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的转变自然是好的, 她就像是挺过了寒冬之后复又抽芽的花枝, 生机勃勃的, 很是招人喜爱,萧元景对此乐见其成。
只不过在贤妃这件事上, 南云不想计较, 那是她的温柔宽宏, 萧元景却并没准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揭过去。
毕竟南云是实实在在受了委屈的,他既是知道了,就断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及至第二日, 萧元景照例进宫去向皇上请安回话。
皇上病态愈显, 纵然是强撑着, 也没法子将每日的早朝撑下来,隔日便要休朝。
他的身体原就不济,废太子之后, 就更是江河日下。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 心病难治, 身体自然也就好不起来了。
他鬓发皆白, 再不是当初那个威风赫赫的一国之君,垂垂老矣,如今也不过是用诸多珍贵药材吊着命罢了。
众人谁也不敢提,但都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有太子的前车之鉴,秦王并不敢贸然对萧元景动手, 但事到如今,他也并不是能坐得住的人,忙着拉拢朝臣之余,也会每日到宫中来献殷勤侍奉。
秦王的生母出身并不算好,并没一个强大的外祖家做依仗,这是他的弱势,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地从旁的地方补回来。
他与太子斗了好些年,早就做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准备,却不料半路里突然杀出个萧元景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初与太子相争之时,秦王还曾拉拢过萧元景,只不过每每都被萧元景给敷衍过去。
直到先前刺杀之事闹出来后,萧元景入朝,而后接连几桩大事,史家倒台、太子被废,他方才知道自己这些年何等愚笨——
这么些年,他竟都没能看出萧元景的野心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与太子斗了数年,到头来竟然被萧元景给抢了先。
秦王原本看萧元景,觉着他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如今再看,只觉得他像是伺机而动的蛇蝎。
萧元景倒是没什么差别,见着他时,还是会客客气气地问候一声。
当着皇上的面,秦王也不敢造次,笑道:“三哥来了。”
皇上睁开眼来,目光在秦王与萧元景二人之间转了几转,他先是拿些朝局政务来问二人的见解,随后又将秦王给打发了,单独留下萧元景来过问差事。
萧元景一五一十地答了。
以他的本事,办这些并不算多难,尤其这些日子熟悉之后,更是得心应手。
饶是皇上,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你近来可还好?”皇上忽而问了句。
这话语焉不详,听起来并不像是问正事,反而像是忽然闲谈起家常来。
“儿臣近来尚可,差事已经上手,也从中学到许多。”萧元景低声道,“等到父皇您的身体好起来,我也就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他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真情流露,并非只是为了讨皇上欢心。
于萧元景而言,皇上终归是他的生身父亲,这些年来受的恩惠也的的确确存在,并不会为了皇位就生出什么歹念来。
更何况如今的局势是偏向他这方的,再拖下去,也不会吃亏。
倒是秦王,兴许会坐不住。
皇上执掌朝局这么些年,还是能分清真心假意的,他盯着萧元景看了会儿,摇头笑了声:“你倒是没让朕失望。”
萧元景并不知道先前秦王在时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皇上如今的反应,只怕是对秦王的言行并不满意。他也没多嘴试探,又关切了两句后,便琢磨着准备告退了。
按着以往的惯例,皇上如今也该歇息了,但他今日却留了萧元景,又问道:“朕听闻,你府中的那位侧妃怀了身孕?”
萧元景并没向皇上提过此事,但这消息总是不可能全然瞒住的,他怔了一瞬后,随即答道:“是。”
就眼下的局势而言,并不适合提南云之事,毕竟一旦提及,少不得就要扯到立正妃的事情上。之前为着这件事,萧元景明里暗里顶撞过皇上,皇上又是气又是无奈的,最终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可如今却是不同。
萧元景当初是个不插手政事的闲王,拖着不立正妃,还能当成是任性而为。可如今他若是想当储君,断然是不能再这般随心所欲的。
果不其然,皇上随即就又提起了立正妃之事:“当初你不肯应,如今难道还不肯?”
萧元景沉默不语。
“你先前说,没有遇着合心意的姑娘,所以一直拖着迟迟不肯册立正妃。”皇上心中已经属意萧元景来当这个储君,所以难免格外操心些,耐着性子道,“可今时不同往日,你总该明白的。”
皇上随即又正色道:“事到如今,大局为重的道理,难道还要朕再来教你吗?”
闲散王爷、纨绔子弟可以任性,因为肩上并没担子,也没人对他们抱有什么期待。可一国储君,势必要以大局为重的。
娶一个出身名门的闺秀当正妃,相当于变相拉拢势力,同时也能稳固朝局与后宫。
萧元景很清楚这个道理,也很明白自己怎么做最好。
如果他现在松口,直接请皇上指婚,那么储君的位置便是十拿九稳。
毕竟这两个多月来,皇上对他料理政务的能力应当已经放下心,唯一不满的也就是他那一直空悬着的正妃之位了。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若是没有南云,萧元景兴许立时就这么做了。可如今为了南云,他宁愿去当这个“傻子”。哪怕是多绕点弯路,他也不会去辜负南云。
皇上见他如此,神情冷了下来,他倒也没立时发怒,只是沉声道:“此事你自己回去给朕好好想想。若是连‘大局为重’都做不到,你如何能担当得了重任?又如何能让朕放心?”
“是。”萧元景应了声后,便离开了寝殿。
才刚一出殿门,萧元景就遇着了前来探看的成玉。
“你稍等等我。”成玉低声道,“我去给父皇请个安,然后随你一道往昭阳殿去。”
自打皇上病后,成玉也是时常会进宫来请安,大都是进去说几句话便出来了,所以便叫住了萧元景。结果这次请安,却被留住长谈了会儿,等到再出来的时候,萧元景已经等了许久。
“久等了。”成玉略带歉疚笑了笑,及至与萧元景离开寝殿后,又变了脸色,眉头微皱道,“你可知父皇方才同我说了什么?”
萧元景仰头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道:“无非就是想让我立正妃。”
“父皇方才都快明着说了,”成玉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只要你能老老实实地娶个大家闺秀当正妃,他就将太子之位给你。”
萧元景方才在外边等候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样,如今倒是不出意料。
见萧元景无动于衷,成玉顿时觉着头疼起来:“都到了这种关头,你还要为了南云来忤逆父皇不成?”
萧元景同成玉私下里说话,并没什么避讳,轻描淡写道:“我并没有刻意想要忤逆他的意思,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个态度。”
成玉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真是被南云将魂都拘走了。”顿了顿后,又道,“等到了昭阳殿,我非得将此事告诉母妃不可,看她怎么……”
没等成玉将话说完,萧元景便开口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母妃先前曾经将南云叫过去问话,你可知道这件事?”
成玉:“……”
她是知道贤妃想要为难南云的,但究竟是如何打算、如何做的,却并不算清楚。如今猝不及防地被萧元景问起,一时之间,她竟没能想好该怎么回答。
见成玉这模样,萧元景岂有不清楚的道理,摇头一哂。
成玉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一路上没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