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但他却不擅维系感情。他天生的天赋并不在此,所以,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生母,他很多时候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其相处。
但自从那次母子二人谈过心后,如今的魏王似是找到了些和自己母妃相处的门道。
他们是母子,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外奔波,鲜少能孝敬在母妃膝下。而如今,既是调任回了京城,他该尽心些关照到母妃的情绪才对。
娴儿说的对,他们母子之间,很多时候,他该先迈出那一步的。他也该更关心母妃一些,让她知道,哪怕是她不得圣宠,她也还有他、有王妃、有康安……有许多心里有她的人。
娴儿说,他身为儿子,应该担起这个给自己母妃安全感的责任。
如今,他是充分理解了妻子这些话的道理。
所以对待母妃,他比从前更谦和,更有宽容度,也更有耐心。
见母妃此刻欲言又止的,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魏王也没着急,只是耐心着道:“你我乃亲母子,若母妃的那些心里话都不能对我这个儿子说,又能对谁说呢?”
贵妃五岁就入宫做奴婢了,到如今年逾不惑,这近四十年来,从没有过哪一回的处境要比眼下的处境令她自责。她也从未想过,二十多年前她嫉妒皇后,帮了淑妃那贱人一把,如今,却被那贱人持以为柄来要挟于她。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自以为步步小心稳妥,却没想到,如今竟是栽到了那个卑鄙的贱人手上。
她若只有自己一人,她索性豁出去这条命不要,和那贱人拼个鱼死网破,她也无所谓。只是,如今她有儿子,有孙子,她的儿子还是当今炙手可热的手握几十万兵权的权王。
登高易跌,既是那次儿子和她谈过,他之前从没有、之后也不会有夺嫡之心后,贵妃就已经歇了让自己儿子做未来君主的想法。
可一个没有帝王心的权王,他是最危险的存在。
但凡一个不小心,他就能狠狠摔跌下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啊,但凡他走错了一步,整个魏王府的下场都将十分凄惨。
可偏偏……偏偏她会成为那个拖儿孙后腿的存在。
淑妃威胁她,说是若她日后在宫中不能暗中帮她、不能把魏王争取到站在她儿子赵王的阵营,她就会把二十多年前的那些事儿全部捅到皇后跟前去。到时候,凭皇后那脾气,定会恨极了她,恨屋及乌,自然也会恨极整个魏王府。
魏王府位高权重,抢了东宫风头,本来就是皇后和东宫的眼中钉和肉中刺,若是皇后抓住了她这个把柄,皇后母子能不借机行事吗?
到时候,削了魏王权势都是小事了,很可能会将魏王府整个连根拔起。
与其这样,不如早早的和他们母子联手。只要日后赵王登基做了皇帝,他们母子会永远敬重贵妃母子。
但贵妃知道,凭淑妃母子的恶毒,便是平儿帮了他们,日后肯定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现在的处境是,她左右两难。
这路似乎被她走成了一条死胡同,怎么都是死。
这些日子来,贵妃一直闷闷不乐的,就是这个原因。
贵妃最终还是把这些事都说给了自己儿子听,说完后她就忍不住哭了:“都是母妃的错,是母妃害了你们全家。”
魏王听后虽有震撼,但也还算能接受。
圣上的那些风流事,他也不想多言了。当年皇.祖父还在世时,没少为此斥责过他,但皆无用。
可能就像他无法理解圣上为何不能用情专一一样,想来圣上也是难能理解他们这种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的行为。
自己母妃固然也犯下了大错,但他却觉得,一切的源头皆在圣上,倒不该为此逼死自己母妃。
事情不是没有可挽回的余地,办法想想总是有的。
“但唯有一条。”魏王眉心夹得紧紧的,郑重其事道,“万不可与淑妃母子狼狈为奸。”
贵妃这会儿早没了往日的端贵和稳重,她闻声连连点头道:“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恨毒了那个贱人,我就是死也不会遂她的愿。”
魏王说:“有母妃这句话,儿子就放心了。”又道,“为了此事而伤心成这样,实在不值得。伤心伤身,母妃可万要珍重自己身子才是。这几日康安留在你身边,你就什么都不必想了。若淑妃再来找您,您虚与委蛇着,不承诺不拒绝,儿子会尽早想出法子来。”
又说:“这种事,儿子虽不擅长处理,但娴儿鬼点子最多,她想来会有办法。”
贵妃见事情有生机,她连连点头:“好,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晚上回去后,魏王就把此事说给了妻子听。姚品娴听完后一点不意外,她早就知道她的贵妃婆婆是很有些手腕的。
心机也深沉,若她没点手腕,又不得圣心,怎么会坐到如今的四妃之首呢?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她能被淑妃掣肘,也应该算是反噬和报应吧。
不过既然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那么自然也该给她老人家一条生路走。说白了,当年的事情,贵妃虽说有错,但却还是怪圣上和淑妃吧。
最多……贵妃也就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但其实想一想,淑妃有那个爬床的野心,圣上也有那个贪腥的意思,当时就算没有贵妃糊涂,暗中助了一把,他们也各自还会有别的法子达成目的的。
“依我看,不破不立,母妃要想日后能彻底摆脱掉淑妃的威胁,不如她自己亲自去坤宁宫皇后跟前负荆请罪。这件事情,但凡皇后贵妃之间说开了,淑妃就没辙了。”
“但此事的后果却有两个。一是皇后并不原谅贵妃,甚至是借此生事,去为难贵妃和夫君你,到时候,你们母子势必是要受一份苦难的,但这快刀斩乱麻,总好过以后被淑妃一直慢刀子割肉吧?二则是皇后宽容大度,虽然心中有遗憾,但却最终想明白了,原谅贵妃,日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这两种结果,不论是哪一种,都比如今受淑妃挟制要好。”
凭魏王坦荡的性子,且行事磊落的风格,无疑姚品娴的这几句话,是彻底说进了他的心里去了。
既是错了,那么认错就好。若皇后真想怪罪,认罚就是。
既然他并无夺嫡之心,此番也该正好趁此机会表明,也免得日后皇后太子母子对他会心生忌惮。
借此事去向皇后母子投诚,也未尝不是一条明路。
夫妻二人既做出了决定,此事宜早不宜迟,自然是第二日二人就又进宫去了贵妃昭仁宫,魏王亲口把解决的法子告诉了贵妃。
贵妃倒有些担心,不免踌躇起来。
“你们说,皇后真能原谅我吗?”她易位思考了一下,她发现她若处在皇后的位置,她是不会去原谅像自己这样一个人的。
她当年……对皇后心生嫉妒,她是想削皇后的宠,这才帮那贱人一把的。皇后本就厌恶贱人,若叫她知道当年其实是她帮了贱人,皇后想来很难不生气。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严守着这个秘密,生怕会出一丝一毫的错。
可没想到,贱人竟然留了一手。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竟然威胁住了她。
姚品娴道:“母妃,不破不立,如今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凭我对皇后的了解,她最是喜欢坦诚的人了,虽然母妃曾经做了些对不住皇后的事,但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想来皇后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何况,如今皇后心中已经没有圣上了。
既然她已对圣上死了心,贵妃之前做的那些事,便不再伤得了她。
何况,皇后是聪明人,若她知道淑妃竟拿此事威胁贵妃,要借此让魏王投靠到他们母子身边去,皇后定然更会拉拢贵妃母子。
如今在皇后心中,稳住太子的储君之位,稳住太子日后的江山,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贵妃总算点了头,“既你们都这样说,那我便听你们的话。我去坤宁宫,我向皇后请罪,我也向她投诚。”
既皇后如今不再针对淑妃,这坤宁宫的大门,也就对淑妃敞开了。所以,如今宫里众妃嫔对皇后的晨昏定省,淑妃自然也在其中。
淑妃失而复宠后,更是春风得意。尤其如今,贵妃还有一个极大的把柄捏在她手中。
贵妃的路已经被她堵死了,但凡她想活命,想保住魏王府的荣誉,她就不得不与她联手合谋。而她的儿子安儿若得了魏王这个军方的靠山,再配以圣上的宠爱,但凡他能做出点政绩来,不怕日后成不了事。
圣上那里,她多少还是放心的。
如今,就看贵妃母子这里了。
淑妃知道贵妃如今一直托病躲着不肯见她,所以,如今在皇后这儿见面后,淑妃知道贵妃怕她,便一直都肆无忌惮盯着她看。她很享受这种拿捏住了别人命门的这种快感,享受这种可以随便掌控别人命运的快感。
这种能骑在贵妃头上的感觉,她觉得很舒爽。
而如今能骑在贵妃头上,日后便能骑在皇后头上。到时候,天下生杀大权尽数掌握在了他们母子手中,还不是一切都他们说了算。
皇后素来不喜应酬这些妃嫔,等她们坐了有一会儿后,就让她们回了。
淑妃复宠后,倒没了从前的温柔小意和体贴可人,变得有些恃宠而骄、肆无忌惮起来。
皇后才散了众人,她便立即起身朝贵妃走去:“贵妃姐姐,一会儿我去你宫里坐坐吧。听说你前些日子身上不舒服,我正好去看看你。”
贵妃恨极了淑妃,此刻恨不能抬手就去扇她一大嘴巴子。只可惜,人家如今正得隆宠,她做不到。
贵妃这会儿是想留下来,趁早在皇后跟前坦诚的。正想着如何拒绝淑妃,上位的皇后开了口。
“本宫找贵妃有话说,淑妃若想去昭仁宫坐坐,日后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去。”
淑妃只是想给贵妃一个下马威罢了,她也并非真想去坐坐。但听皇后这样说后,她就道:“那既是皇后娘娘开了口,臣妾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淑妃仍旧不放过戏耍贵妃的机会,她似笑非笑的望着贵妃,一脸的得意之色,她声音压得很低,只贵妃听得见,“只是,希望贵妃姐姐能和皇后一直都这么要好才好。别回头,因着个什么,毁了你们这么深的交情。”
贵妃淡淡扯了下面皮:“多谢淑妃妹妹关心了。”
淑妃没再理她,既然警告到位,她转身就施施然走了。
淑妃走了后,其她妃嫔这才起身告安。
姚品娴这日一早就进了宫,知道这会儿时辰尚早,皇后那里肯定围了一群人,所以,她就先去了东宫太子妃那里坐了坐。
等掐算着时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二人这才从东宫出发,往坤宁宫去。
人还没到坤宁宫,路过御花园时,就见一群请早安的妃子出来了。而二人,老远就瞧见了淑妃。
“从前还知道收敛,如今是越发得意了。”太子妃小声嘟囔。
姚品娴也附和:“你觉得她有可取之处吗?从前还算温柔,虽然是装的,但至少是装的有。而如今……如今却是一无是处。既然要什么没什么,又喜欢她什么呢?”
太子妃如今也不是初经事的人了,她和太子成亲也有数月。所以,有些话,她在姚品娴这个皇嫂面前还是愿意说的。
“可能是床上功夫好吧。”她脱口而出。
姚品娴先是惊于她的敢说敢言,然后也就顺势思考了一番。
“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