可疑了。舰艇被水雾挡住,所以没办法判断,但是摩斯密码好像也企图传达什么讯息。或许中止作战,把突击部队叫回来比较好。”
既然出现了让人感到不安的因素,照平常的作法应该是从头开始拟定新的作战计划才对,然而如果此时中止行动的话,大概就没有拟定第二次作战计划的时间了。渥美这样预测,语气也没有那么坚定。本皱起眉头,以很明显地不悦的声音说(先发的两名斥候是否确定平安?)
“和生命维持装置连动的ELF信号持续发出讯号中。”
(既然如此就继续进行。如果此时露出懦弱的样子,本来该赢的仗也会输掉。不是吗?)总理的这番话让人有一种他天生的武人特质于此时整个爆发开来了的感觉。明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却又碍于是自己促使总理做下这个决定的,渥美也只能回答“是。”
他把目光移回主荧幕,确认目前停留在Subject India的指标点附近的ELF信号。因为数量不足,只让宫下三尉带着通讯机,其实应该要准备两人份的才对。只能把两人的安危寄托在红色光点的不方便性让渥美想到这件事,他看着始终没有离开“疾风”的ELF信号,开始感到奇怪。
如果安装好了“寄生虫”,他们应该要撤退,和本队会合的。是对启动放射能尘洗净装置的“疾风”产生怀疑,持续进行监视吗……越发浓烈的危险气息使得渥美紧握的手不禁加强了力道。
一看就知道安装在肩膀上的像是携带型无线电之类的装置是通讯机。静姬也知道,从当中延伸出来的电线接上LAR-V型循环式潜水装置的管子时,万一呼吸一停止,通讯机同时就会停止发出讯号。
潜到舰底的老鼠有两只。静姬觉得很幸运,最先处理掉的一只并没有带通讯机。为了避免这种运气白白浪费掉,她必须慎重地处理掉第二只。静姬用蛙鞋踢着水,将留着血水,沉到海底去的第一只老鼠背在背上,透过装在单眼上的夜视镜影像确认第二只的行踪之后,扣下APS水中来复枪的扳机两次。
长达十公分的水中子弹果然她所预期的,穿进第二只老鼠的肩膀根部。第二个男人企图反击,扭转身体,却被子弹打个正着,他瞪大了装着夜视镜的单眼,因为巨大的冲击和剧痛而翻腾着身体,然而两只手只是无力地拨着海水,再也无法听从男人的意志活动了。穿进两肩的水中子弹应该确实命中了手臂的神经集中的部位。男人既无法反击,也无法关掉通讯机,只能无助地挣扎着,静姬在一旁观察着,轻轻摆动蛙鞋,慢慢地靠上去。
男人的双臂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仍然把脚踢出来,企图牵制静姬。静姬不把他放在眼里,绕到他上方,丢掉小型循环式潜水装置,从死命地想逃亡的男人口中抢过呼吸器,衔进自己口中。男人肩上的通讯机接收到她的气息,仍然持续闪着讯号灯。静姬确认无误之后,就没有必要再让男人活下去了。
从男人口中吐出来的大量水泡是恐惧的呐喊?还是诅咒的话语?静姬微微地想了一下,对那副丑态产生厌恶感,遂把来复枪塞进男人口中,扣下扳机。
最后的水泡随着血块往上窜生。静姬抱住不再挣扎,开始往下沉的男人的身体,松开他配备的LAR-V,连同通讯机装在自己身上。身体变得笨重让她觉得很不快,但是却以比来时更强的力道踢着水返回“疾风”。
他们这种先遣部队的目的不只是侦察。静姬根据哥哥的预测,滑也似地移向“疾风”的舰底,立刻就在舰首声呐的鼓起处的下方发现那个问题所在的物体。
从四角形的黑盒子里长出让人联想起昆虫的脚的六只手臂,贴在包覆着弓形声呐的外板上。静姬观察其四周,判断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卸下来,确认没有被装置炸药之后,毫不犹豫地把水中来复枪的枪口对准那个物体。
射进第四发的时候,黑盒子就在水中迸散出火花。手臂也整个粉碎,顿失支撑的黑盒子一从“疾风”的舰底剥落,便急速地往堆满泥沙的海底下沉。
一阵杂音窜过声呐荧幕,整个变黑之后,立刻就恢复了平常的画面。映出来的海底状况跟一瞬间之前截然不同。
无数的引擎声——比小型快艇还要小。可能是被改良为军用的水中摩托车——从南南西二一〇度的方位急速接近当中。风间忘了要出声报告,呻吟道“这是……”距离他一步远的宫津看着微微地扭曲着薄薄的嘴唇的英和。
看来趁着放射能尘洗净装置的喷雾启动时潜下水的潜水员果然按照英和的预期,排除了安装在声呐上的妨碍装置。“请看。这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英和说,他不理会再也说不出话来的竹中,看着宫津。
“舰长。准备进行水雷战。”
虽然早就有预期他会说出这种话,但是宫津还是难免脸颊一阵抽搐。在所有为之冻结的人员当中,最先回过神来的竹中大叫“等一下!”对着英和质问。
“你是说要用鱼雷将他们炸死?他们可是活生生的,搭乘水中摩托车的人啊!”“但是仍然是威胁我们的存在。我们不该手软。”
“只要告诉日本政府,他们的镇压作战已经被识破,要他们撤回去就好了。”
“这样太优柔寡断了。除非让他们知道抵抗我们是白费工夫,否则他们会一再发动攻击。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炸沉‘海风’?”
最后一句话不是针对竹中,是对宫津而来的。宫津无意识地紧咬着牙关,英和继续说道“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是玩真的,把以后的牺牲控制在最低限度,所以不得不将‘海风’沉到海底去。不是吗?”
“可是,政府却发动这种姑息的攻击行动。这就证明他们并没有从之前付出的牺牲当中学到什么。舰长应该比任何人都憎恨这种愚昧无知吧?”
宫津无言以对。他把视线从往前逼近一步的英和身上移开,凝视着声呐荧幕。接近中的光点大约有三十个。以时速十八海里来计算,再过不到十分钟就会抵达“疾风”了……
“没有时间了。为了不用动用到‘GUSOH’……不,为了确保船员们以后的安全,现在我们应该再次让自己化身为魔鬼。”
宫津明知这听似正确的理论背后其实只是英和扭曲的暴力冲动,然而他却没有足以反抗的理论。他避开了众人一起投射过来的目光,转向武器管制的仪表板,寻求一个落眼处。所有的武器都处于能即时发射的状态,设定成从CIC一元控制,因此只要按下鱼雷的发射钮,舷侧的六八式三连装短鱼雷发射管应该就会立刻发射出Mk46短鱼雷。
难道只有放手一搏吗?这也是挥拳者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吗?为了一扫隆史的怨念,自己往后到底要杀死多少个儿子和女儿……这些话慢慢地从思考的漩涡当中浮上来,宛如现在才感觉到靠着达观所想像的痛苦和真实的痛楚之间的差异的宫津发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眼前用眼神提醒他“别再磨磨蹭蹭”的英和的眼睛和告诉他“就此打住也无妨”的竹中的目光就跟击沉“海风”时一样。宫津无法给予任何一个人回应,只能无助地闭上眼睛,朝着武器管制仪表板往前踏出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警报在CIC中响起。宫津停下脚步,看到坐在紧急监视荧幕前面的初任干部一边重新设定警报一边站起来。
“通往进水区域的舱口被打开了!水开始流进来了!”
进水区域的舱口一旦打开,本来封住水流的空气就会流进舰内,海水就会再度开始从舰底的裂缝灌进来。这是利用这个情势为盾牌,藏身在进水区域正上方的人打出王牌的结果。英和完全没有一点惊恐的样子,嘟哝着说“那两个家伙……已经沉不住气,开始采取行动了吗?”他把手上的携带型无线对讲机凑到嘴边。
“按照事前的计划进行。这次可别再弄拧了。”
英和简短地说道,把无线电对讲机放回腰际,看着宫津。他的眼神清楚地说着“我们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宫津遂再度移动之前停下的脚步。
他站在武器管制仪表板前面,拿出挂在脖子上的舰长专用的主钥匙。之前一直都是插在操作盘上的,但是他担心英和会单方面地执意要发射飞弹,因此还是决定把它带在自己身上。宫津将主钟匙插进匙孔里一转,凝视着之前一直亮着解除状态的绿灯武装系统的状况灯变成显示待命的红灯。
喷射推进器的基本操纵诀窍是坐在位子上驾驶,但是在水中高速移动时,为了减轻对向的水流抗力,就必须以趴躺在机体上的态势来操纵。虽然用带子固定住腰部了,然而龙头不时地会从手上溜走,常常会有好像要被抛到海中的紧张感。
每小队分成四个编队,维持在十五公尺深度前进的三十架喷射推进器正逐渐接近距离“疾风”五公里的地方。全球定位系统的信号没办法传到海中,但是梶根据龙头下方的计器盘读取了速度计和花费的时间,正确地掌握自己目前的大约位置。
如果“疾风”的声呐作动的话,目前这个位置早就被发现了。“寄生虫”大概确实完成了它的任务。在浮游生物的尸骸像雪一样迎面吹来的视野中完全感受不到迎击的气息,挂在肩上的ELF通讯机也始终保持沉默。如果发生什么事情而被迫中止作战时,这个通讯机就会发出三次呼叫声,由此可见,一切应该都按照计划进行才对。
每个夜里被东京弥漫着死亡毒气的噩梦所折磨,每次一闻到异味就心脏狂跳的生活也将因此结束了。在迎面而来的水流前方幻视到尚未谋面的英和,梶在口中喃喃说道,你等着吧。
虽然第四甲板的进水区域完全被海水淹没,舰艇依然能勉强保持平衡。问题是当水溢到第三甲板时,后部排水帮浦遭到了破坏,此时如果水淹到整个第三甲板时,就没办法保证“疾风”还可以浮在水面上了。
要言之,只要在水进到第三甲板之前关闭舱口就可以了。英和等人下了这样的结论,他们所采取的战术非常简单。在行和仙石躲藏的区域的隔墙前面配置一些士兵,当他们打开舱口时,立刻突破隔墙冲进去。此时另派一阻人员从第二甲板通达的升降舱口冲入,他们的目标直指地板上的舱口。突破隔墙的士兵们不以歼灭敌人为第一要务,布起火线只为了支援封锁舱口——也就是企图采用人海战术,从他们手上抢走王牌。
之前之所以延缓突击的行动只不过是因为敌人有可能引发爆炸,以使舱口不能封锁。他们手上握有手榴弹,虽然只有一个。被抢走那个手榴弹的当事人东邱尔主动请缨,带领突击人员冲进去。东邱尔最先发现潜入舰内的资深伍长,却因为出其不意而脸上吃了一拳,现在脸上还贴着一片大大的绷带。知道敌人终于出动,东邱尔比谁都兴奋。
派出的人手有聚集在隔墙前的包括东邱尔在内的四人和在第二甲板上待命的三个人。该采取的行动都已经记在每个人脑海里,安装在隔墙的防水门上的C4塑胶炸弹也只等着按下引爆开关而已。透过无线电和第二甲板互相联络的东邱尔指示其他士兵塞住耳朵之后,自己也戴上耳塞。他靠在墙上,避免看到爆炸的闪光,按下引爆开关。
一阵在腹底回响的破裂声窜过通道,紧接着传来从门框上松开来的防水门倾倒的声音。东邱尔立刻拿好克鲁兹,把头探出一瞬间,窥探着门口的状况,没想到完全没有他预期中的迎击火线,他不禁大吃一惊。数了三秒之后,他和站在对面的同伴互相点点头,数一、二、三之后冲了进去。
他们一边互相弥补视野的不足,一边随着视线将枪口上下摆动。看不到敌人的身影,只看到通道的地板上滚落着一样东西,当时东邱尔觉得全身的血液倏地往下冲。
堵住通道,自然地滚倒在地上的是大型的气体帮浦。看到三筒滚在地上的帮浦表面写着CS2,东邱尔顿时全身冻僵,那一瞬间,撬开天花板的舱口,从第二甲板潜进来的士兵探出头来,东邱尔大吃一惊,抬头看着他们。就在这一瞬间之后,地上响起东西滚动的声音。
在地上滚着,和填充着二氧化碳的帮浦撞个正着之后停下来的东西是M26A1手榴弹。那是我的手榴弹。心中掠过这个想法的东邱尔下一瞬间大叫“撤退!”从天花板的舱口中探出头来的士兵赶紧缩了回去,东邱尔自己也企图退到隔墙后头去。然而,此时引爆的手榴弹使帮浦整个炸开来,通道上弥漫着爆风和火焰漩涡。
爆风在狭窄的通道上互相反射冲撞,将东邱尔撞击在位于前一个区域的隔墙的防水门上,当场要了他的命。爆风灭掉了火焰,因此没有引发火灾,然而贯穿的冲击波却使“疾风”的船体微微地颤动着,飞散四处的碎片掠夺了聚集在隔墙前面的突击士兵的战斗能力。
潜藏在第四居住区域的行和仙石静待爆风平息之后,开始采取行动。让人联想起机灵的小动物的纤细身材和在后头咚咚咚地追着的大个子在充满硝烟的通道上跑着,一口气跑上通往第二甲板的舷梯。四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这两道人影了。
窜过脚下的震动让人不禁要怀疑是否是安装在第一机械室的炸弹基于某种机缘而爆炸了?如果是手榴弹引发的爆炸理当不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冲击。宫津督促手下报告损害状况,他隐约可以感觉到英和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说“那么,进水区域的舱口可以封锁吧?”的声音中隐含着即将要爆发似的怒气。
“……很好。处理受伤人员的工作就交给朋森,你继续搜索。把在上甲板上的班也调去搜索。找到人,确实把他们给杀了。”
将无线对讲机放回腰际的英和吐了一口平息激动情绪的气之后,低声地说“目前进水区域的舱口已经封闭了。”现在还不是可以松一口气的状况,宫津不发一语,把视线移回鱼雷的发射钮。
“包括不能作战的人在内,一共是十一个人。有将近半数的士兵因为如月一个人而没办法发挥战斗力。你们要笑我们无能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各位能够体认到,对方不是半调子的对手。”
英和话中的意思不是对之前他发动的手榴弹攻击遭到制止,导致无法将行和仙石料理干净一事感到愤恨,而是在告诉大家,如果不能将来敌完全残灭,总有一天,被打倒的会是我们。这就是所谓的战争吧?宫津再度有这样的体认。显露心软和怯弱的瞬间,毫不留情的死神就会造访……
他凝视着声呐荧幕。镇压部队划出了四公里的战线,确实朝着这边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三十名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镇压“疾风”,将他们再一步就能达成的目标毁于一旦的人们。可能是某子的儿子、丈夫、父亲的人们……
“第二电信室有无线电传送讯息!”
初任干部的声音刻意打断宫津的思绪似地在CIC里回响。众人来不及回头,竹中就大叫“内容呢?”
“发、疾风、致、自卫舰队司令部。突击作战败露。紧急、撤退部队。”
初任干部念出了显现在荧幕上的文字,最先做出反应的人是英和。“他们在第二电信室。快去!”他对着无线电大叫,然后看着宫津。告诉宫津“再也不能有一丝丝犹豫了”的视线使得宫津出于反射地有了回应。
“准备对潜战斗。目标,接近中的小型潜水艇部队。”
那篇电文从横须贺的自卫舰队司令队传进了市谷NCCS。
“中止作战!送出撤退讯号!”
没有多余的时间跟总理及局长进行确认了。渥美倏地站起来大叫,他听到变成特写画面出现在终端机荧幕上的梶本总理的脸怒吼着(渥美本部长,发生什么事?)“如月二曹发送电文来。敌人发现我们的镇压作战行动了。”
(真是愚蠢。怎么会……)渥美不理会总理呻吟的声音目光转向主荧幕。突击部队的红色指标点采行密集队伍,笔直地朝“疾风”前进。距离已经不到三公里了。现在就算临时调头,只怕也没有办法逃离号称拥有十五公里射程的MK46短鱼雷的攻击了……
即使多要到一分钟也好。给部队散开、闪避的时间吧!那一瞬间,渥美心中没有自尊,也没有任何敌意,他不禁对现在可能就在“疾风”的CIC里站在武器管制仪表板前面的宫津大表敬佩。
喀叽、喀叽、喀叽。梶听到耳机当中的ELF信号倏地中断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把覆盖在潜水衣底下的手拿去抵在耳边。
这是中止作战,立刻撤退的信号。不会吧?浮上他脑海的唯一字眼就是这三个字。再三公里就抵达目标所在处了。来到这里竟然还要撤退……!
梶用力地咬住呼吸器,同时反射性地按下龙头的开关。安装在喷射推进器的艇尾的防水灯连闪了三次,通知部队撤退。发现他的座机的灯光之后,跟在后头的人员也以同法操作,梶的失意和沮丧一定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之内就传达给920SOF的所有队员了。
撤退时队员们要立刻散开队伍,各自回到“比叡”。梶遵循事前的决定,将龙头往左倾斜。喷射推进器划了一道大大的圆弧,转了个U弯。梶一边心中祈求先发部队宫下和真壁能够顺利逃脱,一边只能无奈地回到来时路。
“其中一个人是个外行人啊!就算他熟悉舰艇的构造,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完全消失无踪的。仔细给我搜!”
对着无线电对讲机怒吼的英和的声音让宫津了解到,行和仙石已经从第二电信室逃走的事实。深信“疾风”是自己的家的资深伍长和具备所有技能的DIS的工作人员。这两个人联手合作也许会对“疾风”构成超乎想像的威胁。行跟仙石没有任何共同点,但是其坚决的抗战意识却是一致的。
就算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基于正义,但是挥拳抵抗的结果却反而唤醒了对方彻底抗战的意志,复仇产生了新的怨念。这是宫津打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尽管知道,他还是得这么做,所以追根究底,事情是由自己引起的。宫津不打算中途放弃,他也不能放弃身为舰长守护船员的安全的义务。宫津这样告诉自己,最后再度凝视着声呐荧幕。
也许是收到撤退信号了吧?镇压部队改变了方向,正急速地散开当中。谁能保证一度撤退的他们不会再度发动袭击呢?闪烁的三十个光点就像告诉宫津,他们拥有各自的意志和生命及人生一样,宫津将目光从上头移开,视线定在发射鱼雷的按钮上。
“舰长……”竹中低吟的声音撞击在他背上。“误判对方的实力会让船员们置身于危险当中。舰长……”英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宫津在搁在按钮上的手指头上施加了一点压力。
炮口已经朝向舷外的左舷的三连装短鱼雷发射管从CIC接收到发射信号之后,分别从汇整成一束的三根发射管中射出Mk46短鱼雷。被压缩气体推出去的全长2.5公尺长的短鱼雷一没入水中的同时便转动着本身的螺旋,朝着目标突进。
不消几秒钟就可以达到最高速度四十五海里的三枚鱼雷要追上在水中顶多只能达到十八海里速度的喷射推进器是很容易的事情。脱离“疾风”之后两分钟,飞窜了三公里的鱼雷对着在这段期间只能撤退一公里之远的920SOF毫不留情地发射出内藏于弹头部位的活动声呐的发射器。
对全速远离“疾风”的梶等人而言,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死神的声音。他们企图找出鱼雷接近的方向,然而根本无法从扩散开来的许多发射器的声音当中分辨出鱼雷的位置。喷射推进器没有配备声呐,视野也不到三公尺远。听到渐渐缩短间隔的发射器的声音,梶的内心不禁产生一股悔恨感,要是浮上水面撤退就好了。既然都会被“疾风”发现,在海面上飞驰时移动速度可以提高许多,而且队伍还可以充分散开,将损伤控制在最低限底。明知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这个悔恨的想法依然在920SOF队长的脑海中沸腾。
一分钟之后,鱼雷已经追上撤退中的92OSOF,一枚鱼雷掠过殿后的梶旁边,冲进分别拖着航迹飞驰的喷射推进器队伍中。队员们之所以无法完全散开是因为每个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想尽快远离,都在无意识中遵循着往前冲刺的路径。三枚鱼雷完全没有考虑到人们的这种心态,只是机械性地寻找声呐反应多的点,启动各自的近距离信管引爆。
瞬间,爆发开来的闪光照亮了浅海的黑暗,使得海水整个沸腾起来。变成火球的鱼雷将最接近的喷射推进器连同操控者一起撕裂,将极具破坏力的冲击波扩散到四周。
泥沙从被挤压的海底往上喷射,化为超音波的冲击波粉碎了多台喷射推进器。被隐形的巨大魔手重击摔落的喷射推进器四散分裂,碎片和人体在海中乱舞。有人被打落海底,有人被冲撞过来的其他喷射推进器的船底所压垮。被夹在两道爆炸冲击之间的人在两股冲击波的肆虐之下,内脏破裂,手脚弹也似地四散开来。
梶也正面承受了冲击。宛如撞击在墙壁上,被从往后飞弹的喷射推进器上头甩开来的梶在头被埋入泥沙当中的那一瞬间,颈骨折断,当场死亡。断成两半的喷射推进器机体冲撞过来,只留下被嵌在泥沙中的头部,带走了他的身体,然而梶已经感受不到痛感了。
三个火球所发射出来的冲击波吞噬了无从抗拒的920SOF队员们,勉强逃过一劫的只有六架喷射推进器。尽管保住了一条命,但是有操控者被从机体抛出去,其中一人被鱼雷的碎片给削去了一只手臂,另一个人的腹部整个裂开来。完成虐杀任务的超音波朝着海面上升,将平稳的东京湾的水面化成一片白浊,紧接着被放射压一喷,形成了巨大的水柱。
隔了一瞬间,爆炸的重低音在湾内回响。当耸立的水柱散裂期间,被从海底挖上来的泥沙在海面上形成污浊的波纹,被喷射而起的喷射推进器的碎片、无法辨别是人或鱼的肉片落在海上,然而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显目,因为失去了手脚的无数人体是稀稀落落地浮上来的。
充气功能因为爆炸的冲击而启动,这个凄惨的景象因为辅助背心忠实地完成了救生衣的任务而出现在众人面前。当中是有幸存者,然而其濒死的模样却只使得海上地狱图更显得显目。
在市谷NCCS里透过荧幕目睹这副惨状的渥美等人一时为之语塞。不是因为‘扁鱼’作战失败而感到沮丧。亲眼目击战争这种行为的极端残虐的他们花了好长一段沉默的时间才让自己恢复正常。
外围监视摄影机清楚地捕捉到了海上的情景,如实地显现于CIC的荧幕上。凝视着无数的辅助救生衣漂浮在海面上,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海面上漂浮的几乎都是失去生命的身体,不过当中也有人还在蠢动。宫津推开愣在当场的初任干部,把手伸向仪表板,以手动操作的方式控制一台摄影机,试着将幸存的身影放大。一个抱着濒死的同伴,口中大叫着什么的男人的脸也被放大到如小指尖一般大小,看得宫津再度为之无语。
因为他发现到,那个失去一只手,好像已经丧失意识的濒死的男人的脸看起来是只有二十初头的年轻人。某个人的儿子——这个字眼突然在他脑海中凝结成形,宫津立刻将之抹去,感觉到在一个在喉头中鸣响的低沉声音拍打着耳膜。
不久之后,那个声音变成了笑声。交抱着双臂的英和一副无法忍受似地晃着肩膀大笑。
“简直就像炸鱼一样。一个一个浮上来……”
这个男人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感而刻意这样说的。他是真的乐在其中。了解这个事实的瞬间,宫津发现到自己开始对英和产生了杀意,然而他没有正面去面对自己心中这种感情。因为脸色苍白的横田航海长告诉他,政府方面有通讯进来。
之前他一直不予理会,然而到了彼此的欺骗造成如此残酷结果的现在,再也没有继续保持沉默的理由了。不需英和的催促,宫津就下令将声音转到扩音器上,他听到努力地压抑住感情,用颤抖的语调说(我是防卫厅情报局渥美)。
“我是‘疾风’舰长宫津。我很遗憾造成这种让彼此都不愉快的结果。”
宫津的声音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地冷静,他不禁感到不安,怀疑自己已经濒临精神分裂的境地。一阵沉默之后,(深表同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我不想找借口,也不打算道歉。只是,海上还有存活者。为了救他们,希望能获得您的认可,让救难直升机进入限制海域)
没料到渥美会有这种要求,宫津顿时为之语塞。该认可……吗?瞬间宫津迷惘了,这时英和的哄笑声在CIC里回响。
英和如此目中无人的态度也让竹中的情绪已然超越愤怒,变成一种愕然了。兀自哈哈大笑的英和视线和一手拿着麦克风的宫津对上,便用还带着笑意的语气说。
“日本人能天真老实到什么地步啊?”
听在宫津耳里,这番话不只是针对渥美,同时也像在嘲笑他一样。
自从结束喷射推进器的空中运输之后,佩普洛一直在机库里休息,现在那像昆虫一样的身影出现在飞行甲板上,摊开了那不像翅膀的七片叶片。看似已经进入离舰的态势,然而机体的四周并没有穿戴面具的特殊部队队员们的身影,也看不到应该在离舰指挥所的管制官的影子。阿久津藏身在机库的百叶窗门口后方,确定飞行甲板上空无一人,他并没有多想为什么会这样。
这几个小时以来耐心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他只确信这一点,往洒满了炙热的阳光的飞行甲板走去。阿久津将便帽重新戴好,深深地盖住眼睛,快步走向把巨大的尾部旋转翼朝着他这边的大型直升机。
在“疾风”的鱼雷溅起像瀑布一般的水花之后,连接“比叡”的CIC和市谷NCCS的通讯线路顿时陷入慌乱当中。彼此在不明就里的状况下交换的通讯只充满了惨叫和怒吼声,然而阿久津从片断传入耳中的声音当中也了解到镇压“疾风”的作战失败,突击部队可能完全遭到歼灭的事实。听到行动失败也没有任何感想,只是机械性地判断执行自己的使命的条件已然整备的阿久津一个人离开了因为往来的通讯而充满杀气的CIC。
他可以想像“完全歼灭”这句话隐含着多少人命的损失,然而他没办法去体会这种痛楚。他不是没有自觉到自己某个重要的部分已然麻痹,然而在遭到严重损毁的“海风”的CIC里闻到的电气配线烧焦的味道,还有被海图台压垮的衣笠司令的手指头等的景象却似乎阻断了他做进一步的思考。阿久津在一碰就好像会被烫伤的飞行甲板上奔跑,靠上机体后部的货舱洞开的佩普洛,一边擦拭着有别于暑热的理由而狂冒出来的汗水,一边窥探着引擎还没有发动的机内的状况。
全长长达三十公尺的大型直升机的机体几乎都是收纳空间。目前处于空舱状态的机体内只看到空荡荡的内壁有一些简易座位和固定行李用的网子,可以一眼看到位于机首的驾驶座。隔着座位可以看到戴着白色安全帽的驾驶员和副驾驶员的头部,也可以微微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阿久津判断他们可能还没有发现到他,一边在脑海中叫出行动程序,一边跨进舱口。,“别管那么多了,帮我把编队长再叫来。”怒吼着的驾驶员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机内回响,就在那一瞬间。
“如果只是在这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的援救命令,920的队员可能会全数歼灭啊!”
接着坐在右侧的副驾驶员反应道“有这种事吗?”阿久津嗅到了他们可能想擅自将直升机驶离飞行甲板的气息,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暂时停下溜进机体内的动作,竖耳倾听。
“秘密作战就是这么回事。作战现场的人如果还冥顽不灵,本来可以救的人就救不回来了……”
驾驶员这时闭上了嘴,因为他透过机内用的后视镜,和阿久津的目光对上了。阿久津的心脏发出剧烈狂跳的声音,脸上的肌肉整个僵住了,然而他告诉自己,现在只有放手一搏了,就这样跳进了机内。
驾驶员映在后视镜中的脸微微地皱了起来。是“比叡”的飞行长看到在没有获得许可的情况下就驶到飞行甲板上的佩普洛而前来骂人的吗?阿久津看着立刻浮起和善的笑容,回过头来的中年驾驶员的脸,走到驾驶座的后头。
他看到戴着二尉肩章的驾驶员的侧腹上垂挂着收放SIG-SauerP226的自动手枪的枪袋。阿久津自觉到自己已经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表情越发地僵硬,这时和善的笑容从驾驶员的脸上消失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阿久津伸出手去,下一瞬间,手就握紧了SIG-Sauer的枪夹。
他不做多想,拉出滑匣,让子弹上膛。看到戴着三尉肩章的副驾驶员把手伸向自己的手枪,阿久津立刻将枪口拿去抵住他的脖子。“不要动……!”他低沉的叱吓声使得两名驾驶员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驾驶员虽然受过最低限度的训练,但是却从来没有被人用枪口抵着的经验。他整理着只要一松解,很可能就会整个变空白的脑袋,抬眼瞪着阿久津,阿久津看着驾驶员的眼睛,从喉头挤出一句话“我是‘海风’的舰长阿久津。”
“‘海风’的舰长……”
驾驶员皱着眉头,好像搞不清楚状况似地嘟哝着。阿久津觉得不该让对方多话,便用大拇指将SIG-Sauer的击铁往上拉。透过枪口,他可以感受到副驾驶员的肩膀倏地抖了一下,阿久津俯视着闭上嘴巴的中年驾驶员的脸。
“对不起,我想请两位把我载到‘疾风’那边去。如果两位愿意配合,我可以保证两位的性命安全。”
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变得有点尖锐,但是阿久津还是把经过多次想像训练的讯息传达给了驾驶员。副驾驶员的肩膀再度抖动了一下,显示他内心的动摇,“别开玩笑了!”驾驶员大叫道。
“以‘疾风’为中心,半径十公里的空域都被封锁了。一个不小心,不知道会变成什么……”
“别说那么多,现在立刻起飞!我不知道‘疾风’拥有什么样的终极武器,但是只要他知道我在上头,宫津就不会随便使用。”
这是本来没有预期的说辞。为什么会这样想?说完这番话之后阿久津扪心自问,“……为什么你这样笃定?”驾驶员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似地问道,阿久津回看着他。
“那家伙就欠我这么大的人情。”
这句话一样是从有别于正常思考的更深层部分自然涌出来的。驾驶员一阵愕然,阿久津担心自己心中的葛藤被识破,便又喝令道“走吧!”把枪口用力地往副驾驶员的脖子上一抵。
“我在CIC看到了。镇压部队遭受鱼雷的直接攻击,在海上漂流。你们不也是想去救同伴,所以才将直升机驶到甲板上的吗?”
这是随口说说的话,但是对擅自整备启动直升机,打算出机救难的驾驶员却发挥了效果。听到“直接攻击”这个刺激人神经的字眼,驾驶员本来只充满警戒和反感的色彩的眼睛遂慢慢地垂了下去。阿久津察觉到驾驶员的心志动摇了,便追剿道“我们的职责虽然不一样,但同样都是自卫官。”
“我也很清楚失去同伴的痛苦。只要你们宣称是遭到精神错乱的干部自卫官威胁而不得不启动直升机,总可以保持你们的面子吧?”
宛如不由自主似地抬起头来的驾驶员看着阿久津,好像想确认他的精神是否正常。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正常还是发狂了的阿久津没有时间多说什么,承受着他的视线。
就算目的是去救援,“疾风”也不可能认可我方进入限制海域。强行突破也许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攻击,但是“只要我在机上,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这番话绝对不是阿久津虚张声势。这是自己对不只是身为一个前辈,也同时身为房间长的宫津这个男人的执着。这样的情感让他导出了这个结论,同时他也被想让对方相信这件事的冲动所驱使,阿久津凝视着驾驶员的眼睛。
两人视线对望了一阵子,驾驶员突然转身看着正面的挡风玻璃。“……你可要负起责任哦”低吟的声音从驾驶员的口中发出来,不等阿久津问清楚,他就按下了引擎的点火开关。
七片叶片承受三座涡轮引擎的力量,开始轰然作响,缓慢旋转起来。凸出于机首的机外用后视镜似乎映照出从LSO惊慌失措跑出来的管制官的身影,然而当时镇上了货舱舱口的佩普洛的机体已经离地。
机体往前倾,用左手支着驾驶座撑住身体的阿久津一边用枪口抵住副驾驶员的脖子,一边透过后视镜窥探着驾驶员的表情。他没办法从那专注地操控直升机的脸上看出任何感情,遂将视线移往扩展在天篷前面的深蓝色海面,他告诉自己,不管驾驶员心里想什么都无所谓。
我要利用这次的机会来终结一切——踏上逼近宫津的第一步,感觉自己已经去除了不必要的思绪的阿久津满脑子就只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在“比叡”的飞行甲板上悬停了一阵子的佩普洛朝着“疾风”加快速度飞驰而去。
“发动秘密突袭在前,现在又想要拯救幸存者?别开玩笑了。你们是抱着玩游戏的心态吗?”
英和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整个感情的机制都决堤了一样。隔着宫津紧握的麦克风听到这些话的渥美说(那个声音是许英和的吗……),英和一听对着扩音器发出冷笑。
“正是在下。发动愚蠢的作战,造成士兵无谓惨死的DIS高官能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光荣之至啊。”
激情急转直下,英和以舞台演员一般的演戏口吻和动作回答道。船员们都怀疑他是否发疯了,然而宫津知道那正是英和的本质。宫津无能阻止英和,便把麦克风交给站在通讯仪表板前面的英和。
(我对忧心祖国命运的你的心情深表同情)即使隔着无线电,依然可以隐约感受到渥美极力压抑的情绪。(不用采取这种手段,日本政府也有和你对话的准备……)
“说什么傻话?你想对曾经刀刃相向的对手打出怀柔政策吗?如果没有觉悟,早就该跪地磕头了。”
(日本有所谓的武士情操这种精神。希望你们能让我们去救回伤兵)
“还要我杀掉多少人你们才知道这是一场战争?”
英和抹去脸上的笑容,再度展露出几近疯狂的激情,他的声音让在CIC里的船员们都不禁浑身打颤。“武士情操?别笑死人了。”英和继续说道,他将那带着分不出是嘲笑还是愤怒的表情凑到扩音器前面。
“那种东西只有在小小的岛国上过得一塌糊涂的你们才适用。是习惯了把生活用水和生命安全当成理所当然的人们所制造出来的幻想。在半世纪之前的战争当中被击溃时,你们应该早就体会到这种理念是不合时宜的。看来你们那愚蠢的头脑甚至把这段历史都给扭曲了,你们竟然可以忘得这么快。真是让人感慨啊。”
(……不管你说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你想杀我的话,我也可以立刻自动送上门。我们暗杀了宫津舰长的儿子,抛弃了如月二曹……正因为这样,至少也让我们去救那些在海上挣扎的伤兵)
渥美的声音中带着点伤感的色彩。宫津觉得那是他真心诚意的表现,然而英和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耸耸肩说“最后还想用泪水来打动敌人吗?”
“人一到一个岁数,好像就没办法太冷酷了。我养父最后也对着我哭呢。你总该认识吧?就是那个林民基侦察局长。他一方面要求别人去做些肮脏的勾当,一方面却又偷偷地去和美国私通。这个愚蠢的人一直到死都不认同我抢夺‘GUSOH’的作法,重建祖国的诉求。他凄惨地流着泪,大言不惭地希望我了解,这是对国家最好的选择,他是个背叛者……你应该知道我是如何回应他的泪水的。”
说完,英和便压下武器管制仪表板的开关。捕捉到前甲板影像的摄影机映照出SM-1MR飞弹被装填到导弹发射机上的景象,在场的人都不禁猛然一惊。
固定在发射机上的飞弹弹头上搭载着‘GUSOH’。宫津发觉竹中不由自主地想采取行动,遂伸手制止了他。他是很担心英和在激情之下会按下发射钮,但是英和并不是那么脆弱的男人。只要看到他那狡猾的目光就知道,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经过仔细算计的。宫津直视着眼看着就要跳上去的竹中的脸,以眼神告诉他“没事”,然后默默地凝视着英和的脸。
然而,英和的侧脸却罩着精神异常者的阴影。宫津心想,如果那就是所谓的狂气,那么英和是打一开始就疯了。然而,就因为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狂气,因此那不过是一个一直保有不变的知性的人最残酷的疯狂作法而已。
从他的父母在暴动中遭到杀害时……不,不对。把他逼到真正的疯狂境界的应该是亲手虐杀养父的时候开始吧?就因为这样,因为失去儿子而疯狂的自己的人生齿轮才会和他的齿轮咬合,开始转动……
(英和少佐,别做傻事!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难道你想让所有的一切都白费吗?)也许是知道飞弹被装填到导弹上吧?渥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的色彩。看到他那么紧张的样子,难道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义吗?宫津讶异地想着,这时他听到英和低沉的笑声响起。
“果然不出我所料。原来你早就看穿了导弹上搭载着‘GUSOH’吗?否则,就算舰底开了个洞,你也不会将镇压部队送进来吧?”
渥美为之语塞,他的气息隔着扩音器传了过来。这是为了确认此事所演的一出戏——竹中等船员们也都抬起带着惊讶表情的脸,宫津发出了叹息,在内心嘟哝着,不是这样的。
对始终不愿认同自己的养父的怨念整个爆发开来的英和,还有利用这件事从渥美口中诱出情报的英和都是英和如假包换的真面目。“本来以为是将计就计的大好机会。”英和继续说道,离开了仪表板,走近沉默的扩音器。
“看来我们得换到其他的飞弹了,可是那又太麻烦了。干脆就发射出去,让大家都落个轻松吧?渥美先生。”
(等一下……!我答应你的要求。距离限定的时间应该还有三个小时)
“偷偷发动突袭的人现在还敢讲这种话?我不知道如月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们已经抱着死在这里的觉悟。记住这件事,既然你们破坏了约定,就算我们随时发射‘GUSOH’,你们也都没话说。还有要尽快接受我们要求的……”
突然响起的警报打断了英和的话。所有的人员一起回头,惊慌失措地重新看着雷达荧幕的雷测员大叫“对空目标接近!”
“二一三度,5.5英里。入侵限制空域,持续接近当中。IFF回应是JM111A。清除海域的53。”
隶属于海自第一一一航空队的清除海域用直升机MH-53接近当中。确认出现在电达荧幕上的指标点突破了半径十公里的防线之后,宫津下令“发出警告。”
接下无线指挥系统的手动装置的竹中对着麦克风说“警告接近‘疾风’中的清除海域直升机。你们的飞机侵犯了我方的限制空域。立刻转向……”站在他背后低声笑着的英和说“真是太小看人了。”
“渥美先生,你真的想落个轻松吗?”
(不是!我们没有下令直升机出动。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我们立刻下令直升机返舰)
“这些话早就听腻了。既然你们那么迫切地想让东京毁灭,那我就做给你们看。”
(等一下……!)渥美在那头大叫,英和不予理会,切断通讯,回头看着宫津。“请将之击落。”英和静静地说道,宫津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着雷达荧幕。
“左,对空战斗。CIC指示的目标。”
还能有其他的作法吗?宫津简短地扪心自问,透过荧幕看着前甲板的第一炮台将炮身转向目标,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在无线电的那头响起。
(宫津舰长,回答我!我是阿久津二佐)
宫津一听,全身僵硬,背后连续响起几个声音“阿久津舰长……”
“他还活着吗?”在宫津缓缓地回过头来对着扩音器之前,阿久津那仍然可以隐约窥见出跟防大时代没什么改变,一样有着固执色彩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架直升机是我劫机来的。跟政府或自卫队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为了亲手杀了你,自行做出的决定……!)
以时速两百公里,在高度五十公尺的低空飞行的佩普洛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侵入了限制海域三公里之多。终于可以用肉眼看到“疾风”的阿久津看到比舰艇更让人感到惊栗的景象,握着SIG-Sauer自动手枪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在浮满机油和机体碎片、没有了手脚的人的尸体的海面上,还有人死命地想求生。为了说服驾驶员而脱口说出的“负起责任”的话化为真实的景象出现在眼前。出乎意料之外的冲击压迫着胸口,阿久津只觉喉头一紧,他赶紧用咳嗽掩饰过去,然后继续说:“你知道理由何在吧?”
“舰艇被击沉,司令和许多部下都被杀死的舰长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你能说你不知道吗?如果你也站在同样的立场,我相信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副驾驶三尉忘了枪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出神地凝视着望远镜中的景象。阿久津也透过望远镜,凝视着无数的漂浮物漂流着的海面,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看到一个看起来像豆粒般大小的人的头一只手抱着受伤的同伴,一边拼命地挥舞着手。
握着节距杆的驾驶员抬眼瞄了阿久津一眼。那对栖着强烈光芒的眼睛诉说着“就算被杀,我也要去救人”的意志,阿久津见状,不禁紧闭起双眼。
不要多想,继续挺进吧!就像衣笠司令早就洞悉的,宫津心中有迷惘。只要动摇他的心志,就一定会找到接近“疾风”的机会。等接近到极限之时,让驾驶员脱离机体,自己随着飞机冲向“疾风”的干舷。借着三座涡轮引擎的爆发力,让“疾风”受到和“海风”一样的重伤——之前丝毫没有动摇的心情现在却撼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是因为恐惧,更让阿久津感到害怕的应该是再这样下去,事件将会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落幕。
阿久津在眼底回想起舰艇被击沉的那一瞬间,企图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可是,尽管他试着去鞭策自己内心的憎恨之情,眼前濒死的人们的身影却始终无法消失。阿久津睁开眼睛,凝视着天篷前方,变得像食指一般大小的“疾风”。
“……可是,现在海上有需要救助的人。救人为先。我无法原谅你,不过胜负就姑且寄放着。让我靠上前去救人!”
十几个小时之前,自己也体会过受伤、失去同伴,在海上漂流的人心中的恐惧和苦楚。衣笠司令和死去的船员们不会乐见抛弃伤者,一味地只想复仇的舰长这样做。想到这里,阿久津心中的疙瘩倏地消失,他很自然地这样开口说道。也许是驾驶员提高了机体的速度吧?头顶上响起旋转翼变得更高亢的声音,阿久津对着安全帽上的麦克风说道“要把我击落就尽管动手吧!”
“我虽然走偏了自卫官之路,但是永远无法割舍海员的情操。只要有人需要救援,不管错失了什么,我都要伸出援手,这是在海上生存的人的法则。教我了解这一点的是房间长你。”
说完话,阿久津就用手压住放在嘴巴前面的麦克风,对两个驾驶员说“对不起,把你们卷进来。”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话也于事无补,然而驾驶员却回答道“无所谓。”
“我们有一样的心情。”
看着正面的天篷,以不亚于旋转翼的粗大声音说话的驾驶员看着副驾驶员,一脸“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还很年轻的副驾驶员用力地点点头,阿久津看着他,把枪口从他脖子上移开,传达自己了然于心的意志。
提升速度的佩普洛的机体在瞬间之后可能就会被击坠的天空中飞翔。“疾风”好像决定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幕。
听到阿久津说出的出人意料之外的一番话,瞬间宫津只觉脚底下一个踉跄。明明早就告诉他,别再叫房间长了。宫津自嘲似地在内心嘟哝着,企图保持住精神上的平衡感,结果只换来了被用这个职称称呼时的感伤。
海员情操——在海上生存的人的模范、规律。这是任何一个海上自卫官都被深深教诲过的金科玉律,然而最早告诉他这个观念的是父亲。这是将年幼的自己扛在肩上,在老家附近的镰仓山中寺院里散步时,父亲一定会说的话。当时宫津连一半的意思都没办法理解,然而偶尔擦身而过的防大学生们穿着的白色立领制服、意气风发地回应他们的敬礼的父亲的背影却让一颗童稚的心灵产生了对海上自卫官这个工作的憧憬……“这个老不死的讲这什么话!”
英和不屑地说道,他的声音把宫津的注意力拉回了染血的海上。英和似乎识破了背对着扩音器,无法反驳阿久津的话语的宫津内心的动摇,他又说道“没有学习能力的人真是难对付。”
“他好像完全忘记舰长说过的,浪漫主义在战场上是派不上用场的。”
说这些话的人也不会忘了吧?英和话中有话,宫津只是瞄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回监视荧幕上。逼近到距离“疾风”只有四公里位置的直升机正逐渐降低高度。从旋转翼下吹的下冲气流所形成的强风压迫着海面,溅起四散的水花,勉强可以看到受伤的队员们的头。
队员们顶着强大的风和海浪,想尽办法踢水,企图留在原位。然而,在他们头顶上盘旋的直升机已经进入近距离防御武器的射程距离了。分速三千发的高性能二十厘米巴尔干炮的火线只要数秒钟的扫射就可以将直升机击坠。宫津闭上眼睛,作势要重新面对武器管制仪表板,这时竹中从背后响起的“舰长”的声音使得他停下了动作。
“答应他们进行援救活动吧。我不认为阿久津舰长的话是骗人的。他说要抛弃个人恩怨,舍身救人。您应该答应他。”
竹中断然地说道,横田和风间等人也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看法。宫津还来不及再度感觉晕眩,站在他旁边的英和就说“身边有一群体贴的部下,舰长真是何其幸福啊。”
“您应该清楚,为了他们,您也必须采取断然的态度。一时的感伤将会成为沉没‘疾风’的开端。牺牲舰艇和船长也是海员的情操吗?”
“少佐没有权利插嘴!这是只有我们能体会的事情。”
竹中往前踏出一步,企图挡在中间,然而英和却反驳道“我们应该是‘疾风’的命运共同体。”一句话就挡住了竹中的脚步。
“你们也已经流了很多血。事到如今已经不是靠着伦理行事的时候。除非达到目的,否则之前流的血都白费了,你不懂吗?”
竹中顿时无言以对,宫津转过身,重新面对着武器管制仪表板。是的,没错。已经没有退路了。宫津在心中这样反复说道,确认CIWS指定目标之后,把手伸向发射钮。
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肘,用力地把他拉回来,宫津的手指头离开了按钮。宫津企图甩开那只手,看到是竹中紧抓着他的手肘,宫津发出低沉的怒吼声“放手,副舰长……!”
“我不放!”竹中顶了回去,抓住宫津的手越发地使力。
“放手!少佐说的没错。”
“我们是追随您而来的!请您不要被扭曲的道理所惑,跟着您的心走。我愿意承受那样的结果……!”
这一瞬间,一直都以嘲笑的态度掩饰自己的真正心思的副舰长第一次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对始终没能割舍某些情感的自己感到耸然一惊的宫津在内心大叫,这么一来大家都会死的,然后脱口说出“……我没有心。”
“我是一个放弃做人的人。”
企图用这句话为自己的犹疑做个了断的宫津推开竹中,把手伸向按钮。就在这一瞬间,之前显示可以发射的灯微微地闪烁着,变成显示有问题出现的黄色。
忍不住冲动从旁边伸过手来的英和按下按钮,但是CIWS还是没有作动。是不断地执行自我诊断程式的武器管制系统发生故障吗?不可能的。就在宫津心中这么想的那一刹那,风间大叫“CIWS……!”,宫津赶紧回头看着监视荧幕。
他看着对准后面的露天甲板的荧幕,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烟雾。前头可以看到从白色的圆罐似的雷达天线罩中凸出巴尔干炮身的CIWS的形状。宫津发现黑烟是从炮台背后的电子装置冒出来的,下意识地想下令去灭火,然而CIWS却先发出小小的闪光,从雷达天线罩当中吐出烟来,然后完全不动了。
宫津一边瞄着竹中和CIWS管制室进行联络,一边操控着监视摄影机,将面对着露天甲板的管制室的防水门放大。焦点还没有调整好,就看到两条人影从洞开的防水门中飞快地窜出来,宫津惊愕得合不拢嘴。
“这两个家伙……!”
英和见状发出呻吟声,立刻拿出无线电对讲机,然而如月行和仙石的身影已经从摄影机前面消失了。映出舰桥构造部旁边的战斗通道的另一架摄影机捕捉到了在“疾风”的露天甲板上飞奔的两个身影,宫津愕然地注视着荧幕。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掠过镜头前面,但是满身是煤污和血水的行身上的白色T恤和紧跟在后头,一只手上拿着机关枪的仙石的身影却鲜明地烙印在宫津的视网膜上。本来应该是孤立无援的他们看起来竟然是那么地精力充沛,强而有力。如果把武器管制重新锁定在主炮上的话,应该可以继续执行击坠直升机的作业,然而宫津已经没有这个打算了。他瞄了激动地对部下下指令的英和一眼,然后隔着荧幕眺望着开始进行援救作业的直升机。
机体后部的货舱舱口打开,援救人员被卷扬机的垂吊下来,正慢慢地落到海上。发现身上穿的不是潜水服,也不是飞行服,而是白色的士官制服的男人悬在半空中时,宫津把脸凑近荧幕。
他无法看清楚只有豆粒般大小的援救人员的脸孔,但是他猜想可能是阿久津吧?这像是他的作风……宫津轻轻地吐了口气,把视线移到冒着烟的CIWS的影像上。
是隆史阻止我的吗?宫津无法抑遏地如此解读在他企图鞭策自己时所发生的事情。
因为启动了放射能尘洗净装置,露天甲板已经一片湿滑。通道上虽然已经涂上在涂料上掺杂着沙子的防滑漆,但是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滑脚。仙石不慌不忙,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在舰桥构造部旁边的战斗通道上奔跑,他的视线从跑在前头的行背上移到扩展在左手边的东京湾。
在水平线的稍前方可以看到一架低空盘旋的清除海域直升机正在进行救援行动。距离大概只有四公里左右吧?当舰内广播下达对空战斗时,自己当下判断应该破坏CIWS的直觉似乎是对的。因为这样的缘故,一边躲藏一边在舰内迂回前进,目标是去破坏导弹的预期作战因而失败了,然而行却非常率直地陪着他去破坏CIWS。也许行有同样的想法,既然不能阻止鱼雷发射,至少也要支援救人的行动吧?
然而这笔账就完全要由他们两人来承受了。从位于后部上构的CIWS的射击管制室跑下舷梯,到有导弹的管制室的第一炮台,以直线距离来算大约有一百公尺远。他们必须在清楚地暴露在敌人眼前的情况下,一口气跑过这段距离。他们刻意留下足迹,作势逃进最下层的第四甲板,因此在敌人上到露天甲板之前还有一点时间,但是以目前的状况而言,任何时候有机关枪扫射过来都不足为奇。这简直是一种自杀的行为,但是只要能克服这种局面,仙石并不是没有胜算的。
目标是导弹。只要能够占领管制室,其他的都犹有可为。如果装了‘GUSOH’的飞弹被装填于发射机上的话,现在就可说是使形势整个逆转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仙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虑那几乎要爆开来的心脏,只是一味地摆动双脚,朝着舰首冲过去。
驾驶员不能离开驾驶座,而副驾驶员三尉必须留在机内操作卷扬机装置。再加上如果在海上漂流的人已经虚弱到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抓住卷扬机的话,那么除了阿久津之外就没有人能够负责下去救人的任务了。只戴着护目镜和救生衣这种最低限度的配备的阿久津被卷扬机放下去,落到救难海域上。
往上喷溅的水花将他的全身都打湿了,而让重达三十吨的机体盘旋在半空中的下冲气流的强风又从头顶上毫不留情地吹下来。阿久津下降了二十公尺的高度,在一落海的同时便松开卷扬机的皮带,靠近靠着救生衣的浮力浮在水面上的漂浮者。阿久津大声地呼叫,催促对方,急着把卷扬机套到对方身上,然而抱着受伤的同伴,穿着辅助背心的人却没有回头。
旋转翼的爆音似乎没有传进他耳里。阿久津一手抓住卷扬机,一手强行将队员的背拉靠过来,越过肩头看到被抱在他怀里的另一个队员的脸时,阿久津顿时说不出话来。从根部失去整条右手臂的那个年轻队员,血色尽失的脸上带着沉稳的笑容断气了。
阿久津抓住队员的肩膀,可是他迟迟不肯放开同伴的遗体。“放弃吧!赶快抓住这个!”阿久津怒吼道,把卷扬机的皮带拉了过来,这时他听到队员好像在说些什么,便把脸凑上去听清楚。“这小子,刚刚还在呼吸。刚刚……”,阿久津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在旋转翼的轰然声中听到他低吟的声音。
这一幕和自己昨晚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阿久津很难过地强行压抑住从胸口涌上来的情感,在队员的耳边怒吼“还不振作起来!”
“既然如此,你就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活下去,努力不让自己因为这种事而丢了一条命!”
阿久津不知道队员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但是他感觉到力量从意志消沉的队员的肩膀上消失。阿久津趁这个机会把遗体从队员的身上剥过来,把卷扬机的皮带套在他的胸口,对着从上空俯视着他们的三尉下了拉上去的手势。
卷扬机被卷收起来,队员的身体被从海面上拉上去。阿久津没有时间目送这一幕,奋力地拨开海水,企图去拉下一个漂流者。阿久津游到一个辅助背心底下渗着血,苍白的脸朝着天空的队员身边,用力地握住他无力的手。“振作一点!”阿久津大叫,对方的眼睛好像有了反应,微微地动了一下。
“现在就救你回去。再忍耐一下。”
从裂开的潜水服底下露出来的腹部伤势看起来绝对不轻。难道没救了吗……正当阿久津这样想时,队员的手微微地动了动,反握着阿久津的手。
“……谢谢。”
队员的嘴巴明确地这样蠕动着,他的声音并没有被旋转翼的轰然声给盖住,在阿久津的心中回响着。也许我可以在不走错路的情况下熬过这段时间。这种真实的感觉疗愈了因为憎恨而受伤的心,阿久津紧紧地握住队员的手。
救回第一人的佩普洛再度降下卷扬机,而阿久津的任务就是将卷扬机拉过来。目光扫向第三个漂流者的阿久津的脑海里已经没有宫津,也没有“疾风”了。
那简直是出乎所有人想像的景象。擅自从“比叡”出发的佩普洛救回了幸存的920SOF的队员们。另一方面,“疾风”的露天甲板上还看到如月二曹和仙石曹长仍然顽强抵抗的奔跑模样。毋庸置疑,是他们破坏了CIWS,支援了救人活动的。看到显现在主荧幕前的这些景象,渥美一阵愕然。
这些人不理会躲在地下的洞穴里,一再暴露自己的无能的官员们,找出他们该做的事情,以超乎常理的行动力采取了行动。渥美发现朝着舰首急奔的如月二曹和仙石曹长的目标在瘫痪导弹,便开始思索着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支援他们两个人。甲板上虽然看不到追兵的身影,但是带着机关枪的士兵们正逐渐聚集到舰桥旁边的凸出部。两人遭到包围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有没有什么办法至少能够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正当渥美凝视着荧幕时,呼叫(内事本部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的目光遂转向桌上的情报终端机画面。
不是梶本总理,而是野田局长,他的脸出现在几个视窗中的一个。(作战进入计划B。这是正式的决定)DIS局长继续说道,渥美一听,只觉一股寒意窜过背部。
“计划B……”
(以T+进行空中爆炸作战……刚刚总理和国家公安委员长下了决定)
渥美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手脚不停地抖着。这个作战的主旨是用拥有六千度热放射能的新型高性能火药将‘GUSOH’连同“疾风”一起烧毁。惊悚地俯视着这半天下来看似老了很多的野田的冷漠表情,渥美大叫“请等一下!”两手抓着超薄的液晶荧幕。
“您也看到状况了。英和并没有打算使用‘GUSOH’,而且如月二曹他们现在也还在想办法加以摧毁。要把他们连同敌人一起消灭……”
(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这是正式的决定)以一直以来一层不变的面无表情打断渥美的野田好像用尽所有的力气似的,突然露出苦涩的表情,低下头来。(……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们也一样啊。只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期待、等待渺小的可能性了。除非确定他们可以让‘GUSOH’完全瘫痪……)
力道从抓住蚤幕的手上流失,无力地滑落。渥美的两只手肘支在桌上,把什么都看不到的目光投向正前方的主荧幕。
难道只能有这样的结局吗?每个人都希望做最好的善后,结果都证明只是白费而无意义的行为吗……就在他这样扪心自问的瞬间,“疾风”的甲板上发出小小的光和烟雾,渥美听到让人心头为之一紧的声音。
枪战开始了。事已至此,现在只能期待如月二曹和仙石曹长想办法让‘GUSOH’瘫痪了。渥美一边诅咒着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在这边祈祷的自己,同时把目光钉在数道火光闪烁的“疾风”的影像上。
穿过舰桥构造部,正要跳到前甲板的那一瞬间。越过扶手的铁链,从舷外现身的人影挡住了去路,仙石不禁跺脚叫糟。
手脚趴在甲板上,无声地落地的痩小潜水服装扮的人站了起来。看着物品似的冰冷眼神如假包换就是那个女人。仙石倏地将克鲁兹的枪口对准她,然而静姬快了一步,将斜背着的来复枪拿在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下扳机。
像把扇子,备有大得异常的弹匣的来复枪的枪口发出闪光,锵!撞击在铁片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本来准确地瞄准了仙石的眉间的子弹之所以偏了开来是因为在行在紧要关头把仙石撞开来了。被推倒在甲板上的仙石还来不及感觉到撞击在地上的背窜过的疼痛,看到滚落在眼前的子弹形状时,不禁悚然一惊。因为撞击在舰桥构造部的墙上,导致子弹前端已经变形,然而看得出子弹全长将近有十公分那么长,简直就像根钉子一样。仙石来不及多想,开始自动吐出子弹的克鲁兹的枪声便连续响起,仙石赶紧跳离当场。
行就着倒在甲板上的态势,狙击静姬。或许是判断近距离枪战对自己不利吧?她很干脆地就丢掉来复枪,倒在地上避开了子弹。她巧妙地避开了行因为失衡的体势而无法准确地瞄准目标的火线,四处闪避,在枪声中断的那一瞬间用力一跳,手上握着以反手姿势握着的刀,在行还来不及站起来之前就欺上来,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往行的喉头下挥。
铁和铁撞击的声音响起。将拿在手上的克鲁兹拿到眼前当成盾牌挡住攻势的行在下一瞬间把脚往前踢,踢中了静姬的腹部。痩小的潜水服在半空中飞舞,看似背部将要撞击在甲板上,然而静姬以像猫一般的敏捷动作扭转身体,四肢稳稳地落在甲板上。这段期间,站起来的行将克鲁兹的枪口转向静姬,同时间,静姬的手一闪。冲突声再度响起,克鲁兹和将克鲁兹弹落的刀子滚落在甲板上。
这段时间其实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仙石跟不上动作太快的两个人,只能愕然地在一旁看着。两人都企图捡起掉落的武器,同时一跃,身体交缠在一起,滚倒在甲板上。行立刻站起来,以交叉的手臂将静姬踢过来的脚挡在眼前,对着仙石怒吼“先走!”
仙石一听,顿时清醒了过来,拿起克鲁兹企图瞄准静姬。发生肉搏战时,体格的差异往往是有利的条件,然而行才刚遭受过凌虐,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而静姬根本就不像个女人,简直就是个化身成怪物的特工人员。仙石不想自己先走,将枪口左右摆动,企图瞄准对象,但是要狙击动作快得让人目不暇给的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制住静姬挥过来的手臂的行再度大叫“快!追兵来了!”他那笔直的视线鞭策着仙石,仙石遂忘我地迈开双腿,继续狂奔。
穿过舰桥构造部的旁边,朝着前甲板前进。只要穿过垂直发射装置的发射口呈棋盘状排列的区域,第一炮台就近在眼前了。以距离来说不到十五公尺远,仙石企图一口气跑过去,但是中途却有子弹在他脚边弹跳,吓得他不知所措。
子弹是从舰桥旁边的船翼射过来的。来到前甲板的同时,他好像已经进入了在左右翼采取狙击态势的士兵们的射程了。仙石没办法躲开从四楼高的地方射过来的子弹,口中直叫着妈咪呀!他屏住气息,朝着第一炮台跑出去。
枪声连续响起,VLS的发射口溅起无数的火花。炙热的团块掠过身侧,仙石产生一股想要当场蹲踞下来的冲动,然而他想起行所遵循的“人在奔跑时是不会死的”几近可笑的单纯真理,遂脚也不停地在十字火线当中奔窜。第一炮台的防水门就近在眼前,弹道延伸的火线撞击在门上。仙石滚也似地来到防水门,用单手胡乱地扫射克鲁兹,同时拉开开放杆,跳进炮台内部。
紧追不放的子弹撞击在封锁起来的防水门上。炮台内部以主炮和连接第一扬弹室的扬弹机为中心,配置有两座仓库和教练弹仓库,还有导弹管制室。第二甲板上开始传来韩国话的怒吼声,仙石没有时间喘息,将升降舱口封锁起来,朝着位于通道前方的导弹管制室前进。
几度在地板下方回响的敲击舱口的声音很快地就听不见了。在靠近弹药库的地方不能使用手榴弹之类的武器。也许是敌方判断,用燃烧器烧开舱口的时间不如绕到露天甲板上来得快吧?在敌人抵达之前占领导弹管制室,变更搭载了‘GUSOH’的飞弹设定。仙石把之前和行商量拟定的计划叫到脑海中,站在被封闭的管制室前面。
如果威胁要把无法发射的飞弹丢到海中的话,英和等人就不敢轻率出手了。站在防水门旁边,将共同开放杆往上拉的仙石正要把脸从门口探进去窥视室内的样子。“不要过来!”
一个怒吼声响起,仙石赶紧把头缩回来。接着他再度慢慢地将头探出去。在有着无以数计的计器和闪灯的管制室那熟悉的景象当中看到杉浦炮雷长苍白的脸孔时,仙石差一点忍不住叫了起来。
全身颤抖的杉浦的右手上握着克鲁兹,左手放在仪表板上。指头下方正是飞弹的发射钮——仙石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一步,“叫你不要过来!”听到杉浦怒吼的声音,他才勉强停下脚步。看到杉浦的指尖就搁在发射钮上,仙石只觉之前一直忍住的冷汗顿时整个喷射而出。
虽说置于CIC的一元控制系统底下,然而各管制室还是可以进行作业操作。只要按下闪着待命灯的发射钮,装填于发射机的SM-1MR飞弹就绝对会发射出去。搭载‘GUSOH’的飞弹会在首都圈沿岸引爆——仙石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杉浦,口中一边说着“等、等等。镇定下来,炮雷长。”一边将拿在右手上的克鲁兹枪口往下。
“你总该知道,如果你按下那个钮,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把枪丢掉!”
伸过来的枪口在距离仙石胸口的几公分处抖着。仙石慢慢地弯下腰,将克鲁兹放到地上,举起两手看着杉浦的脸。平常就容易神经质的资深士官现在一样紧张得好像就要痉挛了一样。为什么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事?一直以为只要逃过英和的部下,要控制管制室就易如反掌的仙石为自己的天真想法咋了咋舌,他以尽可能沉稳的声音说“总之,先把手从按钮上移开吧,炮雷长。”
“万一按错了,毒气会将在东京的人……”
“住口!你以为是谁害事情变成这样的?”
杉浦一副要排斥假惺惺的和善态度的态势大叫。仙石瞬间一阵愕然,这时杉浦露出一脸“就是无法忍受你这种钝感”的表情,将克鲁兹的枪口又往前顶过来。
“……没错,就是你害的。如果你们这些资深海曹能够通晓事理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盈盈笑着扭曲了的嘴角让仙石了解到,杉浦已经濒临疯狂边缘了。他说的话跟风间类似……仙石想起这件事,发现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类型的人,不禁有一种懊恼的感觉。
头脑聪明、神经质、石头。当风间年纪变大时就会变成像杉浦一样的人,而杉浦如果年轻一点,就变成另一个风间。因为仙石现在了解到,竹中或宫津学校出身的C干们形成核心中枢,加上许多像他们这样的干部正是“疾风”叛乱集团的真实面貌。仙石无言以对,杉浦继续说道“我们是干部。”
“我们比你们努力好几倍,努力地想要提升舰艇的成绩。而每一艘舰艇上都有像你一样的人……阻扰我们。自以为什么都懂,爱出风头,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你们好歹也要有个节制。护卫舰又不是町内会的聚会!”
杉浦像个孩子似地不断大叫。他的心态再再代表了虽然同时拥有优秀的头脑和勤劳的身体,却又不肯承认光是这些条件没办法在现实世界行走的男人的心态。只有在没有道理的可循环境当中累积个人修养,才能成为足堪被称为干部的存在,不是吗?仙石心里这么想,但是对像习惯在偏差值决定人格的优劣的环境中成长的杉浦这种人而言,提升舰艇的训练成绩才是一切吧?对他们来说,教科书上没有写的人性修养只是阻碍自己工作的东西。
他也许是为了一扫心中的郁闷才加入有事法制研究会,结果却发现这样做只是阻断了自己的将来,就在这个时候,他一头栽进叛乱这个极度偏离正轨的行为,这无疑的也是杉浦在没有自觉意识的情况下断绝了和社会的互动,把独善其身的价值观误认为正义的本质使然。仙石发现到,叛乱集团有将近半数都是由这种人种所构成,不禁有一种难法忍受的感觉。
如果有人要宫津隆史让这些大小孩们继承他的遗志,只怕宫津隆史也高兴不起来。仙石瞪着一心奉行教条主义,死不妥协,化身成怨灵般的杉浦的脸,不屑地说“……那是杀害一千万人的理由吗?”
“我很想跟你在这边继续耗下去,可是我没时间了。如果你看我不顺眼,那就随你高兴怎么做好了。不过,你就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仙石说着,当场跪了下来。“不要动!”杉浦大叫,可是仙石不予理会,把头低垂,额头整个暴露在枪口之下。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孩子,痛殴一顿说说教就没事,可是杉浦已经活过了足以被称为大人的漫长时间,也累积了不少知识。自己没有能够说服他的理论和能力,现在只有用身体来彰显自己的想法了。仙石也许是这么想的,然而在不知道带有毁灭意味的按钮会不会被按下去的紧要关头,什么道理都派不上用场了。仙石凝视着杉浦微微颤抖着的膝盖,再度说道“同时身兼飞弹长任务的你应该会懂吧?”
“改变设定,让‘GUSOH’沉入海底。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就当我是最后一个牺牲者,不要再增加错误了。”
“少胡说!对了,你一定以为我不会开枪,对不对?我可是当真的。这是规定。军队是靠规律作动的。否则舰艇的成绩就没办法提升……!”
近似惨叫的声音在管制室里回响,枪口又顶了过来。虽然已经有所觉悟,但是仙石的身体还是抖个不停。他握紧拳头,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到本来抵着的枪口离开了他的头。
答!水滴发出莫名的巨大声音落在地上。仙石睁开眼睛,看到杉浦握着克鲁兹的于无力地下垂着。他缓缓地抬起视线,看到虚脱得宛如变得痴呆的杉浦的脸上滴下大量的汗水。
他的左手离开了发射钮。仙石一跃而起,推开杉浦,站到仪表板前面,将发射待命状态解除,关掉了系统的主开关。就在他解除了目前的危机,松了一口气擦着汗水的当儿,背后响起一个嘟哝的声音“……我好累了。”
也许是所有的神经已达极限状态吧?杉浦靠在仪表板上,顶着虚脱的表情看着地板。从眼中溢出来的水珠随着冷汗一起滴落地面。原本紧绷的空气抒解了开来,仙石正想把手伸向杉浦的肩膀——
外气随着近距离响起的声音吹进来,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枪声。杉浦拿起克鲁兹,几乎就在同时,行跳进了管制室的门口。
行在瞬间观察到室内的状况,眼中窜过一阵杀气。此时杉浦把克鲁兹的枪口指向仙石应该只是一种反射动作,然而行不可能看得这么清楚。不要!正当仙石想开口的那一刹那,行手上的克鲁兹发出三连射的火光,射穿了杉浦的心脏。
被后坐力震得撞击在仪表板上的杉浦带着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慢慢地倒到地上。在他还没有完全倒地之前,行一把抓住仙石的手肘,将他从导弹管制室里带出去。为什么要开枪?这个怒吼还在心中盘旋着,然而仙石说出的口却是非常现实面的话“设定还没有变更……!”
“先撤退。门很快就会被攻破了。”
也许是和静姬生死斗的结果吧?行的脸上添了新伤。仙石感觉到通往露天甲板的防水门前头有不少人的气息,只好跟着打开下到第二甲板的舱口的行后头跑。
舱口下方没有伏兵可能是行在露天甲板上赚取了一点时间吧?尽管心里明白,但是仙石还是没办法把行毫不犹豫地射杀杉浦的行为当成意外来解读,在跑下舷梯的当儿,还不时地回头瞄着管制室。
从洞开的门口可以看到倒在地上的杉浦的脚,但是也只是如此。紧接着门被撞破的声音响起,仙石和行只好跑回预定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