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说话?”
那道声音就响在耳畔,一字一句再是清晰不过,以至于姚品娴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但显然除了姚品娴外,再没别人听到那句话。姚品娴这蓦然的质问声,无疑是吓坏了跟随左右的众人。
紫棠立即上前两步,恭敬回话说:“回王妃娘娘,奴婢等没人说话。”又问,“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没人说话吗?可那声音分明就清晰的响在她耳畔,不可能是她听错了。
可再望望身边跟随的一众奴仆,她不由又摇摇头,想着怕真是自己听错了。
这会儿跟在身边的都算是她在这个王府的亲信,一众亲信的声音她还是熟悉的。而方才响在耳畔的声音很陌生、很奇怪,似是不带任何感情般,是她从前从未听过的声音。
“没什么,走吧。”姚品娴虽内心仍旧狐疑,但毕竟除了她外再没别人听到,她也不好深究什么。
只是,方才那句话,却似烙印般,深深烙在了她心上。
[姚氏女,一生短暂凄苦,命将不久矣。]这个姚氏女,难道指的是她?
再联想到夜间做的那个诡异的梦,姚品娴顿时心中一阵惊慌苦闷。她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有鬼神之说,但一连数日来,她都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今日还又突然听到这种不吉利的话,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某种暗示。
因为心中藏事,进宫的路上,姚品娴坐在马车内走神,便忽略了身边的儿子。
小康安很懂事,他暗暗对母亲察言观色,但见母亲神色焦虑,似有忧心之事,他便只乖乖的安安静静陪在母亲身边。就像从前一样,每当母亲遇到什么难事焦灼时,他帮不了母亲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母亲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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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时辰尚早,姚品娴领着儿子入宫后,照例先去李贵妃的昭仁宫请安。
李贵妃是魏王生母,也正是姚品娴的婆母。
对姚品娴这个儿媳妇,李贵妃谈不上满意不满意,但应给的体面李贵妃还是会给。
其实当初,不管是姚家大小姐姚品妍,还是姚家的这个二小姐姚品娴,李贵妃对她们姐妹二人都不满意。姚家门第配她儿子不够高不说,姐妹二人这容貌也着实过于出众了些。
尤其是姚大小姐姚品妍,年纪轻轻就以美貌名冠京都。李贵妃听说,她还曾一度惹得几个少年郎为她大打出手过,名声似乎不太好。
若不是当年姚家于她儿子有过救命之恩,且这门亲事也是先帝在位时口头上承诺过的,轻易毁不得,不然李贵妃早就要盘算给儿子另寻良缘了。
不过李贵妃虽不满姚氏女,但姚品娴嫁入皇室五年,不但早早诞下了皇长孙,让她和圣人都升了辈分,且这些年来,姚氏女的所作所为,她为魏王的筹谋,她这个当婆母的也都是有看在眼里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李贵妃到如今都还对儿子的这门亲事耿耿于怀,但心中到底是认可了这个儿媳妇。平日里,不说待她多好,但至少是不苛责的。
在后宫中,她也不吝啬对自己儿媳妇的夸赞。
便是皇后,提起姚氏女这个魏王妃来,也是交口称赞的,她就更不好去为难。
就算对这个儿媳妇不是十成十的满意,但对康安这个嫡亲的孙儿,她是相当满意的。
一瞧见康安,李贵妃立马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一扫脸上的矜贵冷落,此刻满脸的慈爱。
“小康安,快到贵妃祖母这里来。”李贵妃年纪也不大,不过才四十出头,但她此刻含饴弄孙的神态和气质,却像极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妪。
康安被母亲教养得很好,素来守规矩。即便知道贵妃祖母是真心疼他,他也不会恃宠而骄。每回跟着母亲入宫请安,他都是本本分分,从不做出格之事。
康安小小的人儿,先是朝贵妃行了拜礼,之后才走去贵妃跟前尽孝。
果如姚品娴所料,午饭前,魏王一众等都没从勤政殿出来。
李贵妃有歇午晌的习惯,姚品娴母子陪着一起用完午饭后,贵妃就去午休了。姚品娴母子常来昭仁宫请安,所以,昭仁宫内,也有他们母子二人暂时歇脚的地儿。
想着丈夫出了勤政殿后还得先去中宫皇后那里请安,估计一时半会儿过来不了,姚品娴便也带着儿子去了偏殿歇息。
康安还小,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要多睡会儿觉的。
康安也有午休的习惯,到了偏殿褪衣躺下后,没一会儿功夫就阖上了双眼。姚品娴却没心思午睡,她只是等儿子睡着了后,挪身过去,坐在了他床边陪他。
认真打量了儿子好一会儿后,姚品娴突然慈母之心泛滥,俯身过去在儿子额头轻轻落了一吻。
也不知为何,夜间做了那个噩梦后,她就真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想着儿子守在灵前的那孤苦无依的单薄身影,姚品娴心下立誓,日后定要好好珍惜每日与儿子相处的岁月。
望着儿子熟睡的容颜,姚品娴不由也会多想一些。若她真年纪轻轻就去了,想来王爷会很快再续弦吧?王爷又还年轻,到时候必然会与新妇再生养子女。
若真那样,那她的小康安就很可怜了。
姚品娴想的多,一时悲从心起。因有牵挂,心中思绪也停不下来。可她越往深处去想,就越难过。
为母则强,她心中暗暗起誓,若她真如梦中一样会英年早逝,若真改不了命的话,那她也得提前筹谋,把儿子未来的一切都尽量安排好。
当然,若能不死,她希望自己可以长命百岁。
姚品娴正暗自伤神,突然的,外间有宫婢急匆匆过来禀报说:“回禀王妃娘娘,殿下过来了。”
来的让人如此没有准备,姚品娴再顾不得多想,立即收了心思起身。她没想到王爷会过来得这么快,所以一时倒有些失态了。
但很快,她便调整好了自己状态。对那婢子说了几句,让她先去外间伺候着。这边,待婢子应声退出去后,姚品娴则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自己头饰和裙衫。
见没什么过错,这才准备出去拜见。
但不等她出去,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便稳稳映入了眼帘。
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熟悉身影,姚品娴呼吸忽然一窒。
但容不得她多想,她立即迎身过去,行了拜礼。
“妾拜见殿下。”
“王妃不必多礼。”魏王说罢,还伸手虚扶了一把。
当然,他也只是在她面前做了个手势,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她。
“妾恭谢殿下。”姚品娴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起身后,姚品娴抬起头,四目相撞。
说起来,二人也算是做了五年夫妻了,可彼此间,却和陌生人无异。
虽说如今儿子都四岁了,夫妻间床上的那些事也不是没做过,可二人可能是因为常年的聚少离多的缘故,从未交过心,不免就生疏许多。
姚品娴在外面应酬时,倒是八面玲珑,可如今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就突然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说不出。
还是朱佑平看出了妻子的窘迫,主动和她先说的话。
“从勤政殿出来,便去了坤宁宫。”坤宁宫是皇后寝宫,“但皇后仁德,体恤我们母子夫妻难能相聚,便特赦本王先往昭仁宫来。”
姚品娴点头:“皇后娘娘素来宽厚。”
她搜肠刮肚,也找了话问:“母妃可知道?”
朱佑平明白她的意思,答曰:“尚未惊扰母妃。”
姚品娴又点了点头,接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朱佑平视线越过妻子,落在帷幔后面正安安静静躺着睡觉的小人儿身上。看了眼儿子,又收回目光,看向跟前妻子问:“康安睡着了?”
提起儿子,那就有很多可说的了。姚品娴点头,应声道:“康安还小,又日日起得早,臣妾怕他觉不够,便安排他每日午后歇息半个时辰。”
朱佑平倒没说什么,只是抬腿举步往床边走去。
姚品娴见状,也就顺势跟上。
朱佑平撩袍在床沿静坐,宫婢给姚品娴搬了藤椅来搁在床边,姚品娴便于藤椅落坐。
小康安眼皮忽然跳了下,朱佑平察觉到了,便朝他脸探去。只探了一瞬,他便在心中笑了。
但也没揭穿儿子的假睡,朱佑平只装着不知情的样子继续和妻子说话。
“记得你信中提过,康安已经能识字背文了。”夫妻二人虽聚少离多又陌生,但几年来,也都是有书信往来的。
和丈夫不太熟,姚品娴纵然心中有万千思念要讲,也羞于讲出口来。所以,每回寄去边关的信,大多讲的都是儿子。
什么时候会说话的,什么时候会爬、会走、会跳的,又什么时候会喊“爹爹”和“娘亲”的,姚品娴都会一一书信过去。
“康安聪慧,臣妾素日里喜读诗文,只要多读几遍被他听到了,他便能背诵出来。后来,臣妾便会亲自教他识些字。但府上还未请先生。”姚品娴说,“正好如今王爷回来了,爷比臣妾懂的多,日后康安的启蒙先生,还得王爷费心。”
朱佑平认真看着妻子说:“此事王妃放心,本王定会尽心尽力。”忽觉得夫妻父子间这样说不免生疏客套,他又道,“康安也是本王儿子,这些年你辛苦了,日后有本王在。”
姚品娴觉得他最后一句语气很温柔,似是透着对她的肯定和关心,不免脸热。
但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只恭敬道:“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没一会儿便有宫婢来禀说贵妃醒了,朱佑平起身,和妻子打了声招呼后,便往外去。
丈夫走后,姚品娴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
忽然一阵困意席来,她便靠坐在床边打起盹儿来。
她又做了个梦,梦中,其实她活在一本书里。书中,她姐姐姚品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主角儿,而她,则是个早死的苦情女配。
并且她短短一生最大悲剧的起始,就是成亲五年后,丈夫率军凯旋。因为不久,姚品妍也要和离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