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穆嬷嬷看着她胡侧妃, 面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大抵是因为出身宫廷, 这种洞悉是潜藏在皮层下的, 甚至让人察觉不出来,只会觉得高深莫测。

恰恰胡侧妃就有这种感觉,也因此她格外如坐针毡。

“殿下可是同意了?”

这话让胡侧妃有一丝难堪, 可她心里也明白她必须说通了穆嬷嬷, 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之前她去了朝晖堂两趟, 却连门都没进去。这一切都让她惶恐不安,她甚至猜想晋王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然何至于将翠竹如此大明其白地塞回来。

她不能失宠, 绝对绝对不能。

一旦失宠,足以让王妃和冯侍妾活撕了她。

想到这里, 胡侧妃攥了攥袖下的手, 哭了起来。她哭得十分伤心, 连体面都顾不上了, 带着一种凄惶与不安。

她没有为了面子而选择遮掩,而是挑挑拣拣选了一些,说自己那天晚上不小心触怒了晋王, 不过具体细节并没有说。

这件事对穆嬷嬷来说, 并不是什么秘密,她人虽当时不在小楼,但很快就知道了。

有时候连穆嬷嬷都有些弄不懂晋王在想什么, 但弄不弄得懂并不妨碍她打算怎么去做。这胡侧妃哪怕是蠢了些, 经常触怒殿下, 但殿下既然愿意去,还费心地为她做了那么些,穆嬷嬷就该在后面腿她一把。

她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在胡侧妃肚子上扫了一眼,声音徐缓道:“既然想了,就抱去住一晚吧,我让玉燕帮忙收拾,就带着苏奶娘去。”

胡侧妃当即破涕为笑:“谢谢嬷嬷。”

东梢间里,瑶娘正在给小郡主做按摩,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胡侧妃的哭声,说实话很让瑶娘感到吃惊。这种吃惊不下于见到什么怪物,因为胡侧妃在她印象中从来是趾高气扬的,哪怕上辈子被她分了大半的宠,她也从没有示弱过。

玉燕从外面走进来,低声和瑶娘说今儿晚上要去留春馆的事。

瑶娘一个奶娘,能说什么,只能听从。

说是要收拾,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当初生下小郡主后,胡侧妃就刻意把留春馆的西梢间收拾出来,单独给小郡主辟了一间房,并将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就是想把女儿养在身边。

之后小郡主搬到小跨院,所用之物又重新备了一套,那边的东西却是动都未动,所以这趟去只用把小郡主抱过去就成了。

不过玉燕还是帮着瑶娘收拾了一些小郡主用的尿布,和惯常玩的小玩意什么的。等收拾好,瑶娘便抱着小郡主,跟在胡侧妃后面往留春馆去了。

西梢间收拾得十分干净,一尘不染的,小郡主的东西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临着墙角紫檀木的橱柜里,摆满了小郡主的各种小玩具,市面上有的这里都有,市面上没有的,这里也有。

这里有胡侧妃亲自准备的,有王妃送来的,当然也少不了晋王命人从各处收罗来的。

认真说来,晋王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的。

留春馆里的丫鬟婆子们也对瑶娘十分殷勤,一口一个苏奶娘,满脸都是笑。上辈子瑶娘在留春馆,遭受的从来都是冷眼和奚落,还未见到过她们这样,自是惊诧不已。

但惊诧却并不吃惊,到底这辈子与上辈子有太多的不同。

瑶娘没有看见翠竹,不过她知道翠竹为何没有出现,之前翠竹被罚着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人中暑了,到现在都还不能下床。

这件事小跨院里的人都知道,还曾议论过,瑶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小郡主已经过了百日,这个月份的奶娃骨头慢慢硬了,也开始不甘寂寞起来。让大人抱在怀里,总是想左顾右盼地看,给她东西她也知道稀罕,一个拨浪鼓就能让她看上老半天。

瑶娘拿了个拨浪鼓塞在她手里,这些日子她经常锻炼小郡主的抓握能力,所以小郡主拿得十分稳当,还能拿在手里摇一摇,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小郡主没有提防,被吓得忍不住眯眼,再看着手里的小玩意,旋即又笑了起来,挥舞得更是亢奋,发出一连串嘎嘎咔咔独属奶娃的笑声。

小郡主笑了,留春馆里的人都笑了,胡侧妃自然也笑了,留春馆里一片欢声笑语,一扫之前的低气压。

胡侧妃并没有久留,匆匆忙忙带着人就出去了。

瑶娘想,她大抵是去朝晖堂。

晋王会来吗?

晋王自然会来的。

莫名的,瑶娘有这种认知。

朝晖堂,内书房里,晋王正在看一批邸报和密信。

福成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几乎没发生任何响声。

晋王抬头去看他,福成道:“殿下,胡侧妃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晋王蹙起眉心。

福成半弯着腰,继续道:“侧妃去了小跨院,征得嬷嬷的同意,将小郡主抱去了留春馆,说是要住一夜。”

所以接下来自然不用说,晋王也明白了胡侧妃的意思。

“侧妃请您晚上到留春馆用膳。”

屋中陷入沉寂之中,晋王依旧看着手里的密信。

半晌,他眉眼不抬道:“让她回去,本王会去。”

“是。”

得到晋王的话,胡侧妃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福成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些感叹。

你说她蠢吧,她确实有些蠢,说她聪明,也确实有些小聪明。至少这胡侧妃能琢磨出殿下的一两分心思,也很明白自己仰仗的是什么。

这人啊,活在这世上,活得好与不好,不就是靠着那点仰仗么。

福成掸掸袖角,半眯着眼看着遥远的天际。

暮色四合,留春馆里一片灯火通明。

丫鬟婆子们个个打扮体面,脸上带着十分喜庆的笑。

屋里,胡侧妃早早就把小郡主抱在手里了,今儿她打扮得格外素净,一身水红色杭绸的夏衫,妆容也淡,首饰都取了,只发髻上插了一根简单的玉簪。

这样的胡侧妃倒是大家从未见过的,少了几分明艳逼人,多了几分娴静温婉。

她怀里的小郡主,穿红色棉布做的系绳式上衣下裤。样式简单,质地绵软,里面穿了个同色的肚兜,更显得她雪白可爱。

这衣裳是瑶娘抽空做的。

天热,小奶娃也不太适宜穿那种绣了太多纹样的衣裳。那种衣裳看起来华丽气派,但并不适宜这种月份的奶娃子穿,伤皮肤。瑶娘起先尝试性做了一套,给小郡主穿上,又好看又透气,还不会刮伤细嫩的皮肤。哪怕天热,小郡主也没再出热痱子,更没有着凉,穆嬷嬷索性便任由她去捣腾了。

胡侧妃满脸笑容,连连夸赞瑶娘奶得好,一旁的丫鬟婆子自然也跟着凑趣。

瑶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上辈子对自己疾言厉色的人们,这辈子却是全然换了一副面孔,真是让人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一个小丫头匆匆走了进来,说是殿下到了。

胡侧妃当即抱起小郡主,领着一大群人迎了出去。

庭院里,游廊的檐下都点了琉璃宫灯,照得四处通明一片,连天上的明月星辰也为之黯淡。

晋王一身石青色绣暗纹锦袍,一手负后,朝这里走来。身后跟着福成。

灯光下的他,英气逼人,俊美无俦,就像似从神座上步下的神仙。

瑶娘看见胡侧妃失神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旋即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迎了上去。

“殿下。”

晋王点点头,眼神在她脸上扫过一眼,放在小郡主的身上。

见此,胡侧妃刻意地将小郡主往前递了递,柔声对晋王道:“小郡主今天很高兴呢,也知道父王要来。”

小郡主今天确实很高兴,下午睡了觉,醒来后这么多人陪着她玩儿,她到现在还亢奋着。她的小身子还是有些软,想要直起身子,还得找大人借力,胡侧妃将她悬空抱起,她失去了支撑,再加上胡侧妃动作太突兀,让她上半身突然就往一旁倒去。

吓了所有人一跳。

倒不是怕会摔着,而是怕会伤到小郡主的腰。

瑶娘在胡侧妃身边,反应最快,下意识一个跨步上前,从旁边搭手将小郡主扶住。

胡侧妃心有余悸,面色苍白。

她根本没料到会这样,也是她自己没养孩子的经验,只为了讨好晋王,一时之间不免有些疏忽,忘了扶住小郡主的腰背。

晋王的脸当即冷了下来。

幸亏小郡主没哭,这个月份的奶娃娃也不懂什么叫害怕,还以为大人在跟她玩耍,扶着瑶娘的手,发出咿咿哦哦的声音。

如此可爱的小郡主,自然让晋王缓和了面色。而胡侧妃也松了口气,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干这个的,她顺势就把小郡主塞到瑶娘怀里,跟在晋王身边进屋了。

进了次间,胡侧妃先服侍着晋王在罗汉床上坐下,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一干闲杂人等尽皆退了出去,倒是瑶娘托了小郡主的鸿福,还能留在一旁侍候着。

瑶娘有些如坐针毡,觉得现在的情形诡异极了。

她上辈子侍候的男人和她上辈子的对头坐在一起,而她手里抱着她们的孩子。

莫名的,瑶娘心中有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她也没功夫去想这些,因为胡侧妃与晋王说话,主要话题是集中在小郡主身上,而作为抱着小郡主的那个人,必须要小心应对。

例如胡侧妃说小郡主最近吃胖了,她就必须顺着对方的眼神,把吃胖了小郡主展示给晋王看。例如胡侧妃说小郡主现在可调皮了,她就必须得凑趣讲一些小郡主调皮的事儿。

大抵是因为上辈子的遭遇影响着,瑶娘虽然说着,但脸上的表情极为勉强。而小郡主大抵是也玩累了,并不愿意配合,不止一次回头拿脸在瑶娘胸前揉蹭着。

小郡主这样的举动让瑶娘极为尴尬,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小郡主身上,小郡主这样自然也看到她那个地方了。

若是别人也就罢,关键其中有一道目光是晋王的。

瑶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涨红起来,脖子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脸埋在小郡主的怀里,试图掩耳盗铃。

对于这一切,小奶娃是一无所知的。

因为吃不到奶,小郡主明眼可见有些焦躁了,她在瑶娘怀里挣扎着,又不停地用脸在瑶娘胸前揉着,甚至小声地哭了起来。

神经紧绷,再加上小郡主这种暗示性的动作,以及她的哭声,让瑶娘反射性有了反应,也不过是几息之间,她胸前的布料就全部湿透了。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

自己身体的异常,自然能感觉到,瑶娘大脑一片空白,简直羞窘欲死。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再这么持续下去了,忙把小郡主一把抱起来,挡在胸前,期期艾艾道:“小郡主好像饿了。”期间,连头都不敢抬。

胡侧妃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晋王身上,倒是没注意到她的端倪。听到这话,她道:“既然饿了,就抱她下去吧。”

瑶娘宛如得到特赦令一般,匆匆抱着小郡主下去了。

一直到进了里屋,瑶娘都还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脊背上。

瑶娘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

因为这件事,她给小郡主喂奶时,还依旧胡思乱想着。

看着怀里那个含着吸得可欢实的小人儿,不知怎么这张小人儿脸就变成了大人儿脸。

她想了很多……

很多上辈子的一些事。

瑶娘格外有一种羞耻感,哪怕她是上辈子主动爬床才能在晋王身边服侍,终归究底她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儿。即使上辈子的经历让她改变了许多,也懂得女人的身体其实一种工具,懂得了床笫之间的欢愉,可还是没有想到上辈子的遗毒竟如此深,她竟只凭这些乱七八糟想法,就能……

瑶娘一手捂着自己的脸,感觉像似要燃烧起来,幸好屋里没人,不然她该羞得钻地缝了。

小郡主已经睡着了,瑶娘轻手轻脚站起来,将她放在悠车里,才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

屋里很安静,甚至整个留春馆都是安静的。

这种安静瑶娘并不陌生,因为上辈子晋王每次去小院的时候,小院里也是这么安静的。

晋王和胡侧妃现在是在做什么?

大概是在用晚膳吧,用了晚膳后,自然是要歇下的。

晋王会幸了胡侧妃吗?胡侧妃可是受得住?

毕竟——

瑶娘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么想下去了,上辈子就是上辈子,与这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既然没打算走这条路,就不该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当务之急要做的是保命,然后做上两年差事便回家去。

她会一直守着小宝,将他养育成人,或许她可以开个小杂货铺,铺子的进项应该足够她用来维持母子二人的生计了……她会送小宝去念书,只要孩子能念,就继续供他念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她也能诰命加身,享着儿子媳妇的福……

这么想一想,瑶娘的心顿时平静下来,而之前那些旖旎就宛如掉落在湖中的一颗小石子,只是泛起一阵涟漪,便转眼再是不见。

瑶娘感觉胸前湿哒哒的,却是没有衣裳可换,她不禁有些后悔之前过来时,应该带一身衣裳的。也是她心里太乱,方才给小郡主喂奶的时候,忘了拿块儿帕子垫着。

她找了块儿帕子在胸前衣裳上擦了擦,一点作用都不起,再加上屋里有些闷热,瑶娘索性来到槅窗前,打开了窗扇。

夜色迷人,却是没有风。

院中的灯依旧还是那么明亮,却空寂无声,一个下人都不见,倒是院子里似乎站了不少护卫。

瑶娘对这些人的装束并不陌生,这是晋王身边的贴身护卫。

她只是看了几眼,就没再看了。

她想,这个夜大抵会很漫长吧。

东次间那里,晚上已经摆了。

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桌前却只坐了两人。

胡侧妃也没让人侍膳,亲自服侍晋王。

见晋王神色冷淡,但自己给他侍膳,他也没有拒绝。胡侧妃心中一喜,更是殷勤,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忙得不亦乐乎。

晋王喝了两杯酒,见气氛还不错,胡侧妃也终于壮起了胆子,有些委屈又带了些娇嗔道:“殿下还请千万别怪妾,妾那日也是一时糊涂……”

不得不说,胡侧妃是十分擅长讨好人的。

尤其是讨好一个男人。

可能是天赋异禀,也可能是受过调教,她十分懂得女人该摆出什么样一副姿态,才能博得男人的欢心与疼爱。

她打算得倒是挺好,做得也不差。从将小郡主抱回来,到她这一身打扮和做派,都是精心安排了,可惜错估了晋王的秉性。

恰恰晋王是见多了这种,才明白胡侧妃这些行举中有多少刻意,而这刻意中又带着怎样一副目的。

其实晋王并不在乎这个目的,可显然那日的事让他印象太过深刻,天知道他之所以能坐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自虐似的克制。

这种克制从小就跟随着晋王,他没有母族的庇佑,又生长在人吃人的皇宫里。他虽是皇子,却并没有资格任性。为了从一众皇子之间脱颖而出,为了给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他必须压抑着本性,克制久了,这种克制近乎成了他的与生俱来的本能。

晋王没有说话,手里捏着酒盏,却是没动那杯中酒。

胡侧妃咬了咬下唇,啜泣哀求道:“您再不看,看看咱们的女儿,小郡主那么可爱……”

是啊,小郡主。

这才是晋王今晚前来的原因。

晋王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而是因为小郡主,他唯一的血脉。

所以他可以给胡侧妃侧室的位置,给她宠爱,给她可以和晋王妃分庭相抗的一切,可惜她却越来越让他失望,也许他从来就没对她抱过希望。

晋王看着胡侧妃。

眼前这个衣衫素净脂粉未施的女子,与以往的胡侧妃截然不同。晋王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如今的胡侧妃有多么清丽脱俗娴静温婉,晋王记忆中曾经关于她的张扬跋扈愚蠢无知就有多么深刻。

认真说来,晋王能忍这一年多,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他向来不是个会为了那些不相干人等浪费自己精力的性子。

“你既然明白这一切,就该安分才是。”晋王嗓音清冷地道。

胡侧妃的脸蓦地一白,安分?什么才叫安分?

晋王丢下酒盏,站了起来,“当好你的侧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本王不会再说第二次。”

说完,晋王就走了,胡侧妃想追过去,却被福成从一旁拦住。

“侧妃娘娘,还请留步。”

胡侧妃紧紧地咬住下唇,先是瞪了福成一眼,才眼中波涛翻滚地看着晋王消失的背影。

福成对她的瞪视若无睹,见她打消了追过去的念头,便去了西梢间。不多时,就见瑶娘抱着小郡主,跟在他后面出来了。

胡侧妃的脸色更白,可想着晋王方才说的话,并没有胡搅蛮缠地做出什么。

没关系,只要殿下愿意原谅她,她总能找到机会。

夜风徐徐,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弦月高挂在夜空,银辉淡淡。

庭院里很安静,数多个护卫宛如雕像也似立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晋王在前,瑶娘在后,而福成则跟在一旁身旁。

瑶娘紧紧地抱着小郡主,望着身前不远处那个男人的背影。晋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甚至挡住了瑶娘身前的光,她心里乱,又有些暗,走得跌跌撞撞的。

他怎么出来了?这是打算去小跨院?为何不留下,为何外面明明都说晋王留宿在留春馆,可他却又在小楼里出现?

瑶娘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她发现她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上辈子两人同床共枕,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她也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也许就从没了解过。

瑶娘只顾闷着头走,却忘了看路,一头撞在晋王的身上。幸好晋王反应够快,回身一把拉住她,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尤其瑶娘还抱着小郡主。

瑶娘整个人都懵了,幸好小郡主睡得沉,再加上有她的胳膊护着,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对面的眼神寒冷似冰,瑶娘并没有如此被晋王看过。

她见过他最多的样子是冷漠,还有更多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注意他到底是什么样子。醒来后,满室清幽,除了他身上惯用的薰香仍留有一丝余韵,再没有其他。

两人除了做那事,之间交际太少太少了。

“都是奴婢疏忽了……”瑶娘说得期期艾艾。

晋王垂首看着她。

她的眼珠子很黑,给人感觉雾蒙蒙的,像似随时都会哭出来。小嘴儿很红,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晋王眼神下滑,自然看见瑶娘胸前的那片濡湿。瑶娘的衣裳并没有晾干,依旧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在月光下一片深沉,却是紧紧地贴在那处,显得那高耸的浑圆十分明显,隐隐透着白皙。

不知为何晋王突然想起之前小郡主在她胸前揉脸之举,同时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夹杂着淡淡奶香的味道飘进他的鼻息间。腾地一下,熟悉的燥热凭空攀升而起。

晋王不禁蹙紧了眉,抬头看了看天。

月明星稀,下弦月高悬于空,如今才不过四月下旬刚半。

晋王复又低下头,克制的眼神在瑶娘脸上划了一下,扭头往前面走去,什么也没说。

福成在旁边小声对瑶娘道:“苏奶娘,当心脚下。”

瑶娘点点头。

三人通过一个不起眼的角门到了小跨院,这个角门恰恰通往的是西厢侧面。

三人的归来并未惹起任何人的察觉,小楼那里也没有亮灯。福成先去西厢叫人,不多时玉燕玉翠都迎了出来,两人鬓发凌乱,显然都是刚从床上起来。

她们并没有说什么,率先进了小楼,燃起了烛火。

晋王上了二楼,福成也跟着上去了。

瑶娘突然有些看不透晋王了。

莫名,她突然有一种认知,也许胡侧妃所谓的宠爱都是假的,都是晋王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可晋王为何会这么做?

没有人能回答她。

小郡主如今吃胖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病怏怏的,一点都不活泼。

穆嬷嬷说瑶娘居功甚伟,也因此瑶娘在小跨院里的地位越发高了,连钱奶娘和王奶娘都得在她面前低上一头。

倒是瑶娘一贯柔和,也干不出那仗势欺人之事,并没有借机挤兑钱王两个奶娘。不过和她们也没什么话说,之间相处淡淡的。

经此一事,钱王两个奶娘也知道瑶娘是个好性子,不像那有些人得志便猖狂。甭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倒是待瑶娘和颜悦色许多。

瑶娘在小跨院里的日子越发顺遂,倒是翠竹在留春馆里却是频频出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多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可但凡和主子扯上关系的,那就不是小事。

例如翠竹给胡侧妃梳发,不小心手劲儿太大,扯疼了胡侧妃。胡侧妃当然要罚她,也不会重罚,都是小惩大诫让她站在外面。

这外面指的可不是廊下,也不是阴凉地儿,而是太阳底下。也不会让你多站,不过一两个时辰。可如今正值初夏,虽然天还不太热,但日头也是非常毒的。一两个时辰站下来,足够将人晒得头昏脑涨,痛苦不堪,却又不会伤了性命。

还例如给胡侧妃端茶,水太烫了,抑或是水太凉了,都会遭来不满,一般胡侧妃都是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

你能说她不对吗?毕竟人家是主子,你是奴婢,主子想找奴婢的碴,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

翠竹狼狈不堪,不光让留春馆里的人看足了戏,小跨院里的人也一样。

没有人帮翠竹说话,大家都说她该。

为什么该,还用明说吗?

瑶娘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上辈子被胡侧妃那么磋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自己说话了。

因为从本身意义上来讲,若不是自找的,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切,所以没人会同情翠竹,自然也没有人同情她。

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可能翠竹本身目的就不纯,而她是被王妃硬塞过来的。可她若说自己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懂,大抵是没人会信的。

所以该,谁叫你蠢呢?该你承受这一切!

甚至连瑶娘自己,上辈子吃过同样的苦,却一点也不同情翠竹,真是奇怪而又诡异的心情。

这几日晋王不在府里,据说是封地里有地方出了些事,晋王带着人前去处理。

期间,府里格外安静,连胡侧妃折腾翠竹都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上上下下都十分消停。

转眼间到了端午节,府里各处提前就开始除尘、撒药、并在门窗上插了艾蒲,会针线的丫鬟婆子们纷纷都做了五毒香囊佩戴。不会做香囊的,也会买几条五色丝线编了,戴在手腕上。

当然也少不了端午节要吃的粽子,府里早就开始准备了,毕竟这晋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加起来几千号人,做这么多人要吃的粽子,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这种粽子指的是大锅饭,小跨院里也单独做了。

因为地位特殊,府里都不敢慢待,所以小厨房里的材料十分齐全。光粽子就包了五六种,甜的咸的,红枣的,猪肉的,虾仁的,蛋黄的都有。

小跨院里其他人忙着包粽子,瑶娘则忙着绣香囊。

瑶娘针线活儿好,那五毒香囊上的五毒绣得活灵活现,上面配的五色丝绦编的花样也好看。她本是打算给穆嬷嬷绣一个,算是孝敬,给小郡主绣一个,算是本分。哪知大家看了东西,都说她绣得好,竟纷纷求上门来。

拒又拒不得,毕竟小跨院里的人对她都挺好挺客气的。于是光香囊,瑶娘就接了五六个,更不用说五彩手串、丝绦之类的了。

最后还是玉燕发了话,大家才消停。

其实做这些东西并不费事,抽空就做了,瑶娘花了五天时间将这些东西做好。另外她给自己也做了一个,其实应该是两个才对,等东西做好后瑶娘才发现,她已经不是晋王的妾了。

上辈子她也给晋王做过一个五毒香囊,晋王嘴里没说,却将它挂在了腰间。这对素来生性内敛冷漠的晋王来说,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让瑶娘一直记在心里,心心念念都是给他再做一个。

可惜她上辈子没活到时候,死在了三月。

瑶娘看着多出来的那个香囊,想了又想,还是没将它收起来,而是两个香囊绑在一块儿,系在腰间。

这香囊不大,瑶娘给自己做得格外精细,整体呈蝴蝶状,所以即使是系两个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倒以为是一对儿的。

瑶娘想,既然多做了,也别浪费,等改天往家里捎东西,拖人将它带回去,浑当给小宝做个玩意儿。

到了端午节这日,晋王依旧没有回来。

晋王妃素来是个喜静的性子,见晋王没归,索性连宴都不摆了,交代各处各在各院子过节,并将过节的分例都发了下去。

每年端午节都是晋王府最热闹,也是最忙碌的时候。难得今年清闲,殿下没回府,王妃又发话了,大家自然要好好的庆一庆。

小跨院里,光酒席就摆了三桌。

反正菜是齐备的,不够再管大厨房要,又是自己做,大家互相搭手,便倒做得十分丰盛。小跨院里人不多,也都没什么紧要的差事,将院门一关,就自顾乐自己的。

连小郡主都参加了,只是她还不能吃东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幸好她这会儿还不识五谷香,不然指不定会闹腾着也要吃。

这一场席面一直吃到夜幕低垂才罢,因为喝了不少雄黄酒,大家又都是妇人,多少都有些喝醉了。

手把手的帮衬将残局收拾了收拾,就各自回屋歇息。

瑶娘却是没办法歇下的,她晚上还得值夜。不过因为她晚上要喂奶,倒是没有喝那雄黄酒。

一同值夜的还有玉翠,可惜玉翠不胜酒力,不过只喝几杯就烂醉如泥,玉燕比她强点,也没强到哪儿去,索性瑶娘便一个人值夜了。

本来小郡主现在不闹夜,晚上也没什么要忙的,一个人照看足以。穆嬷嬷有些不放心,指了个没喝酒的小丫头晚上歇在外头给瑶娘帮手。

只要瑶娘一叫她就能起,倒也不怕有什么突发状况。

夜深人静,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晕黄的灯。

瑶娘坐在拔步床前,看着睡得正香的小郡主。自打小郡主会翻身,就从悠车里移到床上了。地方大,够她翻腾,也不怕会掉下来。

这种气氛下,瑶娘困意渐浓,勉强打起精神,却管制不了上下打架的眼皮子。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床上的小郡主,见她没醒也没尿,就将她往里面挪了挪,自己在床边上和衣躺下了。

天气有些闷热,瑶娘本就没脱衣裳,睡着睡着就出汗了。

她是被热醒的,起来摸了摸小郡主尿布,感觉有些润,便重新给她换了一个尿布。等再度躺下时,瑶娘将外衫褪了去。

房里就她和小郡主两个,整个小跨院都没有男人,她自然不怕旁人看到了什么。

脱了外衫,只穿着中衣裤,瑶娘总算觉得舒服多了。

迷迷糊糊中,小郡主似乎醒了。

瑶娘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眼睛没睁就撩开衣裳,又将肚兜的往边上拽了拽,将东西塞进小郡主嘴里。

含着想要的东西,小郡主顿时消停了,小嘴一下一下的吸着,眼睛再度闭上。

两人都睡得很香甜。

冥冥之中,瑶娘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她睁开眼睛,见小郡主睡得很沉,而目光的来源是在背后,便下意识回头往外看。

正巧对上一个寒潭般无情的黑眸,这双眸子清冷而孤寂,明明很亮,却没有倒影,似乎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这是晋王的眼睛,瑶娘也只见过晋王的眼睛是这样的。

她蓦地反应过来,晋王?晋王回府了?

再往下看,果然看到一张淡漠的面孔,淡漠到没有任何情绪,宛如万年冰山。

瑶娘顿时坐了起来,因为胸前跳跃得幅度太大,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窘态。她给小郡主喂奶喂睡着了,竟是连衣裳都没有拉上,有一只白玉兔裸露在外头。

瑶娘想尖叫,却又忍住了,慌手慌脚将白玉兔藏了起来,又匆匆拉好衣襟。

她只着了中衣裤,外衫和鞋袜都是脱下了。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碰见饿狼的小绵羊,怯生生的蜷缩着自己的身子,明明姿态是无限放低,却怎么都让人觉得一定十分美味。

瑶娘抱着胸,两条只着薄薄绸裤的腿儿紧紧交缠在一起。

衣裳是府里发下的,不光有外衫,还有内衫。穆嬷嬷见瑶娘侍候得好,之后又送了她两身衣裳,还是一如既往的暗色系,但料子却好了不止一倍。

薄薄的衬裤是湖绸做的,湖绸的质地本就轻薄,夏天里穿最是凉快。若是穿了几层也就罢,偏偏是一层,又是在灯光下,也因此显得有些透。

青绿色的阔腿裤,越发显得其下的玉腿修长纤细,不大的玉足,其上指甲盖呈透明状,微微带着点儿粉红。尤其此时呈蜷缩状态,更是诱人。

晋王没想到这个在他印象中刻板僵化的奶娘,竟还有这样一副面孔!他眸光晦暗地看着在她的拥抱下越发显得挺拔的高耸,不知怎么就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幕情形——

嫣红色上水润光泽,皓雪凝脂般的物事,旁边是一张天真无邪的奶娃脸。

晋王体内的火腾地一声就上来了,压也压不住,让他错觉以为今儿是月圆之夜。

瑶娘被看得羞窘欲死,想躲躲不掉,想藏藏不了,不过她反应还算快,很快就抓起放在床脚的衣裳,胡乱地披在身上。

“还请殿下赎罪,奴婢此时不方便行礼。”

晋王嗯了一声,嗓子前所未有的暗哑,“本王来看看小郡主。”

“小郡主很好……”

晋王点点头,顿了一下,便离开了。

瑶娘也没敢耽误,忙穿好衣裳和鞋袜,跟了出去。

就见晋王已不知所踪,福成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而小丫头香香正睡得香甜,大抵根本就没听到动静。

瑶娘不禁摇了摇头,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和玉燕她们是不能比的,光警觉性就差了许多。再转头想想自己,也没比对方好到哪儿去。

同时她轻吁了一口气,在堂中略站了站,便回里屋去了。

屋里很安静,晋王的到来并没有惊醒小郡主,她依旧睡得香甜。

瑶娘脸红似滴血,一想到方才情形就有一种掩面想死的冲动。

她竟不小心让他看到那样的画面,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勾引她?也是她太疏忽了,发生这样的漏子。

同时瑶娘也有些疑惑,怎么晋王今儿又宿在二楼,为何不回朝晖堂?

经过这么一出,瑶娘也睡不着了,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发呆。突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瑶娘刚站起来,就见福成走了进来。

“苏奶娘,打盆热水送到二楼。”

瑶娘踯躅,看了看熟睡中的小郡主,又看了看福成,“福内侍,小郡主……”

“咱家帮你看着就是。”福成摆摆手道。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瑶娘也只能听从。她当然疑惑为何福成不自己打,反而要让她去。可转念一想,以福成的身份大抵平日里也没干过烧水之类的粗活儿,倒也不再疑惑了。

瑶娘先去茶房烧了水,待水烧热后,便用铜盆装了水,端上二楼。

小楼的二楼,瑶娘从没上来过,楼梯在正堂的中堂画后面。

踏上二楼,迎面是一个不大的厅堂,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往里面。

此时那扇门是半掩着的。

瑶娘端着水盆推门而入,入目之间就是一片深棕色的地板。

地板擦得很干净,正中铺着一块儿深紫色织图案的毡垫,反正以瑶娘的眼界,也认不出上面那图案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看,很配房间的摆设。

正对面的墙上是一排槅窗,窗下摆着条案,窗上挂着紫色的薄纱帘幔。此时有两扇窗子大开,夜风从外面吹拂进来,搅动得薄纱上下曼舞。

靠右手边是一排博古架和落纱罩,就着朦胧的夜色,隐隐能看见里面有书架和书案,还有数把圈椅和花几。左手边也是一排博古架和落纱罩,里面亮着灯,灯光并不明亮,但能看见放了一张八仙桌,窗下摆着一张贵妃榻。

而瑶娘的目光没有放在这些上,而是望向再往里去那扇半阖的房门上,灯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

瑶娘深吸了一口气,端着水盆走过去。

她没有办法一只手端着水盆,另一手敲门,只能将铜盆搁在地上,轻敲三声。

“进。”是晋王惯常清冷的声音。

瑶娘推开房门走进去,这间房里摆设简单却又不失雅致。房中一角摆着个鎏金蟠龙三足香炉,似乎燃了香,空气中有一种独有的、特殊的味道。

这是属于晋王的味道,最是让瑶娘记忆犹新,因为上辈子很多时候她都是在这种味道的余韵中醒来。

莫名的,她有些心悸,而当她抬起头看见坐在帘幔后床沿上,衣襟半敞乌发披散在肩后狭长的凤眼乜着她的晋王时,更是觉得有一种窒息感。

心,怦怦地,跳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