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慈回了她在霍府留住的小院。
她有些疲乏,周身皆不爽利,尤其腿间滑腻腻好不敏.感。可眼下时辰不当,忽而叫水洗沐难免惹人眼光,她在霍家谋生多年,早已摸透了霍夫人的挑剔脾性。
她若是敢做出些有悖规矩的举动,不消半日便会被喊去桐云院问话,若霍夫人起了疑心,今后免不得又多一双眼盯着。
裴映慈进了屋,徐然坐在桌前,眼眸轻转,悄悄跟蕊冬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心领神会,找了个由头把堂间伺候的婢女发派走,又转头望向裴映慈,只见她微微张嘴,无声作了个口吻,眼睛瞟向洗房。
蕊冬向来机灵,旋即领悟过来,端了那盏刚沏好的奶酥茶朝前走。
嘴里边道:“姑娘陪公子说了许久,怕是渴得紧,我倒杯甜的给姑娘润润嗓子。”
说话的嗓音不高不低,足够令院子里的人听真切。
紧跟着又是“哎呦”一声。
那两名被发派院里摆弄花栽的丫鬟即刻扔了手里的活,忙不迭跑进屋来,便见裴映慈的白绒小袄溅了一溜儿深渍。
那痕迹垂坠而下,污了软巾裙摆,俨然是不能看。
蕊冬一面叹一面说该死,怪自己没瞧清楚脚下给绊了步子,好好的新衣被白白糟蹋。
那俩丫鬟迅速对视一眼,悄然松了口气,忙迎上前伺候。
裴映慈顺理成章喊人备水,又吩咐那俩丫鬟替她取来干净的衣裳,领着蕊冬进了洗房。
衣衫徐然褪下,蕊冬不免轻嘶低叹,裴映慈轻手轻脚踏入池中,雪肌遍布浓淡痕迹,水波荡漾覆来,旖旎没入水下。
她只把脑袋露在外头,两臂抱膝轻轻蜷着腿,木愣愣望着水面出神。
蕊冬取来药膏搁在一旁,先替她小心清洗,每到此时,裴映慈总是沉默出神,并不作过多反应。
少女黑发如云,更显玉骨冰肌,清凌凌的一张脸,眉间眼梢却有丝妩媚风流,透着格格不入的欲色。
她一向小心,绝不要霍昭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由此在旁人见不着的地方,他便不会心慈手软。
霍昭初时胆大妄为,趁她不备在雪颈落下红痕,她气得连着三日不搭理他,把自己关在小院称病,不肯见大夫也任性罢了请安礼,又惹来霍夫人不悦。
彼时她对此事知之甚少,整日提心吊胆,只觉做了大逆不道的错事,万一叫人觉察定要被逐出霍家,心中惶惶无定更不知事情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她那日明明只是恼他失约没来贺她生辰,待散了家宴,气鼓鼓地进了书阁独自等他回府。
而霍昭深夜归来,轻裘缓带站在影烛之下,眸色迷离,脸侧有古怪的檀绯,深望她的眼神也逐渐变了模样。
他伸掌把她拽到榻上,钳制她的一双小手,压抑着喑哑嗓音问她为何要来?她糊涂,没来得及作答,湿湿欲欲的吻就落了想下来,她惊讶得瞪着眼,竟忘了推开他。
他是她的哥哥、兄长,哪怕只是假借的名头,可他们好歹也做这么多年兄妹。
一夜之间,哥哥不再是哥哥,妹妹本也不是妹妹。
她醒来后惊慌失措地离开落玉斋,绞尽脑汁要躲他,可身在霍家,她又能躲得多远,藏得多好?
霍昭轻而易举地潜入小院,披着夜色悄然站在她床边。
他撩开床幔,手里捏着块令牌,眸色沉沉地俯视着她:“这块牌子能进天牢。”
她本还蜷着腿,戒备地缩在床角,自以为霍昭不敢乱来。闻言不免讶然,下意识伸手去接……最后却先抚落他稍稍敞露的衣襟。
那夜开始含住秘密前行,亏得这么些年亲密无间,她清楚知晓如何讨好他,暗不见光的关系缠住裴映慈,推着她踏往得偿所愿的陷阱。
若她能彻彻底底恨上霍家恨上霍昭便也罢了,可这段感情里有太多身不由己,太多情非得已,她跟霍昭……有那样多的秘密能掰开细细说。
她宁可认定这是一场意外促成的风月买卖,霍昭贪图她年轻貌美,她正好攀结他滔天权势,各取所需能让复杂的感情变得干脆利落。
洗沐过后,裴映慈坐在镜前摆弄一枚玉簪。
那是霍昭去岁送赠她的御品,成色稀罕,被做成观音燕的模子,巧致又精细。可她觉着讽刺,转手便锁在妆奁最底下,从来也没穿戴过,今日却难得翻出来。
小丫鬟默不作声地替她绞发,蕊冬倒了温茶递上前。
桐云院那边来了位婆子传话,让她歇息好到别院用晚饭,霍老爷今夜也在家中。
裴映慈应了声,又叫丫鬟手脚利落些。
这边诸事料定,她不愿多耽搁,领了蕊冬直往桐云院。
人到屋外,听得里头笑音不断,便察霍采英应当被留了一整日。
裴映慈理了理衣摆,这才徐步进屋福身行礼,少顷,又听丫鬟在外传:“公子到了。”
她甫一回神,抬眸望门,冷不防与霍昭视线相缠。这回便没再刻意避开,稍稍垂眸,又轻声喊了句照连哥哥。
众人稍坐片刻,迎红领着几个婆子在次间摆好桌凳,酒菜传上来,她手里又握着把绸布包的玉箸,站在门帘儿那迎他们入内。
霍夫人先在主位入座,这才说霍老爷今夜被圣上留在宫里吃酒,不归家用饭,小辈自当随意些。
丫鬟忙着游走布让,随间伺候的婆子婢女出入不止,可席间安静有序。
少顷寂然饭毕,撤了劳什子一堆,复又呈了甜汤上前,几人又开始闲叙家常。
话引子难免牵去秦家,霍夫人拉着采英自多叮咛,嘴边却止不住淡笑,明眼人都瞧出她十分看好这门姻亲。
裴映慈只顾垂眸饮汤,霍昭则招了丫鬟奉茶,二人自顾沉默。
这边话毕,霍采英忽而想起什么,面向霍夫人道:“我上回听秦家来的婆子提起,说是婶母找了吴氏到陆家议婚,想来照连好事将近,不知可定好日子纳采问名?”
裴映慈闻言一怔,纤手豁然微抖。
吴氏是京都响当当的紫褙冰人,官宦世家议婚纳采十有八九请她出面,霍秦两家的媒亲便由她一手牵成。
裴映慈星眸微敛……陆家,是她以为的那个陆家么?
她心中蓦然涌起千思万绪,不由鼻息稍沉,眼前猛一恍惚,视线似蒙上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霍夫人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可未及答话,却听霍昭冷冰冰地说:“纳哪门子采,又问哪门子名?我竟不知此事。”
裴映慈蓦地神思回笼,心底忍着丝丝嘲讽,只道霍昭装扮拙劣。
霍夫人俨然将此事端上台面,就连秦家都已听得一二,他眼下何必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自欺欺人?
陆家……京都世族叫得上名号的只两个陆家,而有千金待字闺中的便独殿前指挥使陆鼎逑一门。
可是她裴、陆两家从来算不得好交情。
霍夫人闻言颇有不满,又不舍当众指责爱子,便佯作嗔怪道:“昭儿说得糊涂话,外出奔忙许久连正事也给疏漏了。你南下之前自个儿点的头,说迎着开春请冰人到陆大人家中把婚事议定,待你南巡归来也好过礼。”
这话说得板板正正,前情因果具详,容不得霍昭装傻。
裴映慈耳中嗡鸣,捏着那白瓷勺儿搅弄甜汤,化柳成絮,一颗心若坠冰窖,只觉如坐针毡。
霍昭察觉她神色有异,搁了茶,语气疏冷:“我没说过,母亲可别在旁人跟前辱没陆姑娘的清白名节。”
霍夫人凤目一瞪,席间气氛霎时僵冷。
霍采英更是惊诧不已,未料霍昭半点颜面也不留,她好不难堪,把眼睃巡母子二人,只觉不该开这话口。
后来还是霍夫人的贴身嬷嬷反应快,忙打着囫囵给两边解围,一说公子向来顾面子,不愿私事提之于众,又说夫人关心则乱,私事自当私下谈。
场面总归安宁下来。
饭席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桐云院的老人,散宴前便被嬷嬷下了封口令,旁的下人俱守在院儿里,由此并不知晓次间的小意外。
饭席不欢而散,霍采英默默留下安抚长辈,霍昭若无其事般离了别院。
裴映慈百十个不愿与他同路,也陪霍夫人闲坐了会,方才自请离去。
她心事重重,蕊冬不敢在外头多嘴,只跟在她身后默默提灯。
主仆二人路过花园,假山之后暗影忽摇,裴映慈还未及作声,整个人已被扯入洞内。
蕊冬惊出一声低呼,忙想提裙跟上,却听霍昭冷冰冰地喝令:“站住。”
小丫头没料及霍昭在此,吓得旋即止步,一时进退两难。
少几,才听裴映慈轻声说:“你在这儿太显眼,先灭了灯笼回小院去,别叫人察觉。”
她自知霍昭有意为难,不想事情越闹越大超脱控制,只得先开口拿回些主意。
蕊冬犹疑稍稍,显然与裴映慈想到一处去,低语呼应,洞外灯影一闪,脚步声渐行渐远。
四下寂寥无声,虫鸣随倾泻的幽淡月色盘旋夜空,待到视线微明,裴映慈瞧见那方幽光照在霍昭半边脸上,英俊面容忽添几分冷意。
他将她抵在山石边,大掌托着瘦削单薄的背,暧昧地轻轻摩挲。
“你有意躲我?”
裴映慈眨了眨眼,清凌凌的眸子泛着莹然水光。
她面色平常地望着他,语气清冷:“哪里敢。”
霍昭下颌微紧,知晓她必然将那事放在了心里。
谁料裴映慈又紧跟着道:“你如今是圣上跟前一等心腹红人,陆家姑娘才貌一流,又跟你门当户对,我该恭喜哥哥才是。”
她阴阳怪气地奉承,句句照着他的心窝里戳,俏脸摆出冷冰冰的姿态,竟有几分肖似从前那娇蛮飞扬的映容郡主。
霍昭一时失神,倏地再度对上那双潋滟水眸,忽而掌间施力,攫着她的细柳腰,牢牢朝怀里一按。
“小慈,你想多了。”他冷眸扫过这张薄情骄矜的脸,恨不得将她掐扁揉圆,逼问几句真心话,却又怕她戳心窝子的冷言冷语像刀子,一下一下割得他发恼。
“是你想多了,霍昭。”她轻嗤,“你的事与我有何干系?你我之间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买卖,总不会做了许久兄妹,便信以为真……”
她抬手,不经意触及那枚玉燕,眉梢上扬,极尽娇俏。复又五指轻落,慢悠悠抚过他齐整的衣襟,眼儿媚嗓音甜,主动诱.引讨好,带着极虚伪的面具,摆出霍昭最不乐见的模样惺惺作态。
“今日我顺你心意,那令牌是不是该依诺给我?”她兀自扯松裙带,主动挪步近身,环佩叮当作响,在寂然深夜格外暧昧。
“哥哥。”
她柔声唤他,像藏在夜风里勾人魂魄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