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将用铝制胎环包覆的薄纸片插进像人孔盖一样铺在地板上的舱口的细缝。带磁的铝会骗过感应器,使装置在里面的开放感应器失去效用……理当如此。

否则,与紧急指挥所的综合监视控制盘及机械室的地区警报装置连线的感应器警铃就会在洞孔打开的同时一起鸣响。船员理所当然会跑来确认,万一连沟口他们都蜂拥而来的话,就会被包围了。第二机械室位于“疾风”的最底层第四甲板。行用延长式把手将老式的荷包锁撬开,把手摸上位于减速装置旁边的舰底检视舱口的把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有所觉悟的气,然后轻轻地将铁制的舱口拉上来。

打开到约五公分宽的时候,他停止动作,窥探一下状况。警铃没有响。行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擦去额头在不知不觉当中冒出来的汗水,然后一口气将舱口打开。他再度确认四周无人,快速地将身体滑进洞开在地板上的洞口里面。

冰冷潮湿的空气笼罩全身。第四甲板的地底下是宽广的舰底,挤满了油桶和水桶、配合积载重量调节舰艇的浮沉的平衡桶等。高度很低,得弯着腰才不会撞到头,除非是进行定期检查的时候,否则这个地方是不会有人进出的。以无数的管线和调节机连接起来的桶子之间有检查时使用的悬吊通道,靠着笔型的灯光照明在低矮的天花板下行进的行不久之后就找到了目标。

距离下一次轮班还有四十分钟。瞒着其他船员,将道具设置在事前计划好的场所的作业到此也告一段落了。行将扛在肩上的背包放下来,很里面拿出一个长三十公分、宽五公分左右的立方体物体,将它安装在位于右舷尾翅稳定器的驱动装置对面,直接和海水接触的最外层部分,把身体从通道的扶手上探出去。

擦干结成露水的水之后,用底面的密封垫和橡胶胶带牢牢地固定在外层板面的内墙上。如果是一般的状况,应该会使用TNT或C4等的塑胶炸弹,但是如果要有足够破坏舰底的破坏力,以一般的火药而言就需要五公斤以上的分量。因为考量到要安装在一个以上的地方,而且还得携带其他的装备品上船,所以上头给他的是分量很少,但是具有强大爆炸力的高性能火药HMXOctogen。

相较于爆炸速度为四百公尺的TNT,拥有九千二百公尺惊人威力的HMX炸药本来是被使用在飞弹弹头的炸药,从来没有被使用在个人装备的炸药上。因为在步兵层级的工作上,这种炸药的破坏力太强了,但是,行这次必须负责破坏的不是随处可见的大楼或铁桥等。

大楼或桥只要将在构造上承受负担的部分加以爆破就可以引起连锁反应使之崩毁,但是护卫舰就不是这么容易了。身为因应战斗的舰艇,护卫舰的船体坚固得让人咋舌。有两层三层的安全措施因应浸水的情况,当有某个地方开了洞时,也不会沉没,在油桶或电子装置等主要机器的周边有复合装甲进行补强。想要让护卫舰陷入无法行动的困境,就必须在钢板比较单薄的部分安装一个以上的Octogen,将排水帮浦和紧急操舵系统整个给爆破才行。使船沉没……之前还没有想到这一步的行专注地进行着将引爆线插入安装好的Octogen上的作业。

破坏“疾风”并不是〈cableholder〉所要的。当时机到来时,和从声呐的探测圏外尾随“疾风”的〈ahchorcable〉连动,尽可能毫发无伤地控制这艘舰艇。这是〈ahchor〉,也就是行的任务。最坏的情况是作战失败时,或许也可能会采取将整艘舰蜓炸沉的手段,到时自己就不会被当成战斗单位来看待了——也就是说,他应该死了。

他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作战。就算成功了,他存活的几率也不能算高。行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决定不逃避的人生会就此划下句点。遗传自父亲的弑亲血统于焉终止。他只理解到这一点。

可是,这么一来,资深伍长和兵长他们也都会成为牺牲品。就作战的性格上来讲,“疾风”船员的生死被视为附带的损伤范围,应该不会被列入考量条件吧?他确实理解这一点,但是尽可能想避开这种结局的思绪却使得他之前采取行动时多所犹豫,承认这件事情对目前的行来说是很痛苦的。

中途就丢下打扫甲板的工作,兵长一定会勃然大怒吧?回去之后该怎么说呢?一定又会大打一顿,惹得资深伍很怒目相视……好不容易今天就可以结束的惩罚打扫工作搞不好又要被延长一个星期了。

那倒也无妨。如果真能这样倒好。可是,他已无能为力了。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今天晚上就必须跟〈ahcihocable〉取得联络。当以“击杀之后再打招呼”为作战信条的突击队员上船之后,“疾风”就会成为一个战场。化成一个个人的思绪不具任何意义,只有单纯的力学支配一切的杀戮战场……

想到这里,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停止了动作,赶紧重新开始进行起爆信号和信号接收机之间的连接作业。现在多想已于事无补。他早就应该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要忘了“法规。”不要逃避结果——行在心里反复说着这长久以来不断诵唱的教条,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但是效果不若以前那么好,只有像是给自己借口的厌恶感在心中卷起漫天的漩涡。

哪,你果然在逃。田所批评他的话经由某个不明确的人的嘴巴复苏。那是头上流着血的父亲,也是半张脸都被毁掉的菊政,行一边听着在阴暗的舰底回响的亡灵们的声音,一边继续进行孤独的作业。


沟口和宫津舰长及女部属——对了,都忘了问她的名字——都还在司令室里,这倒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上到舰桥的仙石以执行公务为由,把正在当班的竹中副舰长请到通道上。

知道仙石已经明白一切内幕的竹中也许也察觉了吧?一副打一开始就知道仙石捏造公务之名找他的样子,默默地听着仙石讲完话。然后宣称那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事情,需要舰长的同意,而且又帮仙石想了个主意,要他仍然假装有公务之需,把宫津呼叫上来,避免引起沟口的注意。

听到呼叫的广播,宫津正要上到舰桥去,仙石叫住了他,确认沟口仍然留在司令室之后,一起走进竹中使用的士官寝室。同房的横田航海长正在值勤,在只有两张床和桌子的极其煞风景的房间中,仙石当着舰长和副舰长的面,把刚才对竹中讲过的话也告诉了宫津。

“这样资深伍长就可以接受了吗?”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宫津只问了这个问题。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仙石回了一声“是的”,挺直背部。

“有可能吗?”

“这一带会有渔船在夜间出海打鱼。如果可以对值班的雷达人员说明原委,也不是做不到”

“可是,这么一来,资深伍长就得一个人面对危险了。不能趁现在没收那个危险的行李吗?”

竹中说。仙石转头面对他。

“在值班之前,如月应该会企图将所有的行李都找个地方藏起来。万一他发现行李不见了的话,谁都不敢保证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既然如此,就让沟口他们那些情报总部的人先埋伏起来……”

竹中大概没听过DIS这个专有名词。仙石立刻回答“居住区里有很多船员。不能让他们在那边逮人。”

“除了放在床上的东西之外,也许他还藏有其他的东西。在舰上发生枪战的事态最好是别发生。而且……我想跟那家伙两人单独谈谈。”

“出于资深伍长的义务感吗?”

“……如果您这样想也无所谓。”

仙石将视线从满脸讶异的竹中脸上移开,含糊地回答道,于是宫津开口说“好吧。”“就交给资深伍长了,我们就这么做吧。”

“谢谢您。”

“哪里……我本来就欠了一份情。如果资深伍长决定这样做,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完宫津看着竹中“可以吧?副舰长?”

“既然舰长这样说了……”竹中回答道,凝视着仙石。

“但是请你小心。如果连资深伍长都出事的话,我们就无颜面对任何人了。”

“我知道。告退。”

仙石无法说明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内心想法,行了一个礼之后,离开了士官寝室。他把手摸上夹在皮带上的克拉克手枪,想着,第一颗子弹是不是装上去了?然后快速地走下通往舰内的阶梯。


就在装好炸药零件,正想移往下个地点的时候。隔着天花板听到了警钟的声音,行半蹲在通道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舰底检视舱口是封闭的,警报不可能会响,而且这种警钟的声音不一样。行竖耳倾听,于是(准备教练战斗、准备教练战斗)的广播透过头上的第四甲板传来。

(雷达探测到水上目标。〇四八度,五十海里。数量一)

和“海风”对峙?行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管线和缆线错纵交杂的天花板,在内心嘟哝着——太快了。

难道是“海风”趁机来到八丈岛附近了?完全无视于开始演习的时间?不可能……在他思索期间,很多脚步声躂躂躂地开始从他头顶上经过,行感觉到下令全员配置的舰内急速地有了活力,赶紧赶向从舰底钻出去的舱口。

他打开圆形的舱口,确定四周没人之后,快速地爬上来。拿掉瞒过感应器的薄片,锁上荷包锁之后,突然觉得事有蹊跷。

不是明确的感觉,但是他的直觉却在里大叫,这个时机太微妙了。是陷阱吗?他自问,判断不无可能的行站在第二机械室的门口旁边。

他算准配置的机关人员打开门跳进来的那一瞬间,与他们擦身而过,来到外头。他听着通道的隔门一扇一扇被密封的声音,一边朝着第三居住区的方向跑去,而不是他被分派前往的VLS。


发动战斗部署之后五分多钟。所有的船员都各就定位,宛如蛇所蜕下的皮一样的第三居住区笼罩在只有空调和机关的低沉鸣响的静寂当中。

自己没有就定位一事已经透过竹中传达给杉浦炮雷长了。潜藏在居住区最后面的床铺中的仙石屏住气息,等待时候的到来。所谓时候,就是面对无法掩饰的事实的瞬间——老实说,他宁愿自己空等一场。

可以的话,他希望人不要来。他希望一切都是可笑的错误。在三十分钟之后解除战斗部署的这段期间,他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到居住区来。仙石单膝跪在地上,宛如祈祷似地低垂着头,然而他的希望马上落空了,紧接着他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前来。

窥探着有无人的气息,暂时停下来之后,走进居住区里面的脚步声在三公尺前方停了下来,好像开始搜寻其中一张床铺。屋内响起摸索棉被的轻微摩擦声,可能是发现应该在的东西不见了吧?翻开棉被和床单的声音微微地变大。那正是告诉仙石,面对事实的时间到来的声音。他吐了一口从腹部发出来的叹息声,从放在旁边的行的个人物品当中拿出PS,无声地站起来。

他从床铺的阴暗处悄悄地打量着居住区。许多并排的三层床铺中的一张床铺前面,一个背影趴着搜寻最下层的床。仙石闭上眼睛,轻轻地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后抱着觉悟的心情,一脚踏到通道上。

察觉有人的气息,那个背影顿时僵住。

“找东西吗?”仙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如月行慢慢地回头看他。

他的眼睛钉在抓在仙石左手上的PS型卫星通讯机。动也不动的身体之所以没有立刻跳过来发动攻击一定是因为他也同时看到了仙石握在右手上的克拉克手枪的枪口。他的眼睛在充满敌意当中渗着一丝丝动摇的色彩,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行似乎立刻就了解整个状况了,将压抑住感情的脸垂了下来。

被侦测到的水上目标是夜间打渔的渔船,不是“海风”。“疾风”拥有相控阵雷达的探测能力,照道理说是可以正确识别目标的,然而上层假装误认,号令就战斗配置是因为宫津答应了仙石的请求。

如果行是大家推测的沉睡者,自然就会因为时机太不自然而察觉这是个陷阱,一定会先想要将行李给藏起来。仙石不想让沟口他们有插手的余地,为了单独与行面对面求证而启动了全舰的人演了一出戏,行果然不理会全体人员就配置位置的命令而回到居住区来了,仙石只问道“……是这样吗?”行倏地握紧拳头,不发一语。

行的态度就如自己一直以来所知道的。仙石突然激动起来,大喝一声“说话!”,握在手上的手枪往前伸。

“你竟敢欺骗、利用大家……!万一事情败露就立刻杀人灭口,你是抱着这种肮脏的心态上这艘艇艇的吗?我在问你!回答我!”

“……你不明白。”行低着头,落寞地回答道。

“少胡说八道!”仙石大吼一声,往前踏出一步,颤抖着的枪口又往前伸了出去。

“我是这艘舰艇的资深伍长。从船头到舰尾,这艘舰艇的每个细节我都要了解。从你们晕船呕吐出来的颜色到干部们消耗掉的铅笔数量,所有的一切我都要了解,这就是我的工作……!”

仙石好像说给自己听似地,滔滔不绝地说着。行刻意不抬起移开的视线。

“……你应该知道了吧?你的面具已经被揭穿了。想要抓你的人已经摩拳擦掌等着了。你无处可逃了。投降吧!”

终于抬起头来的行看着仙石。那是排斥一切事物的坚毅冷漠,却又难以割舍与他人交流的眼眸。看着那对眼睛让仙石感到痛心,他微微地把视线移开,再度说道“……我不知道你从事什么工作,但是不要做出为了这种肮脏的事情而丢掉性命的行为。”

“你什么都不懂。”

行用费力地压抑着什么似的声音说。仙石勃然大怒,他可以感觉到自己使力的手指头几乎就要扣下和安全装置形成一体的手枪扳机,大声么喝道“对,我是不懂!”,他企图借此分散手指头的力道。

“我也不想搞懂这种无聊的对话。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什么,可是菊政竟然被卷进无聊的间谍对战中遭到杀害……!那小子一直到最后都相信你是清白的呀!而你竟然把这种……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带到我的船上来……!”

涌上来的愤怒和痛恨之情都集中到抓在左手上的卫星通讯机上,仙石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高举着手,用力地将通讯机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撞击在地板上的PS型通讯机那形同天线板的碟片护盖折断了,只剩下产生裂痕的塑胶制主体。

那一瞬间,之前一直压抑着感情的行的眼睛瞪得老大。

“别动!”仙石大叫,行好像没听进耳里,蹲了下来,将卫星通讯机捡了起来,确定已经变成废铁之后,整个肩膀泄了气似地垮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

“那、那种东西还要去在乎吗!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那个背影看起来就像所有的希望顿时都毁灭了一样,仙石感觉一股冰冷的气息窜过来,这时行带着杀气的眼睛直射仙石。

“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这艘舰艇就要沉了。”

啊?瞬间,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抓住仙石的右手腕,用力一拧。大脑还来不及下令身体抵抗,克拉克手枪就从被反拧的手中被抢走。仙石的手腕被一拉,整个人失去重心,当他企图稳住体势的下一瞬间,他只看到挥下来的克拉克的粗大枪把。

一股笨重锐利的冲击窜过脖子,视野倏地暗了下来,地板以直角的角度隆起。仙石赶紧想撑住身体,但是来不及了,随着咚的一声,脸整个撞击在形成垂直角度的地板上,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行的脚跨过他头顶上。

行一把抓起藏在床铺阴暗处的袋子,再度跨过倒在地上的仙石的头部,朝着门口走去。逐渐远去的背影映在倾斜成九十度的视野中,等一下,别去!仙石好几次都想大叫出来,可是他却发不出声音。

去就完了。现在去的话会被杀。在“疾风”上头不要再有人牺牲了……心中这样呐喊时,原本阴暗的视野完全为黑暗所笼罩,仙石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说不来是什么意思?”

田所拿下无电池电话的耳机组,忍不住问道。在只有作动灯和计器灯的小小灯光当中,坐在对面看着管制盘的射管员三曹不耐地回答“是飞弹长说的。”

“说还有别的工作要做,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战斗配置指令下达已经过了十分钟多一点。资深伍长始终没有出现在导弹管制室,田所好奇地问道,结果得到这样的答案。田所皱着眉头说“哪有这种事?”

“真正的演习期间,负责的资深伍长竟然不在……”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在对舰战中,导弹没有上场的机会啊。等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难不成是误认了渔船什么的吗?”

“迷你神盾的雷达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错误吧?”

“因为机械虽然聪明,可是使用的人却是大傻瓜呀。”

除了告知探测到目标之外,CIC就没有新情报进来了。如果对方真的是“海风”的话,早就开始启动对舰鱼叉飞弹的攻击了,所以三曹的推测也不见得是胡诌的。重新看着控制盘的田所心中出现开始急速成形的不安想像。

行偷偷带上来的启人疑窦的行李,资深伍长说交给他处理。以那个人的个性来看,他一定打算一个人想办法解决,避免让干部知情吧?这么说来,他一定会算准每个人就战斗配置,没有人在的时机……

或者,这次突如其来的总动员配置就是为此而捏造出来的?难道资深伍长和干部合作,打算偷偷地去逮捕行吗?菊政发生意外的时候,还有机关出现故障的时候,行都在现场。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为了破坏“疾风”而潜上舰艇的间谍什么的吗?

果真如此的话……如果真是这样,绝对不能原谅。一开始虽然觉得他是个个性怪异的人,但是还是成了我们的伙伴。竟然欺骗我跟资深伍长、菊政还有大家,绝对不可原谅。

他必须亲眼确认事实。田所下了这个结论,倏地站起来。他戴上铁帽,对着三曹丢下一句“我立刻回来”,走向管制室的门口。

三曹惊慌失措地回头,翻着白眼问“你去哪里?”,田所不打算理会。“我去一下居住区,马上就回来”,田所说完,将打开封山门的手把往上推。

“别乱来……你会被惩处的!”

“演习时资深伍长没有在场,他不是才奇怪吗?”

三曹又想说些什么,田所一句话“请关上门!”打断了他,人便飞跳到通道上。

战斗训练期间,通道的防水隔墙和阶梯的升降口都被封闭起来。进入战斗部署的区域早就由各班班长关闭管理了,因此没办法擅自开启。田所选了一道可以开关的隔墙,避开战斗区域,下到舰内,以之字形的方式到达了居住区。

紧急照明的红色灯光更强化了不稳的气息。田所好不容易下到第四甲板,看到应该被封密起来的隔墙洞开着,便从门后窥探通道的状况。

从居住区的门口漏出来的荧光灯在阴暗的通道上洒下白色的光。没有进入战斗部署的第四甲板只在中段的机械室配置机关人员,在战斗训练当中几乎是无人之境。在启动部署的同时,分队资深海曹打开应该封闭的隔墙是很奇怪的事情。果然……田所怀着这个想法,正要靠近居住区时,突然听到跑上铁梯的脚步声混杂在机关声当中,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是从居住区前面的阶梯传来的声音。田所的脑袋只做了这样的判断,径自作动双腿,抓住扶手站在阶梯前面,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背着万宝囊的背影爬到第三甲板。

错不了。“喂,如月!”田所呼唤着,立刻跑上阶梯,但是当他来到第三甲板时,行突然失去了踪影。

隔墙封闭着,形成密室形态的通道上甚至没有一丝丝人气。通往第二甲板的升降口的舱口也封闭着,田所环视着被阴郁的紧急照明灯染红的空间,突然感觉一股寒意窜上来,将背抵在墙上。

不是开玩笑的。难道你是幽灵什么的吗?无意识地这样想之后,田所想起菊政说过看过女幽灵的事情,不禁开始想像拖着濡湿的脚的亡灵在阴暗的舰内徘徊的模样。感觉异样轻巧的尸袋的感触在田所的手掌中复苏,他紧握住拳头,企图抹去这个念头。

哪有这么可笑的事情?不要说那个女人了,如月毕竟是个人。他跟我一样,是一个跟正常的家庭绝缘,视排斥一切为理所当然的活生生的人。虽然表面上对别人没有任何期待,事实上,总是一直在寻找自己可以栖身的地方。就算老是接受一些吃亏的任务,还是不容自己半途而废,做事一丝不苟,非常不机灵的人……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不,就因为这样,所以更不可原谅。背叛船员们的信赖,伤害对我而言形同一个家的“疾风”,甚至杀了菊政。如果这是事实,我要亲手给他惩罚。就算因此晋升无望也在所不惜。这一次铁定要为一直没有个结局的胜负做个了断——重新有这个想法的田所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将身体从墙上拉开。他看着堵住通道前后方的隔墙,专注地聆听铁门关闭时的微弱声音,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企图往前推进。

声音从前部甲板那边传来。第三甲板前方是污物处理室和发电机室、仓库,一样没有战斗部署。田所靠近隔墙,窥探着对面的气息,下定决心,将开放把手往上一推。洞开的门扉对面是一样被隔墙封闭起来,形成密室状况的通道,他看到排列在两边墙上的门当中的一扇微微地打开来。

他很快地就察觉到,那是FTG所占用的仓库。以前被用来当成简易健身房,现在被规划为防卫机密区域,禁止一般的船员进入。本来应该由警卫士官严格管理的仓库的门现在却没有上锁,而且呈半开启状态。田所环视左右方,确定没有人之后,悄悄地靠上前去。

他从门缝间往里面窥探。八叠大的空间里一片黑暗,靠着从通道上照射下来的紧急照明的微弱光线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堆积如山的木箱隐约浮现,田所站起来想去打开电灯,他推开门缝,踏进仓库里面。

就在那一瞬间,背后窜起一股人的气息。

田所猛地一回头,眼中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后面的人形。这个之前宛如溶进空气中的影子就像凝缩实体化的物体似地唐突显现。田所凝视着被紧急照明染成红黑色的没有表情的脸,顿时了解了一切事实,他带着憎恨的眼神看着对方。

“果然……”

窜过喉头的强大冲击打断了田所的话。以从外表所无法想像的快速和强劲力道伸出来的手将田所的颈部给绞住了。他抓住对方的手腕,企图剥开他的手,那一刹那,耳边响起有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田所全身的力道顿时流失。眼前罩上一层黑雾,而且再也没有消散掉,永远地蒙住了田所的视野。


有人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沉落黑暗中的意识慢慢地开始浮上来,仙石睁开沉重的眼睑。他最先看到的是背对着荧光灯,窥探着他的若狭的脸。旁边是护理长难看的表情,他那满是银发的头的另一侧站着竹中和沟口。仙石交互看着带着担心色彩的竹中的眼神,又看看呈对照性地极度冷漠的沟口的视线,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企图支起上半身。

在吞下积留于口腔中的苦涩唾液的那一瞬间,颈部窜过一阵刺痛。仙石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在护理长的扶持下,总算支起了身体,然后摩擦着带着肿痛感的脖子。“没事吧?”若狭问道,仙石茫然地抬眼看着他,又看看三层床铺形成的长列队伍,瞬间想起了一切,出于反射地站起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脚也不听使唤。仙石甩开企图扶住他的护理长的手,靠着床铺的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看着竹中问“那家伙呢”?

竹中本来想回答,又有口难言似地低下头去。沟口以冰冷的声音代替他回答“消失了。”

“我的部属全体总动员在舰内进行检查……真是的,竟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

沟口带着苦涩的表情和语气说道,他的手上握着被打坏的PS型卫星通讯机。听起来像是在责怪瞒着自己和舰长等人密谋,强行发动战斗配置,企图将行诱往居住区的仙石,然而沟口那冰冷得像会刺人的眼睛却似乎在告诉他,理由不单单是如此。

仙石莫名地感到不安,寻求帮助似地看着竹中,但是竹中始终没有抬起他低垂的头。仙石回头看着同样带着沉痛表情的若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若狭瞄了他一眼,立刻又将视线移开,微微地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

“兵长……田所他……”

听到这个消息,仙石眼前顿时一片黑。急忙伸手想要扶住他的护理长也慢了一步,仙石再度瘫坐在地板上。

战斗配置解除,通道的防水隔墙开放了。随着竹中等人上到第三甲板的仙石沮丧地看着人潮将通道都塞满了。

听到传闻蜂拥而来的船员们没有人说话,众人都顶着不安的表情呆立在原地。也许是连续发生太过异常而悲惨的事件使得大家的正常情绪反应都麻痹了。他们眼中尽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的色彩,仙石无法回答他们,怀着在噩梦中徘徊般的心情在人墙中前进。

前头有沟口两个缠着FTG臂章的部属活像封锁事件现场的制服警官一样,挡住船员们,在事发现场站岗。若狭留了下来,在竹中和沟口的陪伴下继续往里面走的仙石在被当成FTG的行李置放处的仓库前面停下脚步。

成为临时的防卫机密区域,在这段航行当中一直封闭着的仓库的门此时已经全开了。宫津舰长堵在门口前面似地站着,一看到仙石,便将压抑住感情的脸转了过来。

双方无语。只是彼此确认了最坏的情况已经雪上加霜,仙石和宫津交换了位置,站在仓库的门口。杉浦炮雷长和风间水雷士站在层层堆叠的木箱和铁制的箱子罗列的小空间当中,四肢张开,仰卧在地上的田所就躺在他们两人的脚边。

紧紧贴在地上的巨大身躯一动也不动,什么也没看的眼睛朝着天花板。微微的异臭味道迎面扑来,仙石发现田所的两腿之间有片黑色的晕染,还有从那里渗漏出来的液体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洼水滩,但是他没放心上,一脚踏进仓库里面。可能已经拍过了要提交给调查队的现场照片吧?杉浦的脖子上垂挂着相机,让开了路,而风间则一脸几乎要吐出来似的表情呆立在现场,仙石穿过风间的旁边,来到气绝身亡的田所旁边弯下腰来。

除了脖子上有内出血的带状痕迹之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外伤。看着那张好像会突然起身,笑着说“逗你的啦,怎么样?资深伍长?”的死亡脸孔,仙石再也忍不住,当场蹲了下来,将额头抵在田所的胸口上。还残留着的些许体温隔着救生衣传到仙石的额头上,仙石费了好大的劲去忍住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呜咽。

顺序,顺序错了吧?你才活了我一半的时间啊!参加晋升考试之后就要到美国留学,不断地累积自己的生涯经验,成为一个远比我优秀的资深伍长……一切都才要开始的,不是吗?你有必要死在这种地方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今后才要……

“……为什么不找人商量呢?”

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背后来的沟口说。仙石抬不起头来,背对着沟口承受着他的质疑。

“如果我事前知道的话,就可以在居住区周边配置部属的。而现在……”

“是我许可的,资深伍长没有错。”宫津说道。

沟口立刻回答“结果使得田所士长被杀”。

“失去了唯一的通讯方式,如月开始急了。如果和我那些正在进行搜索的部属一接触,当场就会开启战端。请立刻让船员们到安全的场所避难。”

“怎么做?要怎么说才能让船员们了解?”

杉浦说。仙石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浮显在从通道那边射过来的逆光中的两人。

“船员什么都还不知道。再说,在封闭的舰内哪有什么安全的场所……”

“既然如此,那就该让所有的人员离开舰艇。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再留在舰上是非常危险的。”

“别说得那么简单!你知道弃舰代表什么意思吗……”

“现在他没办法和外界联络,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从内部破坏这艘舰艇,迫使舰艇停攻,促使尾随在后的潜水艇发动袭击。”

沟口断然地说道,杉浦不禁噤了口。

“只要飞弹发射机能还在,英和的目的就能达成。对他来说,除此之外的东西都是可以不惜加以破坏的。不管是人还是设备”

“可是,从这里来看,市中心在射程之外……”

“但是他可以锁定八丈岛。因应所有的状况,整备可资选择的条件是战争之道。”

沟口将视线从已经无话可说的杉浦身上移往默不作声的宫津。“舰长,请您下决定。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说道,在他强硬的视线的注视下,宫津抬起灰如土色的脸。

海上自卫队史上从来没有实际发生过所有船员离舰的例子。仙石在还没能真实地感觉到他们在讨论些什么的情况下,抬头看着宫津。杉浦和风间也凝视着舰长的脸,静待顶着充血的眼睛看着沟口的宫津张开他那干涩的嘴唇。

“放开我!我的船员死了。没有道理还要外人来数落我!”

从通道那边传来的怒吼声划破了紧绷的空气。听起来像是若狭的声音,这时甩开沟口的部属,从通道那边冲过来的浅黑色的脸出现在门口。

看到田所和瘫坐在旁边的仙石之后,若狭看着舰长和沟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狭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全身浓浓地散发出即将爆发的怒气。

“掌帆长,待会儿会正式公布。现在先去平静船员们的心情,回归正常作业……”

“开什么玩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回归正常吗?这次可不是意外,可是不折不扣的谋杀呀!”

这是连仙石都不知道城府有多深,面对任何无理的状况都可以默默地忍受下来的若狭第一次表露出来的激情。杉浦的脸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若狭将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到宫津,在知道得不到答案之后,带着险峻的目光看着仙石。

“资深伍长。你知道吗?”

面对他那丝毫没有退让空间的视线,仙石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自己,他再度真实地感受到共有秘密的沉重压力。看着站在若狭背后,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的沟口冷漠的脸,仙石无话可说,只能将视线移开。

“总可以说几句话吧?连你也牵扯在内吗?”

逼近过来的若狭再度质问道。

“掌帆长。”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风间下定决心似地往前踏出一步。“身为自卫官,按照职务,有些事情可以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较好。这个时候才需要冷静……”

“水雷士,说得可真冠冕堂皇。有人在舰上被杀了呀!我从你出生以前就在护卫舰上工作,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难道你要告诉我,我是跟一群发生意外仍然执意进行训练,会把渔船和护卫舰搞错的干部一起工作吗?”

“可、可是……!如果田所士长没有擅离职位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脸孔像蘑菇一样的风间努力地挺直背,话还没说完,若狭的手就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到堆叠着的木箱上,若狭将他那留着胡子的脸凑到脸色铁青的风间面前。

“你再说一次看看……难道你想把死去的人送上惩戒会议吗?”

光说不练的累赘。就因为对方是一直以来背负着船员们对初任干部的恶劣印象的风间,若狭此时的反应更显激烈。仙石察觉出紧绷的线丝即将绷断,“疾风”的组织眼看着就要崩毁了,在杉浦还没有采取行动之前,就站起来,一把抓住若狭的肩膀。

回过头来,带着险峻目光看着仙石的若狭也许是同情只能以眼神示意他忍耐的资深伍长吧?慢慢地放开了风间的胸口。

本来这样的行为连停职处分都还不够,但是宫津跟杉浦都只是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没有责怪若狭的意思。若狭做了个深呼吸,以自己的方式处理掉激情,仙石将他拉往自己这边,他听到风间怒吼着“你、你们CPO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放肆了”。

“因为义理或同伴意识什么的就把组织的规律变得如此暧昧不清……!这样跟工程现场有什么两样?我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进海自的。我熬夜学习电脑和人事管理也不是为了让你们这样对待的。我只是尽我身为干部自卫官的责任而已,你们却把我当成傻瓜……!连幕僚都想在我身上盖上不适任的烙印。所以我……”

像个歇斯底里的孩子滔滔不绝地怒吼的风间此时好像发现了什么事情似地闭上嘴巴。面对一再发生的死亡事件,情绪激动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但是风间所说的话听起来却像是被另一种情绪作动的冲动表现。杉浦很难为情似地移开了视线,沟口则冷冷地看着,仙石看着他们,瞬间发现自己可能犯了天大的错误。

“……这是什么?”

若狭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散了他的思绪迷雾。仙石追着抬头看着天花板的若狭的视线,他看到从荧光灯上垂挂下来的紧急电源开关的短线不停地晃动着。

这是最初出现的征兆。从地板上一路攀爬而上的震动很快地就使得仓库里的行李也开始微微地摇动。让人联想起低周波共振的不快震动很明显的并不是海浪所引起的。仙石和一样抬头看着天花板的宫津对看了一眼,瞬间,咚!的一声,他们听到脚底下响起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

从舰尾的方向发出的轰隆声撼动着船身,快速地窜到舰头。那是一种似远又近,贯穿心头的不稳声音。每个人都出于反射动作似地全身僵硬起来,刹那间,地板整个倾斜,蹲在田所旁边的仙石再度跌坐在地板上。

将堆叠的木箱固定住的绳索眼看着断裂了。通道上响起喧哗声,嘎嘎……发出倾轧声的船身将人们的喊叫声给淹没了。

遭受到未知的冲击使得“疾风”宛如发出惨叫声一样。摇摇晃晃站起身的仙石推开站在门口支撑住身体的宫津,飞奔离开仓库。


是安装在“疾风”舰底的炸药爆炸了。接收到无线电传来的讯号,被通电的起爆缆线触发的HMXOctogen以其著称的爆发力瞬间撕裂了舰底。

秒速九千二百公尺的冲击波将就在附近的相控阵雷达的驱动机械装置连根摧毁,位于钢板下方的旋转轴也被扭弯了。被高密度所压缩,几乎物质化的空气团块窜过整个舰底,扭曲了附近的框架,折断了直立建材,同时毫不留情地压扁了几个水桶和平衡桶。爆发的能量寻找着宣泄的出口而四处肆虐,冲破天花板的第四甲板,横扫过舰内,另一方面又以同等的力道朝着外侧——也就是海面释放而出。

旋转轴因为爆炸的威力而弯曲,与之连接的翼片以超出可动范围的态势被推挤着,翼片和船体的接合部分出现扭曲状况,海水开始从这个地方灌进舰内。但是,以整体的进水量来看,灌进来的水量还不足以危害到船体。在爆炸的同时,炸药炸破了三层的外板,往外掀起的钢板在“疾风”的舰底穿出了一个宽两公尺,长一公尺左右的伤口。

从裂缝窜逃到舰艇外头的冲击波化成了爆发性的气泡,翻搅着海水,和水压正面冲撞,将排水量五千吨的“疾风”的船身往上推之后,变成超音波,直击海面。超音波将黑暗的海面掀成白浊的圆状的波纹,下一瞬间,巨大的水柱出现在“疾风”的右舷。

超音波使得海面附近的水变成了雾气,放射压将雾气喷溅到三十公尺高。形成雾状的水沫覆盖在大幅往左倾斜的“疾风”的露天甲板上,像豪雨一般落在舰桥构造部和烟囱、后甲板部分。被以猛烈的态势抬起的船体倾轧着铁架,倾斜的“疾风”遵循本身的复原力和物理法则朝着反方向倾斜,于是从舰底的裂缝涌进来的海水量就变得大得惊人了。

宛如瀑布般喷射而出的水盈满了隔墙内部,从因为爆炸而产生的第四甲板的洞孔里溢出去,使得“疾风”急速地进水。


仙石毫不犹豫地往最下层的第四甲板直冲,那是长年工作下来所培养出来的直觉使然。从爆炸的声音和震动的传达方法,仙石知道,发生异状的地点是船体下方后部甲板。

他没有料错。从第IC室前面下了阶梯,一脚踏到红色紧急照明灯照射下的第四甲板的通道时,他听到脚底下响起哗啦的水声,不禁耸然一惊。

水已经进到这里来了。防水隔墙和排水帮浦怎么样了?紧急警铃没有响,在隔墙全开的通道上只有几个机关人员们。没有人指挥,仙石对着在机械室前面来来往往的他们怒吼“机关防御!一旦引擎进水就完蛋了”,他一边踢溅着已经有五公分高的积水,一边朝着舰尾方向跑去。

他立刻就找到进水的地方了。也许是受到爆风影响吧?海水从被挤压而扭曲的第二装药室的防水门的细缝快速地渗进来。可能是在房间的正下方发生爆炸,舰底开了个大洞。室内已经呈现满水状态,门夹弹飞开来,只靠锁链和封闭杆支撑的防水门难以承受涌上来的水的重量,眼看着就要从门框上松脱了。随着细缝变大,流进来的水量也增多,仙石知道一旦门整个松脱,就会开始进水,他抱住最近的消防栓,敲碎紧急警铃的塑胶护盖,听到警铃声猛烈地响起,他拿起直通第二甲板的紧急指挥所的无电池电话的话筒。

“四甲板、第二装药室大量进水!紧急应变人员快速配置。”

他没有等回音就放下话筒,朝第二装药室前进。他有点后悔没有穿上救生衣,但是当他需要那个东西的时候,也就是“疾风”沉下去的时候。看到终于追上来的若狭等人下阶梯,仙石怒吼一声“封闭隔墙,快!”,在越来越深的积水中卖命奔跑。

水的重量使得船身开始倾斜,这证明了舰底进水的状况比预期中的还严重。设置在各地区的感应器照说应该要传达破损地点的讯号,然而现在紧急指挥所那边还没有广播状况。为什么启动的得这么慢?为什么帮浦不开始排水?再说回来,让船身穿出足以引起这么严重进水的破孔到底是什么促成的?接二连三浮上脑海的疑问和说过“这艘舰艇将要沉了”的行的脸串联在一起,仙石不禁紧咬着牙关。

难道是说他在杀了菊政和田所之后,还要让“疾风”下沉吗?仙石一边在心中咒骂着,一边踩着高达膝盖上方的积水,终于来到第二装药室的前面,隔着被压扁的门窥探着室内的状况。

被用来整备第二炮台使用的炮弹的装药室里果然都是高达胸口的海水。看不到地上有破洞,但是被水淹没的工作机械和作业台呈放射状倒塌的光景再再证明了地板下曾经发生过大爆炸。咕噜咕噜喷出的水量仍然以极快的速度上升,门的铰链渐渐地就要被扯下来了,仙石见状,望向隔着弹药库位于对面的第四帮浦室。

总之,必须快点把水吸出去,就算一点点也好。最坏的情况也要想办法去将前面的区域完全封闭……

“怎么了?是被鱼雷击中吗?”

跑过来的若狭以不被回流的水盖住的音量说。“不知道!”仙石回答道,指着第四帮浦室的门。

“我去帮浦室看看。赶快去封闭舱口。”

不只是封闭通道的隔墙,如果没有将天花板——也就是通往第三甲板的阶梯的舱口和空调输送道、炮弹输送用的升降机孔也都封闭起来的话,是没办法完全防水的。仙石也想到,万一需要,也要将第四甲板的区域封锁起来,若狭看出他的心思,表情因为紧张而整个僵硬了,随即吼了回去“知道了!”,然后跑上阶梯。仙石正想朝着第四帮浦室前进,突然帮浦室的防水户打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海曹随着烟雾一起跳出来。

积在通道上的水一起流进洞开的门。从帮浦室满溢而出的黑烟覆盖住天花板,笼罩着浓浓的电缆线被烧过的刺激性味道,仙石一把抓住不停咳着的一曹的肩膀大声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帮浦突然就开始冒烟……”

机关人员一曹好像在进水的同时就前往帮浦室,以手动的方式企图让排水帮浦作动,仙石知道再多问也无济于事。在船体被开了个大洞的同时,排水帮浦也完蛋了。连接紧急指挥所的监视控制盘的感应器的电缆大概也切断了吧?这就是许英名给予莫大评价的沉睡者、恐怖分子令人折服的能力吗?仙石满腔的愤怒,赶紧抓住作势要走向消防栓的一曹的衣领。

“不赶快灭掉帮浦室的火灾的话……!”

“没用的!进水的速度太快了。现在只有将这里封闭了。”

既然帮浦不能使用,就没有其他方法了。确认帮浦室里没有船员,把一曹推往十公尺前的隔墙方向的仙石打算去帮在第三甲板进行封闭作业的若狭,遂走向阶梯。

“资深伍长!请赶快逃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仙石正想回答的瞬间,锵的一声,巨大的金属声音响起。

之前还勉强顶住水势的装药室的防水门的铰链弹飞开来了。细缝变得更大,流进来的海水量更多了。现在门变成只靠着一根封闭杆在支撑,在强大的水势的推挤下,金属棒慢慢地弯曲了。不能再犹豫了,如果不赶快封闭隔墙的话,船体就会失去平衡。仙石放弃了,正想退回防水隔墙,这时他听到跑下阶梯的脚步声,倏地回头一看。

“这是最后一个了!升降机和输送道都封闭了”一边说着一边跑下阶梯的若狭发现从帮浦室里冒出来的黑烟时似乎惊愕地倒吸了一口气。同时间,通往第三甲板的升降舱口被封闭,从对面被锁上了。也许他没有想到状况会如此恶劣,想回到第四甲板帮忙进行排水作业吧?舱口的锁没办法从这边打开,仙石和苦着一张脸的若狭望对了一眼,赶紧开始跑下剩下的几阶阶梯。

然而事与愿违。因为船体倾斜的关系,若狭在倾斜的阶梯上滑了一跤,下一瞬间,便以背朝下的姿势掉进深及腰部的水中。

溅起剧烈的水花。仙石帮忙扶起痛苦地扭曲着脸的若狭,正要走向隔墙,然而走了两三步,若狭便再度跌倒,没入水中。大概是脚扭伤了。跌倒时的态势使得若狭吸进了水,不停地咳着,仙石用肩膀扛着若狭,咬紧牙关,急急走向十公尺前方的隔墙。

吸过水的长裤感觉异样地沉重。他们听到站在防水隔墙旁边,手摸在封闭钮的船员大叫“请快一点!”仙石想请船员帮忙,可是船员的任务是万一遇到紧急关头,他得丢下仙石他们两人,封闭隔墙,确保舰艇的安全。仙石拨开分秒增高的水势,努力地摆动两腿。船员死命地伸出空着的一只手,仙石也朝着几步之外的手伸出手去。支撑第二装药室的门的封闭杆整个扭曲,发出啪!的巨大声音,就在这个时候,防水门松脱了。

盈满室内的海水一齐涌向通道。数吨重的压力从正侧面袭来,仙石和若狭连叫都来不及叫,就被瀑布给吞噬了。脚底一滑,随着船体的倾斜流过来的水将他们卷住,推回舰尾的方向。仙石死命地拨开水,抓住帮浦室的门,脚踩着地板,好不容易才把脸探出高及胸口的水面上。他重新扛起好像喝了大量海水的若狭的肩膀,大吼一声“振作一点!”,然后沿着墙壁,朝着被拉开距离的隔墙开始往前走。

海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不停地喘着,渴求氧气而无意识地张开的嘴巴。站在隔墙门边的船员狂叫着什么的脸在水沫的另一端,难道来不及了吗?应该叫他放弃我们封闭隔墙吗?仙石心头这样想着,若狭宛如看透了他的心思,张口说道“放开我。”

“一个人比较好走。我不会有事……”

“讲什么鬼话!我会让你这个好爸爸做出这么耍酷的事情吗?”

仙石大声地叱喝瞬间就要放弃求生意志的自己,用力地拉起若狭搁在他后颈部的手臂,企图继续往前进。可是,脚底再度被倾斜得更厉害的船体所绊住,前进不到三公尺,就再度沉入水中。

海水堵住了气管,前后左右的感觉不见了。仙石胡乱地摆动手脚,对底下踩不到地板,旁边摸不到墙壁的情况感到绝望的瞬间,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仙石的衣领,用强大的力量一把将他拉过去,被拉出水面的仙石晃动的眼野中映着竹中穿着救生衣的背影。

“振作一点!”竹中大叫,就着抓着仙石的衣领的态势朝着防水隔壁走过去。穿过就要封闭起来的门,仙石抬头看着可能是特地跑来救他们的干部的背部,两脚终于踩到了地,他重新抱住若狭,跟在背影后面。

使尽地作动两脚期间,水面降到腰部以下,几乎倒也似地穿过隔墙之后,“封闭!”竹中的怒吼声响彻通道。船员按下封闭监,以油压启动的隔壁门无视于涌过来的水势力道,立刻关了起来。待门完全封闭之后,封闭杆一起自动放下,设置在门四周的八个门夹紧紧地和门框及门的橡胶垫密合起来。喷射而出的水声变小,靠在形成障壁的防水隔墙上的仙石终于有了调整呼吸的时间。

虽然止住了进水,但是通道上仍然积着高及膝盖的水。

“第二和第三帮浦在排水吗?”朝着舰首方向大声呐喊的竹中听到“排水中!”的答案之后,看着靠在隔墙上的仙石。还没有调整好呼吸,仙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谢谢你救了我们”,这句话就像一个及时讯号一样,广播在这个时候开始响起(舰尾、第四甲板进水。开始紧急运转。人员尽速……)。

现在才有反应。仙石心想。竹中咋舌的声音和从扩音器里流泻出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和紧急指挥所的监视盘连接的警报装置电缆也被切断了。我们完全慢了一步。”

是谁切断的根本不用去确认。仙石只问道:“……有没有其他损伤?”

“目前没有。机关和螺旋旋转轴安然无恙算是意外中的大幸……但是右舷后侧失衡了,而且两个区域进水了。我们慢了一步。”

现在舰尾形同载了数十吨重的水。如果前部和中部的排水帮浦完全作动的话是可以将积在通道上的水给排出去,但是封闭区域里面的水就无计可施了。如果压舱水罐也被破坏的话,要让船体的倾斜状况恢复正常也形同绝望了。仙石从靠着的隔墙上支起身体,鞋底微微地往倾向舰尾的地板踢了一下。

把整艘舰艇搞成这样,行那家伙到底藏到哪里去了?仙石在心中嘟哝着,握紧了拳头,这时他才想到用一只脚吃力地想站起来的若狭,赶紧伸手扶他一把。可能是脚踝扭伤了。

“我去叫卫生人员来,你还是休息一下好了。”仙石说道,若狭回答“我能吗”,甩开了仙石的手。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是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船员被杀,舰底也开了个大洞!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扶在墙上支撑着身体的若狭用没把事情搞清楚绝对不肯罢休的眼神看着仙石。仙石和竹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竹中无可奈何似地点点头,仙石正要开口说明一切,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他。砰!砰!两声从机械室那边传来。发现那是枪声的瞬间,仙石的身体反射性地有了动作,他不理会若狭的制止,飞奔而去。


当紧急运转启动,本来在第一机械室进行防水作业的机关人员们几乎都开始移往旁边的第二或第三机械室的时候,躲在有一辆小型公共汽车那般大的高速燃油引擎、海军奥林匹斯后头的行开始采取了行动。

要赶走剩下的五个机关人员很简单。行突然从两座引擎之间的空隙跳出来,将H&KP7的枪口对着这些人,命令他们撤走,一开始机关人员们只是愕然地看着行,当看到枪口真的喷出火,射出的子弹撞击在墙上的钢板溅出火花之后,表情倏地变了。

也有人大吼别做傻事,但是那也只在看到子弹射进他们脚边的地板之前。行对五个人当中最资深的一曹传达自己的要求,然后将他们赶出第一机械室,开始先将所有的门都加以封锁。

门一共有四道。通往第三甲板的通道的狭空通路上方的门和面对着第四甲板的两道门,还有和第二机机室之间的联络用门。防水作业已经将每扇门都封闭起来了,但是光是从内侧上锁并不可靠。行从万宝囊中取出四个对人地雷,将从本体中延伸出来的爆破线分别装在每扇门的杆子上,另外又做了几项防护措施,然后回到两座引擎之间的小空间去。

他听到有人敲门,开始呼喊着什么的声音,但是他不予理会,拿起放在地上的起火装置。三根线从大小与打火机差不多的起火装置中分枝延伸出来,前头分别安装在两侧的海军奥林匹斯型引擎和舰底检查舱口下方,再连接到HMXOctogen炸药上。确定手表指着晚上十点二十分,行在心里嘟哝着,接下来只要等待就成了,一屁股坐在狭窄的空间中。他把背靠在巨大的引擎基座上,抱住膝盖,看着手表的数位显示慢慢地一分一秒地走过。

他传达出去的讯息是有十分钟的缓冲时间。在十点三十分之前,如果他第一个要求没有付诸实行他就得按下这个起火装置的按钮。自己的身体恐怕也会毁损到不是用粉身碎骨这么简单的字眼就可以形容,也许必须用DNA监定才能判别出身份的程度吧?两座引擎会使活门内的燃料引爆,将机械室整个炸翻,而安装在地板下方的Octogen会波及到就在旁边的油桶,以数倍于之前的破坏力将舰底整个折裂开来,将船体最重要的船骨整个粉碎。也就是说,“疾风”将会受到心脏部位形同遭到对舰飞弹的攻击一样的冲击——舰底产生的龟裂会与机械室的爆炸同时作用,损伤扩及两舷,结果船骨断裂,中央产生严重龟裂的船体无法支撑舰桥和烟囱等上部构造的重量,可能因而断成两截而没入海中。

这不是〈cableholder〉所期盼的结果,但是现在他失去了卫星通讯机,无法与〈ahdlorcable〉联络,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顶多只能做到这样。敲门声停止了,笼罩在从旁边的第二机械室传来的减速机的低沉轰隆声中的行将额头抵在两只膝盖上,静待时间过去。死并不可怕。倒不如说,他内心深处甚至有求死的念头,然而不知为何,在这里静待时间经过却让他觉得很难过。他企图去思考,这种虚无感、无处宣泄、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心痛究竟意味着什么。

行心里想,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明白的,本来自己就太缺少可资比较对照的经验了。记住炸药的种类、学习高效率的颈骨折断方法、射击练习……他只被传授过这些东西。他只知道正面迎战被迫面临的状况,奋战到底,也许他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过。要说他根据自己的意志所做过的事情,那顶多就是用砖材将父亲的头给打破,还有——是的,还有就是送画笔给资深伍长,仅此而已……

对走调的组合感到好笑,不自觉地正要露出自嘲的笑时,行发现减速机轰隆隆声突然变小,他抬起头来。巡航引擎停止,螺旋桨的旋转开始转弱。看着显示着十点二十六分的手表,行心想,动作比我想像中的还快,第一个要求获得正面回应让他暂时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他多赚到了一点时间。距离下个要求的截止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回应,结果竟然还是只能交由别人来决定事情,想到这里,行再度将脸埋进用两手抱着的膝盖当中。


“……十分钟之内停止机关,再一个小时之后,下令所有人员离舰。否则就会引爆安装在高速燃油引擎和舰底的炸弹……”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拿着枪指着所造成的冲击,脸色还依然显得苍白的机关人员一曹说。这是简洁而明了,言外之意表示没有交涉余地的行的要求。在水终于退下去的第四甲板、第一机械室前面和宫津及竹中、沟口等人会合的仙石因为一种有别于濡湿的制服的理由而全身发冷,微微地抖着。

就形式而言,行等于是趁众人被舰底爆炸攫去注意的空当,悄悄地溜进去的。目前是接受了停止机关作动的要求,但是要所有人员撤离却是让人很难接受的事情。宫津不能对为了执行紧急作业而四处奔走的船员们说舰艇的命运完全操纵在一个恐怖分子的手中的经过,交代机关人员多说无用,立刻退下,他看着沟口问道“知道炸药的种类吗?”

“可能是威力远远凌驾TNT或C4的高性能火药……无论是哪一种炸药,万一引擎和燃料桶同时遭到破坏的话,这艘舰艇……”

“可能会沉吧?”

宫津简单地下了结论,现场的温度仿佛因此下降了一两度。酒井机关长猛吞了口口水,旁边交抱着双臂的竹中抬起头来。

“可是,如果船沉了,他们的目的就没办法达成了。会不会只是威胁?”

“我不这么认为。许英和的做事方法就是,如果得不到,就干脆加以破坏。为了预防沉睡者落入我们手中,他应该会下令,万一失败时就将船炸沉。”

无情的、黑暗世界的戒律。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让竹中再度苦着一张脸低下头去。“如果不接受对方的要求,船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被炸沉。如果接受要求弃舰的话,尾随在后的潜水艇就会上来占领‘疾风’吗……”酒井一边搓着在便帽底下的秃头一边插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假装听从要求吧?那家伙把自己关在这里,应该不知道外面的状况。只要趁他放心走出来时把他制住就可以了。”

“那家伙只有在潜水艇上的伙伴占领‘疾风’时才会打开门。潜水艇可能也知道刚才的爆炸,所以只要我们按照要求,让所有船员离舰的话,他们一定就会立刻上船来。就算我们留在舰上埋伏,只要那家伙手中有自爆的王牌……”

结局是舰艇还是会被炸沉。无计可施的结论让众人无话可说,沉重的沉默笼罩着机械室前面的通道。从刚刚就一直默不作声的仙石凝视着被封闭的防水门,好像要将门看出个洞来似的。

如月行就在门内。杀了菊政和田所,将舰底炸开个大洞的北韩工作人员。但是他并不想杀我。在居住区对峙时,和平常一样无法完全舍弃和别人交流的少年,以及始终保持沉默的士兵,那对在这两个身份之间摆荡的眼眸没有杀我,只是让我昏睡过去就走了……

“……只有弃舰一个办法吗?”

当仙石反刍着这些事情时,宫津说。“请等一下”仙石开口了,回头看着沟口。

“这扇门没办法毁掉吗?”

“上头安装了对人地雷。如果强行闯入的话,那小子当场就会……”

沟口本来想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了”仙石打断了他的话头,转头看着宫津的脸说“舰长。您交给英和的本舰的蓝图是初期阶段的吗?”,宫津不知道是不是不了解仙石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微微地皱起眉头,竹中把头转过来看着仙石,代替宫津问道“什么意思?”

“最初的蓝图上面没有记载,但是在修改作业途中因为发现不便之处,所以有些地方增设了几个检视用的舱口。第一机械室也一样。”

“原来如此!”酒井啪的一声,用拳头打着手掌心。“为了让检视排气筒的作业方便起见,我让人在烟道室的地板上做了舱口。从那里可以进入第一机械室。”

“从机械室那边看起来,舱口是位于天花板的部分,没有安装梯子,刚好位在排气筒的后面,不是那么容易看到。如果如月是根据初期的蓝图采取行动的话,或许不会注意到。”

仙石继续说道,沟口不禁振奋了起来,迫不发待地问“在什么地方?”

“这里的正上方是烟道室的地板……但是你们就别想了。”

仙石把视线从宛如泄了气似的沟口脸上移到宫津身上说“我去。请您同意。”在场的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最先开口的是沟口“太危险了。”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没有接受过这种训练。应该交给我们……”

“一看到你们的那一瞬间,那家伙就会按下炸弹的开关。如果你们能从舱口发动狙击,一枪就将他处理掉的话就另当别论。事情不会那么容易吧?”

仙石笔直地看着沟口说,沟口于是沉默了。仙石又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出面的话,那家伙不会立刻就按下开关的。”

“我是这样觉得。虽然我没办法清楚说明理由。”

送他画笔时那一瞬间的笑容。仙石只想起这件事,其他的就不去多想,他再度看着宫津。

“我想办法和他谈谈看。然后利用空当抢走炸弹的开关,从里面把门打开。”

“说得太容易了。万一失败的话,所有人都会死的……”

沟口从旁插嘴道,仙石回答“不管‘疾风’是沉没或者被抢,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我沉痛的心情比你们更甚”,他看着宫津。

“我不想再造成任何人死亡了。求求您。”

宫津闭上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气,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没有资格说可以把这个工作交给你。”

“可是,您也没有阻止的权利。这是资深伍长自己所下的决定。”

沟口带着抗议的眼神看着宫津,然而或许也能理解舰长别无其他话可说的立场吧?他无可奈何似地低下头去。宫津没再多说什么,仙石对着他说“谢谢您”,脱帽敬礼之后,转身朝着阶梯走去。

位于第二甲板中段位置的烟道室是排气筒聚集的场所。从第一和第三机械室的涡轮分别延伸出来的两条粗管子在烟道室汇整之后,通往上层构造的烟囱。在只有直径两公尺以上的四根排气筒像年老的杉树干一样盘踞之外别无他物的空间里,除非是清扫烟囱,否则根本不会有人进来。

检查用舱口位于从第一机械室延伸出来的排气筒旁边的地上。这是考虑到清扫排气筒的外面时的方便性,在修建的过程中突然增设的东西,真的除了打清扫烟囱的时候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和硬要跟来的沟口一起进入烟道室的仙石在用防热材料覆盖的排气筒前面找到了舱口,弯下腰来。确定没有上锁,正要把手伸去握住舱口的把手的时候,一个黑压压的东西突然递到眼前。

“这次别再被抢走了。”

沟口把克拉克17自动手枪的把手伸了过来,顶着已经完全死心的表情说道。仙石瞄了一眼那个东西之后,立刻又转身面对着舱口说“那种东西派不上用场的。”

“我跟那个家伙是无法比输赢的……而且我是去谈话的。”

仙石将克拉克收了回来,仙石转过身抓住舱口的把手说“知道的话就赶快走吧。你只要在下面等着门打开就好了”,沟口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吐了口气。

他似乎很难就此离去,呆立在原地。仙石担心太唐突出现会刺激到行,回头想赶走沟口,看到沟口一脸难为情的样子,顿时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被卷入这种事端也许会让你觉得我们很过分,但是……”

沟口移开视线,低吟似地说道。也许那是始终没有卸下情报官面具的男人第一次表露出来的内心话。仙石回答“没关系”,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知道。因为我同样是吃公职饭的人。”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对着沟口露出微笑,仙石自己也感到意外。微微地放松了眼神之后,立刻又恢复严肃表情的沟口脱帽敬了一个礼说“祝你平安。”

说完沟口就从烟道室出去,独自一人的仙石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转身面对着舱口。也许这个舱口会被发现,一打开的瞬间地雷就引爆……如果我死了,赖子和佳织会怎么样?会多少为我感到悲伤吗……仙石心里这样想着,回顾已经被休掉的自己,把思绪随着一个苦笑给抹掉。哥哥应该会照顾她们的生活,所以不用为她们担心。一个没有人等着归期的孤单男人就算在此地粉身碎骨也不算什么。仙石这样告诉自己,心中已经有所觉悟,往腹部一使力,转动舱口的把手。

咔嚓的金属声音大大地回响着。没什么变化。他慢慢地打开了舱口。从打开约三公分宽的细缝中可以看到七公尺底下的第一机械室的状况。两座高速燃油引擎、海军奥林匹斯的巨大躯体并排在排气筒的底部,这就是他能看到的景象。看不到行的身影。仙石再把舱口推开。

“不要动。”

当舱口开到四十度左右时,一个声音刺进耳膜。愕然地停下手,慢慢地看往下方的仙石眼中映着把枪口对准他,同时抬头看着他的行的脸。

他可能是躲在排气筒的后面。握在右手上的自动手枪的枪口准确地对着仙石的额头,左手则握着一个感觉上像大型的打火机一样的物体。可能就是引爆开关吧?从底部延伸出来的缆线分成三股匍匐在地上,延伸到两座海军奥林匹斯引擎的狭窄空间里。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当仙石紧张得吞下一口口水的当儿,行的声音响起“如果再继续开,我就把整艘舰艇炸掉”,仙石大吃一惊,窥探着舱口的下面。

仔细一看,他看到像钢琴线一样的东西被绑在铰链上,经由攀爬在天花板的输送管延伸而去的细线前端有一个像橘子一样大小的球体安装在天花板上。用塑胶胶带牢牢地贴在天花板上的物体看不出是什么种类,但是绝对是手榴弹的一种。如果他打开舱口,绑在安全针上的铁环的钢琴线就会被拉扯而引爆。

如果切断经过几个中继点将手榴弹和舱口连接起来的钢琴线的话,不见得就是好事。当一个地方的线头断裂,紧绷的线就会失去平衡,瞬间安全针可能就会松脱。仙石什么都不能做,就着将舱口半打开的状态僵在原地,这时行的声音又响起“回去”。

“不行,我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提出我的要求了。”

“你没话说,我倒是有。先把这个麻烦的装置拿开。否则我就直接打开了哦。”仙石是说真的。

他哪能忍受继续被这样轻视?仙石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在手上加注了力道,作势要拉开舱口。

“别动……”行大叫,脸上微微露出狼狈的色彩。“会死的。”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我有两个重要的部属被杀了,我已经气炸了。如果连这艘舰艇都被抢走的话,叫我拿什么脸回去?”

行抬头看着他,眉间微微浮起皱纹。

“两个人……”仙石对着那张嘟哝着话语的脸大吼着。“菊政跟兵长!那两个自始至终都对很关心你的人!”于是他清楚地看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瞬间产生了动摇。

“兵长……死了吗?”

“是你干的好事,你还装傻!站在那边别动。我要让这枚手榴弹一起将你炸得粉碎……!”

仙石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情感,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又加注了力道在舱口上,“等一下!”万一行没有这样大叫,也许他真的就这样打开舱口了。仙石强忍住激情,俯视着下方,视线和放下手枪的行对上。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解开。”

行将引爆开关放到地上,将手枪插进腰际,以像猿猴一般敏捷的动作爬上排气筒,三两下就爬到了视线和从天花板探出头来的仙石等高的位置。他以爬云梯的要领灵巧地一边抓着输送管一边在天花板上移动,松开了绑在手榴弹的安全针上的线。行带着“你想开就打开吧”的眼神看着仙石,于是仙石将舱口整个打开,模仿行的动作,先踩在排气筒的接缝。

拉过附近的输送管,费力地攀住排气筒。然后就像蝉一样,慢慢地下到七公尺下方的地面上,然后看着关上舱口,将手榴弹的安全针重新绑上线的行倏地往下滑到旁边。

咚!落在海军奥林匹斯引擎上部护盖上的行跳到两公尺下方的地面,立刻再度右手拿枪,左手握住引爆开关。脚踩在引擎上的仙石也学着他的方法一口气跳到地面上,但是动作没能像行一样利落,结果发出啪咚的一声,跌个四个朝天。

仙石忍着疼痛站起来期间,行无声地靠了过来,快速地用手从仙石的脚踝、大腿、腹部四周,一直到腋下摸索了一遍。

“没带武器吗?”行问道。

“我不是说过是来找你谈话的吗?”仙石回答道,正面凝视着拿着手枪对着他,站在三公尺外距离的行。

本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一面对这双假装没有感情的眼睛,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互相窥探眼中色彩的沉默弥漫着室内,过了一会儿,行率先开口了“你真是愚蠢。”

“你再也出不去了。”

“我也没打算出去。除非你停止做这种愚蠢的行为。”

“我只能这样做。这是我被送到这里来的目的。我不能不做。”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吗?如果按下那个开关是会死人的。欺骗、背叛他人……对只会要别人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宣誓效忠有什么意义……!”

“是没有意义。就跟你担任资深伍长一样。我有我的任务。只是这样。”

“别唬拢我!这么说来,你杀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面临实战的时候,只要接到命令,连你也会发射导弹。只要一命中目标,几十个人就会死亡。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着仙石的枪口动也不动,行说道。这是三十年的自卫官生活当中,虽然曾经隐约想过,却是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的问。仙石无言以对,嘴巴无声地张合着,行看着他,继续说道。

“战略的意义、政治的意义,对在现场的人而言,那都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就因为那是任务,所以奉命行事。谁都一样。”

这句话有着只有了解实战状况的人可以感受出来的沉重。虽然被行的气势所压,但是“如果此时被压制,就太对不起田所和菊政了”的想法让仙石重振了精神,他狠狠地瞪着行说“一个小鬼头却自以为是……”

“这样来切割是非确实是很轻松,但是生存或工作并不是这么单纯的事情。你这么做,不就等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活着的价值在哪里?”

“价值……”

“就是生存的价值。觉得活着很好的感觉。因为有价值的认知,所以人才能活下去的,不是吗?”

行有点惊愕似地眨了眨眼,立刻又恢复原有的僵硬眼神,枪口微微地往前顶。

“那种东西……都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放弃画画?”

这是无法将心中的思绪完整地传达给对方所引发的焦躁使得他在无意识当中说出的话。这一次行的表情明显地有了变化。

“你说过,如果不能窥探自己的内心就画不出画来,因为有太多不想去回想的事情,所以不能画。你不是也有值得你重视的事情吗?难道你就忘了这件事,简简单单地就用‘那种东西’来形容,说死就死吗?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住口!”大声地打断仙石之后,行又把枪口往前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自以为是说那么多……!关于画画的事情,那只是为了配合你的话题。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办事。”

“骗人。”

“没有!”

“那么,你特地去吵醒人家文具店,买笔送我也是在演戏吗?”

之前一直动也不动的枪口微微地颤抖了。行不想做任何回答。

“回答我!难道那也是你为了收买人心而做的吗?”

“……是的。”

沉默一阵子之后,行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这样回答,然后移开了视线。沉重的痛楚在心中扩散开来,仙石闭上眼睛等着情绪缓和了之后,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会说这种话的孤寂家伙大概也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就杀掉菊政和兵长吧?”

“我没有。”

“不要到现在还讲这种无聊话企图逃避!扬艇机发生故障时我也看到了。”

无话可说,再度把视线移开的行很难为情地说“……那确实是我做的。”

“看吧?你企图把大家推落到有鲨鱼来回巡游的海中。那不是跟企图杀他们一样吗?”

“我不能让那个女人上到舰上来。我是打算,如果让快艇落水,我就可以假装跳下去救人,找机会处理掉那个女人。”

这个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意义不清的回答让仙石感到头昏眼花。脑海中浮起在司令室见到的女人那像看着东西似的冰冷眼神,脑袋差一点就要整个混乱掉了,仙石花了好大的力气重新整理思绪,继续说道“在那段期间,万一其他的船员被鲨鱼咬走的话怎么办?”

“……多少有些牺牲也是不得已的。σ——那个女人是特A级的工作人员。如果让她活着,会造成更多伤亡。现在菊政跟兵长不就被杀了。”

仙石有一种脑袋里面被插进异物的感觉。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仙石觉得一阵晕眩,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骗人。”

“除了你会有谁杀了菊政?鱼雷的控制索……”

“她躲在舰桥旁边的防爆门后面用来复枪进行狙击的。你看过断裂的绳索的断面吧?”好像被用烧热的刀子烧断一样……若狭说的话在脑海中复苏。如果是子弹擦过,确实可能会形成这样的断面,仙石想起在绳索断裂的那一瞬间,好像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全身不禁起了鸡皮搭瘩。难道那是从灭音器射出来的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

“……不可能。在那种骚动当中,能做到像神迹一样的狙击吗?”

当弹药库发生爆炸意外,挡住爆风,将损害控制到最低限度的防爆门设置在舰桥构造部的侧面、舰桥的正下方。那边距离进行鱼雷回收作业的船吊架大约有五十公尺。那么长的距离,竟然可以用枪狙击,切断直径不到两公分的绳索,那简直是漫画世界才会有的事情。这样说服自己的仙石重新看着行的脸。

“你是因为担心万一DIS的人上了船,你的真实身份就会曝光,所以才企图杀害那个女人”仙石说道,行一听瞪大了眼睛。

“DIS”

“是的。你的计划是从内部破坏舰艇,和在附近待命的潜水艇的同伴们一起劫走‘疾风’,对吧?”

“潜水艇……”

“就是和英和狼狈为奸的北韩潜水艇!你们从坠机的客机上回收了‘那个’,计划安装在‘疾风’的飞弹弹头上,以此来威胁日本政府。你跟其他人不都是沉睡者吗?”

顶着愕然的表情的行终于皱起了眉头,狠狠地瞪着仙石。

“……你真是好骗。”行不屑的语气让仙石有一种悚然一惊的感觉。

“什么……”

“你相信那种鬼话吗?你总该知道,北韩的潜水艇是不可能到得了这种地方的吧?”“那、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不惜堆尸成山,企图越过海域的人……”

仙石原封不动地把沟口告诉他的话说出来,行愕然地吐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

“就算他们到得了,要在不被任何人探测到的情况下跟踪‘疾风’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当时有大量的舰艇聚集在一起,打开所有的声呐仪器搜索坠机的时候。在那种情况下,要不被发现而回收‘那个’,持续跟踪‘疾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个海自卫员至少应该知道这种事吧?”

在脑袋一片混乱当中,仙石听到自己嘟哝着确实是这样没错。自己是不是因为对谍报战一无所知,无条件地太过相信沟口所说的话了?仙石企图将行的声音赶出脑袋,狠狠地瞪着行说“你想用这种说词来掩饰吗……!”

“现在你手上握着足以将这艘舰艇整个炸光的炸弹开关。如果你否认的话,那就放下武器投降吧!要谈到时候再谈。”

“你是白痴吗?一打开那扇门,就会被杀的。”

“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还有舰长他们在。DIS再怎么蛮横,应该不会杀害投降的人才对。”

仙石企图掩饰内心的不安,大声地说道。他听到感情整个宣泄出来的行怒吼回来“你还不懂吗?!”

“他们不是DIS,沟口就是许英和!”

仙石顿时只觉得视野整个倾斜了,然而原因并不是停止前进的舰艇在波浪的翻腾下晃动所造成。

沟口是许英和?仙石移动两脚勉强支撑住即将倒下来的身体,他努力地想着可以否定行所说的话的要素,行静静地说道“舰长也知情”。

“他们计划让化身成FTG的英和等人上船,等驶进东京湾之后再掀起叛乱。用那个女人赌命带来的‘那个’。”

“那个女人……”

“是的。目标D……是抢走‘那个’,躲在都内的英和的部属之一。她假装要逃往澳洲,在‘疾风’的航道上将客机给炸掉。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一个人逃生的,但是只要在装了‘NEST’……‘那个’的胶囊上装上发信机,英和他们要将之回收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仙石想起不愿借船员之力,只派FTG的成员上二号快艇前往海面搜索的沟口的行动。仙石好不容易才保持住镇定说“那么……‘那个’就在舰艇上吗?”,行将枪口放下,点点头。

“他们打算在你们船员离开舰艇之后,将它安装在飞弹上。VLS十六座、鱼叉飞弹八座、导弹一座。将‘那个’安装在共计二十五发的飞弹中的某一发……”

“等等。让我们船员离舰之后,他们怎么作动舰艇?舰长一个人跟一群外行人应该不会运作‘疾风’的……”

“副舰长以下,所有的干部都是他们的伙伴!”行一副“你好歹也搞清楚状况”的样子,焦躁地打断仙石的话,然后朝着仙石逼近一步。“他们威胁海幕人事课长,将和宫津有同样想法的干部全都集中转调到‘疾风’上来了。你总该知道自杀的消息吧?”

“人事课长遭到胁迫是为了让你们潜到舰艇上来。”仙石终于想到要怎么反驳,遂顶了回去。

“所有的干部?撒谎也要适可而止。舰长再怎么有人望,和北韩的优秀工作人员挂钩掀起叛乱这样重大的事情是随便就可以找到同伴的吗?你根本是在胡诌。”

“竹中、杉浦、酒井、横田几个主要干部,还有风间等几个初任干部,他们全都是有事法制研究会的成员。”

本来重新振作到一半的信念倏地又消失了,那无疑的是致命的一击。呆立在现场的仙石想起沟口在司令室所说的话……有事法制研究会。由舰长的儿子宫津隆史所属的防大OB和在校生所组成的同好会。在网络上开设网站,以匿名的方式讨论防卫问题……

“他们都是一些和舰长死去的儿子宫津隆史一起梦想改革防卫体制的人。这些人在发生宫津隆史的事件之后,都被幕僚监部和公安的MARUZI(负责发现、监视被视为拥有危险思想的自卫官,隶属警备警察内部的一个组织)盯上,都已经失去自卫官的将来前途了。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衷心地为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恩师的儿子宫津隆史被杀感到懊悔的人。”

行的字字句句都在仙石的脑海中爆发开来,搅动着他的思绪。仙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用手扶着引擎盖,支撑着身体。“你仔细想想吧”行又说道,然后又上前一步。

“海幕人事课长是干部层级的人事裁定者,而曹士层级的人事裁量则交由地方总监部负责。我以一士的身份上船并不需要收买中央的人事课长。”

仙石的脑袋赶不上一个晚上听到的几次交错的事实,半愕然地听着行说话。仙石看到近在身侧的行的右手,他发现行毫无防备地放下了枪。也许是神经都集中到说服仙石的工作上,心思没办法顾到那边……

“没有其他的办法。在没办法锁定英和的长相,也没办法确定宫津和沟口的接触过程的状况下,要将我一个人送进来侦察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们把初任干部都集中转调过来是为了让新人能尽快熟悉迷你神盾系统,为了掩饰这个事实,便将都是宫津舰长的心腹安排到‘疾风’上来。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没有人敢肯定背后有英和在操控。因为事情关系着整个防卫厅的信用问题,所以上面的人的态度也很暧昧……”

也许是很认真地想表达自己的思绪吧?行拿着枪的手微微地上扬。现在正是夺枪的大好机会。当那个想法将事情的前后脉络整个甩开,顿时爆发开来的瞬间,身体自行采取了行动。

仙石一把抓住行的手腕,直接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放在肩上,整个人撞了上去。行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招,身体猛然地往后一个踉跄。

扳机被扣了下来,枪声在第一机械室里回响,然而仙石依然忘我地抓住行的手腕,死也不放。他用两手连同手枪将行的手腕一起抓住,用力一拉,企图用脚一扫。因为另一只手握着引爆开关,没办法顺利地反击的行有一度差一点松开了引爆开关。两人纠缠打斗,在猛烈晃动的视野当中,掉落在地上的引爆开关掠过仙石眼角。行的左手恢复了自由,就要抓上仙石的脖子,那一瞬间,仙石使尽全身的力量往他肚子一踢。

行的身体立刻滚倒在地上,随即立刻一跃而起,朝着引爆开关跳过去。仙石拿起抢过来的自动手枪,还来不及对准目标就扣下扳机。

火花在引爆开关前面弹跳,轻轻地掠过地面。行趴在地上,伸出去的手倏地停顿了,仙石对着他怒吼“别动!”,将还冒着硝烟的枪口对准行的头。

“你敢动一下,我就轰掉你不正常的脑袋。”

仙石一边让即将要爆炸似的心脏平息,一边捡起引爆开关。紧咬住嘴唇,宛如自己犯了毕生最大错误的行两手支在地上,抬眼瞪着仙石。

“不正常的是你。竟然不相信我的话……”

“住口!把舰艇的腹部炸了个大洞,还敢要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只知道你简直是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开始响起。也许是听到枪声吧?

“资深伍长,怎么了!你还好吗?”呼唤着仙石的模糊声音在防水门另一侧响起。仙石只回头瞄了一眼,立刻又把视线移了回来,用枪口制止作势要站起来的行。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潜进‘疾风’,真正做了破坏工作的人是你。你给我乖乖站在那边。我现在要到外头去跟舰长他们确认。”

“不要!你这么做刚好就中了英和的诡计。”

仙石拿枪口指着行,慢慢地往后退,用手摸索着门的封闭杆,一把抓住。上头虽然安装了对人地雷的引线,但是好像是比较单纯的构造,只要这边一拉就会引爆。判断两手支在地上的行没办法立刻跳过来之后,仙石转过身,正要去松开封闭杆的缆线。

“我是DIS的防卫厅情报局的二曹!”

就在要解开结眼的当儿,行的叫声震破耳膜。仙石不由得停下手,回头看着行,行高高举起两手,慢慢地站起来,仙石看到他眼中栖着强烈意志的光芒。

“DIS的二曹……”

“潜入这艘舰艇,调查宫津等干部们的动向。万一有叛乱的征兆时,不论使用任何手段,都要加以阻止……这就是我的任务。”

敲门声持续响着。“资深伍长,快回答”,仙石不理会这个声音,转过身来看着行。

“……与其要做得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干脆打一开始就阻止‘疾风’出港?”

“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拿不到足以说服那些害怕丑闻外泄的高层人士,让我们可以采行强制手段的证据。”

“沟口说DIS窃听了舰长和英和的对话。还把舰艇的蓝图交给了他……”

“那是英和编派出来的。当樱或赤坂那边把注意力集中在宫津隆史的自杀事件上时,根本没办法完全锁定当事人宫津。连把我送上船来好像也是内事本部长专断独行所下的命令,并没有获得公安委员或监视委员的认可。”

行说着,作势要靠上前一步。仙石赶紧将枪口顶了出去,制止他继续接近。

“把宫津的舰长职位卸除的最后手段也被队司令给制止了。”行用力地握紧拳头,带着迫切的眼神看着仙石。“我只能这么做。如果现在打开这扇门,这艘舰艇就会被英和占领。装着‘那个’的飞弹可能会射进东京……”

“既然如此,你不是应该立刻呼叫救援吗?我是刚刚才打坏你的通讯机的。不是在空难搜救行动的那天晚上之后,你就知道沟口是英和的事实吗?在引擎上动小手脚的时候,应该可以呼叫你的同伴前来啊。”

笔直注视的眼睛突然垂了下去。

“怎么了?你说呀!”仙石又催促道,行微微地张开他紧抿的嘴。

“……如果我呼叫支援,这艘舰艇成为战场的话,你们一定都会死掉的。所以……”

仙石有一种好像被击中意想不到的地方的感觉,凝视着目光钉在地板上的一点的行的脸。在充满冷硬色彩的理论中跃然而出的活生生的感情让仙石有一种胸口被某样东西刺穿的感觉。

就因为行是这样的人,所以自己才会来到这里——仙石这样想,另一方面,他也怀疑,被训练可以单独完成这种破坏任务的工作人员不应该会有如此脆弱的神经。有谁能保证这不是只为了让他松懈下来的信口开河呢?自己不就是没能多方面观察事物,只相信自己能理解的范围之内的事情,结果忽略了事态会恶化至此,导致菊政和田所死亡吗……

想相信对方的感情和没能完成身为资深伍长的责任的弱点在心头互相抗衡,仙石重新握好沾满汗水的自动手枪的枪把。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仙石挤出一句话。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看也不看行有什么反应就转过身去。他松开了缠卷在封闭杆上的缆线,放到地上去。他一边盯着站在原地的行,一边敲敲铁门,隔着铁门呼叫:“舰长,您在那边吗?”

“我在这里。资深伍长,你还好吗?我好像听到有枪声”,宫津的声音立刻回答道。

“目前还好。”仙石回答道,将没有拿枪的那只手搁在杆子上,继续说道。“但是如月提起一件事很奇怪的事情。”

“他说沟口先生就是英和,而舰长跟他是一丘之貉。”

最先有反应的是沟口不屑的声音说“胡说八道!”宫津制止了企图继续辩解的沟口,以冷静的语气问“然后呢?”

“老实说,我已经一头雾水了。你们双方所讲的话都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都有疑点。所以……明知很失礼,但是我要问清楚。舰长真的能够原谅杀了令郎的那些人吗?”

仙石也认为自己这个问题很愚蠢,但是如果没有得到一个答案好说服自己的话,他实在没办法当下打开这扇门。隔了一会儿,“……应该不能原谅”宫津的声音从门的另一头传来。

“当着当事人的面我还是要说,要是他是拥有DIS的头衔的人,我有一股想立刻勒毙他的冲动。但是……就如我刚才所说的,如果我这样做,我就不是舰长,也不堪为人了。我儿子之所以采取这样的行动,是因为他热爱海上自卫官的职业,也相信别人。就算身为父亲……不,就因为身为父亲,所以我认为我不能抛开我儿子这样的热忱来雪仇。”

低沉的声音说完,就只剩空调的声音在机械室的高耸天花板底下回响。“……知道了,很抱歉”仙石回答道,转身面对行。

“你不是说过……不想置我们于死地?”

行原本低垂的眼睛微微地上扬。仙石放下手枪,凝视着他。

“可是你却企图将舰艇炸沉。如此一来,包括你在内,很多人都会命丧黄泉。如果现在我把这个开关还给你的话,你还可以将舰艇炸沉吗?你能把大家都卷进事故当中,为那些自私的上层的人而死吗?”

事情已经明朗化了。仙石这样想。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行开口说“通讯机既然遭到破坏,我就只有这条路可走。”

“那是我的任务。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怎么生存。”

这是仙石早就预料得到的答案。因为寻求生存的价值,结果把被赋予的责任摆在个人的情感前面。仙石同时怀抱着理解和绝望的感情,呼地吐了一口气说“我也一样”,同时把手扶上门杆上。

这样就结束了。只有这么做了。仙石没办法去消弭扩散在口中那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他握住封闭杆,往上一拉,那一瞬间,他听到行最后的嘟哝声。

“本来只希望能得到……你的信任。”

门杆升到开启的位置,八个门夹被解除的同时。仙石回头,正想看行的脸,结果他被在他解开门锁的同时撞开门,从通道上闯进来的几个人影给推倒了。

仙石仰倒在地上,在上下整个倒转的视野当中,他看到穿着防弹背心和戴着安全帽,手上拿着MP-5型轻型机关枪的特殊部队打扮的男人们的背影。看到五个男人冲进来,顷刻之间行往地上一踢,朝着横倒在背后的海军奥林匹斯引擎跳过去。

难道他想直接启动安装在引擎本体的炸弹吗?行抓住引擎盖,企图一口气冲向两座海军奥林匹斯引擎的空隙当中,但是形成了包围阵线,迅速地发动突击的男人们的行动太快了。带头的男人一把抓住行悬垂在引擎上的脚踝,用力一拉,行来不及甩开,整个背部撞击在地面上。

行以被动的体势缓和了冲击,想靠着腹肌的弹力立刻坐起身来,他的下巴却被军靴的鞋尖给猛力一踢。其他的人则往他的侧腹用力踹着,围着倒在地上的行的那些男人们一起袭向行,好像要将他整个身体都踩烂一样。

“快逃!”

被压制在地板上,勉强还能把脸转向这边的行大叫。正当仙石企图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时,男人们的脚遮住了行的脸,只有捶打着肉体的钝重声音在机械室的空间里回响。

这群目的不像在剥夺恐怖分子的行动力,加以制服,反而让人联想起涌向猎物的秃鹰似的男人们的背影在巨大的引擎前面,持续不断地蠢动着。从男人们的脚缝间看到行满是血水的脸再度被重击在地上时,仙石企图支地愕然地瘫坐在地上的身体。

虽然有一只眼睛被从额头上流出来的血水给盖住,却仍然朝着这边看的行仍然死命地想要说些什么。住手!够了!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仙石在心中呐喊着,正要站起来的时候,有人抓住他的两边肩膀往后一拉。力道之大和速度之快都让仙石没有反抗的余裕,回过神来时,仙石发现自己被拉出机械室之外,整个人跌坐在通道上。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机械室的门在他眼前被关上。没有保留的暴力漩涡消失于防水门的对面,倒是有一双纤细的脚站在仙石面前。仙石抬眼一看,看到一个冷冷地俯视着他的女人的脸,仙石无意识地就着跌坐着的姿势往后退。

女人全身穿着黑色的战斗服。一张白皙细致的脸孔在摆放着弹药盒和手枪用皮套的市区战专用的防弹背心上头宛如看着什么东西似地俯视着仙石。我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这个想法急速地浮上仙石的脑海,他凝视着自己打开的第一机械室的门。“辛苦了”沟口的声音加重了那种莫名的不安感,从背后响起。

仙石回头,看到刚才的严肃表情整个消失,脸上露出只能用无畏来形容的微笑的沟口和站在他背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宫津和竹中。难道……这个思绪还来不及成形,往前踏出一歩的宫津开口说“我们不打算杀害你们。”

“但是,前提是你们要乖乖听话。如果敢抵抗,我没办法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说完,立正站好的宫津发出指挥官特有的声音“以‘疾风’舰长的身份传达最后一道命令。”

“曹士以下的人员立刻离舰。在海上等待救援。”

这句话窜过仙石的整个腹部,全身的血液倏地往下降。扶着墙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仙石正面看着脸上完全没有表情的宫津的脸。笔直地回看着他的宫津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资深伍长。”

“从我儿子死亡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做人了。”

眼前顿时罩上一层黑幕,恶心感整个涌了上来。背对着宫津的仙石用扶在墙上的手好不容易才撑住几乎要折断的腰骨。

卷起绝望和痛恨的漩涡,没办法整合出一个完整思绪的脑海中最初成形的是愤怒感。突然间,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从身体内部涌起,仙石用力地握紧拳头。

他回头瞪着宫津。就在他想用握紧的拳头往宫津的脸上挥过去的那一瞬间,一道冲击窜过喉头。好像有一根细长的棒子窜过咽喉,仙石的后脑勺撞击在地板上,他抓着灼热的喉头,只能张大了眼睛和喉头满地打滚。

当他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声挣扎时,封闭的气管开始慢慢地恢复正常,空气被送进肺里了。仙石躺在地上,猛烈地咳着,“只要再加一点力道,就可以杀死你”他听到沟口——英和这样说。

他擦掉冒出来的汗水和口水,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中映着俯视着他的英和和女人的脸。两手下垂,仍然像注视着某样东西的女人无言地宣告着,下次就直接打断你的气管。“最好别再做愚蠢的事情”英和继续说道。

“只要有心,静姬只要一根大拇指就可以杀死一个人。动手之前也不会有任何警告。自从被南韩的地雷炸断她的声带之后。”

仙石确认了那个被称为静姬的女人的衣领处在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有一个小指头大小的旧伤,他慢慢地低下头去。因为“疾风”就这样被自己想像不到的经历过地狱历练的人们所占领了。他真实地了解到这个现实整个压了下来,而自己对此却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将没有焦点的目光对着宫津。丝毫没有动摇的眼睛盯着一点的舰长旁边站着一直压抑着感情的竹中,仙石的视线和他对望,把身体转向他。

“你也……一样吗?”

注视着仙石充血的眼睛的竹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总是提醒自己站在曹士们的观点来看事情,把自己从溺水的危机当中救出来的熟悉的干部。看到那张脸痛苦似地垂下去,仙石也没有再多话的力气了,把目光移向被关起来的机械室。

在门内,行也看到了地狱。因为做事老是半调子的资深伍长的固执和失去理智的自己的缘故。我跟你,还有舰长、英和都一样。大家都只能这样做。一群脆弱而愚蠢的人仙石在宛如吞下了沉重的石头的心中自言自语着,开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宫津和英和也不想再叫住他了。


之后不久,由露出许英和部属真面目的FTG的人们在舰内各个重要地点散出了信号烟筒。从筒内散出来的白色烟雾弥漫在空调管道和通道上,覆盖了所有的机械室,将居住区整个笼罩起来,餐厅也没放过,仿佛要将几乎要陷入恐慌状态的船员们的最后一丝理性都给侵蚀殆尽。

尽管如此,船员们仍然按照平日的训练,采取紧急行动。到处都找不到应该负责指挥的干部们,也没有听到紧急指挥所所播放的广播,然而不再依赖干部的船员们还是在资深伍长和各班班长的指示下,努力地寻找起火的场所。然而,在确定这是信号烟筒的杰作之前,舰内响起的声音却使得他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舰长下令。所有人员启动离舰部署。复诵一遍,所有人员启动离舰部署。所有人员立刻停止目前的作业,进行指定行动。这不是训练。复诵一遍,这不是训练……)


战斗情报指挥所被称为护卫舰的中枢已经很久了。将指挥所设在封闭的舰内,而不是设在可以环视整个外围的舰桥是旧日本海军所没有的想法。在大战结束之后,美国海军提供日本舰艇,使得整合了雷达、声呐、各种攻击武器和通讯机器负责管制的CIC明确化之后,国产护卫舰也开始采用这种系统,瞬间构筑起主要指挥所的地位。

在活用雷达或探测器、全球定位系统,快速实施根据第一时间掌握的状况所拟定的作战方式从前线传到后方的C-I(指挥、统制、通讯及情报)系统决定战场胜负的现在,海上自卫队也将被称为LINK17的资料库系统配备在各舰艇的CIC中,致力提升护卫舰队的“紧急应对”的能力。此系统透过卫星转接将各系统舰和横须贺的自卫舰队司令部的电脑连接,任何一艘舰艇掌握到的情报不只会立刻传达给所有舰艇,除了掌握到的目标的识别、威胁评价、未来位置的预测、攻击顺位的决定,从应对武器的选择到发射、诱导都和全自动运作的舰载战术电脑形成一体,成功地赋予所有舰队更为有机的应对能力。

除此之外,所有的护卫舰都安装了迷你神盾,拥有同时探知、击破十二个目标的能力,当凌驾美军的飞弹迎击系统·JATGS的日本版TMD能够作动时,就等于完成了终极的国防神盾。海上自卫队的教育体系本身也开始把重点摆在电脑知识的学习而不是操舰技术,以前的干部都对舰桥上的勤务敬谢不敏,窝在CIC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宫津却始终没办法喜欢阴暗的CIC的气氛。

要说到阴暗,夜间的舰桥还要暗得多。CIC里有无数的荧幕发散出来的反射光。把总括处理从目标的探知到跟踪、击破的FCS-3所传送过来的各种情报传达给操控者的标准显示仪表板;掌管战术状况的评价、攻击制御、武器管制的各个CRT画面;被摆在房间正中央位置的海图台也已经电子化,可以将CG处理过的海图以卷轴的方式显示于桌上荧幕。透过LINK17可以知道所有自卫舰艇的位置,但是目前只有绿色的线图浮显上来,没有任何用指点标显示出来的舰艇的身影。因为为了公平地和“海风”进行对战演习,资料库整个都被阻断了。

当然,搭载于舰上的GPS是启动的,舰队司令部可以掌握这边的动向。然而,那并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宫津这样判断。只要直接驶进东京湾,反正总会被雷达探测到的。一旦知道我们的企图,那边一会加强防御的吧?然而,不管配备有多么优秀的迎击系统,他们都不能直击我们。不只是因为我们这边有“那个”这张王牌,只要他们是“自卫队”,从各方面来看,都不能攻击我们——宫津思索着,想到自己恐怕不能再上舰桥去,只能窝在充满电子机器的CIC里进行指挥,他就感到不耐。

他知道位于舰桥构造部正下方的CIC的抗耐性比突出于露天甲板上的舰桥要好得多,但是在没有一扇窗户,只能靠着电脑传送进来的情报的暗室里操舰实在不合他的个性。之前因为在战斗训练当中,不得已只好窝在CIC里,但是现在和之前的情况相较之下,时间就要更长得多了。下令所有船员离舰,移往CIC之后已经快过十分钟了。为了消弭很快就开始感觉到的窒息感,宫津将目光转向舰内的监视荧幕。

舰内各个重要地方和设置在露天甲板上的十几台摄影机所传送进来的影像每隔一定的间隔就会播放出来。此时只有露天甲板上的影像映在四面荧幕上,默默地进行离舰作业的船员们的身影浮显在阴暗的画面当中。

船员们没有出现恐慌状况,整齐而有秩序地集合在露天甲板上。穿着救生衣的背影忙碌地在甲板上穿梭,充气式的救生筏的集装箱从舰桥构造旁边的机架上陆续被丢到海面上。茧型的集装箱在落水前就因为自动绳的作用而松脱,同时启动的帮浦将碳酸气注进气室,救生筏将椭圆形的船身和有着船帆功用的布块扩展到海上。有着帐蓬似的外观的救生筏相继出现在“疾风”的舷侧,船员听从各班班长的指示,使用绳梯依序移到救生筏上……

感觉就像看着发生在遥远世界的事情一样。还不能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舰艇正在进行人员撤离的作业,半出神地凝视着荧幕的宫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虽说是自卫官,毕竟是日本人吧……”,遂回头一看。

“顺从地听从命令,没有任何怀疑。真是一个善良乖巧的民族。或者该说就如令郎所言,是出于和职场奉公的精神表里一致的不负责任心态呢……”

脸颊被荧幕的反射光染成蓝白色的许英和说着盈盈一笑,继续说道“真是叫人佩服的演技啊。”他大概把处理如月行的工作交给静姬他们去办了。宫津常在想,这个男人为什么能够说如此流利的日语呢?宫津压抑住心中的不快,把视线移回荧幕说“这不是预定的行动。”

“我没听说过会有船员死亡。”

为了阻止潜上舰艇来的DIS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如月行的行动。宫津信了这些话,因此才听从英和的要求,强行进行鱼雷实射训练,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造成无辜的船员死亡。英和一脸“又为了这种事闹别扭啊”的表情苦笑了一笑,回答道“那是意外。”

“我想,让菊政二士受伤,把众人怀疑的焦点移到到如月行的身上的话,就可以对他的内部侦察工作造成阻碍。只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造成他当场死亡。”

就算静姬再怎么厉害,狙击绳索的时候也没办法完全预测到鱼雷甩出的方向。刚刚也听过这种解释了,但是宫津觉得无法理解。被撞见和静姬两人在司令室里让英和对菊政感到很愤怒。这个男人看似机灵,但是情绪的状况却十分危险,让人不禁要怀疑,当他在感情受到刺激时可能就会出现失控的现象。英和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宫津继续质问他“田所士长又怎么说?”

“一样的道理。在进行全员配置,没有船员往来的时候,他和正在搜索如月的静姬不期而遇。”

“我不认为有杀他的必要。”

“那是因为静姬没有理由出现在那里,所以没办法交代。我只是命令静姬,当任务受到阻碍时,要将所有的因素都排除掉……说穿了,要不是你听从仙石曹长的计策,假装发动战斗配置,事情也不会变成这种下场。”

“说可以利用资深伍长的人是你。”

宫津斜眼瞪着还戴着三等海佐肩章的英和说道。自从以人为的方式让扬艇机发生故障以来,已经证实DIS的工作人员潜上舰艇来了,但是在“那个”被英和他们回收回来之后,如月行并没有做出任何真正的阻挠行动。英和看穿这是因为如月的心中产生了疑惑,而推测原因就在于对船员们的过度感情转移,因此他将身为如月的直属上司的仙石拉拢过来,把他当成狩猎的前锋,企图从人情世故方面封住行的行动——说穿了,他就是想出了将仙石当成人质的计谋。

没有人敢肯定这是同样身为工作人员的资质共振的效果,然而英和对行的洞察力却只能说到达了常人所无法窥知的层级。虽然事已至此,但是宫津真正的想法是,他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如月行是DIS的工作人员。和儿子同年龄而栖着孤独身影的面容。遭到忽视、背叛、抛弃而不得不孤独走向死亡之路的隆史会不会也有那样的脸孔……

“可是,任何事情都不能瞒着我们进行。拜此之赐,舰艇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只要走错一步,很可能会导致整艘舰艇被炸沉……”

英和说。宫津答应仙石想跟如月行两个单独见面的要求,瞒着英和他们发动伪装的战斗配置,这或许也是因为他自己心中也还有些许迷惘的缘故。“只有最下层的二区进水而已,对航行不会造成阻碍”,宫津打断了沟口的话,不再多想什么,将视线移回成排的荧幕上。

“从现在开始并不是平稳的训练航海。不要忘了已经进入实战了。”

也许是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宫津内心的迷惘吧?英和这样说。

“船员有人死伤,会产生自责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包括那架客机的乘客们在内,这件事已经造成太多的死者了。在达成目的之前,我想还会流更多的血吧?为了你那无辜死亡的儿子,千万不能怯弱。”

“……我知道。”

宫津的人生齿轮在隆史死亡时就停止了,却因为跟英和的邂逅而再度开始转动。现在自己就站在朝着和以前相反的方向转动的齿轮所转出来的结果之上。宫津的眼底浮显出经过缝合,施过大体化妆的儿子的脸,企图消弭心中的迷惘,他凝视着映照出持续进行离舰作业的露天甲板的荧幕。

在穿越过后部飞行甲板的众人之中,隐约出现装载着尸袋的担架。可能是田所士长或菊政二士吧?旁边正是那个看起来似乎一口气老了许多的仙石曹长。

虽然看不到他在铁帽下的表情,但是从他宛如漫步在梦中似的踉跄步伐来看,要不是若狭曹长在一旁撑着,只怕他当场就会瘫下来了。宫津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视线从荧幕上移开,拿起通往机械室的无电池电话,确认重新起航的准备工作进度。


离舰作业以惊人的速度安静地进行着。各班的点名、充气式救生筏的准备、机密文件的处理等等的作业让船员们忙翻了天,根本没有余裕注意四周的事情,然而,以对放弃一艘舰艇,放弃自己的工作场所的人而言,船员们的态度看起来又未免太过平稳而不在乎了。

也有些船员对干部没有人加入离舰的行列一事表达不解之意,但是在旁边的资深伍长的劝谏之下,这样的声音也立刻就平息了。这纯粹是暂时的权宜措施,等其他的舰艇前来救援的话就可以立刻回到舰上,现在就乖乖地听从命令吧。连这样安抚船员的资深海曹本身,其内心一定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忧虑,然而不能让部属产生恐慌的责任感和必须让离舰作业平安顺利地进行的义务感使得他们姑且投注所有的心力于眼前的工作上。就好像相信,这么做是个人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措施。

如果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接到命令,那就听从命令行事,好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大家都一样。

仙石心想。自己也是在这种心态下打开机械室的门的。心中虽然相信行的说法,但是却没有勇气听从“反正自己只是孑然一身”的感觉,只知道遵循资深伍长的义务感,结果却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他没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一如往常以护卫舰的一个齿轮的角色去想事情,就这样抛弃了行。而且永远失去了“疾风”——

‘不管在什么地方,你永远都是资深伍长。即使在家里,你也是休假中的资深伍长。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

‘跟我结婚时的仙石恒史那个人在哪里?’

赖子的声音随着救生筏被丢到水面所溅起的水声响起。是的。仙石在心中回答道。现在我非常能理解你所说的话了。海上自卫队的护卫舰船员,那就是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就像行所说的,我不懂得别的生存方式。而自己虽然这样活着,却也没有认真想过实际发射飞弹时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像宫津隆史一样,慨叹国防的失策,努力想要去加以改善。只是一个没办法掌握部属,凡事都只能半途而废的资深伍长……

多少察觉到事态有异的若狭一开始也对唐突地启动离舰部署一事表现出抗拒的态度,但是现在也静静地排队等着搭上救生筏。因为他发现到FTG的人们就站在从舰桥构造的突出部和后方二十厘米机关炮的指挥台上照射下来的六十公分探照灯的旁边监视着所有人的行动。

这些人没有穿着救生衣,倒是穿上了防弹背心,由于探照灯的逆光使然,没办法看清楚,但是他们的腰际好像挂着像是机关枪之类的黑色物体。枪身为因应特殊作战使用而被削短了,枪架被卸了下来,是小型化的H&P制的MP-5机关枪。如果此时引起騒动,也许不但枪口会喷射出子弹,只怕号称每分钟有三千发发射速度的CIWS会朝着移往救生筏上的船员们扫射。若狭和仙石一起站在左舷侧,默默地俯视救生筏慢慢展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指甲几乎都要吃进肉里面了。

过了一会儿,前后方都绑着绳索的担架被放下来,菊政和田所的遗体被送到救生筏上。确认除了干部之外,所有的船员都已经离舰之后,仙石沿着被垂放到舷侧的绳梯,准备上到十五人座的救生筏上。从两舷分别放出六艘的救生筏的船蓬都装备有标色灯。看到成群闪着红色灯光的救生筏,环视着满天星斗俯视着的夜晚海面,仙石心中怀着苦涩的感慨——结果,我终究没能画下这副景象啊,然后一脚踏进救生筏当中。

放开船蓬时,他的指尖触到“疾风”的船舷,冰冷的触感使得弃舰离去的真实感觉倏地涌上心头。抬头看着舰桥构造部和伫立在上头闪烁着灯火的船桅的“疾风”的侧脸,仙石在心中默念着:对不起,然后什么都不再想,坐到救生筏上。他坐在收纳着田所的遗体的尸袋旁边,把自己的手和田所被交组在胸前的手叠放在一起,茫然地看着解开绳索的若狭的背影。

绳索一解开,救生筏便慢慢地开始在海面上漂流。从船蓬的空隙隐约可以看到“疾风”的船体逐渐地远去。探照灯光的光束快速地交错着,时而驱赶似地直接射往这边。留在舰艇上的干部一共有二十八个人。加上英和等二十三人和静姬,一共有五十二个人今后将掌控着“疾风”。就算将不习惯操舰的英和等人各当半个人来计算,只要完全启动自动化系统,实施平常的人员配置,这些人数已经绰绰有余了。看到两个跑到舷侧的初任干部回收船蓬的模样,仙石全身笼罩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的阴郁气氛当中,突然感觉侧腹有异物感,便拉开了救生筏的拉链。

放在还没有全干的制服衬衫里面的是一本大学笔记本。在清查行的行李时,他将这本被丢在床上的本子放进衬衫内侧,之前都给忘了。轻轻地翻着完全湿透,几乎就要整个损毁的笔记本封面,仙石靠着探照灯的灯光,看着一张张仔细地描绘出来的舰内的素描。

机械室、舵取机室、VLS发射管制室。用铅笔精细地描绘出来的素描画根本不像当事人所说的,任何人都画得出来,还是可以看出天才的特有资质。平常冷淡没有感情的表情一握住画笔就变成一张带着真挚色彩的脸孔。短短几天前的事情现在着实让人无限怀念,回过神来时,仙石发现自己哭了。因为自己被抢走了太多重要、无可取代的东西了。再也无法要回来的沉重感压在心里,他再度自觉到自己亲手抛弃这些东西是何其地愚蠢。

翻着吸了水而变得皱巴巴的笔记本时,仙石看到一张很明显地和其他的素描不同的画,不禁停下了手。在间断投射过来的探照灯中浮显出来的素描画中画的是后部甲板。其他的画中都没有人的身影,只有这张画的中央处画着一个人的背影。微微留有擦掉过之后再重新画上去的痕迹,仙石把眼睛凑上去仔细看清楚,他看出画的是一个把素描簿放在膝盖上,坐在地上的人,不禁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画着无机质的舰内景象的素描画中,唯一一张画出来的人像。也许那是对所有事物都封闭起心房的画者的心中唯一掌握的人形。混杂在人群当中,开始学习和他人有交流的心在有所犹疑的情况下却又忍不住要画出来的带有温暖气息的人形……

“本来只希望能得到……你的信任”

这句话鲜明地复苏,仙石宛如从梦中惊醒似地抬起头来。他环视着顶着沉默不语表情的若狭等人,再看看逐渐远去的“疾风”的干舷,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

不能再这样了。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事态将会变得不可挽回。在不清楚该做什么?怎么做?目的为何?的情况下,仙石任这个想法作动自己,他推开坐在前面的船员的背,打开立在船中央的收纳袋。他把携带食物和宝特瓶装饮料挪开,从急救包里拿出小型呼吸帮浦。这种帮浦的形状就像在喷发剂罐的前头装上呼吸用的面罩,可以让人在水中呼吸五分钟。仙石看着距离还不到三十公尺的“疾风”的船身,判断自己不会有问题之后,无视于四周人露出的惊讶表情,看着收放着田所的尸袋。

他将尸袋的拉链拉下到可以看到田所的脸的部位,用手去摸摸闭着眼睛的脸。大家就有劳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资深伍长——仙石在心中说道,然后站起来,脱掉救生衣和铁帽,翻开船蓬,看着探照灯一扫而过。

“喂,你做什么?你想怎样?”若狭问道。仙石回头对他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然后把大学笔记簿交给他。

“我去拿忘了拿的东西。”

“……忘了拿的东西?”

“画笔,我忘了拿人家送我的笔。”

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之后,仙石这才终于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现在不是逃命的时候。如果此时抛弃“疾风”的话,我就一无所有了。我将会成为一个任何人,连自己都无法信赖的人。还来得及。被抢走的东西、失去的东西、自己抛弃的东西,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还来得及要回来。这股冲动在心中蠢动着,仙石凝视着黑漆漆的海面和浮在前方的“疾风”。“你说什么蠢话?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若狭说道,仙石转身背对着他,算准了探照灯的灯光消失的瞬间,一跃跳进海里。

冰冷的海水顿时包住全身。噗噗……他听到压迫着耳膜的水压声音,随即立刻开始感觉到宛如高血压造成的头痛感,然而他绝对不能把头探到对方监视下的海面。潜游了三公尺左右,他将呼吸器放进嘴里继续呼吸,拨水前进。仙石专注地在遑论分出左右方,只要一个不小心恐怕连上下的感觉都会失去的黑暗海中游着。

探照灯的光束在头上的海面上来回游移,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水带来了模糊的灯光。饱吸了水分的制服使得身体变得比想像中的还重,仙石几度贪婪地需求着呼吸器中的氧气,持续采用靠着游泳训练练成的蛙式前进,不久之后,他的手终于可以触摸到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漆黑的“疾风”的舰底。

虽然距离上一次再进水的时间没有多久,但是吃水线的下方已经附着了水苔。仙石用手摸索着滑溜的舰底,继续往下潜,靠着呼吸器等着气息调整好之后,开始游向舰艇的后方。要不是有绳梯,他根本没办法爬上五公尺高的干舷,而且应该会立刻就被发现。回到“疾风”舰内的路只有一条——行在舰底炸穿的裂缝。

空气的出口也随着防水隔墙的封闭而被阻断了,被封住的空气压力会止住进水,所以封闭区域应该没有完全淹入水中。只要能钻过裂缝回到舰内,接下来就没问题了。裂缝也可能没有大到足以供一个人进出,但是从进水的态势来看,应该会超过一公尺才对。试试看吧!仙石在心中自言自语说道,甩开内心的不安,贴着覆满海藻的舰底,朝着“疾风”的后方右舷前进。

舰底并不是平坦的,朝着下方呈和缓的山形,中央部分,也就是舰底的中央有一个被称为船骨的铁筋船框,从舰首贯穿到舰尾。如果把船看成一个仰游的人来看的话,就相当于人的脊椎,是船体构造的要塞。在几近零的视野当中,仙石在出人意料之外地大的舰底爬行,手终于触到了龙骨的一边,他将呼吸器放进口中,稍微休息一下。接下来就要往上游了,就精神层面而言,多少会比较轻松一点。再撑一下。仙石对自己疼痛的头说,身体正要往右舷侧移动,那一瞬间,轰轰……沉重的振动撼动了巨鲸的腹底。

仙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以宛如壁虎攀爬的态势将耳朵抵在舰底。宛如机关车的车轮驱动的机械声隔着钢板传过来,同时间,尖锐的吸气声涌起。是燃油引擎开始启动的声音?仙石全身的血液顿时冻结,接着他听到螺旋桨开始旋转的隆隆声。

装配在“疾风”上的两座螺旋桨开始启动了。直径五公尺以上的可变螺距螺旋桨轰然作响旋转着,五片螺叶的角度从停顿的情况转换成前进的态势,将海水往后方拨流,使“疾风”的船体开始往前推进。不妙。当仙石心中这样想时,一股强烈的水流开始推靠过来,仙石赶紧想贴在舰底,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顷刻之间,他就被吸附在“疾风”的腹部了。

流动的水和船体之间产生的摩擦力将仙石的身体压附在舰底。就好像被磁铁吸住一样,他没办法将紧紧贴在舰底的腹部剥离。在不断挣扎的期间,吸呼器不小心从手中流走,事态越发恶化了。仙石想像着立刻被水流带走的呼吸器被旋转的螺旋桨打个粉碎的模样,这时他觉得贴在舰底的身体可以活动了。

被摩擦力压住的身体因为附着在舰底的海藻的关系,开始在滑湿的舰底滑动。身体不断地不由自主地打滑,被带往旋转着的螺旋桨。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巨大的质量所制造出来的压迫感却分分秒秒变大,随着一声尖叫,仙石将残留在肺里的氧气整个都吐了出来,他死命地摆动手脚。

手、脚滑过滑湿的舰底,他企图逆水前进。脑袋变成一片空白,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个想法浮上脑海的那一刹那,胡乱甩动的左手抓到了什么东西。

他没有时间确认那是什么东西。总之,他用两手抓住那个东西,使尽浑身的力量过靠去。螺旋桨的轰隆声就近在脚边,猛烈的水流涌过来,企图在依附在舰底的异物吹散。一旦松手就没命了,我还不能死,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身体里面连让他惨叫的氧气都没有了,在即将稀薄的意识当中,仙石这样大叫,使尽最后的力气将身体靠向那个东西。

他以悬垂的要领把头靠上那个东西时,这才发现原来那是舰底洞穿的裂缝。还有希望。仙石抓住往外侧弯曲的钢板,用力地把身体拉上去,瞬间,又有一股别的力量袭向仙石的身体。摩擦的力道将水灌进破洞,而仙石被水流包住的身体瞬间就被吸进裂痕当中。

仙石就在前后左右的感觉完全消失的情况下,背部撞击在因为爆压而弯曲的船框上,肩膀猛烈地撞到了折断的梁柱。仙石的身体就像巨大的洗衣机当中的垃圾一样,被乱流搅动着,身体四处东撞西碰的仙石在不停旋转的视野当中捕捉到一丝光芒,立刻用力地摆动手脚。耗尽氧气的身体麻痹了,进入气管中的水使得肺部产生灼热感,但是只要往光的方向前进就可以得救的信念支撑着仙石,他努力地拨动着水。摇曳的红光急速地接近,最后一次猛力一踢的仙石随着水沫将脸探出水面。

他贪婪地吸着空气,随即猛烈地咳了起来。进入肺部的水随着口水和鼻涕一起被吐出来,呛住了仙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膝盖触到了地。

好像是到了第二装药室——当快速跳动的心脏开始稳定下来的时候,看到入口的防水门被推倒的景象时,仙石闪过了这个念头,他连为能回到舰内一事感到喜悦的时间都没有,慢慢地试着抬起变得像铅一样笨重的身体。果然不如出料,淹进来的水只高到腰部就停了。用罄的体力还没有恢复,只有脸探出水面,四肢着地匍匐前进的仙石抬头看着将紧急照明照射下的通道封闭起来的防水隔墙,心里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没有方法可以打开从另一侧上锁的防火隔墙。通往上面第三甲板的舱口也一样。就算从这里爬出去,只要一露脸,一定就会立刻被带着武器的英和的部属们给包围了。仙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懊恼自己完全没有想到后果就跑到这里来的愚蠢行为,心里一厢情愿地想着,如果有炸弹的话……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妙计,立刻回头。

第二装药室、第四帮浦室沿着浸水的通道林立,对面则有第二弹药库。那是收纳着位于露天甲板上的第二炮台——一百二十七厘米单装自动炮所使用的炮弹的房间。仙石站起来,看着那扇门,想再度确认一下这个想法是否可行,随即就决定不再多想了。

没有什么可不可行的。他只有放手一搏了。仙石的脚溅起水花,朝着弹药库的门前进,等我一下,行,他在心中嘟哝了一声之后,把手摸上封闭杆。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我要把那群骗子一个不留地给赶出去,把“疾风”抢回来。在这之前,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行。将封闭杆往上推,随着一起开始流进去的水进入弹药库的仙石立刻开始进行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