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看童话长大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更是读过千几百遍。
长大后迷上了言情小说。
因为小说里的男主角就像王子一样迷人、漂亮,满足我对童话男主所有期待。
再后来,就像天真懵懂的女孩一样迷上穿越、重生文。
迷得神魂颠倒。
迷到最后,几天几夜看得不吃饭、睡觉。
我有个大我五岁的表姐,和我一起超迷这种爱得天昏地暗的小说。表姐比我还要迷恋,除了睡觉和吃饭,就是看小说。
刚开始家人觉得没什么,觉得只是意外,后来才发现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个发现表姐不对劲的人。
中秋节的夜晚,大家都坐在露台的椅子上说话。我去厕所,经过客厅时发现表姐竟对着空气说话,双手还不停地晃舞。
我吃惊得连忙抓住她的双手,“表姐,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表姐看向我,眼睛透出猫眼一样诡异的光。
我毛骨悚然,猛地松开她的手。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个世界。”表姐的声音带着奇异,“还有他。他长得很美很美。”
“你在说什么,表姐?”
表姐没有回答,看向我身旁。
我下意识看过去,却空无一人。
表姐再次对着空气晃了两下手,“她是我的表妹,不是外人。”
我的汗毛直竖,冲进露台,“妈,舅舅,舅妈,快、快去看看表姐。”
客厅所有人看向我。妈妈皱眉看向我,“都十八岁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大呼小叫?”
我跺着脚欲哭无泪,“妈,快看看表姐。”
亲戚们包括表姐的爸爸妈妈都进了客厅……也是那天晚上,表姐被我爸爸和舅舅,也就是表姐的爸爸送进了医院。
亲朋好友都觉得表姐是看言情小说看得走火入魔,因为表姐老说自己遇上了一个英俊得无与伦比的王子,要与他天长地久。
之后,我所有的言情小说都被妈妈丢弃、烧毁。
焚书坑儒莫过如此。
舅妈曾在病房发疯般哭着问表姐:“你说啊,快说,他是哪本小说里的?”
表姐扭过头,死活不肯说,舅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毫无办法。
我听我妈说后冷汗涔涔,完了完了,我有天会不会也这样?
所以当我妈扔掉、烧掉我所有的言情小说时,我毫无怨言。
生怕自己也像表姐那样疯了。
因为我也是一个小说狂热分子。
一个月后,听说表姐病情稳定,我鼓起勇气去医院看望表姐。
表姐全身无力地靠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表姐,你还好吗?”
“嗯。”
我不知再说些什么,表姐闭上双眼。
十分钟后,我正准备离开时,她却突然睁开眼,出其不意抓住我的手腕,“蓝娜,我求你,不要让我妈烧掉我的书。”
我被她吓一大跳,“可是你的书都已经被舅妈烧掉了啊。”
“不,还有一本,她一定没烧掉,因为被我藏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表姐的眼神闪动着奇诡的光芒。
我边挣脱她边害怕说道:“表、表姐,你先松开我的手再说。”
“蓝娜,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只当是表姐求求你。”
我慌乱地抽回了手,“我不知我能不能帮得到你。”
“你一定能帮得到我。”表姐的眼神又变得满是哀求。
我不得已道:“好吧,我试一试吧,只是试试。”
她喜出望外,双眼放光,“那本书被我藏在我床底地板下的行李箱里。行李箱的底层还有一层夹层,书就被我藏在里面。”
我问:“表姐,你是穿到书里面了吗,所以才会对着空气说话,假想书里的人物出现在你面前?”
“不是假想,是真的有人对我说话。”表姐辩解。
“是小说里的人吗?”
表姐没理会我全然不信的眼神,再次抓住我的手哀求:“蓝娜,答应我,一定要帮我拿到这本书。”
“好好好。”我怕拒绝会导致她崩溃,再说我之前已经答应。
走出医院,我长吁一口气。
说实话,我不想去表姐的家,我有点害怕,但既然答应了表姐,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拎着一篮水果和一些营养品,我来到舅舅家。
只有舅妈一人在家。她见我来了,先是拉着我诉苦一番,接着又连忙说要多做几个菜,立刻去了菜场。
屋里只剩我一人。
我溜进了表姐的房间。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衣柜、书桌仍与从前一模一样,除了书架上不再有书。
我深吸一口气,钻进床底拖出了行李箱。
很快找到行李箱底层的夹层。夹层很隐蔽,如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箱底还有一层夹层。
我很好奇,如何能在夹层藏下一本书?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这本书很薄,只有八页,所以能塞进夹层里。
半个钟头后,舅妈买菜回来,我谎称有事,带着这本书仓惶逃离。
晚上,我坐在书桌前,深吸一口气,拿出这本书。
第一页纸上印着书名:“奇诡精灵事件簿。”
似乎是一部电影的名字,依稀记得几年前看过,内容差不多都忘光了,这书会是文字版吗?
短暂停留后,我翻到第二页,一张画有城堡的精美图片扑面而来——
苍茫大海上,一座巍峨高大的黑色城堡矗立在悬崖尖顶上。城堡是黑色的,大海也是黑色的,天空飞的鸟儿也是黑色的。
黑色的巨浪扑打着黑色悬崖,浪很高,崖顶黑城堡仿佛要被击倒,摇摇欲坠。
我惊住了,一股没由来的颤栗忽然爬上我的后背。
这笔触、这颜色实在是太出色了,线条灵绘生动,活灵活现就像真的一样。我仿佛亲身置于这座城堡,风暴之下就要和城堡一同掉落大海……
很久才回过神,颤抖着翻到了第三页。
破败黑暗的弯曲走廊,覆满灰尘的破旧地板,结满蜘蛛网的破败墙角,就像推理小说里阴森恐怖的杀人现场。
我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没由来的危险与恐惧——还有种无助与孤独。
这种感觉莫名地让人全身颤抖,还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隔了很久我才能强压这种感觉,翻到第四页。
一座巨大的螺旋形楼梯就像迷宫一样出现,数以百计的楼梯盘旋环绕向上,一直延伸到城堡顶层,仿佛在云端。
我从未见过这么有风格这么霸气的螺旋形巨梯,即使在今天仍可堪称杰出的建筑设计,令人震憾。
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儿,我才依依不舍地翻到了下一页——
突然,一幅极具震憾的画面狠狠地冲击我的视觉,直击我的灵魂,最出色的一幅。
——震憾人心,摄人心魂。
染满鲜血的墙壁,流满鲜血的地板,一个衣着破烂的银发美少年被捆绑在一张烧得通红的铁凳上。
铁凳是用几条粗粗的铁链子悬在半空,下面是燃得正旺的一堆火。
银发美少年的两条长腿悬在半空,左右摇晃,被火舌猛烤,正在承受某种酷刑。
我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就在这时,银发美少年忽然抬脸,对我莞尔一笑——
极美,极艳,极妖。
我呆滞了十秒,尖叫一声,猛然扔掉书,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
******
凌晨两点,我才安静下来。返回房间,拾起落在地上的书,深呼吸着颤抖着翻回之前那一页——
仍是那个银发少年。
仍被悬吊着炙烤。
却没了刚才致命的妖冶笑容。
仿佛刚才的画面只是我的幻觉。
房子安安静静,父母的仍还在沉睡,一切都似乎未曾发生过。
我紧紧盯着这个妖冶美少年,难道他就是表姐发疯的原因?
快天亮时,我翻到了最后三页,本想看看漫画的结局,却只看到了三页空白纸,心中若有所动……
第二天,我带着这本漫画急匆匆地来到表姐的病房。
直接翻到第五页,我指着上面的银发少年问表姐:“是他害你进了医院吗?”
表姐刚醒来,神情有些恍惚,抚过银发少年靡丽五官,“我没有精神失常。”
“是他在跟你说话?”我又问。
“是。”
我惊问:“你就因为迷恋上了这张脸,把自己害进了精神病院?”
“你不管。”表姐忽然一把夺过漫画,“还给我。”
“不。”我立刻反抢回来,“我要把它烧掉,这是恐怖漫画。”
“还给我。”
“不。”
我们谁也不让谁,激烈争夺起来。
嗤啦一声,漫画被撕成两半,飘落一地。
表姐脸色剧变,尖叫着扑来撕打我,我吓得连连后退,惊呼抵抗,邻床的家属惊恐慌忙按铃,护士与医生匆匆赶来。
兵荒马乱中,表姐被强制注射镇静剂,我被护士赶出了乱糟糟的病房。
紧拽着撕成两半的漫画,我拼了命地在医院的寂静走廊奔跑,气喘吁吁。
阳光透入纯白的走廊,像极表姐病态的苍白爱恋,浅浅白白,透着灰蒙与奇诡。
一口气冲到医院外的小巷子,我直直奔入一家小店买了一只打火机,准备把这本漫画烧了。
在点火烧纸时,一向爱胡思乱想的我的脑子突然冒出一种荒谬的想象,也许烧成灰的瞬间,我就掉进漫画里,与银发少年谈恋爱。
这个银发少年也许是个国王,把我娶作王后,让我一个平民女子登上了人生高峰。
想想就很辉煌吧。
可当我烧完了漫画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重重松了口气。
半个月后,表姐出院了。她被关在自己的房间,无法找我扯架。
可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明明是在图书馆里查找论文资料,边查边记笔记,却惊悚地发现我正在画画,不由自主地,不受控制地画出一幅幅图景……
笔尖流泻出苍茫的灰暗大海,悬崖上的黑色城堡,蜘蛛网的房间还有巨型螺旋楼梯,以及地狱般炙烤的火红房间。
接着,我的笔下出现一个妖娆靡丽的银发少年。
深蓝幽暗的浓睫,浅蓝荧亮的眼珠,削直深刻的高鼻,嫩红透亮的嘴唇。
还有一头美得致命的瀑布般银色长发。
还有——
被烤得通红的铁椅,比壮汉手臂还粗的铁链,两条漂亮大长腿在半空摇晃,即使被铁椅下的烈火烤得焦黑冒烟,尖锐的下巴仍透着倔强与残忍。
他侧脸朝着我,妖冶而放肆地笑。
像一朵剧毒的靡丽罂粟,放肆地盛开在地狱烈火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钢笔从我的手中摔落,墨水四溅,浸染画面……
我不断尖叫着,不顾一路行人怪异的目光,飞快奔向表姐的家,喘着粗气问她:“这本漫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靠在床头的表姐睨眼看我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看过这本漫画后,我居然能画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表姐蓦地大笑,“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跳下床,从床下拖出行李箱,从夹层翻出一张张画纸。
我悚然震惊。
原来我之前烧掉的那本漫画就是表姐画的。
表姐又收住笑颤声道:“你知道吗,蓝娜?我原本不小心将这本漫画撕坏,可几天后又无法克制地一张张地画,我无法控制自己。”
“那你手中最早的那本漫画又是怎么出现的?”我也颤声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又大哭起来,这次引来了舅妈,舅妈冲进房间,看清地上的画,火冒三丈全都抓起扔进厨房的垃圾箱……
半个钟头后,我蹲在街角的垃圾箱旁,忍着异味捞出几张被扔的画纸,翻开了最后几页。
我满怀希望地希望能看到最后三页画,我画不出,也许表姐能,也许她看过原始版本的漫画,但我打开后懵了。
第六页是空白的。
第七页是空白的。
第八页,还是空白的。
这、这……
夜风这时轻轻飘起,一道奇异的磁性少年声音飘至我耳边,“最后几页得由你来猜,猜中有奖。”
“奖?什么奖?”我惊得跌坐在地,不可思议,“你是谁?”
“你猜?”
“鬼啊!鬼!”我惊恐大叫,对着面前空气胡乱摇晃起手,“滚,你快滚!”
尖叫连连,一刻不止,在街上横冲直撞,往家中奔去……
两天后,我就像表姐一样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强制捆绑、镇静剂、强灌药等接踵而来……
但你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故事才刚刚开始。
***
入院当晚,我失踪了。
没人知道我是怎么失踪的,包括我自己。
单人病房里落了一地的废纸,没人能看出原来画的什么,全被撕成细碎碎末。
当两个护士推门而入时,初晨阳光正洒在雪白纸团上,似乎满满的都是尘灰飞扬的故事……